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洞房內,一對插在燙金燭台上的大紅龍鳳蠟燭閃著耀眼卻又有些不安的火光。
蘇毓秀身著一襲壓金彩繡雲翠紋霞帔,頭蓋一方紅色的喜帕,靜靜地坐在床沿。
紅帕外,她一雙素白的柔荑置于膝上,十指緊緊地抓著紅裙。
紅帕內,她一雙烏黑的眼眸牢牢盯著紅面的繡花鞋,雪白的貝齒重重地咬著下唇,且隨著十指的用力而越咬越重。
她慌。
她非常慌。
她怎會想到她不過是答應了婚事,他們就自作主張地把婚事排到三天後。雖然她承認他們是了不起,才三天就籌備了這麼一場簡單但不失隆重的婚禮,但三天啊,僅僅三天,這麼倉促,簡直就是唯恐她反悔,便半強迫式地來個趕鴨子上架。
只要一想到今晚的洞房花燭夜,她就緊張,緊張得……好想逃哦!
逃?!對,她為什麼不逃呢?她為什麼要乖乖地坐在這里呢?
緊張令一向瞻前顧後的她沖動,她的情緒也因此很快高昂起來,馬上下定決心。
不過,做壞事果然是最容易被抓包的。
她才想伸手拉下蓋在頭上的喜帕,卻見小小的視野範圍內多了一雙鞋子。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不,不會吧。大哥怎麼這麼快就進來了,不是要應付賓客嗎?
幸好,還沒瞎想太多,她那不太靈光的腦子就突然意識到這是一雙女鞋。雖然素淨、簡潔,甚至有點大,但絕對是一雙標準的女鞋,而且還是一雙她很熟悉的,看了千萬次的。
靈光一閃——
她知道了,是夏天。
在想到的同時,她將這個名字驚呼出口︰「夏天,」原本緊拽著裙子的手也隨之放松下來,「你回來了。」她說著起身,再次欲將紅色的頭蓋拉下,但未果。
幾天未現身的夏天一把抓住她的手制止她,輕輕斥責道︰「小姐,新娘子怎麼能自己掀頭蓋?不吉利的。」
習慣依從的蘇毓秀順勢被她壓回原位,驚喜不減,「夏天,你這兩天又跑到哪去了?」
「你還問我,我都沒問你呢。我才出去三天,你就把自己給嫁了;要是我再晚回來幾天,你豈不是連孩子都有了?」夏天直白的說話方式讓未經人事的蘇毓秀禁不住臉紅,幸好由于喜帕的遮蓋擋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夏天,你在瞎說什麼?」她不依地嬌嗔。
「好吧,先不說這個。」蘇毓秀嬌滴滴的聲音讓夏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先退了一步,暫且同毓秀說別個話題,「毓秀,」只有十分正經的時候,夏天才會像現在這樣直呼蘇毓秀的名字,「你確定你要嫁給他了嗎?你確定你這個七年沒見的大哥沒有任何問題嗎?」
「我確定。」蘇毓秀很快給予肯定的答案。其實她並不像她說的那麼肯定。也許第二個問題她很確定,可是第一個根本就說中了她的矛盾。在夏天到來之前,她不是正想著逃跑嗎?哎,可惜她是個愛面子的人,怎麼也不會親口向夏天承認她的不確定,所以,所以只好死要面子,活受罪了。蘇毓秀在心中哀嚎。
這種情況下,若是平常的夏天,若是她能看到蘇毓秀的臉,定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可是此刻,夏天本身就是心事重重,自然也沒空理會毓秀的女兒家心思。帶著一種即將別離的傷感,她靜靜地看著蘇毓秀,沒有說話。
敏銳的蘇毓秀很快從她的提問、她的安靜發現她的不對勁,稍微動了動腦子,她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夏天想走,可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讓她走呢?想到這,她任性地抬起頭,隔著喜帕對上夏天的臉,「夏天,你听說我和大哥的婚約是怎麼回事了嗎?」
雖然不明白蘇毓秀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但夏天還是答道︰「知道了,剛才听悅己說了這事,怎麼了?」
「大哥這次來杭州履行當年的婚約,我娘老跟我夸他是個重承諾的男人。夏天,你說,男人比女人重承諾嗎?」
「當然不是,女人也可以比男人更重承諾。」總覺得蘇毓秀的問題是陷阱,夏天小心地回答,但還是踩了進去。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蘇毓秀夸張地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氣,「我相信,夏天你一定是那種重承諾的女人吧。」
蘇毓秀過分輕快的總結讓夏天馬上意識到她繞了個大彎子在說什麼,她無奈地嘆口氣,像在面對一個任性似的孩子一樣,寵溺而寬容地說︰「放心,毓秀,我說了要報恩就一定會報。在那之前,我不會離開。」
「那我等你哦。」得到保證後,蘇毓秀的聲音真正輕松下來。
她是好了,但夏天可一點也不好。之前,因為毓秀嫁人,她確實萌生去意,可現在卻被自己當初的承諾困住了。這個先不說,最重要的是,她快要安撫不住「他」了。萬一「他」知道她要給毓秀陪嫁,估計又要氣個半死。哎,她忍不住又長嘆口氣,為什麼最近的麻煩事這麼多?糟糕,有人來了。
她察覺不遠處有人接近,便匆匆丟下句︰「毓秀,有人來了,我先走了。」
夏天說完轉身要走,但還是和來人擦身而過,察覺新郎官炯炯有神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許久,她知道他對自己有所懷疑。不過,沒關系,讓他懷疑好了,反正她對他們一家都沒惡意。
他喜歡懷疑,他喜歡傷腦筋,就讓他去好了。
她可管不著。
夏天離去後,新房內,只剩下新郎和新娘二人。
蘇毓秀不禁又緊張起來,一雙柔荑再次緊緊拽住膝部的裙子。
隨著連雲的鞋子一步一步地接近她,她渾身開始微微顫動起來,但她還是力圖鎮定,鎮定……
下一刻,她眼前倏地一亮,連雲已經用秤桿一把掀開她的頭蓋。
蘇毓秀抬起頭,對上連雲熠熠發亮的眼眸,再移到半面濃密的胡子上,像重逢那次那樣禁不住笑出聲來。
那笑聲恍如黃鶯輕啼玉珠丁冬般清脆悅耳,婉轉不絕;又似溪流淙淙綿綿灑灑,清越亮麗悅耳動听之致……
「大哥,你的樣子真的很好笑。」蘇毓秀微掩嘴,笑得樂不可支。
「是嗎?」連雲模模自己卷曲的胡子,拿自己開涮,「這麼多年沒見,大哥沒長進,變得‘好笑’了,可毓秀你卻變成大姑娘了。」說話的同時,他厚實的大掌撫上蘇毓秀細致無暇的臉頰,輕輕摩挲。
只見她巴掌大的鵝蛋臉上,兩道細長而秀氣的柳月眉,長長卷翹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暗影,小巧而微挺的鼻子,嫣紅且弧形優美的櫻唇,尤其那白女敕的臉頰在連雲的撫觸下暈出最美麗的紅霞。
「大哥,你還說不逗我,你現在不分明是開我玩笑?」蘇毓秀嘟起嘴,不悅地反駁。
眼見她臉上的「粉粉的紅霞」有變成「赤臉關公」的趨勢,連雲含笑地收回手,身體也隨之退回原位,道︰「好,先不說這個,我們先喝合巹酒吧。」
他牽起毓秀的手,將她領到床前的圓桌邊,兩人一起在紅木的凳子上坐下。再拿起桌上的白瓷酒瓶,將兩人面前的兩個雪泥胎杯置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