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黑琦琳的腳真的給扭傷了,傷處還腫得相當駭人,她卻直說沒關系,休息幾天就好了,不需要特地為她找大夫診治,還能笑著對白季悠說︰「真的不需要你的關心。」
可不是嗎?她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外人而已,當然用不著他鄉費心。
可想是這麼想,但為何就是覺得無法釋懷,總是念著她蒼白的臉,想著她勉強的笑,惦著她無奈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愁……
她,真的是自己以為的那種人嗎?
白季悠原先堅定的信念如今搖擺不定。
說不定,說不定她是在演苦肉計,故意弄腫她的腳踝?
可那不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嗎?要是他,他絕對不會做這種傻事。
「四弟,你在做什麼?」
這聲音……
白季悠訝異地轉身,很意外的看見幾乎不踏出靜心院的三哥白叔杰現身在眼麗,而且更令他意外的是,三哥竟然牽著吸吮著指頭的小娃兒,神情不若以往的愁雲慘霧,甚至可以說是怡然自得。
瞧瞧,三哥平日那張苦瓜臉竟然綻開笑容,「四弟,我從沒見過你胡亂攀折花不呢?」
什麼?
白季悠頭一低,竟然瞧見滿地的落花殘葉,更看見自己的手擱在幼年時種植的槿花上……
天!他在做什麼?竟在無意識間摧殘他最珍愛的花草。
「四弟,你在為何事煩擾?」
「沒有。」白季悠很快的否定,並迅速的轉移話題︰「倒是三哥,你怎麼會跟這個孩子玩在一起?」
他只要一瞧見這個娃兒就想到黑琦琳。
她的眼中全是堅強,而這娃兒卻水漾著一雙眸,彷佛隨時都會哭出來似的。
母子倆一點都不像嘛!
「爹?」小娃兒怯怯的朝白季悠伸手。
他立即感到一陣頭昏,到底是誰教這娃兒喊他爹的?若讓他知道,一定抓起來丟進湖里。
「三哥,你別誤會,這孩子不是我……」
「我知道。」白叔杰抱起孩子,模著男孩柔順的頭發。「這孩子是未來弟妹的姊姊的遺月復子,遲早要喊你爹的,我都听下人們說過了。」
什麼姊姊的遺月復子!
「騙鬼,這娃兒壓根兒就是她生的。」黑琦琳騙得過其它人,可騙不了他。
「四弟,你對她有成見?」白叔杰一語道破。
白季悠也不否認地道︰「沒錯,我很有意見。」
「因為她即將成為你的妻子?」
「才不是,是這個人的品格根本就有問題。」他下了結論,想起她的居心叵測、惡意陷害,還有虛情假意地討好所有人。
「但我看到的是認真的人,一個堅強的女人。」白叔杰輕柔地摟著嬌弱的稚兒,彷佛自己才是孩子的父親。「四弟,生命真的很奇妙,每個人看到的事實都不同。」
又來了!
三哥吃齋拜佛還不夠,老講這些令人百思不解的話讓他傷腦筋。
「這孩子很柔弱,若沒有細心的照顧,應該長不到這麼大。」
白叔杰看著小健,想起初見這張小臉龐時,蒼白得近乎透明,而如今兩頰卻隱隱透著兩抹嫣紅。
「如果這位黑姑娘不是你未婚的妻子,你會怎麼看她?」
白季悠的腦海頓時浮現黑琦琳在市集時有活力的賣菜聲,還很興奮的躍上樹,並小心翼翼的挖起他無意間注意到的蘭花。
那時候,他還覺得這位「大嬸」真是熱心親切呢。
當他再次看到她時,是她在屏風前嫻熟的彈著那首雲衣霓裳,努力地爭取當他新娘的機會,那時他只覺得--不要臉,這種貨色還敢來。
「四弟,你不是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為何不用心去了解她呢?」說完,帶著柔弱的孩子離開了。
不知為何,這娃兒竟能帶給他心境上的平和,彷佛為他悲哀的生命帶來一絲希望。
白季悠沒注意到白叔杰的離去,只是認真的思索著--
他真的了解她嗎?
白季悠在賬房里找到了黑琦琳,她依舊在撥弄著算盤,認真的計算著;而桌子底下,她的腳被白布層層包裹起來,看起來腫得嚇人。
他忍不住在她面前坐下,「妳……看過大夫了嗎?」
「噓,別吵,我算得正精采。」她手上撥弄算盤的速度絲毫不減。
什麼態度啊!他好意關心,她竟然無視自己的存在。
沒關系,他自然有辦法讓黑琦琳正視他。
于是白季悠支著頭認真的瞧著她,而這也是他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端詳著她。
其實黑琦琳的臉龐輪廓稍尖,鼻挺如峰,眉彎似柳,大大的眼楮閃動著慧黠,小小的櫻唇若點上胭脂,其實還算誘人。再瞧著她明顯黝黑的肌膚,他幻想著漂白過後的她……嗯,應該會是個清秀佳人。
視線稍稍往下移,他注意到那雙粗糙的手指甲里隱藏著泥土,應該是長時間在田里工作所造成的。但這樣的手卻能寫出如此娟秀的字跡,相信也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辦到的。
白季悠驀然覺得她的一切像一團謎。
「你到底看夠了沒?」黑琦琳受不了的擱下記帳的筆,在他這樣灼灼的目光下,她哪算得下任何數字?
「你到底要干什麼,說完就快滾!」不要打擾她的工作。
他不悅的瞇起眼,「妳是用這種態度跟未來的相公說話的嗎?」
她冷著臉,心里煩躁極了。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之前不是口口聲聲的說不娶她,不會愛她、寵她、疼她,怎麼現在卻自稱相公,還用那種擔憂的口吻問她是否看過了大夫。
他真是個標準的口是心非的人。
「拜托你說話算話好嗎?」黑琦琳揉著隱隱作痛的額頭。她就是討厭麻煩、厭惡猜人心事,所以他這樣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的作為,會讓她無所適從,不知道什麼是對的。
「我哪里說話不算話?」白季悠疑惑地挑眉。
「你不是說過不想娶我?」
「妳不想嫁我?」他的眼楮眨啊眨的,口氣也很壞,「我條件很差嗎?」
她想拿桌上的鎮紙敲上他的腦袋,但她沒有,只是壓抑的低吼︰「你還說你不會愛我、寵我、疼我。」
她已經很用力的提醒了。
白季悠沉默半晌道︰「或許我會改變主意。」
她真想勒死他,「你還說你要娶三妻四妾來冷落我。」
他偏頭,「如果妳抓住我的心,我就沒心思另娶別人了。」
黑琦琳表情像見鬼似的盯著他,「你……你不是懷疑我是個偷生小孩、不知廉恥的女人嗎?」
他綻開一個好大的笑容,「這事兒,我會在我們圓房時好好求證。」
她的臉色刷的慘白。
「更何況,就算小健是妳生的又如何,只要妳是個好妻子,我可以不在意。」白季悠注意瞧著她益發難看的臉色。
嗯,很明顯的,她壓根兒不願嫁他,但為什麼不想嫁他卻又來征婚呢?
值得他好好探究。
白季悠故意站起身,緩緩的湊近黑琦琳,卻見她驚恐的往後仰。
「想干什麼?」
「想親近親近我的未婚妻有什麼不對?」他抬起她的下巴,卻在她的眼中瞧見了懼怕。
怕什麼?怕他嗎?
是因為被男人傷過,還是未經人事?
「這樣……不對。」她捂住他靠近的嘴,「我們還不是夫妻,男女授受不親。」
白季悠拉下她的手,吻上她粗糙的手掌心,低啞的輕語︰「遲早是的,怕什麼。」
黑琦琳的全身竄過一陣奇異的感覺,腦子一陣昏眩,什麼都不能思考;等到腦子恢復運轉時,她杏眼倏忽圓睜,瞪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驚駭的感到他正輕咬著自己的唇瓣,她的身子瞬間僵硬。
黑琦琳的腦海突然浮現好久好久以前,她好奇的躲在緊花後張著一雙大眼楮瞧著柳樹蔭下,美貌的姊姊被那個男人像珍寶般的摟住,並激狂的吻著--就像現在的白季悠跟自己。
她還記得那個人對姊姊說過的話--
我們遲早都是夫妻,沒關系的,不要怕……
白季悠的聲音與那個人重迭,在乍然睜開的眼簾間,她似乎瞧見了姊姊隆大的肚子、哀淒的淚眸。
「不!」她大叫。
她不會變成她姊姊的,絕對不會!
用力推開白季悠,不顧椅子因反作用力向後傾倒,跌坐在地上的黑琦琳顧不得腳踝的劇痛,只是一徑驚慌地向後爬離。
「不要靠近我,你們白家的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我不會相信你們的,我不會再被你們用同樣的甜言蜜語誘惑,不會……」
那個人竊取了她家剩余的錢財遠走高飛,臨走時,只留下一句話給姊姊--
等我把這生意做成了,回家去稟報爹後,我就會來接妳們。妳乖乖在家里等我。
但那個人卻從此以後下落不明。
「不,不會,我不會再被你們用同樣的甜言蜜語誘惑,不會……」黑琦琳摀著耳朵重復同一句話喃喃自語著。
白季悠再怎麼笨,也听得出這些話有問題;明顯的,她跟白家有關系,有人跟她說過甜言蜜語,而這個人,是白家的男人。
深深吸一口氣,他的腦子里浮現最有可能的慣犯人選。
「為什麼這麼說?」雖然已經猜到是誰,但他還是問,並且一步步地靠近,拉開她摀著耳朵的雙手。「我們白家的男人對妳做了什麼?」
淚水滑落她的臉頰,她深刻地記得當自己帶著傷心欲絕的姊姊,千里迢迢的來到山莊前求見時的情景,守門的人不屑的啐道︰「走開,別來騙吃騙喝,我們大少爺早就成了親,全家搬到南州去了。」
姊姊當場昏厥,那晚就因難產死了。
那個男人是白家的兒子之一吧?
因為那個男人同眼前的白季悠有相似的輪廓。
「那個人的名字叫作……白伯豪嗎?」他猜測。
黑琦琳的身體一僵,雙眼緊緊閉上,淚水就這麼滑落下來。
他猜對了,臉色刷的變白,卻強裝沒什麼大不了,還用著憐憫的口氣嘆道︰「我大哥一直在外面騙吃騙喝,早幾年前就已經跟白雲山莊斷了關系。」接著又明知故問的求證,「妳跟他是什麼關系?」
其實白季悠根本不需要問,從黑琦琳臉上的表情來看,很明顯就是被大哥騙過的女人之一。
他的心因此領悟而霍然一沉,倘若如此,那她不就是他嫂子了?
嫂子?
腦中一陣青天霹靂,轟轟作響哪!
「他……成親了,對不對?」她垂下眼,要為姊姊問個清楚。
聞言,他更篤定自己的猜測,更因為她的問題,讓他知道她還沒有忘記大哥。
他的內心頓時苦澀的泛酸,「成過親了,可是大嫂因為大哥的花心,在南州自盡身亡。」
所以爹一氣之下便與他斷絕父子關系,而大哥也自此行蹤不明,應該是到處為非作歹去了。
黑琦琳為姊姊感到不值,更為稚齡的小健傷悲。
「他現在在哪里?」
她要找到他,好好的痛扁他一頓,以消姊姊的冤氣,發泄自己的怒氣。
「沒有人知道。」白季悠悲哀的望著她︰心里猜想著她還愛著大哥幾分。「小健是大哥的孩子嗎?」
老天,拜托,千萬不要承認。
黑琦琳痛苦的抱著頭,腦子里回想著姊姊和白伯豪的濃情蜜意、甜言蜜語。這一切的一切,如今想來是那麼的可笑悲慘。
「我希望不是,我好希望不是。」
那就是了。白季悠踉蹌地後退數步,迎上她抬頭時的目光。
「我不想跟你們家扯上任何關系,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小健需要上好的藥材,需要很多很多的錢……」所以她才來征婚,不是真的想嫁他。
她長得丑,不但皮膚黑,又瘦得跟猴子似的,壓根兒不敢奢想有什麼好男人會看上她;再加上姊姊的經歷,讓她決定這輩子只靠自己而活,可是為了小健,她不得不……稍稍依賴白家一下。
「不要說了。」他迸出聲音,無法忍受這殘酷的事實。
她竟為了要養活他佷子,才會逼自己來應征他這小叔的新娘。
難怪她說不在乎他會不會娶她,不在乎他另娶三妻四妾,不在乎他不疼她、愛她、寵她;難怪她無法接受與他的親近。原來如此,原來她還愛著大哥。
很好!
「妳放心,白雲山莊會給小健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所以妳不必為了區區這些小事就犧牲自己跟我這個小叔成親。」白季悠衣袖一拂,匆匆離去。
再怎麼樣,他也不會娶一個看上像大哥那麼爛的男人的女人。
黑琦琳愣愣地看著他,久久不語,心頭反復思索著那兩個字--小叔?
他在說誰啊?
老天真愛捉弄人。
難得白季悠終于有心要去了解花草以外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結果沒想到這個女人卻偏偏是他的大嫂。
還為大哥生了個孩子。
唉!
湖畔邊,涼風拂面,撩撥湖面漣漪,扭曲了他映在湖面上的翩翩身影,就像他碎得片片的心一般。
「爹……爹……」
柔女敕的聲音听來刺耳,更增他心湖的淒寒。
白季悠無奈地轉身,不意外地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撲向他,卻訝異地看著他爹穿著一簇艷紅新衣走近。
「季悠,你瞧爹這新衣做得如何?在你婚禮上穿,夠體面吧?」
白季悠不忍掃了他老人家的興,但還是得快刀斬亂麻,徹底讓爹死心。
他抱起纏著自己雙腿的娃兒,「爹,你似乎很喜歡這孩子?」
「是啊!我一見到小健就喜歡得不得了,看來我們很有緣,就可惜小健的身體差了點,不過沒關系,以後好好醫治療養就行了。」
「當然有緣。」他輕語道,看向小健天真的笑臉。「來,叫叔叔。」
「叫爹。」白升堅持,「你遲早會是他的爹。」
「叫叔叔。」他也堅持,更向父親強調︰「不會有婚禮的,我不會跟黑琦琳成親。」
「你這麼討厭她?」白升很是失望,「為什麼?她是個好姑娘,雖然不好看,但能干精明又貼心……」
「她是大哥的女人。」白季悠很不甘願的插嘴。
「而且又知道進退,才藝雙全不說,節儉又勤勞、敬老又尊賢,只做干女兒多可惜……」
「她是大哥的女人!」他不耐地大吼。
白升終于停止勸說,睜大了眼珠子,不敢相信的問︰「你說什麼?」
「她老早是你的媳婦了。」他把孩子塞進白升的懷里,「小健是你的長孫,是大哥的兒子。」其它的不用解釋了吧?
「所以不會有婚禮,就算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娶嫂子。」這是原則問題,他不會跟大哥搶女人,而且她又不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