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雲苑臥房內——
蘇毓秀緊握夜光杯的杯腳,搖轉酒杯讓葡萄酒打轉,以釋放出它具有的各種香氣。接著探鼻入杯中,短短地輕聞幾下。再深啜一口酒,同時吸入酒上方的空氣。然後讓酒液在口中打轉,使它到達口腔的各個部位,仔細品味。
這葡萄酒的口感豐腴醇厚,幽雅芬芳,名貴典雅,回味無窮,是酒中極品啊。
「好酒。」蘇毓秀禁不住贊道,並饒有趣味地把玩起那瑩晶玉潤的夜光杯。
只見那杯子翠綠、高腳、敞口、瓖銀絲邊,選用上等鴛鴦玉料精雕而成,其質地細膩,紋樣奇妙。再細看,可見它壁薄如蟬翼,晶瑩剔透;雕工精細,雋巧別致;杯型古拙,風格獨特;綠賽翡翠,光亮鑒人。
蘇毓秀將斟滿紅葡萄酒的杯子拿到窗口處,月光射進來,杯中寶石紅的酒液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而正是那粼粼水紋不禁令她聯想到下午那名似水的女子,于是她放下手里玲瓏剔透的夜光杯,置于桌上,問︰「大哥,你猜我下午在竹園踫上了誰?」
「誰?」連雲亦放下手里的杯子,他敏銳地在毓秀些微的表情變化中發現有異。
「司徒夫人,溫水柔。」雖然蘇毓秀力圖裝出若無其事的平靜,但她在詞句間重音的微妙變化已隱隱透露她的不悅。
「那又如何?」連雲淡淡問道。
「那又如何!」蘇毓秀重重地重復,他平平的語氣讓她微微噘起嘴,不滿,「你可知道,今天下午害我糗大了。所謂,長嫂如母,可我呢,不但之前沒有親自去拜會,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那不是太失禮了嗎?」
「這事我確是疏忽了。你知道,這些天我太忙了,本想過幾天再帶你好好逛逛,也認識一下堡里面的人。」連雲不疾不徐地說,「是我忙糊涂了。」
「好,就算是如此,但為何那天的洗塵宴上不見大嫂呢?」蘇毓秀對連雲的解釋當然不滿意,以他的個性怎麼會忘?可是依她對大哥的了解,他的嘴就像緊合的蚌殼,一旦他不願說,誰也勉強不了。她亦不能例外。
「前些天,大嫂病了,所以才沒出席。」
既然如此,那她不是更應該去探望她嗎?蘇毓秀忍著這句話沒說出口,若是真的這麼問,等于又繞回了原來的話題,有何意義呢?于是,她姑且咽下這口氣,退了半步,「大哥,你不願回答就算了,我問別的總行吧?」
「好。」連雲很快地應允。他也不希望蘇毓秀再繼續這個話題,因為他確實不想她見大嫂,尤其是單獨的情況下。
「你……」蘇毓秀原想直接問他是否喜歡杜若霖姑娘,可是話到了舌尖,才發現這樣問太過無禮,亦太過冒失,所以便在最後關頭換了一種問法,「大哥,你是否有心上人?」
「有。」連雲答得更快。
啊?蘇毓秀本以為她需要費一番口舌才能叫大哥回答這個問題,誰知他卻出乎意料地答得爽快,讓她原本準備的一篇說辭英雄無用武之地……更讓她覺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不,不行,她絕對不能做一個對哥哥有變態佔有欲的壞妹妹。這麼一想,她穩住心神,再問︰「那,那你為何要……」娶我?
天性的內斂使她說不出最後兩個字,但連雲當然明白她的意思,道︰「不是兩情相悅,便是一相情願,對嗎?毓秀。」他的眼神深沉難解,眸中交錯著層層疊疊的浪潮,深邃得幾乎看不到那最底、最底處所蘊藏的意涵。
蘇毓秀的眼楮睜得疲累,不禁眨了眨眼。這一眨,她竟仿佛又從他的鳳目中尋得一簇小小的火苗,若有似無地在那黑眸的最深處閃爍……
是她的幻覺嗎?
帶著這個疑問,她更仔細地看著他的眼楮。最後,得出——
好長的睫毛,好黑的瞳孔,好深邃的眸子……真、真的是好漂亮的眼楮哦!蘇毓秀在心中贊嘆,尤其對比那雜亂叢生的胡子,更是襯得唯一閃亮的黑瞳更美,更清澈。
蘇毓秀覺得她的神魂都要被吸去,腦中一片空白……哦,不,她到底在感動個什麼勁啊?要感動也該是杜姑娘吧。忍不住地,她有些酸溜溜地說︰「大哥,你這麼好,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傻瓜,感情是不能勉強的,況且她另有所愛。」連雲淡淡笑著,習慣地伸手撫模她的頭頂。
但蘇毓秀卻自以為是地認定他是用笑容掩飾悲傷,她努力地試圖安慰他︰「大哥,放棄你是她的損失,是她不識抬舉。」唯恐他不相信,她最後還補上一句,「我是說真的。」
「沒錯,她確實不識抬舉。」連雲竟也認同了她的說辭,更用力地揉她的頭發,簡直像在發泄什麼情緒。
「大哥,你把我的頭發都弄亂了。」蘇毓秀似乎沒有察覺連雲的不對勁,她噘著嘴不依地抱怨。夏天難得幫她梳個這麼漂亮的發型,卻被大哥破壞了。
「那有什麼關系,」連雲不以為意地笑笑,「反正天色已不早,差不多該就寢了。我看,不如今天由我來幫你卸下頭發可好?」他忽然提議,並當即拉起蘇毓秀的手朝梳妝台走去,大有隨即而為之的勢頭。
蘇毓秀戀戀不舍地看著桌上還沒飲盡的葡萄美酒,心疼地說︰「大哥,這酒沒喝完。」
「沒關系,明晚再喝。」他說著,已把蘇毓秀拉到梳妝台前坐下,居然還對著鏡子里的她教訓了一番,「毓秀,小酌怡情,豪飲傷身,切記不可貪杯。」
貪杯?她哪有貪杯,不過才喝了幾口而已。但經驗告訴她不用白費口舌地回嘴,那只會是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何必徒勞呢?
思及此,她認命地由他替自己除去頭上的飾物。
先是依次拔下三支雕工精致的黃水晶簪子,然後是解下幾根瓖銀邊的水藍色綢帶,再是五六朵玲瓏精巧的黃金梅花……
既然完全不需要她動手,蘇毓秀就放任腦子胡思亂想起來。她聯系下午從悅己那里听到的傳聞和剛才大哥所說的話,歸納出︰堡里的傳聞果然如實。大哥喜歡杜姑娘,而杜姑娘卻心系他人。這麼看來,大哥的處境豈不是類似她?她是否應該幫他呢?
她心中起了拉鋸戰——
「幫什麼幫?你以為你能勉強杜姑娘喜歡大哥嗎?白日做夢!」「黑臉的她」鑽出來,不屑地說,「況且,你已經做了大哥的妻子,難不成還要退讓?太傻了。」
「喂,你說什麼胡話,人怎麼能這麼自私,杜姑娘也很有可能喜歡大哥呀。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功德一件。」「白臉的她」又冒出來,苦口婆心地勸。
「錯,你們都錯了!」「紅臉的她」突然現身,大叫一聲,義正嚴詞地說,「現在,首先要做的應是確定杜姑娘的情感方向,其他再議!」
斟酌後,由「紅臉的她」勝出。
同時,蘇毓秀亦決定這件事先擱著,等有機會她認識了杜姑娘,再探探口風吧。
當連雲拿著溫熱的毛巾輕觸蘇毓秀的小臉時,她才驀地從思緒中驚醒過來。想到另一件要問的事,她開口喚道︰「大哥。」
連雲一邊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臉上雪白的粉、青黑的黛和珊瑚紅的胭脂,一邊無奈地應道︰「毓秀,這下,你又有什麼事?」
「大哥,你放心,這事肯定不讓你為難。」他如臨大敵的模樣讓蘇毓秀失笑,「我只是想問問你何時才能忙完,我打算等你有空的時候,給夏天放幾日假。」
「沒問題,再過兩天我的事應該能完。」連雲很干脆地答應,之後,又不放心地問,「還有別的事嗎?一次說完好了。」
「沒了,沒了。」蘇毓秀像波浪鼓般地拼命搖頭,還特意舉起四個手指做發誓狀。
「那好,現在輪到我問了。」連雲說著,拉起長發披散、俏臉素淨的蘇毓秀,然後推著她的雙肩在床沿坐下。
「什麼事?」蘇毓秀攏攏從耳後落到左胸的頭發問。
「夏天是要離開幾天?她在這邊有親戚?」連雲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變化,試探地問。
「前一個問題的答案是‘沒錯’,而後一個問題就恕我不能回答了。」只要一想到下午時夏天那羞窘的樣子,蘇毓秀忍不住就眉目含笑。
「看來,你對夏天的了解並不像我以為的那麼空乏,那我也就放心了。」連雲略略松了口氣。
「大哥,關于夏天的事,你就別擔心,她的來歷也許不凡,但她對我們絕沒有惡意。」
連雲沉默了一會,接受了蘇毓秀的說辭。再開口時,他換了一個話題︰「毓秀,這些天你睡得可好?」
雖不解他何以有此問,但蘇毓秀還是乖乖答道︰「很好啊。大哥擔心我適應不了這里的生活嗎?那麼請放心,我過得挺好,自得其樂。」
「那就好。」連雲的語氣中有種釋然的味道,但他下一句又把蘇毓秀嚇得夠嗆,「毓秀,既然你已經習慣同我共眠,那麼我們是不是該來點新的進展了?」
新的進展?光這四個字就嚇得蘇毓秀瞪大了眼楮,張大了小嘴。
「毓秀,你不會是忘了吧?」連雲微帶責怪的聲音傳來,「我們當初約好要一步步來的。」
約好?蘇毓秀覺得又委屈又冤枉,她何時同他約好了?明明什麼都是他說了算,現在還來怪她!可是圓房本來就是夫妻間該履行的義務,大哥沒有要她即刻履行,已是額外的恩惠,所以她根本沒有反對的權利。
蘇毓秀越想越頭痛,簡直煩得要一個頭兩個大了。她到底該怎麼辦?一想到所謂「一步步來」,她就怕怕的,這四個字中只有兩個「步」字,豈不是代表分兩步走?現在第一步已經完成,那、那第二步不就是……
「小姐,我勸你還是早日和姑爺圓房。一旦你們的關系確定下來,你的心自會安定,再也不會想著怎麼把姑爺讓出去了。」
這時,夏天說的話突然在她耳邊回響,更是火上添油地讓蘇毓秀的臉在瞬間赤紅起來。
怎麼辦……
一連串「怎麼辦」在她心頭迅速掠過,可是越想其結果也只是越發不知該怎麼辦?
終于,當第四十九個「怎麼辦」在她心頭浮現時,一只虎口長繭、厚實粗糙的大掌輕柔地撫上她火燙的女敕頰,戲謔地說︰「毓秀,你在怕什麼?我還沒打算這麼快走到最後一步,還是你希望我……」
「當然不是。」蘇毓秀打斷他的話,堅定無比地搖頭。
「你確定?」藏著笑意的男中音傳來。
「確定。」蘇毓秀更大力地點頭,緊張令她沒有察覺連雲話中的笑意。
「那真是可惜了。」連雲輕笑出聲,那輕快無比的語氣終于令蘇毓秀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慘遭愚弄。
她握起小拳頭,正欲抗議,可動作卻倏地僵住了,右手停在了半空中——
這一切只因一個輕如羽毛拂過的吻溫柔地印在了她的額頭,同時大哥修長的手指也溫柔地撫過她柔細的肌膚,從她的額頭、眉心,滑過她挺直的鼻梁,最後如蜻蜓點水般畫著她的唇形。他那小心翼翼的動作,好似把她當作絕世的珍寶般呵護。而隨著撫觸,他的吻也從額頭,移到臉頰,移到嘴角,再移到她可愛的小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