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楊明織把頭從廚房探出來,掃過來一記頗令人深思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實在是非常之奇異,陳昭潔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可又舍不得移開自己也盯在他臉上的視線。
「我忘了告訴陳總一件事。」他說。
「……什麼事?」
「很白。」說得非常之誠懇恭維。
啪!陳昭潔的思路完全斷線。
楊明織以相當快的速度完成了一桌菜,連她的份量都一起做了。
在坐上餐桌的那一剎那,她動了找個洞躲起來的念頭,因為那些菜色都是以前她最常請吳媽做給他吃的菜色。
就像在提醒她,當初她是如何糾纏他似的。
尤其當他拿起番茄醬,當著她的面,用令人發指的緩慢速度淋在三色蛋上時,她羞窘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他是故意的吧?
應該不是。
他淋番茄醬的過程中,從頭到尾都半垂著眼瞼,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應該不是故意的。
才剛這麼想而已,他就抬起眼來,以一種異常專注的眼神,深深地注視她,而那沉靜的黑眸里似乎有什麼在涌動著……
撞上那樣的目光,陳昭潔心頭猛力一跳。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虛,她覺得楊明織這個眼神真的是別具深意啊!
楊明織仍盯著她的眼楮,手上還在淋番茄醬,動作很慢很慢……
「呃……明織,整瓶番茄醬都快被你倒光了。」
聞言,他停止了,把快空掉的瓶子放在桌上,然後推啊推的……推到她面前。
陳昭潔瞪著眼前的空瓶子,被空氣噎了一下。
「可惜。」他輕聲說。
可惜?可惜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是不是被明織給……調戲了?
陳昭潔很懷疑又沒辦法確定。再次抬眸望去,他已經垂下眼眸,靜靜地吃著飯。
這一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東西,只覺得臉頰火熱熱的一陣燙。
用餐後,楊明織默默地收拾洗滌了所有的餐具,說了聲「打擾了」就離開,留下一堆沒用完的食材冰在冰箱里,忘了拿走。
但……真的是忘了嗎?
棒天,他下班後又繞到她家,說要拿回那些食材。
「明織,你餓了吧?回去太晚了,今天、今天廚房也借你用沒關系。」這些話月兌口而出,快得簡直像是反射性的反應。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呼……還好他沒拒絕,否則她非咬斷自己的舌頭不可。
第三天,她主動買了新食材,忐忑不安地打電話問他過不過來。
他在電話那端沉默。
在等待他回答的過程中,她的心髒跳得差點沖破胸腔,就在她的自尊心受損到差點掛上電話的那瞬間,才听到他勉為其難似的輕輕說了一句︰「只要你吃飯的時候,不要老是偷看我。」
她驚抽了一口氣,用力掛上電話,按著急速跳躍的胸口,她控制不住自己唇角慢慢上揚,然後開始咬唇傻笑。
在那之後,習慣就這樣形成了,形成兩個人每天一起用晚餐的習慣了。
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一個月,每天都結束于他洗滌完餐具後的一句「打擾了」就離開,從來沒多停留片刻。
狀況有點讓人模不著邊際,兩人雖然每天一起用晚餐,卻依舊沒有回到學生時代那種親昵的友誼關系。
兩人間,始終還存在著一層無形的隔閡,暫且還理不清。
她猜想,明織果然還以為秘密那件事讓她心里還有疙瘩,所以故意跟她保持距離是嗎?
如果是這樣,她該如何讓他明白不是他想的那樣呢?
「陳小姐?陳小姐?」
連聲的叫喚,喚回陳昭潔遠的思緒,她把落在黑咖啡里的視線抬起來,望向對面的俊逸紳士。
「不好意思,我有點分心了。」真是失態。她對眼前這位閃亮的大帥哥坦承自己的嚴重走神。
「沒關系,你不必道歉,雖然我有點傷心,但肯定是我太無趣造成的,只能怪我自己。」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男人很有風度地自嘲一笑。
陳昭潔避開男人太過熱切的眼神,禮貌性地牽了一下唇角。
唉,當然要禮貌性,否則她真的想要耍大小姐脾氣,一走了之算了。
像這樣的美其名是談工作,卻實際是孤男寡女的相親場合,她已經不知經歷過幾次了。通常都是一些商場上長輩安排的,直接拒絕又等于拂了那些叔叔伯伯們的面子。
答應了一回,不接受其他的又顯得厚此薄彼。
既然拒絕不了,她只好裝裝傻、做做樣子,每回都心不在焉地跟這些二世祖喝喝咖啡,鮮少有真正談得來的對象。也不是沒試著約會過,可通常都兩三次後,就會讓她對此感到無比厭倦。
幾年下來的社會歷練,早已經讓她徹底明白,耍大小姐脾氣是要看對象的,並非每個人都能像楊明織這樣包容她。
或許說楊明織包容她,是她太抬舉了自己,應該是說楊明織只是寵辱不驚而已。依她對他的了解,他對任何人可能都是這副好脾氣的樣子吧。
發現自己兜了一圈後,思緒還是落到楊明織身上,陳昭潔差點苦笑出來。
喝了一口咖啡,想藉此來阻止自己不斷飄走的思緒,卻只覺得嘴里更苦了。
真的該加一點糖的。
她今年都老大不小了,相親就相親吧,反正就當是交朋友,多拓展人脈也沒什麼不好的。
其實對面這位金控企業家的公子,條件稱得上一等一,人帥家世好,靠他一輩子也不會倒;最優秀的是,這位公子從沒傳過什麼花邊新聞,可以說是她相親以來遇過最好的對象了。
是亮晶晶的夢幻逸品呢!
可惜,她對他沒有一絲心動的感覺。
就是因為沒感覺,所以她現在有點坐立難安,因為這個男人的感覺顯然跟她的感覺是背道而馳的。
看得出來他對她有相當深濃厚的興趣,而且表現得太過明顯了,每次撞上他的目光,她都覺得他好像要撲過來,當場吞了她一樣。
下意識的,她伸手攏了一下胸前的村衫,考慮著要不要進洗手間,照照鏡子,看看今天自己是不是又打扮得像只求偶的花痴,或是有哪里走光了。
不然對面的男人,怎麼會露出這種像要吃掉花痴的眼神?
「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請陳小姐共進今天的晚餐?」二世祖很有誠意地邀請,不意外地展開攻勢了。
「我想……」
「不要急著拒絕好嗎?我看得出來陳小姐對進一步的交往沒什麼興趣,這只是一個朋友形式的晚餐,我保證不會把它當成一場約會,難道陳小姐連當朋友的機會都不願意留給我?」
噢?慘了。
這回遇到一個有腦子的二世祖了,居然懂得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方式,現在如果直接拒絕他,好像太不近人情了。也是啦,如果只是一頓飯的話?
「非常抱歉,她今晚有約了。」
陳昭潔張開口,才正要回應,就有人搶了白。
「明織!」她睜大眼楮看著突然冒出來的楊明織,心里莫名沉了一下。
好奇怪,為什麼她有一種做壞事被逮到的慌張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她問得滿是心虛。
楊明織半垂眸睇著她,溫聲道︰「我在你公司附近辦公,忙完了就順便去接你一起回家,結果你的秘書告訴我,你正在跟一位友人喝咖啡,所以,我就順路繞過來了。」
他是不是強調了「一起回家」四個字?陳昭潔愣愣的,有些不確定地想。
忽然之間,神奇的事發生了,這段時間一直對她冷冷淡淡的楊明織竟然唇角一揚,對她清淺地笑開來,這一笑,還把眼楮微微笑彎了。
陳昭潔只覺得受到莫大的驚嚇,把眼楮瞪得更大。
他早就該友善地這樣對她笑……但絕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場合!
驚嚇的後面跟著更大的驚嚇,就見楊明織把手上的紙袋隨意擱在桌上,俯來,伸出他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探向她開了三扣的襯衫,動作靈巧地把她的襯衫鈕子,一顆一顆扣上。
這下子她連頭皮都發麻了。
楊明織非常小心翼翼地沒踫到她的皮膚,但動作卻異常的慢。
她忍不住屏息,往後退……
「明織?」等等!
最後兩個字眼,在近距離的對上他凝視她的黑眸後,全然吞了回去,她正在往後退的身體也倏地僵住。
罷才、剛才……明織是不是在剎那間,警告性地眯了一下眼?
她不是很確定,他的臉靠得太近,近到讓她感到有點恍神暈眩。
因為俯首的角度,他額前的柔軟黑發掉落了一些下來,落在她的鼻端處,瞪著那些一動也不動的柔軟黑發,陳昭潔終于知道為什麼她會覺得暈眩了。
老天,她居然忘了呼吸!
可如果現在她很突兀地吸上一大口氣,不是很可笑嗎?而且這樣一來就會被明織發現了,會很糗。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窒息的前一秒鐘,楊明織終于松開了手。
他似乎是很滿意地微扯了一下唇角,並且很小聲的,用只有兩人听得到的音量,悄聲說︰「千萬,不要因為缺氧而昏倒。」說完,他抿著唇,立即退開。
陳昭潔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漲紅著臉,覷望著坐在對面的亮晶晶男人,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張窘迫到黑掉的臉,只不過男人的視線不在她身上,而是陳昭潔順著男人的視線望過去,落在桌上的紙袋上,那是剛才楊明織帶來的。
紙袋!
「喝……」她輕抽了一口氣。
天啊,她當然知道那是紙袋,可是怎麼會是那種紙袋?
「找不到一模一樣的款式,不過這件的顏色,跟你破掉的那一件顏色一樣。」楊明織拿起印有知名女性貼身衣物品牌的紙袋,遞給陳昭潔。
「這是……」噢,笨蛋!她不該問的,真的不該問的。
「內褲。」楊明織一臉正經八百,眼底沒有任何邪氣的成分在,依然是那種像無害小動物般的溫和眼神。
現場的氣氛,尷尬得讓人想逃離。當然,除了楊明織以外。
「不喜歡我送你禮物嗎?」他又補了一句,再把紙袋遞過去一點。
不是問︰不喜歡我送的禮物嗎?而是問︰不喜歡我送你禮物嗎?
這兩者的意義有什麼差別嗎?差別可大了。
她怎麼可能會不喜歡他送她禮物呢?
雖然楊明織選擇在這個時候表達他的友誼有些不恰當,送的東西也太過私密曖昧了點,但如果她拒絕的話,他們之間以後就更難靠近了吧?
就算會被對面的二世祖誤會,就誤會吧;會有奇怪的傳聞傳出去,就傳出去吧,反正她也被這些人弄得很煩了。
陳昭潔哭笑不得,硬著頭皮,在楊明織緊迫盯人的目光下收下紙袋,懷疑自己的臉頰燙得足以灼傷人了。
「所以,咳……抱歉,我不知道陳小姐今晚已經有約會的對象了。」
閃亮貴公子非常之局促,窘得手腳像是多余的,不知道該擺哪里了。
楊明織搶在陳昭潔開口前答話。「很抱歉,擇日我和小潔再請您一起用餐賠罪。」
陳昭潔驚愕地瞪大眼楮,對楊明織反客為主的行為沒有太大的感覺,而是因為楊明織喊了她久違的小名而感到感動……
看著楊明織和男人禮貌又客氣地寒暄一番,並且交談甚歡地交換了名片後,她突然有一種眼前的楊明織是不是被換掉靈魂的荒謬念頭。
他真的怪怪的?
明織的行為真的非常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