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胡說!都是假的,你休想騙我!」太夫人身子搖晃,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我今日所言句句屬實!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阮家人。」白眉老人掏出隨身帶來的一只黑壇子,雙手捧給她,「三嫂,這才是你的孩子,我把他的尸身火化了,帶來給你。」老人長嘆︰「秋荷啊,這麼多年了,我可以洗心革面,用余生贖罪,你卻在心頭夾著一把刀子度日,不但毀了一個家,也毀了你自己的孩子哪!」人要是執迷不悟,心中惟有恨,沒有寬容和諒解,終是苦了自己、害了自己!
太夫人面如死灰,十指劇顫,始終不敢去接那只骨灰壇子。
白眉老人硬是把壇子塞到她手里,轉身便走。
「臭老頭!」鳳天影喚了一聲,「你去哪里?」
「天南地北,懸壺濟世!」白眉老人頭也不回,飄然離去。
臭老頭走得倒干脆,留下這爛攤子還得他來收拾!鳳天影看看太夫人,她顫手捧著骨灰壇子,兩眼卻一直盯著他,「三娘!」他改了口,「您吃人似的瞪著我做什麼?」當年要不是二叔把他抱走,今日那壇子里裝的可能就是他的骨灰了!
心頭泛了寒氣,他指指自個的臉,使出一招殺手 ,「您看看,我這張臉與您兒子是一模一樣的,您錯手毒害了兒子一回,今夜對著我這張臉,您還狠得下心再殺一回?」
「砰」的一聲,太夫人手中的龍首拐杖落在了地上,臉上溝溝曲曲的皺紋顫顫地扭曲,顫手抱緊了那只骨灰壇子,默默轉身,一步步往山下走。片刻之間,她像是蒼老了許多,佝僂的背影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在枯葉凋零的山徑上踽踽獨行,道不盡的淒愴悲涼。
四周沉靜下來,阮霸站在蕭瑟秋風里,悵然若失︰他只是一個被意外卷入這場風波的最無辜最不幸的人,到頭來,他還是孤身一人,什麼都得不到……
鳳天影徐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二人默默對視片刻,阮霸眉宇間的陰鶩倏然加深,目中泛出點點詭異的綠芒,如同野獸盯上獵物的那種凶蠻駭人的目光死死罩在鳳天影身上。
「要不是你橫插一腳,我與無瑕早就拜堂入了洞房,要不是你的存在,無瑕就會屬于我……」阮霸神色間帶了一種偏執狷介,情緒開始波動,猝然從腰間拔出一柄尖刀,猛地捅向鳳天影。
腳跟一旋,鳳天影輕松地避過這一刀,口中微嘆,「無瑕不是物品,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她心里沒有你,你做什麼都是徒勞!」
「不!無瑕是我的,她只能屬于我!」阮霸赤紅著眼,激憤地吼道︰「你分明不愛她,為什麼還要強留她在身邊?你什麼都有了,財富、地位、妻子,而我、我什麼都沒有!」只要鳳弟消失,他就能擁有自己所愛的人!
握緊刀尖,他狠厲地揮刃而出,刀光閃過的一瞬,他猝然看到了什麼,刀尖硬生生地停頓在半空,目光怔怔地凝在了一個方位。
鳳天影詫異地順著他目光所指的方位望去,赫然看到一道孱弱的雪白身影靜靜佇立在山頂懸崖邊,「無瑕?」她來了多久?是不是听到了不該听的事情?
此刻,姬無瑕的臉色竟蒼白得像個死人,危危地站在懸崖邊,失了魂般,目光呆滯而又空洞。風,吹動她的裙擺,風中微顫的身軀宛如一片將要隨風凋零的殘葉,搖搖欲墜。
「無瑕——」
鳳天影感覺到事態不妙,飛身撲過去時,雪白的衣裙已翩然飛起,如撲火的飛蛾那樣淒烈決絕地往萬丈深淵縱身一躍,驚矢般激射而至的他險險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身子懸在半空,她微微仰起臉,望著他,清眸漾著水光,清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的一剎那,她的臉上竟奇異地綻放出一朵動人的笑靨,淒美的笑容令人無比心酸!他仿佛听到了她涓涓似水的聲音︰我的鳳,在等我!
裂帛之聲倏起,半幅衣袖斷在了他手中,那人兒如同雪花般往下飄落。
「無瑕——」
淒厲的呼聲中,阮霸縱身飛出懸崖,雙手大張著往下直撲,終于抓住了無瑕的半幅斷袖,雙雙墜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勁疾的山風拂來,卷走鳳天影手中半片染血的衣袖。猩紅的血從他的右臂滲透出來,微微刺痛——那日林苑假山上墜落的巨石是被阮霸推下去的,倘若他的右臂沒有負傷,或許還能幫阮霸救起無瑕。可如今……機關算盡,反誤了卿之性命!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他心中泛了幾許惆悵迷惘,佇立懸崖邊,良久良久,直到山莊那邊冒出火光,映紅了半片夜空。
山莊失火了?他心頭微微一震,刻不容緩地奔下山去。
「失火啦——失火啦——」
鳳舞山莊內,鑼鼓家什打得震天價響,百鳥朝鳳盛宴中斷,人人惶惶奔向鳳閣,端臉盆、拎水桶,七手八腳忙著撲火。
鳳天影匆匆趕回來時,鳳閣內已經烈火熊熊,濃煙沖天。
「這是怎麼回事?」
主子一問,燕青忙答︰「方才屬下看到太夫人進了鳳閣,而後這火就燒起來了。」
「主子、主子——」
小蘭遠遠地奔過來,焦急不安地道︰「主子,不好了!二夫人剛剛撲到火海里去了!」
鳳天影陡然心驚,「她撲進去做什麼?」
「二夫人剛才找不到鳳主子,以為您被困在火里了,就慌忙奔進了鳳閣,奴婢攔也攔不住啊!」小蘭急得快要哭出來。
鳳天影心頭揪緊,猛然搶過一桶水往自個身上一淋,飛速奔向火海,沖入鳳閣內,到處只見濃煙火光,房梁「 里啪啦」地燒一陣,一根根火柱不斷倒下來,砰然砸在地上。
「素素!素素——」
听不到回應,他在火場內四處亂轉,心,從來沒有這麼亂,此時此刻,他居然有了一絲驚恐懼怕。
素素在哪里?在哪里?她不會有事的,不會的!她是不要命了嗎?怎麼會傻到往火里鑽?
「素素!素素!」他大喊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目中映著熊熊火光,嗆鼻的濃煙令人窒息,他緊張得透不過氣,心「怦怦」跳得很快,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里頭快速滋生膨脹,膨脹到快要爆裂!
轟然一聲巨響,一面牆倒塌下來,砸出的火花星星點點,飛舞在空中。牆體倒下的一瞬,鳳天影看到對面閃動的一道紫色身影,「素素!」他驚喜地喚著,對面的人兒微微一震,飛快轉過身來,隔著飛舞的火花,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無聲地交匯、踫撞,彼此都看到對方眼中那份狂喜之色。
幾乎在同時,二人展動身形相互撲了過去。他張開雙臂,她撲入他懷中,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嘶——你干嗎又咬我?」他苦著臉瞅她。
她挑著眉瞪他,依然不改那野蠻勁兒,「你是不是腦殼壞掉了?這里多危險,你愣是呆在這里做什麼?」她裝著很凶的樣子責怪他,眼眶卻泛了紅,雙手緊捂著他不斷滴血的右臂。
「小野貓,你這樣兒怪怪的。」她的臉被煙燻得烏七抹黑,只是那雙燃著兩簇野火的眸子亮得驚人,令他的心跳再度失速,情不自禁地在她眼瞼上落下一吻。
「壞胚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那心思輕薄人家!」耳根子燙紅,那雙不馴順的眸子里卻奇妙地漾了幾許柔柔波光,顯得格外嫵媚動人。
不知是不是這焰芒舞動得太熱情,在那雙勾人的鳳目里,她竟捕捉到一份狂烈迸發的激情,心也跟著劇烈鼓動起來,「你、你這樣看著人家做什麼?」在他火熱的目光注視下,她竟流露了幾分女兒家的羞澀。
「素素。」他撫著她的臉頰,突兀地說了一句︰「昨日我還沒有回答你——三位夫人之中,我只想牽著你的手走!」他對無瑕是憐惜同情;對吟柳,他願意如兄長一般關懷她;但是年媚素,她是唯一不同的!他主動靠近她,逗她、惹她……吻她,那是一種男人對一個女子的傾慕喜歡!她身上那種野性的嫵媚早已撩撥他的心弦,情愫暗暗滋生,這火一燒,終于讓他看清了她在自己心中的確切分量。
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年媚素唇邊泛了朵笑旋,紅著臉把手輕輕放入他的手中,「那往後你都要牢牢牽住我的手哦!」小野貓柔順地偎到他懷里,撒了嬌,「可不許再牽別的女人的手哦!」
「好!」眾里尋她千百度,當紅線繞上小指頭時,浪子的心也定了下來,含笑的聲音透著一份堅定。十指交叉,緊緊合攏,彼此攜手,相視一笑。
砰然一聲巨響,鳳閣四周的人們突然看到一團火球破出屋頂,冉冉升空,飛舞迸濺在空中的火花形成了一片璀璨的赤色光幕,耀花了人眼,衣袂旋動,火焰如蓮瓣層層綻放,映著天邊一抹火燒雲,絢爛無比,紅雲托起幾乎擁為一體的一雙人影,妖艷舞動的火蛇織成一幕奇妙的幻影,仿佛一對鳳凰浴火而出,舞于九天之上,扣人心魂的美,到了極致!
火球沖天而起時,鳳閣屋脊整片坍塌,烈焰吞噬了一條負罪的生命。終于,火勢漸漸壓制住了,裊裊青煙隨風散去……萬道霞光撕開夜幕,旭日東升。昨日一切,已成過眼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