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熱,艷陽像是在向世人宣揚著它的耀眼和炙熱般,居高臨下地向大地散發著它那無盡的力量。真叫人很難不懷疑當初那位射太陽的仁兄到底有沒有盡忠職守地完成任務,知了的叫聲混著午後的熱浪,讓人在汗流浹背之余還有些昏昏欲睡——樂平的頭點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樂平,起來。」
「什麼?」含糊的咕噥聲在嘴里繞了一圈就又被吞回了肚子里,快得讓李玫豎起了耳朵也沒能听清楚。
「我說起來,有人找!」李玫拽起她趴在桌上的身子,拍了拍冒著細汗的粉頰。
「誰?」把千斤重的眼皮向上動了動,露出了一條勉強可稱之為「縫」的東西,樂平在一片白茫茫的雲霧中找人。
「歐陽杰。」雙手捧著樂平的睡臉轉了個方向,對著門口的歐陽杰揚起一張可愛的笑臉,在得到對方一個禮貌的微笑後,李玫興奮得差點沒扭斷樂平的脖子。
「哎喲喲,你輕點輕點——」這下樂平的瞌睡全醒了,雙手掰開李玫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毒手,「你這是干什麼?我好不容易能安安穩穩地睡個覺,你來鬧我干嗎?」
「你以為我想來管你這頭為愛傷神的豬呀。」李玫暫時收回痴迷的眼光,賞了樂平一個爆栗子,「有人在門口等你,噯,別沖著我兩眼放光,不是余洋。」
「我又沒說是余洋。」心虛地低下頭,樂平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悵,自上次不歡而散已有一個月了,他們沒再見過面,即使是開學,他們都刻意避開了對方,沒有一同北上。只听媽媽在電話里談起余洋最後還是不顧家人的反對,堅持出國,現在每天不停地補英語,不停地上各種研習班。不知為什麼,在經過上次的大悲大慟以後,她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心已經是缺了一塊,泛著淡淡的孤寂與悵然。
「瞧你那樣兒,沒出息!快去吧,歐陽杰在門外等你好久了,再讓他等下去他會被在門口轉來轉去的那堆女人給吃了。」「歐陽杰?他怎麼會來?」樂平一驚。那天的對話不期然地又在腦海中響起,她瑟縮了一下,開始打退堂鼓,「李玫,你出去告訴他我現在有事,有什麼事,以後再談。」
「你不見他?!」李玫瞪大了一雙明媚的大眼,像看怪物一般地看著樂平,「我沒听錯吧?你竟然在找借口逃跑!」
「有什麼不對嗎?」被李玫瞪得毛骨悚然,樂平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對,當然不對!你知道歐陽杰是誰嗎?」
「學長啊?」
「學長?!」一個雷霆萬鈞的巴掌「啪」的一聲拍到了桌子上,「只是學長?我真懷疑你是怎麼認識他的,他是現任學生會會長與校草,全校第一名,和汪琴一起被合稱為金童玉女,是我們X大的驕傲,是所有女孩心中的白馬王子!」
「他和汪琴?」樂平驚呼出聲,一個念頭在她的腦中快速閃過,卻又馬上被她否決掉。言情小說看太多果然是有後遺癥的。
「樂大小姐,你到底有沒有听到重點?我是叫你好好地去把握這個男人,你怎麼還一門心思圍著姓余的打轉?你眼楮月兌窗呀,這個男人哪一點不比余洋好上千百倍?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把眼光從那爛人身上移開,看看其他人好不好?」
「我……」樂平舉棋不定地低喃,心里還是不想和這樣有著太陽光環的人有過多的交集。
「我什麼我?快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李玫拉起樂平就朝門口走,在同學驚疑的目光中,把她扔到歐陽杰的懷里,一改對樂平的夜叉臉,對著歐陽杰笑得連眼楮也看不見了,「學長,樂平就拜托你啦。」
「哪里,謝謝。」溫文儒雅地笑笑,歐陽杰拉起心不甘情不願的樂平,在千百雙飽含著好奇、吃驚、嫉妒、不屑的眼神中飄然而去。
「吃驚嗎?」輕輕松松地鉗制住樂平不斷掙扎的皓腕,歐陽杰堆起滿臉的笑容。
「你現在很高興嗎?」樂平干脆停止了無謂的掙扎,任由他牽著自己漫步在林上,對于他的問題答非所問。
「怎麼說?」
「你現在的笑與剛才不一樣,別以為我是傻子,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真正的目的了。」
「我以為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我的目的是你。」含著無比愉悅的心情,他不介意再向她告白一次。
「我說過,別把我當……」
「傻子?不,我從來沒有過。但愛情會讓一個聰明人變得盲目,這點你同意嗎?」依舊還是那溫文的笑臉,但樂平現在一點也不覺得心安了,事實上她想揍扁這個笑臉。
「你到底想說什麼?」沉下臉,樂平止住了腳步,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戒備——這個男人,跟上次見面時有點不同。
「說我了解你,甚至超過你的青梅竹馬。」同樣停下腳步,這次他的臉上沒有了笑容,有的只是認真與執著。看起來讓人……害怕。
樂平為他的神情怔愣了一下,馬上又裝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哈,你在說笑嗎?了解我?連我自己也未曾了解過自己呢。」
「要我說嗎?好,」歐陽杰的嘴角稍稍勾起,在耀眼的陽光下扯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樂平,十六歲,小康之家。至于性格嘛——用兩個字來概括就是‘矛盾’!看似遲鈍實則尖銳,表面上隨性散漫內心卻敏感縴細,同時擁有一顆理智的大腦和脆弱的心,理智——給人以堅強的錯覺,事實上,很少有人看到你的脆弱;遇事冷靜,卻又常常在一些小事上犯糊涂;自我保護意識很強,不喜歡接觸自己熟悉環境以外的人、事、物。但以上這些,在你遇到感情的問題時就統統不成立了,在感情上,你裹足不前、畏怯自卑、小心眼、壞脾氣,總之——是零分!」說完,黑黝黝的眸子定在了她的臉上,不意外地看到那稍縱即逝的張皇。
沁入心脾的冷意泛滿了全身,被緊扣住的手心里冒出了陣陣冷汗,小手霎時變得冰涼,不敢置信地望入那雙墨黑如夜的眼眸,樂平突然覺得這個人深沉得可怕,他口中的那個人是自己嗎?如果是,他又怎會知道?他在觀察自己,還是在研究一件讓他感興趣的物品?他說他的目的是她,是她的什麼?他想從自己這里得到什麼?平凡如自己又能拿得出什麼?可怕,這個人太可怕了,可怕到她想甩開他的手,飛奔著逃開,但……她躲得開嗎?在他如此地了解自己之後。了解,是的,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是了解她的,但同時,一股無法抑制的失望又涌上心頭︰為什麼這些話是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是另一個人!而現在,她又能做什麼?
「我們交往吧!」看出了她眼中的妥協與疑惑,歐陽杰蕩起一個真正的笑容,還是如往常般的溫柔、儒雅,卻多了一分倨傲與自得。
她,還能說什麼?
自從和歐陽杰交往後,樂平感到聚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驟然劇增了不少。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讓她時常不由自主地想余洋和汪琴在一起時也像她一樣承受著這些目光?他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去承受這些目光的呢?驕傲?自豪?那又是怎樣的一種感觸呢?她不知道,因為她從來就沒有過這兩種感覺。和歐陽杰在一起,她所能感到的除了壓力還是壓力。每次和他約會,她都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應對,即使如此,那種無所遁形的窒息感依然緊緊地跟隨著她。她的生活好像被翻了個天,再也沒有過去的輕松愜意、再也沒有和余洋在一起時的快樂與神傷,麻木得除了壓力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喂,下課陪我去逛街吧,最近你都被歐陽杰佔了,害我好無聊。」李玫湊到她身邊苦著一張俏臉,逗得樂平一笑,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了一下。
「好啊!」確切地說是她樂意極了,只要能減少和歐陽杰見面的次數,干什麼都好。
「答得這麼快,怎麼?和歐陽杰吵架啦?」八卦地更湊近了些,李玫用指甲輕刮樂平的臉頰。
「你認為我和他之間吵得起來嗎?」輕嘆一聲,樂平揪住李玫作怪的手,挑起了眉。
「也對,歐陽杰的脾氣那麼好,溫文爾雅,對你又那麼體貼,簡直就是千依百順,你們根本就不可能吵架。」
「你只有一句話說對了,那就是我和他永遠都不會吵架鬧別扭,但原因卻不是他的脾氣好,也不是因為他對我千依百順。」天知道那個人有多陰險,當著人前一副溫吞善良的好好先生模樣,一轉身就換成了驕傲不屑的嘴臉,而且從來不花工夫在她眼前修飾一下,每每都看得她頭皮發麻。而他似乎也有意讓她走入他的內心,單獨和她相處時從不掩飾他的奸詐與自大,說起話來是一點也不含蓄。但他越是這樣,樂平就越是害怕……有時候,樂平真的希望從不曾認識他。
「咦,你怎麼說這麼奇怪的話?他……不好嗎?」李玫心虛地搔了搔頭,當初是她強迫她去接受歐陽杰的,想起樂平這一段時間愁眉不展,她……有些後悔了。
樂平不想打破她對歐陽杰的美好幻想,只好盡揀好听的來說︰「也不是他不好啦,而是我不習慣。我和他有不同的生活背景、不同的經歷,這些都讓我們在人、事、物上的看法存在著很大的不同,我和他之間本就存在著很大的差距,這種差距甚至大到無法磨合。」
「哎喲,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些都是時間問題啦,時間一長,自然就對了。」听了這話,李玫心中的石頭落了地,「你今天真的有空嗎?可別到放學的時候歐陽杰又出現在門口,到時候我到哪兒去找人陪我呀?!」
「不會不會,今天歐陽杰要去主任那兒辦保送研究生的事情,沒空來找我的!」汪琴和余洋也差不多該辦出國的事了吧。
「X大的MBA,真不是蓋的,那人簡直就不是人——他是超人!樂平,你可要加油呀,牢牢套住歐陽杰,以後就衣食無憂了!」「啪」的一掌拍到樂平背上,痛得樂平差點吐血……李玫的化骨綿掌越來越有分量了。
一年四季,夏去秋來,秋往冬至。隨著寒假的來臨,人們身上的衣衫變得越來越厚重,但依舊擋不住肆虐的寒風無孔不入地往衣領里鑽,冬——已經慢慢向人們邁近了腳步。
這個寒假對樂平來說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離開寒冷的北方,回到家里享受生活!其實還是有一點變化的,至少她可以減少和歐陽杰的見面次數。
「樂平,你在不在房間?」話音剛落,門就被打開,走進來的是一臉笑容的母親大人。這幾天在家里,母親一直對她養豬一樣的作息頗為不滿,當然也沒給過多少好臉色看。但今天母親的滿臉喜氣從何而來?
「媽,這麼高興,我爸中獎券了嗎?」
「獎券、獎券,你和你爸一天到晚都想著天上掉餡餅!人呀,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你看你余洋哥哥,過去是什麼樣,現在又是個什麼樣?」樂母興高采烈地坐到女兒身邊。
听了母親的話,樂平心里「咯 」跳了一下,她屏住呼吸,裝作漫不經心地說︰「他現在能是個什麼樣?還不就那樣兒!」
「他哪樣兒也比你這樣兒好!」樂母沉下了臉,續而又揚起笑容,「今天通知書寄來了,是英國的大學呢,還是讀碩士呢!真沒想到哪個學校會同意你余洋哥哥的申請——也不枉他這半年多不要命地念書……」後面母親說了什麼,樂平沒能听清楚,她只覺得腦中轟隆作響。
「樂平,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母親的聲音把她從無緒的迷霧里拉了出來,卻拉不出她深陷的心。
「呃!我……我有听。」
「有听?」樂母白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女兒,「我不管你剛才到底有沒有在听,你現在給我听仔細了︰今晚你余伯伯要為你余洋哥哥搞個慶祝會,你準備一下,今晚可別出門。也乘這個機會和你余洋哥哥好好聊聊。」
「我和他……沒什麼好聊的。」
「什麼叫做沒什麼好聊的?也不知道你們在學校到底干些什麼,過去一有空就湊在一起找人麻煩,上次回來卻一天到晚地吵架鬧脾氣,這次回來更是連話也不說了,連提到對方都是一副臭臉。他也大了,自然不比小時候,時時顧著你,你就別小家子氣了。今晚過去說說話,你們本就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哪有什麼血海深仇……」
「叮叮叮——」一陣電話的鈴聲打斷了樂母的話,樂平迅速拿起話筒,避開母親的勸解,「喂?」
「樂平,是我。」
歐陽杰!樂平心里顫了一下,「你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他的聲音依舊很溫和,溫和得如同她第一次見他時所听到的,但樂平知道他必定不高興了。于是她沉默了,這是半年多來她慘痛的經驗總結。
丙然,不久後他開了口︰「今晚我同學要開一個小Party,你能陪我出席嗎?」
今晚?樂平怔了怔,跟他出去嗎?跟他出去就可以逃開余洋的慶功宴、就可以逃開那張讓她魂牽夢繞的臉、就可以逃開那個傷她最深的人,但……為何又下不了決定呢?握著話筒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微微浸出了冷汗。直到引來了母親的側目她才痛下決心地說︰「我跟你去!」
按照歐陽杰的囑咐,樂平特地打扮了一番︰把長發綁成了公主頭,上了點淡妝,穿上排扣大衣,細看之下倒也算清新可愛。等到她匆匆忙忙趕到車站時,歐陽杰已在夕陽下等著她了,遠遠看去,他的身形被金色的陽光籠罩住,俊逸安適的側臉,一身隨意的打扮所掩不住的挺拔身影……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是出類拔萃的,除去他古怪的雙重性格不提,他的確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但卻不是她心里的那個人。
一張俊臉強行入侵她的視線領域,他已看到了她,「你今天真漂亮。」他漾起一個溫柔的微笑,由衷地贊嘆。
「呃,是嗎?」他的稱贊、他的神情都讓樂平顯得不安。
「是的。」他痴迷的眼光鎖住她,像是被催了眠似的,慢慢地走進她,低頭湊近她嬌艷的紅唇。
「別!」樂平反射性地偏頭,讓他溫熱的唇落在了頰上。
這個舉動猶如一記悶雷,霎時轟醒了他的神志。緊抿著雙唇,壓制住額角的抽搐,他站直了身子,伸出放在褲兜中的雙手,大手一伸,輕易擄獲她僵硬的雙肩,「走吧,要開始了。」
這句話,到後來她才理解到它背後的涵義。
被歐陽杰緊緊地牽著手,樂平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的腳步。隨著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樂平的心就越來越慌亂,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但她不敢問,深怕問出的是那個她壓在心里的答案。一步一步,像沒有靈魂的布女圭女圭,在夕陽的余暉下木然地看著他倆被拉得長長的影子,不听、不看、不問,默然地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沿著它,走向盡頭,最後停在了一道朱漆的大門前,苦澀鑽進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原來她還是逃不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