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可兒眼看他走遠之後,便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站在後門外,她望著眼前這條小徑依舊如記憶中那般清晰,忍不住淚已潸潸。
這就是她與娘之間唯一的回憶,是她僅僅記得的一切,剛為娘去世時她才五歲,很多很多事都己模糊,只有與爹娘手牽手在這條路上開心散步的情景深刻在心扣。
沿路看著周遭風光,她繼續往前走,听著小徑兩旁竹子隨風搖曳摩挲的沙沙聲響,她忍不住閉上眼,想尋覓那段久遠的記憶。
娘呀!您為我選的夫婿誤解我是個不具婦德之人,還與爹爹做了這麼可笑的協議,您說我該怎麼辦?
她想听爹的話不去想,裝作沒有這回事,但她就是做不到,最近夜里只要閉上眼,她的腦海里就會浮現他嘴角那抹嘲諷的笑。
此時,一陣涼風拂面而來,她緩緩睜開眼,眼前的一幕讓她霍然震住!
「哇……好美的姑娘呀!」
金可兒睜大雙眸,當看見三名衣衫襤褸的男子遠遠朝她走來時,她心中升起警戒。
「你們是?」她往後退幾步。
「我們是從焦縣來的,听說麒麟鎮上的人都很富裕,而看你的打扮就像是富有人家的大小姐,希望你能給點銀子讓咱們兄弟花花……」
「我身上沒帶銀子。」她眯起眸,「你們如果願意,可以在這里等我,我回去派人送銀子過來。」
「哈……你真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的話?」邋遢男子表情一斂,目光突轉凶狠。
「你們不相信我也沒辦法,我身上是真的沒帶銀子。」當他們一步步接近,她提防道。
「那好,若沒銀子就把你這身衣裳留下。」她身上那純絲綢嶄新的衣裳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什麼?你們要我月兌衣裳?」這是什麼鬼話?
「咱們家里的孩子已好幾天沒吃飯了,你就做做善事吧!」
雖然他們很可惡,但是听見這番話她也不免感到難過,「這樣好了,若擔心我一去下回,你們可以跟我回府,我爹一定會幫助你們。」
「別把我們當傻瓜,你想利用這機會報官把我們抓起來是不是?」他們完全不相信她的話,甚至動了怒氣。
「我……」耳聞他們狂肆的言語、猙獰的表情,金可兒這才發現事態嚴重!
「我知道你們是被迫如此,所以不想對付你們,別逼我。」
她擺好架勢,卻發現他們絲毫沒有退縮的樣子。
「姑娘,別掙扎了,我們要你這身衣裳是要定了!」
瞧她身上連一樣首飾都沒有,他們只能看上她的衣裳。
「你們還真是無藥可救!好,那來吧!看你們拿不拿得到。」金可兒隨即出手,原以為她以往所學的幾招拳法足以應付這些人,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些流民並不好對付!
才過幾招金可兒便連連被逼退,而後被其中一人箝住了雙臂!
包糟的是,她的腳還拐傷了……
「你再掙扎呀!」男子用力使勁兒扭住她雙手,金可兒想抽離他的掌控,手臂都快被他給扭斷了!
「放開我!」她大聲喊道。
「先將衣裳褪下再說,我只要外衫,內衫可以讓你留著。」他們故作好心的說道。
「什麼?我才不要!」她搖搖頭。
「那也由不得你。」
三人正準備對金可兒下手時,突然有人冷著聲喊道︰「住手。」
他們同時轉首一看,當金可兒瞧見出聲的人竟是曲袖風時,竟有股想哭的沖動。
為什麼?為什麼她這一生最難堪的時刻竟然是被他給撞見呢?
「你是誰?」三人瞪著他。
「我是誰不用你們管,快放開她。」曲袖風背上還扛著木頭,可見剛從山上伐木下來。
「呵!你如果可以拿出銀子來,我就放了她;」男人眼里閃著貪婪的光影,就像一只餓狼般。
「自甘墮落的家伙!據我所知金員外曾和縣太爺提議讓你們集聚而居,找活兒給你們于,可是都被你們給拒絕了。」這件事他已有耳聞。
「哼!餅去我們也曾經遇過這種事,但是他們只是騙人,把我們聚在一塊兒後就開始逮捕,知道我們有多少人被關進牢里嗎?有些人的孩子還嗷嗷待哺呢!」男人激動地朝他吼道︰「既然他們這麼對我們,我們也不必太仁慈!」說著就要動手剝下金可兒的衣裳。
「等等,這位姑娘可沒有得罪你們。」
「她有錢人的身份就已得罪我們。」男人不肯罷手,已將她的衣襟猛地扯開。
說時遲那時快,曲袖風丟下木頭,朝他們飛奔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那男人踢飛出去!
看他的身手並非等閑之輩,其余二人嚇得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曲袖風將金可兒拉了過來,護在身後,「你們還是趕快走吧!別再動歪腦筋了。」
兩名流民趕緊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伙伴想逃。
「慢著,」看他們並非十惡不赦之徒,只是為了討一口飯吃,曲袖風于是從腰間拿出一錠銀子拋給其中一人,「這里有十兩,夠你們好好生活一段時日,但我還是要說一句,你們要相信金員外、相信麒麟鎮的衙門,他們絕對會照顧你們的。」
「這……」瞪著手里的銀子,男人眼楮一亮,「這真的是要給我們的嗎?」
「沒錯,拿去吧!先安頓好自己的妻兒。」
「謝謝、謝謝壯士。」三人連聲道謝,拿了銀子後便迅速離開了竹林。
「你……你哪來這麼多銀子?」她緊緊拽著他的外衫,發現這股陽剛的汗水味並不難聞。
他眯起眸望著她,「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該先向我道謝,而不是質問我?」
「我……」金可兒噘起唇,難得害羞地睨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說︰「好吧!謝謝你。」
他又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到竹林來,沒找護院保護嗎?」
「我不喜歡有人跟著,所以就一個人溜出來了。」她才不怕他去向她爹告狀呢!
「原來你又一意孤行了。」他搖頭,看來這就是她的本性。
「對,我是喜歡一意孤行,難道你打算要我爹訓我一頓?」或許這男人就會記仇。
他搖搖頭,「我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我送你回去吧!」
遇到剛剛那種事,若不是遇到他,她真的難以月兌險,因而她也不好再說什麼,默默地跟著他一塊回府。
可是她才走一步,腳踝傳來的疼痛讓她倒吸口冷氣,「呃!」
「怎麼了?」他發現她有異。
「沒、沒事……」她想佯裝沒事繼續走,可是走不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你受傷了?」曲袖風走回去蹲在她面前,「上來吧!」
「你……」
「我背你回去。」
「那你的木頭呢?」她看了眼那捆他千辛萬苦扛下山的木頭。
「先擱著,我晚點兒再來拿。」
听他這麼說,金可兒只好羞怯的俯在他背上,讓他背她回府。
路上,她忍不住問︰「據我所知,咱們府中需要的柴火都是向人采買的,不需要你親自上山砍伐。」
「那些不是要當柴火燒,那可是上等的木頭。」他捺著性子回應她,「那叫雲櫓木,用來做書櫃非常好,書冊絕不會被蟲蛀蝕。」
金可兒想起自己要求他做的書櫃,「是為我做的嗎?」
「對。」
「你真的還記得我所有的要求?」她有點不敢相信。
「當然記得,只要我放在心底就不會忘記。」
金可兒不禁愕然,也發現才不過幾天她對他漸漸有了不同的看法。
「你這陣子都要上山砍這種雲櫓木嗎?」她看得出來那些木頭很重,他既然這麼討厭她,又何必為她做這些。
「已經夠了,應該不用再去了。」
「你……你其實不必這樣,反正我在你心底只是個不值得愛的女人,何必這麼麻煩。」她怎麼都忘不了他當初譏諷的話語。
「我只是盡本分打算在離開前完成你所交付的事情,請小姐別多想了。」雲淡風輕的話語中不帶半絲情感,讓金可兒內心掀起一陣苦澀。
「到底為了什麼?你要這樣誤解我!」她重重捶著他的背。
原本可以不在意他的想法,就算他拿她當輕浮的女人看她也不想解釋,可是現在……她卻會因為他奚落的語氣感到渾身疼痛!
「我誤解你了?」他還是頭一次見她如此激動,不由震住。
「我從來都沒有心上人,為何你不想听我解釋,只知道一味的批評我,說真的我受不了了。還有,我想你也不是心甘情願做書櫃給我,就不必花工夫了。」
他愈是漠冷,她的心口就愈不舒服,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我……」曲袖風眉宇輕擰,想想她說的並沒錯,從頭到尾他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只不過現在再追究那些已無意義,並不會改變他要離開的事實。
「或許是我錯,但我為你做書櫃是出于真心,希望在我離開之前可以——」
「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離開’這兩個字了。」金可兒的小手抓著他的肩頭,「我知道你恨不得現在就走,對不對?」
丟下這話,金瓦兒掙扎著從他的背上跳下來,一拐拐的直往府邸走去。
曲袖風茫然了,也不懂她為何要這麼說?他離開之後對他倆都有好處不是嗎?
「我本就要離開,說與不說都一樣。」他在她背後道。
「你……你怎麼就會頂我呢?」她止住步子,回頭瞪著他那雙深邃的眼。
「小姐,我並不是頂你,只是做下人的難道就不可以說實話?」
「你是下人嗎?」明明是一個想遺棄她的男人才逼不得已當起下人,現在竟然口口聲聲把下人放在嘴上!
「目前我是。」
「一個下人可以一下子拿出十兩銀子送給那些人,我真的很懷疑,你在來我們家之前究竟是做什麼的?」本想忍住不問,但她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
「不管之前或是之後,我都只是我。」他不想說太多。
「依舊不願說?雖然你向我父親退了婚,但是你可徵求過我的同意?倘若你這麼討厭我,是否該事先告訴我?」她氣他的自私,好像只要與她爹商量好了,就算把她賣了都無所謂!
發現她眼角渲染的淚影,曲袖風心口不免一撞,半晌後才說︰「我以為你不會反對,你又怎會願意委身給一個你討厭的男人?」
她蹙起柳眉,「為何你總是自以為是?真以為我嫌棄你?其實我只是無法接受你的態度與脾氣,並不——」她突然噤了聲。
曲袖風試探性地替她說了,「並不是不喜歡我,對嗎?」
「這……」金可兒錯愕的捂著嘴兒,「你……你別胡說。」
「算了,我不想與小姐爭執,當初沒經過你的同意是我不對,但因為你不在府中,我只好讓老爺作主了。」
既然她不願讓他背,他便回頭扛起木頭,逕自朝金府後門走去。
一路上他仔細听聞身後一跛跛的腳步聲,刻意放慢腳步等著她,只是兩人不再交談。
此刻曲袖風的心情被她惹得異常混亂,他曾喜歡過她……喜歡她小時候可愛天真的笑容,當時也幻想著長大後要娶她為妻。
可是,當他長大成人,卻听見關于她的許許多多傳言,打碎了他的夢、也毀了他對她多年的美麗綺想……而本以為多年不見,他再見到她不會有任何感覺,但不能否認的,她長大後出落得美若芙蓉、艷冠桃李,不時勾攝他的目光和心魂,他得費極大的工夫才能抗拒她對他的誘惑與影響力……
走在他身後的金可兒不時看著他的背影,發現扛著重重木塊的他已是汗流浹背,汗水甚至滲透過他的衣衫,服貼在他身上。不知為何,她的心突然覺得好酸,像有股無力感在侵蝕自己的心窩!
他不了解這陣子她足不出戶,都待在房間內思考著未來,是受了誰的影響;他不明白每每他說「你應該不會反對退婚」這話讓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如果是其他人,她或許不會在意,甚至一笑置之,但是對象是他……娘親自為她挑選的丈夫人選,可他卻一點兒都不了解她。
包無法理解的是,她居然會因為他的喜怒哀樂而牽動情緒,甚至被他那亦正亦邪的模樣給吸引,見了他會心跳加速,聞著充滿他汗味的衣裳,她的一顆心更是蠢動不已……’
難道這就是她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