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無法答應邵茵的請求,但她驚慌無依的哭訴,卻像她抓緊自己的雙手般,揪痛了他的人、他的心。
放棄吧!別再讓她如此擔驚受怕。你不是發誓要一輩子守護她、照顧她的嗎?為什麼讓她為了你而哭泣,為了你而害怕?讓她哭著進入睡夢中?
瞧著邵茵睡著卻仍緊蹙著的雙眉,邵緯心疼的拭去她猶掛在頰上的淚珠。
就這麼撒手不管嗎?不管阿德的枉死?不管社會黑槍的氾濫?不管金權分子的不法?不管公理正義?不管……邵緯心中交戰著,他不忍也不舍邵茵難過,更無意讓她扯進這件風波,他多希望她能平靜的、快樂的過日子。
鮑理正義他可以不管、黑槍氾濫他可以不顧、不法行為他可以無視,為了邵茵,他可以捂住耳朵、蒙住眼楮。
可是,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他內心強烈的譴責卻蒙不住眼,也捂不住耳,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
阿德不是意外死的,是被殺死的,殺死的……邵緯猛的蒙住自己的臉。
他辦不到,真的辦不到。
「茵茵,對不起。」他無聲的對著邵茵說。
再看了她半晌,他轉身離開了她的房間。
令「翟航,幫我買個保險吧!」
「大哥,我拜托你,哪有人一大早連門都不敲就闖進來,開口就提保險的。」霍翟航睜著睡眼抱怨道。
「幫我買份意外險,受益人填邵茵,今天可以辦妥吧?」邵緯不理他的怨聲,逕自談道。
「那也得看你有沒有時間簽合約啊?」
「那就現在,請你朋友過來一趟。」
「現在?有沒有搞錯,現在才清晨五點耶!」霍翟航翻個身,「先讓我睡飽了,再幫你辦,行不行?」
邵緯掀開他的棉被,害得霍翟航冷得直打哆嗦,牙齒直打顫。
「你想冷死我啊?現在是冬天耶!」霍翟航一把搶過棉被。
「睡醒了吧!」
「邵緯,你吃錯什麼藥啦?一大早沉著臉跑到我這里,說一大堆什麼保險的莫名其妙的話,喂!你真的被人追殺啊!……怎麼滿眼紅絲?幾天沒睡了?」霍翟航坐正身子。「對方開始行動了?」
「沒有。你別緊張行不行?」
「到底什麼事?」
「茵茵知道了,是不是你多嘴告訴她的?」
「我才沒有那麼大膽子,讓你知道,不劈死我才怪。」
「奇怪,那會是誰?」
「別管是誰了,反正都已經知道了。她有什麼反應?」霍翟航馬上轉開話題,他當然知道是誰說的,因為主意是他出的。「茵茵是不是很擔心?」
邵緯瞄他一眼。
「你似乎很興奮?」
「怎麼會呢?我只是很好奇。」看邵緯懷疑的眼光,他又補充道︰「你也知道茵茵一向很柔弱,她如果知道你有危險,一定會受不了的。」
「你錯了,茵茵一點也不柔弱。」
「好吧!就算她很堅強好了,她是不是也勸你別管了?」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哪有這回事。」霍翟航否認。「茵茵到底怎麼說?」
「她很害怕,不過,她也沒勸我別管,只是要我不要讓她擔心。」
「那就是勸你別管了嘛!」霍翟航加上注解。「你怎麼說?」
「我向她保證不會有事。」
「不會有事?」霍翟航怪聲怪氣的。「不會有事,那還你一大早跑來說要買意外險?不會有事?」
「這些你別管,你只要現在去撥通電話找你那位保險公司的朋友,請他馬上過來,之後,你就繼續睡你的大頭覺,我保證不吵你,oK?」
「去你的,現在我哪還睡得著?」
邵緯攤攤手。
「那最好,陪我一起等。」
打完電話,霍翟航對邵緯說︰「說真的,邵緯,你究竟惹上什麼人?」
「我不會告訴你的,你知道了只會惹上麻煩,對你沒好處。」
「去你的好處,是兄弟的話就告訴我。」
「翟航,別逼我,我不想連累你。」
「連累?我怕你連累嗎?」
「唉!你要我怎麼說呢?」邵緯頗為難。「我相信對方一定會調查我的,而我的家人、朋友可能都會陷入麻煩,甚至會有危險,所知道得愈少愈能保護你們。」
霍翟航根本不听他的解釋,瞪視著他。
「這樣吧!翟航,我把這把鑰匙交給你,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你到銀行的保管箱去看,我把一切都寫在里面。
「不過,在交給你之前,你得先保證,除非必要,也就是說我真的……」邵緯比了個手勢。「你才可以去開那個箱子。」
「可是……」
「因為,如果那份資料曝光,很有可能馬上置我于死地的。」
霍翟航研究地看著邵緯,然後點頭。
「好吧?我保證。」
隨即,邵緯將鑰匙和一個信封交給他。
「謝謝你,翟航。保管箱是以你的名義租的,合約和保管箱號碼都在這里邊,我把它們交給你了。還有,千萬別讓茵茵知道這件事,即使我……死了也一樣。」
「我知道。」
霍翟航到此時終于了解,原來邵緯早安排好了一切,難道他已抱必死的決心?
邵緯看出好友的疑憂,忙安慰他道︰「以防萬一而已,別擔心。」
令令面對邵緯一日復一日的晚歸,一日比一日沉重的臉色,邵茵愈來愈害怕,愈來愈沉默。
她不敢問也不想問,因為她知道邵緯不會告訴她。她的笑容逐漸消失了,提心吊膽的日子讓她吃不下、睡不著,明顯的消瘦了。
李蔚雪注意到她的改變,詢問她︰「茵茵,怎麼了?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媽咪。」
「放寒假為什麼不出去玩!整天悶在家里會悶出病的。」
「好的,媽咪。」
「你這孩子,邵緯一不在家,就開心不起來。為什麼不去找同學玩?不能老是黏著哥哥呀!」
「我知道,媽咪。我馬上就要去找同學,昨天約好的,晚上不回來吃飯了。」邵茵實在無法再面對李蔚雲的慈愛,她怕自己忍不住會將事情說出來。
「嗯,好好玩啊!」
「知道了。」
邵茵像「逃」一樣的出了家門。
「找誰去呢?」她自語著。
菡菱?她現在正在上班,寒假一開始,她就到速食店打工了。
彼顥?對了,他說過是上晚班的,現在到他宿舍去應該找得到人。
邵茵伸手招了輛計程車便往顧顥的宿舍而去。
彼顥住在師大路的巷子底,邵茵去過一次。地方不難找,而且他一個人住,房東是個老先生,人也好極了。所以,邵茵上樓時,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她是直接上二樓的,老先生平日前庭的大門似乎總是敞開著,他一人住在樓下,二樓就租給顧顥-邵茵見樓下門鎖著,便直接由外邊的扶梯上二樓。
她站在二樓的房門口叫︰「顧顥,顧顥。」
或許是听到她的聲音,老先生站在前庭往上看。
「小姐,你找誰呀?」
「伯伯,對不起,我是顧顥的同學,有要緊事找他。請問他在不在?」
「阿顥啊!可能還在睡喔!你進去看看,別大聲叫,吵了鄰居就不好了。」
「對不起。」
老先生擺擺手又回屋里去了。
邵茵松口氣,試了試門把,動了,果然沒鎖,這些男孩怎麼從不鎖門呢?
推開門,邵茵故意加重力量將門關上,想讓屋內的人注意到她的擅入,以免發生尷尬的情形。
可是,沒有反應。
難道他不在?
邵茵狐疑的踏進去,除了邵緯的房間,這是她第一次單獨一人進男孩子的寢室,而且還是不請自來,她有些緊張。
看到顧顥躺在床上,她松口氣。接著,邵緯的警告進入腦海︰別在男孩睡覺時去找他。
邵茵甩甩頭,沒關系的,他是顧顥,她的好朋友,不會有事的。
她站在床頭,發現顧顥睡得很沉,她猶豫著該不該叫醒他?
正考慮著,顧顥突然張開眼楮,與她的視線對個正著。
「邵茵?」他不敢置信的眨著眼楮,不了解這次的夢為什麼這麼真實。嘆口氣,他無奈的閉上眼,喃喃念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邵茵微笑的接下去。「顧顥,我不知道你睡醒之後還會先吟詩一下才肯起床呢!」
真是她!彼顥听到笑聲馬上瞪大眼楮。
「邵茵,真的是你?」
「如假包換。」
這下糗大了,他胡亂想著,昨晚他睡前有沒有穿衣服?他一向只穿內褲睡覺的。
抓緊棉被,他緊張的看著邵茵,「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我在外面叫門,你房東叫我自個兒進來。」邵茵有趣的看著他慌亂的表情。「你真的被我嚇了一跳,對不對?」
對了,昨晚回來時太累了,上衣月兌掉後便躺下睡著了,顧顥放下心,下意識的又伸手模模下半身,沒錯,牛仔褲還穿著呢!
「沒有人告訴你,男孩子睡覺時不要去找他嗎?」
「有啊!可是現在又不是睡覺時間,現在是下午耶!」
「睡覺就睡覺,午休時間不也一樣。」
「可是你又不是別人。」
「好吧!別怪我沒提醒你。」顧顥推開棉被站起來,邵茵紅著臉馬上背過身。
「對不起。你早說不就得了。」
「那不是很無趣!放心,我有穿褲子啦!」顧顥套上床頭的T恤,「好了,可以轉過來了。現在,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被你嚇得驚慌失措了吧!」
「可是,你剛剛又……」
「小姐,我平常都是只穿BVD睡的。」
「現在我知道了。」邵茵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現在這個話題太親密了。「我不知道你背詩,而且還是情詩耶!」
「背什麼詩,隨口說說而已。」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念得挺有韻味的。」
「別說這個了,你來找我什麼事?」
「沒事不能找你嗎?」
「當然可以,只是不像你平時會做的事。」
「好吧!我承認。我只是沒地方去,想到你這兒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顧顥才不相信。「你一向最愛看書的,怎麼會想打發時間?時間對你而言,根本不夠用。」
「你別管了,陪陪我,好不好?我都快崩潰了。」
「到底什麼事?」
「真的沒什麼,只是我自己老愛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
「好吧!不說沒關系,八成是你和你哥吵架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才懶得管。」
見她不答話,只是愣著出神,顧顥實在不忍心。
「你想到哪兒玩?」
她搖搖頭。
「走吧!老待在房里才會胡思亂想,何況我這個狗窩也實在不適合招待客人,走吧!陪我吃飯去。」
「你不先洗把臉?」
彼顥這才想起自己儀容不整,失笑道︰「你等我一下。」
邵茵坐在顧顥摩托車後面,冷風颼颼的拂著她雙頰,凍得仿佛連思緒也停止了轉動似的,只覺得冷。
「想到哪兒去了沒?」顧顥由前方丟過話來。
去哪兒?哪兒沒人潮呢?
「海邊,我要去海邊。」她喊著。或許海水能平靜她的心浮氣躁,人家不都這麼說嗎?
「好吧!」
加足了油門,他們狂飆起來。
彼顥為了發泄心中積郁的失意,渾然未覺車子正以危險的速度前進著。
邵茵抱緊顧顥,身邊盡是颯颯的風聲,風打到臉上甚至覺得刺痛,但她歡迎這種感覺。她知道很危險,可是她不想叫停,那種感覺就像一直郁悶在心中的氣,一下子爆發出來,很舒暢。至少,在這個時候,她不會想邵緯可能會遭遇的危險,因為她著實幫不上忙,所以更有著強大的無力感。
就是這種無力感,逼得她簡直要發瘋了、發狂了。
她不知道顧顥飆車的理由,但是她感激他,至少他讓她發泄了一些沖動,讓她有足夠的冷靜再回去面對父母、面對邵緯。
既然不能幫他,那麼,不讓他有後顧之憂便是她唯一能替邵緯做的了。
***
「我以為海會很平靜的。」邵茵自語又像是告訴顧顥,「結果,它卻是浪濤洶涌,暗流密布,猙獰得讓人害怕。」
「也有人覺得它是雄偉而壯闊的,端看你用什麼心境去面對它。」
邵茵無語。
雄偉、壯闊?
為什麼她覺得一波波的浪打在岸上,她就覺得心抽痛一下?
為什麼昔日碧藍的海天一色會黝黑而陰暗?
它為什麼不能總是平靜無波?
為什麼不能風平浪靜?
看那高大的浪潮狠狠的拍擊著岸邊的岩石,沖激出一大朵一大朵的水花,她豐富的想像力又作祟了。
那不可抗拒的危險正虎視眈眈的監視著邵緯,而邵緯就像是岸邊的石塊,看似堅固卻也禁不住巨大的沖擊。她多希望自己能停止想像,那只是浪潮激濺出的水花而已,不是血。邵緯沒事的,他不是保證過了嗎?
「我們回去吧!」
「回去?」
「嗯。」
彼顥坐下來,看向遠處的一個定點。
「邵茵,你知道嗎?如果你不想讓人擔心,就收起臉上愁苦的神情,太明顯了。」
邵茵跟著坐下來,眼神茫然的看著海面。
兩人就這麼無語的坐著,直到天色變暗。
在送邵茵回到家門時,顧顥有些語重心長的告訴她。
「很高興你有事時會想到我,不管你願不願意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只要你需要我,我永遠都會在這兒。」
「謝謝你,顧顥。」邵茵感激的說。「你是最好的朋友,真的。」
彼顥微微一笑,拋下一句再見,便騎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