山中的秋葉已落滿一地,或紅、或黃、或橘的為大地妝點上一層明亮的色彩,恰似與站在畫布前的舒晴所畫的油彩畫一樣。此刻,她凝聚焦點的雙眸,正在尋找一個適當的位置,以便揮灑出她筆刷上和想象中的閃亮油彩。
舒晴專心地打量她的「秋葉」畫作,構圖優美、用色鮮亮,畫布上厚實多變的豐富油彩就好像秋天的落葉才剛觸及地面般的栩栩如生。
舒晴深呼了一口氣,滿意的把自己的焦點,從畫布上轉移到周遭的景致上。就是因為喜歡這里的景色與寧靜的氛圍,舒晴早在五年前便買下了置身于此山中的度假別墅。除了她喜歡享受寧靜之外,更因為這里和已經深深埋藏在她記憶中的夢幻山谷有著令人驚訝的相似處。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舒晴獨自一人上山寫生,第一次的驚艷,便讓她情不自禁地,將她對夢幻山谷的懷念之情在此如泉涌般傾瀉而出。
從此,她經常來到這里,有些時候是為了找尋創作的靈感,有些時候則什麼事情也沒做,只是靜坐沉思。
等待了一些時候,舒晴終于有了在此靜居的機會。
她常常靈感一來,便背起畫具,漫步來到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只有盡情地揮灑畫筆的時刻,舒晴才能像個愛作夢的年輕女孩般自由自在、歡心如意地在回憶中任意穿梭,並且回到多年來她一直渴望回去的地方,就像個欣喜躍動的明朗星星,回到安詳、諧和的寧靜夜晚。
每當舒晴一想起那一段夏日往事,總是猶如第一次經歷般鮮活,仿佛才剛剛發生過幾個小時似的。
誠如舒晴的自我坦承,那是一段非常完美,卻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因為愛上了一個人,卻在同時心里明白自己永遠都不能和他在一起,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
想到這里,舒晴不由得苦笑,「我深信自己選對了人,然而,卻沒想到自己竟是錯誤的那個人。」
輕嘆了一口氣之後,舒晴重新換上空白的畫布,慢慢地調著油彩。
***
紛擾的思緒猶如畫布上繽紛的色彩,隨著舒晴快速揮灑的畫筆,回憶也更加的鮮活起來。並將多年來的零碎紛雜一掃而空,就像在一個曾經束之高閣的珍貴寶盒里,意外地找到了一樣曾令自己感動不已的紀念物品,而藉由發掘那件紀念品,就突然清晰地、生動地回想起第一次踫到它時的情景,而無論是什麼原因促使你有意去遺忘它,也無論當時有什麼感覺,今日的你都會重溫舊夢,或者它根本自始至終就一直糾纏著你,始終不曾稍離。
舒晴從來不曾跟任何人提起過那年夏天發生的事情,以及照片、藍色愛情石的事。
平常舒晴將珍藏的照片束之高閣,直到再也受不了不看它為止,每當那個時候,舒晴就會從珍藏的地方把它拿出來,擺在面前,凝視那張以熱切的燦爛明眸笑望著她的臉龐,並且就此相信這樣她就能夠再次投入他的懷抱中,讓他的雙唇輕觸她的唇瓣,一遍一遍地讓他的名字旋舞過她的唇際,而她的靈魂也在內心深處對他發出溫柔、快樂的渴盼。
***
隨著舒晴逐漸拉回飄飛的思緒,她原本飛快的畫筆也隨著回憶的凝結而和緩的暫停下來。舒晴平復激昂的心情之余,往後略退了幾步,細細打量起今天的作品。
蜷曲飛揚的畫面,隨著陽光不停流轉的顏色;淺紫、深紫,間或以或白或藍或紅的繁花,花瓣的外貌盡情舒展,柔媚卻有力的枝丫則伸展起臂膀,仿如在流暢的樂曲中隨著音符翩翩起舞的舞者般。
「你又完成了另一幅令人‘驚艷’的畫作了?」方基偉離開舒晴幾步遠的距離站著,正留心地掃視著畫架上的畫。
「咦!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完全沒听到任何聲音。」舒晴嚇了一跳地轉過身來,一臉訝異地望著正專心看畫的方基偉。
「我來的時候瞧見你一副渾然忘我的專注模樣,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打攪你,只好在一旁當個沉默的觀眾。不過,的確很精采!」說完,方基偉緩緩轉動臂膀,活動筋骨,顯然已站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你喜歡嗎?」舒晴邊收拾凌亂的畫具邊隨意地問道。
「你畫得實在是太好了!」方基偉一副極為欣賞的表情。然後點點頭,加強語氣地繼續說︰「你的才華超群,這次的畫展,我一定卯足了勁讓你能一炮而紅,名氣直逼畫壇元老顏梅之後……」
舒晴轉過身來,輕輕地搖頭抗議,「我怎麼能跟顏老相提並論呢?顏老畫功一流,除了幾十年的琢磨之外,憑藉的便是無人可及的天賦哩!」
方基偉輕快地笑著,「你也別太輕忽自己了,比較起來,我還是喜歡你的作品,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撩撥起人內心中一種莫名的遐想,甚或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基偉,」舒晴自謙地說︰「你是我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如今又是我的經紀人,我很感激你剛剛說的一番話,但比起顏老,我倒是有自知之明,就算我再努力個幾年,仍然很難望其項背。」
方基偉仍然不置可否地說︰「無論如何,你的畫作對我而言猶如瑰寶。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把它們收藏在我自己的家中,而不是畫廊了。」
舒晴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你都把它們擱在貯藏室哩。」
這些年來,舒晴曾陸陸續續送了方基偉幾幅她個人比較偏愛的作品。
「才不呢!」方基偉嘟噥著,「兩、三年前,還有個人想跟我買其中的一幅畫,他來家里吃飯,看中了‘山野景色’那一幅,他說那幅畫讓他想起了以前住的地方。」
「你沒賣?」舒晴好奇地追問。
「當然沒有,這也是我一直想要告訴你的,我喜歡你的作品遠勝于顏老呀!」
「謝謝你的這番話。」舒晴仍不免靦腆地說。
「不過,我倒是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
「你畫那幅‘等待的女人’時,你似乎什麼都沒有保留,而我以為那個女人很像你,那是你的自畫像嗎?」
「我並無意如此。」舒晴看了方基偉一眼,顯然有所保留地說。
「據我所知,你一向不用模特兒,不是嗎?」
「的確是沒有,我只是憑著感覺畫出來。當時,我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完成它,所以才會把它送給你,以便讓我可以停止畫它——。」
方基偉略有所悟地點點頭,然後,有意轉開話題,「為了這次的畫展,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嗯,我會的,我想,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辜負你這個伯樂的。」舒晴真心的說。
***
方基偉到目前為止,對于他和舒晴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都還是印象深刻。
當時他們只有十八歲,都是藝術學院的新生。而舒晴在入學的第一天就展現出她驚人的才華。她的天分是方基偉可望而不可即的。
一直到現在,十幾年後的今天,方基偉仍然如此認為。盡避他的成就也是不同凡響,然而看著他的最佳作品,再幻想旁邊擺放著一幅舒晴的畫作,他會覺得自己的作品有如一顆水晶,被旁邊的鑽石照耀得黯然失色。水晶是由知識、紀律以及辛勤工作所組合創作出來的,然而,鑽石卻是渾然天成。
在學校的幾年當中,說也奇怪,他和舒晴並沒有發展出戀人般熾烈的愛情,盡避他們兩人相處的時間比起其他人來似乎多得多;盡避他們兩人是同學們公認最「速配」的一對。
如今回想起來,方基偉的確感到有些納悶。為什麼當時他和舒晴兩人居然沒有迸出愛情的火花呢?反倒是兩人長期培養出來的默契,使得他們彼此之間的友情有如香醇的茶葉一般,芳香、溫馨,且余味無窮。
念大學時,氣質獨特的舒晴身邊總不乏慕名而來的追求者,然而,個性沉靜的舒晴卻絲毫不為所動。剛開始,方基偉曾經受到不少因妒嫉而來的敵對眼光,不過,也由于他心境坦然,倒也不放在心上。也許是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年輕了,除了一心畫畫之外,反倒忽略了學習愛情這一門人生必修的課題。也許更因為兩人朝夕相處的親密感,反而減少了愛情應有的神秘與渴盼。所以他們一直到現在,十幾年的歲月忽焉而逝,仍然維持著互信、互諒的緊密友情。
在方基偉的眼中,舒晴對于愛情所抱持的態度也幾乎都沒有任何改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動舒晴的心,甚或進駐她的心房。
但是這種情形,經過了大一那年的暑假之後,似乎已經有所改變。尤其是,自從舒晴利用漫長的假期,獨自一人不遠千里到紐約州的夢幻山谷自助旅行、寫生之後。
雖然開學回來的那段期間,舒晴對那趟旅程只字未提,方基偉卻相當篤定在逝去的夏日時光中,必然發生了一段動人的故事。而這個故事是由舒晴所親自主演的。也許,在每個人的一生當中,總會出現一個改變的時刻——一個巨大且無法抗拒的改變時刻——由于事關緊要而且勢出必然,一般人根本毫無招架之力,也因此,那個伴隨而來的改變將從此影響終生……
夢幻山谷改變了沉靜的舒晴,相對地,它也改變了舒晴的畫風。
那個時候,舒晴的往事不斷地在她的畫中一再重現。舒晴透過她的創作發泄著她濃厚的情感。只可惜方基偉無法解讀。
耐心的方基偉只好慢慢等待,他願意等待舒晴肯主動告訴他的那一天的到來。
***
也許是工作告一段落後如釋重負的輕松感,舒晴爽朗的陪著方基偉邊走邊聊。她看著方基偉興高采烈地闡述著他對畫展的期許與安排,明亮的眸子充滿了樂觀的神采,不禁讓她回憶起當年的情景來。
在一次迎新晚會上,她們一群同學出發往聚會地點走去。一路上又說又唱又叫,笑聲不絕,當時她和家賢在一起,好幾個人借故來找家賢講話,連帶著也跟她熟了起來,之後,就直接找上舒晴了。
在會場,她注意到了方基偉。額前蕩浪著一撮卷發,一張比詩人更「詩意」的臉龐,微笑起來,露出一點側面的小虎牙,笑容中洋溢著希望與樂觀。即使是保持沉默的時候,整個人仍然散發著明亮的光彩。
一點兒也不像是帶著憂郁色彩的藝術家。舒晴在心里不免做出這樣的結論。
當兩人目光交會的一瞬間,舒晴曾經感覺到內心的一陣輕顫。她似乎可領悟到那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親切與熟悉。
她以為他會設法接近她,就像別人一樣捧著她、追求她。但是,她完全想錯了。方基偉並沒有那樣做。他只是跟她和善的點點頭,露出白皙的牙齒笑了一笑。
她和方基偉聊了不少,尤其是談到繪畫方面,方基偉說話的語氣相當誠懇、踏實,聲音相當平和有力,卻也讓人感受到了他的不平凡。
之後,除了共同修的一些課程之外,他們在校園時常踫面。方基偉提議去走走,舒晴倒也沒拒絕過。他們也真只是「走走」、「談談」。不是聊畫畫,就是聊文學,要不就是談人生、談思想,有時意見相同,有時也會引起小小的爭辯。
他們什麼都談,奇怪的是,就是不談愛情。
一想到這里,舒晴不禁輕笑出聲。惹來方基偉露出一臉的狐疑。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是不是可以說出來讓我一起share呢?」方基偉十分好奇地開口問道。
「你真的想知道嗎?」舒晴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明說,尤其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盡避在這當中,她眼見方基偉確實也有過幾次挺認真的戀情,然而,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到頭來總是無疾而終。她從未當面問過方基偉,也許是彼此太熟稔了,也或許是因為自己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使得她終究無法啟齒。
舒晴還在斟酌如何開口,方基偉早已按捺不住了。「怎麼!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你不會想要藏私吧!」
舒晴听了搖一搖頭。然後,她嘆了一口氣,故作失意狀地說︰「我只是覺得有點悔不當初罷了。」
這句話倒真是讓方基偉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他只好瞅著雙眉瞪著舒晴看。
舒晴看他這副模樣,噗哧一聲又笑了出來。隔了一會兒,她也不忍心再吊他的胃口了,于是,她繼續說︰「其實我剛剛是想到以前念書時候的一些事情。」
沒想到方基偉也興致勃勃地反問她說︰「哦!比方說是哪些事情呢?」
這時,舒晴倒有些為難起來,支支吾吾的,一時之間又說不出話來。
方基偉差點急得跳腳,「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念書的時候居然發生了這麼令你難以開口提及的事情了呢?」然後,他自言自語地反覆問著︰「有嗎?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嗎?」
這樣一來,舒晴更加不好意思起來,最後,她只好鼓足勇氣,硬著頭皮說了︰「我只是很納悶,為什麼我們之間的友情一直沒有變質呢?」說完,她似乎松了一口大氣。
沒想到听完舒晴的一番話,方基偉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白皙的牙齒清晰可見。「哦!原來是這回事呀!其實不只是你覺得想不透呢,連我也百思莫解哩!」方基偉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身旁的舒晴一眼,又繼續說︰「我想,我們兩人的發展的確讓不少朋友跌破眼鏡呢!」
舒晴一听有些吃驚,「是嗎?」
方基偉搖一搖頭,「誰不知道你舒小姐眼界甚高,條件又苛,真的是高不可攀。偏偏當年身旁又緊跟著我這個護花使者,不知道氣死了多少你的愛慕者呢!」
舒晴听了又好笑又覺得有點生氣︰「你少氣我了,要是真的如此,你應該給我一些機會呀!害得大伙兒都誤會了,你看,連帶也耽誤了我的終身大事。」
「還說呢!當初那個自視甚高的‘天才畫家’要約你參加一個藝術家的聚會的時候,可是你苦苦哀求我替你擋駕的呀!怎麼這會兒又忘得一干二淨了。」
經方基偉如此一提醒,舒晴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天才畫家」是他們的一個學長的綽號。是在他們參加的一個繪畫研習營認識的。他和舒晴聊沒幾句,他就急著介紹自己的家族史。「家父是留學美國的名醫,他一直希望我能繼承他的事業,但是,偏偏我只對藝術有興趣——」他劈哩叭啦說了一大串,舒晴根本無心听他大放厥辭,而他還拼命想約舒晴出去。結果是,接下來的幾天課程,舒晴緊挨在方基偉身旁,絲毫不讓那位學長有任何機會。舒晴到今天都還對那天研習營結束時,「天才畫家」瞅著方基偉的怪異神情,甚或忿忿離去的身影印象深刻。
「不過,我真的很高興今天能跟你開誠布公地談這件事情。」方基偉停下腳步,轉身握著舒晴縴細的手,一臉誠懇。
「從念書時第一次看見你,一直到現在,我對你的感覺都沒有改變。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總是讓我覺得非常自然。你知道的,我家里就只有我一個小孩,再加上家里並沒有什麼親戚,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幾乎從來沒有什麼玩伴。我早已習慣和自己相處。從小,畫筆就是我最親密的好朋友。我常常坐下來畫畫,而且一畫就是一整個上午,或是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原來你畫畫的天分就是如此這般琢磨來的?」方基偉一副恍然明白的模樣。
舒晴不理會方基偉的玩笑,繼續說著︰「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一種成長環境,造成了我有些自閉的個性。尤其開始上學以來,突然要面對數十個和自己同年齡的朋友的確曾讓我措手不及。這種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使我變得更加冷漠,其他的人卻稱它為驕傲。」
「我想,你只是不習慣罷了。」方基偉體諒地安慰舒晴。
「謝謝你。」舒晴感激地看著方基偉。「也許就是因為你的善良與開朗的個性改變了我,在我試著和你相處的時刻里,我發現與人往來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正因為你給了我信心,我才敢慢慢地踏出自己的步伐。」
方基偉專心且安靜地听著舒晴的一番剖白。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努力地想學習最基本卻是不容忽視的人際關系,反而忽略了人生中最美的情感的課程——愛情。」舒晴不勝欷吁地說。
「舒晴,我想你並不是十分了解你自己的個性。」方基偉有感而發地說著。
舒晴反倒覺得驚訝,「我不懂你的意思。」
方基偉笑了笑,「你其實是一個相當熱情的人,以你對藝術的執著與熱愛再明顯不過了。只不過你自己絲毫不自覺。」
此時,舒晴黑亮的眸子散發著一種神秘的光彩。似乎方基偉的話已經漸漸擾動了她深藏在內心角落不為人知的情愫。
「並不是你不懂得‘愛’,而是你還未真正遇到一個值得你付出真情的人。」方基偉語重心長地做了一個結論。
然而,舒晴卻沒有把握,「可是,我自己的確對你和其他一般人存在著完全不同的感受,那種感覺絲毫沒有壓力,有的只是一種貼心的溫馨——」
「但是,你卻不能否認這其中似乎少了些什麼,而就是因為這重要的‘什麼’,也造成了我們今天的這種結果。」
舒晴听完,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方基偉把舒晴的一切反應看在眼里,「舒晴,我不屬于你所編織的美夢中的任何一環,你喜歡的不會是我這類型的角色。不過,你可別誤會,我這樣說絕對沒有貶低我自己的意思,哈!你應該最清楚我這個人向來最不懂得謙虛的。」這就是方基偉可愛的地方,他能隨時不忘調侃自己一番。舒晴在心里如此想著。
「這就是為什麼當我辜負了眾人的期望時,好用來安慰自己的話哩!」
「基偉,你是這麼的好,我卻不能領悟到,難怪好多朋友都罵我傻。」舒晴誠摯地說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舒晴,這就是你讓我敬佩的地方。你永遠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而毫不退縮,也絕不會因受到別人的影響而改變。我們都清楚,堅持需要有過人的勇氣與毅力。」
「基偉,你這樣說我,反倒讓我覺得慚愧呢!」舒晴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方基偉拍拍舒晴的肩膀,「這麼多年長久的交情,我希望能提醒你,如果有一天,當你幸運的遇上那樣的一個人的時候,我願意衷心地祝福你。」
舒晴在內心中對著方基偉吶喊著︰「我的的確確曾遇到這樣的人,可是我卻完全失去了執著的勇氣,是我自己放棄了一絲一毫的機會的呀!」然而,舒晴卻按捺住一股沖動,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方基偉捕捉住了舒晴那一瞬間的失落,他幾乎要以為舒晴已經願意告訴他過去的那段故事了,沒想到,舒晴還是選擇了自我隱藏的方式,那麼,他也只好耐心等待了。
***
方基偉巡視著這間經過巧思設計的畫室,里頭有著展示一系列畫作的牆面空間。畫室再過去,有一間陽光普照的工作室,一道寬敞的樓梯盤旋而上,那是通往與這間畫室同樣大小的主臥室,盡避兩人從大學畢業迄今,仍維持著相當密切的友好關系,方基偉卻不輕易踏入舒晴的起居空間,只除了幫忙她搬家那次。
也許因為畫展的日期已逐漸逼近,畫室的角落擺放了四、五幅看來似乎是不久前才完成的作品。
其中的構圖有著突起的群山,而人在其中似乎被包圍在剝落的白楊樹干、杜鵑、小山丘上的矮樹叢,另外,那些優美寧靜的山城和蜿蜒清澈的溪流,都仿如優美的詩歌般,在觀賞人的心中自然響起流暢的旋律。
突然,方基偉恍然大悟地大喊著︰「這些不正是你最喜歡的夢幻山谷嗎?對不對?我應該沒猜錯吧!」
然後,他又走近那幾幅畫仔仔細細地重新打量著。
此時,舒晴早已將畫具收拾妥當,也換下了滿身油彩的工作服。輕松的神情溢滿臉龐。她走到方基偉的身後,「我煮咖啡去了,你要不要也來一杯呢?」
「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曾听說有人會拒絕你煮的咖啡哩!」方基偉做出一副聞香的夸張表情,逗得舒晴開心不已。
舒晴的客廳雖然不大,卻布置得相當溫暖。里頭全用原木裝潢,中央還加了個壁爐和一整面牆的書架。
舒晴要求方基偉在她去準備咖啡時打開音響,隨即便踏入廚房。沒有多久,她把咖啡放在壁爐前的石幾上,並從沙發拿下墊子,坐到方基偉的身邊,環住了曲起的雙膝,室內隨即充滿了醇厚的咖啡香味。
「你還喜歡我有關夢幻山谷的那幾幅畫嗎?」
「當然喜歡。夢幻山谷的景致幾乎在你的畫里重現,換成是我就絕對表現不出那種淋灕盡致的生動感與躍動性。」方基偉一副不勝欷吁的模樣。
「基偉,你為什麼不肯繼續畫呢?你是個很有天分的人。」舒晴親切地看著方基偉。
「不,」方基偉誠實地說,「我也許是個好畫家,然而,卻缺乏天分。一位有天分的畫家只需不斷地畫下去,好的畫家只知道他們不朽的聲名,必須建立在發掘出某個有天分的畫家之上。有天分的畫家無法停止畫畫,而好的畫家則永遠不會停止嘗試,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倒是相信好的與有天分的畫家的差別,是在于那位畫家沒把什麼畫進畫布里,而不在于他把什麼畫了進去。」
「我想我听到了深富哲學意味的一番話。」方基偉應道。
舒晴聳聳肩,笑了一笑。
兩人優優閑閑地聊著,方基偉快速、含糊地說著他對舒晴繪畫天分的嫉妒,也坦承以前在美術課時曾試著用油畫和水彩畫,然而,他始終無法用手指貼切地畫下眼楮所看到的景物。他告訴舒晴當他第一次成功地策劃畫展而捧紅一位年輕的畫家的時候,他才感覺到成功的喜悅。
「對了!有關這次的畫展你準備得怎麼樣了?」此時,方基偉結束了剛才的一番「剖白」,正凝神地等待舒晴的回答。
「嗯,目前我大概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的進度,也許再過幾個月的時間吧!希望這種進度不會影響你的計劃。」
「你都已經這麼努力在畫了,我怎麼忍心再逼你呢?更何況創作這回事可也是急不來的。」
「謝謝你,基偉。」舒晴真心地道出內心中的感激之意。
方基偉伸出厚實的手拍一拍舒晴的肩膀,「都已經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還需要說謝嗎?」
「就是因為這十幾年來受到你的照顧太多、太深——」
「我看啊!彼此彼此。」方基偉打斷舒晴的話說。「對了!這次畫展的主題你想好了嗎?」方基偉轉換了話題,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舒晴捧著精致的咖啡杯走到落地窗前,此時,遠處的霧氣已漸漸蒙上起伏的山勢,原本崢嶸的高山開始變得模糊,不過,濃霧仍在增強當中。她發了一會兒呆,驚覺且訝異于深山風貌的詭譎多變。
「很美麗不是嗎?」連方基偉也對這里自然的美景動心不已。「看來你住在這里,創作靈感必如泉涌。」方基偉似乎羨慕不已。
舒晴點頭表示同意。「我想把這次畫展的主題定為‘?’。」
方基偉知道其中必有深意,「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你剛才已經大略看過我為這次畫展所創作的幾幅作品了,那些全都是夢幻山谷的景致,你知道我曾經為了旅行、寫生,在那里停留了一個暑假的時間。自此之後,夢幻山谷的一切,始終在我腦中縈繞不去,深刻的猶如烙印在心版上一般。所以,你剛剛看到的畫作,都是全憑我腦中的記憶畫成的。也許正因為印象是如此的鮮明,就仿佛我在創作的時候身臨其境般的生動。」
「是不是也象征著你對它的回顧呢?」方基偉別有含意地問到。
「我想,我會選擇真實的描繪出它的各種風貌,或許也代表著某一部分的我終于決定不再逃避了。或者早日面對它。對我而言。也是一種解月兌。」舒晴感懷不已地說。
「但是,你仍然只願意向畫布坦露一切,而不肯讓我和你一起分擔。」方基偉倒覺得有些傷感起來。
舒晴面向方基偉,有些不安的說︰「基偉,並不是我不肯當你是我的老朋友,事實上,是我自己還沒有把握是否能擺月兌那片陰影,但是,我會珍惜你給我的這次機會。一旦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讓你明白。我想,這可算是我對你的承諾。」
「好,一言為定。」方基偉向舒晴舉杯,然後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