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樣的狀況實在是怪不得他們的。

試想，有哪個人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下看到自己的冤家還會露出喜悅的臉，然後狗腿地說一句「嗨，看到你真是意外」？

是的，或許真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但語氣絕對不在喜悅的範圍以內。

本來，余素心和李思瑯兩人是滿心期待地想要看看黃舉鵬這家伙生活的地方是怎麼一個模樣的，但誰也沒有想到，來開門的居然是許笑天那家伙。

「是你！」

余素心一臉的厭惡。

「是你！」

許笑天在看到余素心後的表情先是驚喜然後便是疑惑，在看到李思瑯後，一切便化為了一句惡狠狠的語調。

「是你！」

李思瑯看到許笑天基本上第一個反應是想要沖上去把他痛打一頓的。因為他這個無聊的家伙，她那夢中情人現在已經拖著另一個女人的手在卿卿我我了。

「是你！」

最後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是黃舉鵬，因為余素心要來，他理所當然地想要做點什麼菜好博取美人的歡心——不知道是哪個混蛋說的，21世紀的男人要是不會做飯，將會娶不到老婆。但是，他那一句話並不是沖著余素心說的。很明顯的，他老大的視線完全地投射在李思瑯的身上，這丫頭怎麼會在這里？

四個人就這樣地瞪著大小眼，僵持在門口。

「舉鵬、笑天你們怎麼都愣在那里了，快請客人進來吧。」

傳來的是那有點威嚴卻不見疏離的聲音，是黃翔仁的聲音吶……余素心呆呆地數著自己有點加快的心跳，這將是她第二次看到她那生父。忽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是思瑯在給她打氣。那是她們長久以來的默契了，即使只是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能夠猜測到對方心中在想什麼。于是，她笑了，沖著思瑯一笑，殊不知道這樣會惹火了仍然為李思瑯陪同她一起出現而納悶著的許笑天。

「你們還真是好感情，對了，李思瑯你的男朋友最近還好吧？」

思瑯的臉色在听到他所說的話後，微微一變。但是，她今天不是來吵架的，所以她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發作。

「男朋友？上次跟你在KTV的那個男人嗎？你們還在聯系？」忽略掉好友居然認識李思瑯這丫頭的疑惑，他腦袋想起的是第二次踫見她時在KTV里的情形。

「舉鵬你也認識這丫頭嗎？也看過那個男的？」許笑天把視線調回到好友的身上，然後再看看在一旁完全不曾做聲的余素心，她正在四處張望著，似乎對于黃舉鵬的家非常的感興趣似的……有點生氣。這家伙為什麼會到黃舉鵬的家里來吃飯？她不是說她不喜歡他嗎？莫非是有什麼事發生了而他卻不知道的？對了，黃舉鵬那家伙昨天晚上那副神秘的樣子，說什麼驚喜，是指眼前的余素心嗎？

「是啊，她是我的干妹妹。」

黃舉鵬邊說邊拍向李思瑯，一副寵溺的樣子，看得余素心怪妒忌的……嗚，人家才是你妹妹啦……于是，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瞪向李思瑯，一副想要把她吃了的表情附在她的耳邊喃喃地說︰「思瑯，你什麼時候跟我們主任變得那麼好感情的？干妹妹？怎麼都沒有听你說過？」

另一個傻了眼的人是許笑天。

這又是什麼狀況？黃舉鵬什麼時候這樣寵溺過一個女人了？而余素心又是一副吃醋的表情——是對黃舉鵬還是對李思瑯的？天，他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戀愛性別不明的女人了呢？等等，他剛剛是在形容他「喜歡」她嗎？他原來只是以為在沒有愛情的基礎上，既然余素心是喜歡自己的，而與余素心在一起很舒服是個不錯的選擇，只要假以時日，還是會產生愛情的……但，原來他是已經喜歡上她了嗎？是這樣的嗎？

忽然，注意到余素心的目光終于飄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心不由得緊張地跳了幾下。

這人在這里干什麼？看他一臉盛怒地在瞪著思瑯，難道他不知道什麼叫紳士風度嗎？他不但魯莽地害思瑯失戀，現在還在這里用刻薄的言辭激怒她——還有前幾天突然強吻她還無賴地說她喜歡他，哼，她決定了，跟他勢不兩立。

「哦，對了，大家別在這里窮站著，進來吧。」

終于，那失職的主人發現了大家在門口實在是罰站得太久了，良心發現地讓出了一條路，讓兩位女士得以輕松地踏進他的家。

「喂！」

許笑天一把拉住了余素心，用只有兩個人可以听到的聲音說︰「你不是說你不喜歡舉鵬嗎？那你為什麼還做這麼魯莽的事情？上他的家吃飯這可不是那麼隨便的事情，尤其是在他仍然沒有對你死心的情況下。」

余素心別過了臉，不想對他說什麼。

「你怎麼不說話了？」

對于她的反應，他感到有那麼一點錯愕。是什麼感覺呢？對了，她偶爾就會露出那種冷淡得嚇人的表情，像是和她去酒吧的那一次，像是前幾天，她的反應總給他一種怪怪的感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跟平常大家所認知的她不相同的感覺。

余素心不想看他也不想讓他擾亂自己的心神，所以她讓自己的注意力盡量地分散。然後，她不經意地看到了走在前面的黃舉鵬和李思瑯，兩人正滔滔不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像是有很多很多話題似的……莫非，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掉了？思瑯那丫頭從來不曾隱瞞過她什麼的，但這回卻瞞著她和黃舉鵬稱兄道妹的……還有那段被她含糊其詞的哭訴……呵呵，看來有好玩的東西正等著她來發掘呢！好久了，好久沒有這種蠢蠢欲動的感覺了。

「你是在為那個吻生氣嗎？」

許笑天那無來由的猜測讓她不禁地皺了皺眉頭，正式地轉頭看向這個稍嫌無聊的男子，「我不該生氣嗎？」

「你不是很喜歡嗎？我指的是那個吻。」

說著，他不自覺地清了清喉嚨，一雙眼楮閃起了不知名的火苗來。

被他瞧得她心亂跳了一把，必須好好地冷靜一下。

「你是素心吧？笑天你怎麼不領人家進來坐一坐？」

忽然從身邊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也把許笑天嚇了一跳。看來，他們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有人接近了他們了吧？黃翔仁看著他們，又看了看那已經走到陽台去拉著李思瑯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的兒子，笑了。現在的年輕人，關系怎麼這麼亂吶……

在黃舉鵬的解說下，余素心懷著一份悸動的心情看著他們家的每個大大小小的角落。尤其是他們家的書房，窗戶的旁邊做了滿滿的一排書架，上面放置了不少的書。上面的書，擺放得好整齊，但並不是像現在的一些好面子之人為了顯示其品位而擺在那邊蒙塵的。第一排書架上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盡是魯迅先生的作品，雜文、散文、小說，還有一些封面有點陳舊的雜志，《半月談》什麼的，外加上一些報紙的剪貼……

「那是我爸的書架，一看就知道我爸是魯迅先生的書迷。如果你們剛剛有留意的話，應該注意到他手里還拿著一本《朝花夕拾》。他可不像那些裝門面的家伙，三五天就拿起一本書來看，看得書皮都快要掉落下來了。」

余素心一雙眼楮痴痴地看著書架上的書，久久不能把眼光移開。原來她的父親喜歡魯迅先生吶！

「為什麼世伯會這麼迷魯迅先生的書啊？我就覺得那又難懂又難吸引人。」

李思瑯滿是疑惑的聲音從旁響起，余素心听了，忘記了身邊還有「外人」，不自覺地順口說道︰「丫頭你真笨，魯迅先生是棄醫從文的，他的文筆犀利，當時有好多文人都被他‘罵’過。在舊中國，他是仿若明燈的存在。你沒能從他的文章里面感受到那種民族起義的決心，沒能感受到當中的激情，沒能感受到那樣的感受，是因為你的歷史不好，也是因為你的經常心不在焉。那其實是你最大的遺憾，知道嗎？以後別再問那麼笨的問題了。」

「你不用說這麼白吧？」

李大小姐不依地拉著她的手晃來晃去，讓她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向了身旁的那兩個「外人」。糟糕！罷剛她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怎麼這兩人都在用那樣一副吃驚的表情來看著她？

「你們……是很久的朋友了吧？」

首先尋回自己聲音的人是許笑天。看過余素心那種冷淡的表情後，對于她現在的咄咄逼人，他實在不該驚訝得太久的。

「是啊，我們是很久很久的朋友了，久遠到你怎麼也想不到的久遠，知道了嗎大嘴巴！」有仇必報的李大小姐馬上將了他一軍，並且還囂張地在余素心的臉上印上一吻以宣告自己的所有權，「我啊，知道素心好多好多的事情哦，她快樂的表情，哭的表情，睡覺時的表情都知道。羨慕吧！還有哦，素心有什麼心事都會跟我說，我連素心身上有多少個毛孔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許笑天的表情漸漸地變得有點難看起來，這丫頭分明是在挑撥他！

「你們……關系這麼好啊？」

這回說話的人是黃舉鵬，但是他說話的對象是余素心。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今天的余素心跟印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樣，是因為思瑯這丫頭的關系嗎？感覺上她說話時表情豐富了許多，不像平常那樣的單調。

「是啊，都好多年的朋友了。」看著黃舉鵬，她的眼神總是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期盼，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叫他一聲哥哥吶……

「是嗎？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是從小就一起長大的朋友？」

「從小一起長大……也可以這麼說吧！思瑯這丫頭從認識她開始就經常纏著我一起玩，先是幼兒園、小學同班，然後便是中學、高中、大學都上同一所學校，是分割不了的緣分了吧！」

余素心看黃舉鵬的眼神讓許笑天心中大驚，莫非……其實余素心是喜歡上了黃舉鵬了？

李思瑯的心情也好不了多少，看著那兩兄妹忽然那麼熱洛地交談，她有點高興，又有點寂寞。但是，寂寞的成分還是來得高一點。如果……素心跟他哥哥真的相認了，是不是就會忘記了她這個好朋友呢？她們兩人的感情之所以那麼的好，完全是因為她是那個陪同她一起發現自己身世的人，她知道了好多她不會輕易告訴別人的秘密，所以……所以這些一旦不是秘密以後，她們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的親密呢？

忽然，林明秀的聲音傳了過來︰「出來吃飯吧，飯菜都準備好了。」

于是，黃舉鵬和余素心便一邊說一邊往房外走去，而許笑天和李思瑯則仍然呆立在原地。

「喂……」

許笑天悶悶的聲音忽然從李思瑯的耳邊響起，于是她回過神來，疑惑地看著他。這家伙在跟她說話嗎？「干什麼？」

「你說……素心是不是喜歡舉鵬啊？」

警戒地看著這與她有仇的男人，她的腦袋瓜里轉了又轉，酷酷地丟下一句︰「即使是喜歡也不可能結婚的。」

看著她跳跑著上前挽住了余素心的手，他的腦袋仍然是呆呆的，轉不過來。

「笑天？」

「哦！」應了黃舉鵬一聲，他大步地走向他們。

什麼叫做即使喜歡也不可能結婚？誰來告訴他？

就像母親在日記里所說的，她的父親是個健談開朗的人。

看著他一邊吃飯一邊說了好多對于她而言都十分新奇的事情，听著他說起當年他們那一代人下鄉的事情，听著好多好多她所不知道的他的往事、趣事，她的心中充滿了喜悅，仿若他發生那些事情的時候她就站在他的身旁一樣的喜悅。

忽然，林明秀打了岔，說道︰「你就別再說些老掉牙的事情了，人家听了都沒有胃口吃飯了。」

「哦，是這樣嗎？」

黃翔仁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飄向了她，所以她搖了搖頭，說︰「怎麼會呢，我很喜歡听這些。」

而李思瑯那丫頭則是快速地扒了幾口飯以回答林明秀的那句評語，表示自己並不是沒有胃口吃飯。即使是，她也不敢點頭，她不怕什麼，就怕余素心不高興以後拒絕提供她情書。而況，她對于這些也蠻感興趣的，家里的人都不是喜歡想當年的家伙，所以這些事情她很少听說。

「很少女孩子喜歡听這個。」

黃舉鵬看著余素心，一臉的贊賞。以前他的那些女朋友啊，听到這些總是勉強地附和著，然後在背後向他抱怨這抱怨那的，讓他煩死了。而余素心，他知道她所說的是真心話。再看向那一邊的李思瑯，那撇清關系的有趣反應也是少見的。

倒是許笑天，靜靜地吃著飯，細細地看著所有人的表情。

很明顯地，黃翔仁看余素心的表情十分特別，有種長輩的慈祥。而且，他的目光總是停留在余素心的身上，久久地，除了欣賞，還有一種憐愛。而林明秀，她看著余素心的時候表情是冷淡的，而且多了一種戒備。實在是很奇怪的反應。她為什麼要戒備余素心？

「對了，余小姐家里有些什麼人？」

忽然，林明秀說出了一句話，以不容忽視的語調說出來的。

看著林明秀，余素心說不上心里的感覺是什麼。這個女人，就是她父親當年出軌的對象，就是當年找上了她的母親擺明態度要搶人家老公的狐狸精，就是害她在成長的過程中得不到父愛的元凶，就是她生出了她那唯一的哥哥……嗯，站在母親的立場上、自己的立場上，她應該是唾棄她才是的，但是，她又十分感謝她，因為她生了她的哥哥，她余素心唯一的哥哥。沒有了她，她就不會感受到有一個哥哥是什麼的感覺了吧？

「素心？」

思瑯那丫頭又在擔心她了，呵……這丫頭就是愛為她粗心。

「我有一個母親以及外婆家的親戚們。」

「你是單親家庭嗎？听說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有很多狀況……」

「明秀！」

「媽！」

馬上的，林明秀那難听的話才說出口，黃翔仁和黃舉鵬兩父子便一起打斷了她。

「不好意思，我媽說話總是有點硬，別介意。其實我媽的意思是你的母親是個很厲害的人，一個人把女兒教得那麼的好。」

黃舉鵬急急地替母親解釋著，不希望因此讓素心受到什麼委屈。

「沒關系，我了解伯母的意思。」余素心淡淡地笑著，看著林明秀，正式地回答她那一臉的警戒，「我的母親在我出生前便和我父親離異了。但是，她一直都很用心地撫養我，給我最好的，總是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我的心。所以，我沒有機會體會離經叛道的滋味。在我的心目中，她是比什麼都重要的母親，我最尊敬、最珍惜的母親。」

雖然說對林明秀是感激的，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計較地抹去心中對她的那小小的怨恨。正如她的父親在初見她時的懷疑聯想，這女人也在猜疑她與母親的血緣關系了嗎？雖然母親在日記里對當時的事情是輕描淡寫的，但是正因為哀莫大于心死啊！當時她的母親是已經傷心到麻木了，所以才會什麼都不計較就選擇退出。但她與母親不同，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呢，傷害過她母親的人，她怎麼可能輕易地原諒？若今天的她是個離經叛道的孩子，她會不惜一切地報復這女人吧？趁著她的兒子喜歡上自己，便來一幕的戲碼。毀掉黃舉鵬的一切，便足以破壞她的家庭，讓她一輩子得不到安穩……但是這麼做必定會傷害到她那唯一的哥哥，也會害她那生父抱憾終身——實在沒有必要為了她這樣的一個女人傷害她所重視的人們。

但至少，讓她良心不安一下下也好。

「那你的父親呢？他……知道你的存在嗎？」

黃翔仁忽然說，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而那林明秀更是一臉的坐立不安。

呵，看來她的小報復奏效了呢！但看向父親，他一臉的沉穩，實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莫非，他也在聯想到自己和母親的事情了嗎？他沒有想過吧？沒有想過自己的妻子可能是在有了小孩的情況下離開了自己吧？

男人為什麼能夠這樣呢？

大概在分開以後，為了良心好過，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而是寧願選擇相信沒有這個可能吧？試想，有女人會像她的母親那麼的笨，在明知道自己已經懷孕的情況下還要求丈夫離婚，把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庭拱手送人嗎？

原來，她也是怨他的，只是這樣的心情不多，與其怨恨，她會選擇忘記，寧願悄悄地接近他，悄悄地分析他是個怎樣的人，然後幻想有他所參與的童年將是何種狀況，何種的幸福。

所以，她笑了，淡淡一笑，婉轉地說︰「我的生父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我知道他在哪里，也知道他現在有一個和樂的家庭。這樣維持現狀就已經夠了。」

在跟著母親赴約的途中，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狂亂地跳著。

「素心，你猜阿姨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是的話，我會很高興地祝福他們。」

「這不像你該說的話。」

對于思瑯的話，她笑了。

是的，母親一直有男人追求，有一直為了追求她而單身的男士，也有離異的像她母親一樣帶著一個孩子的男人，當中也不乏已婚的大老板級人物。但是，她一直在當那個反對的角色，一直是。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總是不管對方如何都首先反對了再說！像那個住在隔壁街的士多店老板，像是街口那書店老板的弟弟，像是阿姨單位的那個有點胖的部門主管……」

那頭的李思瑯像是怕她不小心給忘記了，于是如數家珍地提醒著她。

「我知道的，不用提醒我了……」

她當然知道，只是她現在的想法改變了。

「但你明明……」

「我長大了，想開了，你該恭喜我而不是一再地提醒我以前的幼稚，好嗎？」

終于，那李家丫頭被她唬住了，不再爭辯些什麼。

快要到了，就要知道她那母親今天所要見的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