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緹璃的過分早熟在她十三歲時已明顯可見。母親的早逝,繼母的入住,再加上父親如日中天的營建事業,教他對她幾乎是不聞不問,這種種的一切,讓她被迫獨立;而她與繼母的不對盤也不是這兩天才發生的事,但下人們都選擇眼不見為淨,死都不肯選邊站,因為一只是母老虎,另一只則是小惡魔,品種雖不同,但實力一樣驚人。
凌晨二十分,二十一分、二十二分、二十三分……快了。
踮著腳尖,範緹璃奮力將小手伸進大廳精品櫃上的一只景德鎮花瓶里;名貴花瓶足足有六十公分高,那是任憑她小小一只手也無法觸踫到底的;不多時,已見水氣浮現額前,紅通的雙頰讓她立體秀明的臉蛋平添一股小女人的清麗,只是那雙不服輸的眼卻死瞪著地面,構不著底端的挫敗不僅沒教她打退堂鼓,反而愈加激勵她將腳往上提,像恨不得整個人栽進花瓶似。
「你在做什麼?」才剛離開房門欲進廚廳倒水喝的辜尹曜看見眼前這一幕,停駐在她身後,不解地問。
範緹璃微回了頭,一見是他,冷瞪了眼。「多事。」
低頭,她繼續努力,踮腳、勾爬,完全無視來者。
「東西掉在里面了嗎?」辜尹曜站在她身後,示好的舉動很是明顯。
「不需要你雞婆。」她的拒絕也很透明。
「我的手至少比你長十五公分,我拿得到。」他沒放棄,提出有利作為。
奔尹曜人高手長,才十五歲的他,已有一百七十四公分,身形雖精瘦,但骨子里卻蘊藏一股巨大能量,等著伺機而發。
停下揮舞的手,範緹璃果然受誘于這句話。「你確定?」回頭,她明明沒有在笑,但辜尹曜就是能明顯感受她的笑意。
「我確定。」他微微一笑。
「我爸爸五歲時送我的生日禮物掉進去了,我拿不到。」她正一點點地在釋放悲傷。是的,就是釋放,但那卻是刻意,並非自然。
這是辜尹曜在她眼里所讀出的訊息。
「我幫你。」但他一點也不介意。
就在她感激的眸光中,他駐足在花瓶前,微微彎身,修長勁瘦的手往內一撈,「?」一聲,他驚覺手指遭到不明物攻擊,一驚!手慌張一縮,而那也只是一秒鐘的事情,只見那只名貴景德鎮花瓶在精品櫃上晃動了幾下,最後——
匡瑯!
清脆的落地聲劃破滿室寂靜,沒一會兒工夫,大廳已聚集了被驚醒的人。
年近四十的範家主人——範登順;偕同沈秀玉踱步而來,就在佣人們所圍成的小圓圈里赫見他不敢置信的一幕。
「混帳!到底是哪個蠢材闖的禍?!」範登順的震怒密密實實地從他渾厚激昂的嗓音中穿透而出;他面色慘白,青筋可見,一雙瞠大的雙眼怒視著齊刷刷低頭的眾人。
這種時候,就算是脊柱側彎無法低頭的人,即使折斷了骨頭也要把頭垂下去。這只花瓶無人不曉是範登順收藏近十年的高價百年古董,如今慘案發生,就算只是掃到台風尾,被雨水嗆死都算常事。
而範緹璃選擇在這一刻站出來,只因老師有教過要——日行一善。
顫動著雙肩,她用夸張了的驚恐望著看不出情緒的辜尹曜,而那怯怯的視線在在為大家指引凶手是誰。
「爸,是我。對不起。」辜尹曜無所回避地迎上範登順盛怒的眼眸,未等他責問,坦然承認。
沈秀玉聞言大驚,早些時,她心里其實有譜可能會是這種狀況,但現在看到他宛若送死的態度,這驚嚇指數也是夠高的。
未等範登順開口,她搶先一步。「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是不是頭還暈著?早知早上就該堅持帶去你看醫生才是。你這孩子怎麼會為了想替我省這點小錢就一直撐到現在?這小病不醫,可是會種下病謗的,瞧瞧你身上根本沒長幾塊肉,我也真是大意……」她左轉右彎地想為他解套,更煞有其事地探上他額頭,唱作俱佳。
「媽,是我不好,以為多喝點熱開水就會沒事了,豈知昏眩還是一陣一陣的來,才會不小心弄倒爸最鐘愛的花瓶。」順著戲,辜尹曜愧疚難當地低頭,表情難受,滿臉自責,看在眾人眼里莫不一陣心疼。
多懂事的孩子啊。
範緹璃的嘴角有一陣抽搐。厲害!
不過,哼!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蒙混過關。
「爸,這花瓶過些天不是要出借給故宮參與這次的古玩大展?現在碎了,你要怎麼跟他們交代?」她狀似焦慮地貼心提醒。
範登順在商界可是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其收藏的藝術珍品亦時常受邀參與各式個展,這下面子里子雙雙掛彩,那可不是好出鋒頭的範登順可以容忍的。
丙然,範緹璃的提醒奏效,範登順的臉色又白過三回。「你簡直亂來!有飯吃飯,有病醫病,你之前的生活怎麼過我不管,現在既然來到這個家,就該有這個家成員的樣子,你最好別再把之前的窮酸樣帶到這里,我們不需要!我看了就晦氣!」
盛怒之下,範登順的指責嚴厲苛刻,听在眾人耳里是殘忍至極。
「孩子也是一片好意,你就不要再罵他了。」料想不到劇情會走偏,沈秀玉的表情稍顯僵硬。
「先生,少爺的狀況實在情有可原,您就原諒他這次吧。」年資最長的下人張媽忍不住蹦起勇氣求情。
「是啊先生,少爺畢竟才來沒多久,很多規矩一定還沒模透。」這邊也來了勇氣。
「您就大人大量的原諒他一次吧。」勇氣繼續蔓延。
「對啊……」加一票。
「是啊……」要死一起死。
佣人們在這時齊集發出正義之聲,心里都舍不得懂事的辜尹曜受到如此責罵。
「這個家幾時已輪到你們作主了?」此起彼落的吵雜聲惹得範登順不悅。
當現場頓時陷入鴉雀無聲之際,辜尹曜打破了這沉默。「謝謝大家為我說情,但犯錯就是犯錯,我願意接受爸的責罰,甚至願意在家禁足半年思過,一塊零用錢都不拿。」他句句出自肺腑,試圖表現最大誠意來悔過。
「這怎麼行!你現在正值青春期,要你禁足半年實在不通人性,我看半個月還差不多。」沈秀玉出聲制止,無關私心,純粹覺得太過當。
「好!」豈知範登順竟然一口答應。
範登順的狠厲並不是沒有原因的。這兩年來,他們陸續收養了三名養子,但個個是大錯小錯不斷,三天兩頭把這個家搞得烏煙瘴氣。他能體諒不孕的太太想要領養孩子的心情,但他絕不允許這個新加入的孩子因不懂得自律而讓他循環過著那種生活。
這個嚴懲絕對有必要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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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能從這個經驗里記取教訓,往後萬不可再有今天的情形發生,听到了嗎?」
「爸,我知道了,謝謝爸。」辜尹曜低頭順從回應。
「登順,這對他太嚴苛了,我們應該……」沈秀玉還想為他說些什麼。
「夠了!這件事到此為止。阿曜,你自己犯下的錯就由你自己去收拾。時間很晚了,大家都去睡,誰都不準幫他。」在範登順的命令下,眾人雖然同情他,但誰也不敢再多待一秒。
望了一眼滿地的凌亂,範登順拂袖而去。
直到此刻,範緹璃的嘴角才有顯而易見的輕揚,攏攏一頭飄逸柔順的長發,絲毫不在意此時正瞪著她的沈秀玉。
「我知道這件事跟你月兌不了關系,不過,你也別得意得太早,丫頭。」她一口篤定地說,只因那抹輕挑張揚的笑太熟悉了。
「媽,不關小璃兒的事,是我自己大意,你別責罵她。」辜尹曜出聲為她辯解,不明白沈秀玉為何會直接聯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