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間?」問話者小心翼翼地確認。
另一人左探右看,肯定的點頭。「沒錯,是這間!」
夜黑風高,烏雲蔽月,兩個身著黑衣、黑布蒙面的男子在客棧的一問廂房外竊竊私語。
第三條身影懶懶地靠在牆上,以指輕點其中一人。「找人嗎?」
「對啊……」話回到一半驟感不對的兩人有志一同地回身,瞪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男子,制敵機先地抽刀擱到來人頸上,低喝︰「你是誰?報上名來,我們兩兄弟不亂殺無辜。」
無視于兩柄亮晃晃的刀一左一右地擺在頸上,浮扁愛困地打個呵欠。「路人。」
路人?左邊的刀移開,那人點點頭,「你可以走了。」
「大哥!」右邊的蒙面人低叫,將刀抵得更緊。「半夜三更怎會有路人?」
「對喔,不好意思。」左側的蒙面人搔搔頭,再將刀擱回浮扁的左頸。「你究竟是誰?」
「沒關系。」浮扁有禮地回道︰「我真的是個路人,只是……」他朝兩人無辜地眨眨眼。「恰巧和你們同行。」
「搶生意的?」兩個蒙面黑衣人上下打量這個看似漫不經心的男人。「說,你是哪里來的?」
攤攤手,浮扁回得很無辜。「山里來的。」
「哼哼,山里來的鄉巴佬果然不懂規矩,難怪那麼沒用,听好!」左邊的蒙面人不屑地掃了浮扁一眼。「咱們干殺手這行是先到先贏。」
「是嗎?」浮扁低笑,朝他們一揖,雙眼晶亮亮,崇拜地看向兩人。「敢問兩位大哥是哪座殺手樓派來的?說出來讓小弟見見世面也好。」
「听好了,別嚇著!」好听話到哪都受用,被稱做大哥的蒙面人得意地報上︰「虎刀樓。」
「好怪的名。」浮扁掏掏耳朵,批評道︰「而且沒听過。」
「你這山里來的當然沒听過,我『虎刀樓』是殺手界竄起的明日新秀!」蒙面大哥一臉「你真不識貨」的啐道︰「何況這名兒說怪還比不上『魈一門』的怪,既不好听,愛搞神秘又鬼氣森森……怎麼樣?要不要改投效到我們門下,福利好、待遇優,現在加入酬庸以七成計,絕對比其他殺手樓優惠,額滿就恕不受理。」
膽敢光明正大批評「魈一門」的他倒是第一次見到。為蒙面大哥慷慨激昂的論調賞臉地拍拍手後,浮扁笑著搖頭,「我待得挺好,沒換頭家的打算。」
蒙面大哥同情的要他多想想。「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我看你挺順眼,真不考慮?」這年頭憨厚正直又不跳槽的殺手不多了,這山里來的小子真是太投他的緣啦。
「不了。」浮扁搖首,指指廂房問︰「大哥要殺房內之人?」見蒙面人點頭,他好奇發問︰「房內住的似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不知是何人如此心狠?」
「就是——」
「大哥!」另一名黑衣人在同伴知無不言前低喝。「咱們何必對他說?」
「是不必。」浮扁同意地點頭,出其不意地點住兩個蒙面人的穴道,唇畔揚起詭魅的笑,取餅兩人的大刀,收回他們各自的刀鞘中,佯裝害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隨即一人賞一枚爆栗。「這東西別隨便往別人頸上擱,我膽子很小哪,嚇著我怎麼辦?」
騙子!「你——」動不了分毫的蒙面大哥銅鈴眼大睜,狠狠地瞪向浮扁。
揚掌拍開房門,輕輕松松地一左一右將兩人拎入房中,拉來鼓凳坐下,浮扁笑得很陰險。
「還好小牡丹去巴靈山等那朵十年一綻的夜光蘭開花,今夜不回來,不然把她吵醒了你們賠得起嗎?」
「你不是同行嗎?」蒙面大哥不爽地低叫。
「我是啊。」
「你的目標不是住在這房里的姑娘?」那他老兄來湊什麼熱鬧啊。
「不是。」他搖搖指更正。「會傷牡丹的害蟲,才是我下手的對象。」
「你是哪個殺手樓派來的?」能如此迅速地先發制人,來頭必定不小。
「你們真要知道?不好吧。」浮扁捂住口,揮揮手要他們別這麼介意。
兩個人有志一同地低吼︰「說!」
啊扁抱怨地揉揉被吼得有點疼的耳朵,委委屈屈的道來︰「就大哥剛才唾棄過的那個名嘛。」
「剛才唾棄過的名……」蒙面大哥回想剛才兩人的對話,明白的靈光一現,恐懼地望著朝他們笑得不懷好意的浮扁。「是魈……一門?!」
「山里的鄉巴佬嘛。名號既陰沉又不響亮,害我不好意思報上大名。」浮扁好害羞地搖搖手,看著兩個快白眼一翻昏過去了事的蒙面人。
蒙面大哥漾出討好的笑。「不……那個……『魈一門』如雷貫耳,誰人不知,哪家不曉,咱們『虎刀門』這種名不見經傳的蝦兵蟹將,您沒听過是理所當然。」
「是嗎?」浮扁的眉頭打了數十個結。「我才想向門主進言,讓他換個好听又響亮的名號呢。」他們的態度前後不一,他好煩惱啊。
「完、全、不、用!」冷汗流滿全身,蒙面大哥的笑臉掛不住,已經快哭出來了。「『魈一門』這名號取得真是好啊,真是此號唯獨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真的嗎?」浮扁投給兩人求知若渴的一眼。
兩人點頭如搗蒜。「真的,真的,比珍珠還真哪。」
「好吧。」浮扁撇撇唇,比起一指。「我有個小小的疑問,不知兩位能否幫我解答?」
「當然、當然。」蒙面大哥諂媚地看著浮扁。「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啊扁舉起大拇指,稱贊他的上道。「大哥果然是好人。」
「不敢,不敢。」誰曉得會遇上「魈一門」的人,如今只求全身而退,千萬別殺他們作數啊。
「委托你們殺這位姑娘的是誰?」
「這……」為委托者保密是殺手這行最基本的職業道德,該說嗎?
啊扁瞇起眼,威脅地將指節扳得格格作響。「你不知?」
「知道,當然知道,我還見過呢。」職業道德算什麼,小命保住比較重要!「是個極標致的姑娘。」
委托者是名女子?「知道她的來歷嗎?」
「听她口音似乎是京城人,」蒙面大哥回想道︰「姓闕,和住這間房的姑娘長得挺像的。」
姓闕?「那姑娘身邊是否有男人陪伴?」
「沒有,她是獨自赴約的。」柔柔弱弱惹人心憐的模樣很難令人忘懷。
姓闕……獨自赴約且著女裝……不可能是上官凌。莫非是至今下落不明的……闕若煦?!但她為何要對親姊痛下殺手?這令人費解的情況似乎隱藏了某個秘密。
解開兩人的穴道,浮扁拍拍兩人的肩,涼笑道︰「放消息出去,想殺這房內的女客就是和『魈一門』過不去,而後果,是他們付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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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兩個蹩腳的同行,浮扁伸伸懶腰打算回房補眠,打開房門,一陣熟悉的藥香送入鼻腔,他偏首,有些意外的看向門外的素衣女子。
「回來啦。」咧起一抹大大的笑意,他雙手大張,快樂地往佳人撲去。「想我嗎?」
闕掠影往旁閃身躲過他餓虎撲羊之勢,緩步進入廂房里,放後的藥簍置于案上,方回道︰「我不閑。」
來不及煞住沖勢的浮扁五體投地的撲跌在地,不滿地雙手撐頰看著她。嘖,那她什麼時候才會想想他啊?
「怎麼回來得那麼早?夜光蘭沒開?還是被搶了?」
「你究竟瞞了我什麼?」自兩人由芙蓉城出發後,今夜的情況下是第一次遇上,或許浮扁認為他將事情處理的神不知鬼不覺,但她不戳破不代表不知情。
啊扁兩眼轉了轉,一躍起身,打個大呵欠。「好困喔,有話改日再說。」
絕不允許他打混過關的闕掠影威脅地朝他勾勾手指。「浮扁,過來。」
「早點睡喔,妳累壞了我會心疼的。」浮扁送記秋波給她,殷勤地幫她合上房門。
在房門完全關上前,闕掠影櫻色的唇瓣輕吐三字︰「我、想、你。」
「真的?」浮扁眼楮一亮,飛快地打開房門,他快樂地飛奔進入房中牽起她的手轉圈圈,央求著,「再多說幾次嘛!」
闕掠影抽回手,掌勁一揚,房門快速合上、落栓,秀顏面無表情地將他壓坐上鼓凳,大有不吐實不放人的態勢。
啊扁害羞的頻轉十指。「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太好吧。」
瞧他小媳婦的模樣,闕掠影額際青筋忍不住隱隱浮上,沒好氣的開口,「你想到哪去了?」
「我懂,」他睜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她。「我會負責的,來吧!」
啊扁瞬間起身,快速地月兌靴上榻,呈大字型地躺在床上,柔波顧盼、含情脈脈地電向一臉寒霜跟在身後的闕掠影,大叫︰「任妳宰割,隨妳蹂躪,只是我怕疼,要溫、柔、點喔。」
「隨便我要如何就如何是吧。」腦中名為理智的線在浮扁的秋波送來時斷裂,闕掠影水眸微瞇,一步步走向床榻。
隨著她愈走愈近,看清芳容上的狠意,浮扁不安的吞口唾沫。「妳……真的要?」原以為她會如以往他過分逗弄時一般拂袖而去,沒想到事情完全不住他預料的方向發展。
「你都如此主動,我總不好讓你失望,不是嗎?」闕掠影站在床邊,冷冷地瞪著他俊顏上的僵笑,縴手快速解開他的腰帶,使勁一抽,將之往後丟去,再扯住他的外衣。
「慢著!有話好說,人家想有個美好的回憶,我突然覺得今夜非常之不適合……」浮扁連忙抓住自己的外衣,在听到一聲裂帛聲後,無言的看著已成破布的外衣照例往她身後扔去,縴手不放松的再扯他的中衣及褲腰,他急急忙忙捉住她一雙造孽的柔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大氣直喘地叫道︰「一切都可以商量的,有什麼疑問盡避問。」
好,好可怕!若不是太知道她性子,他還以為自己真的會被吃掉。
闕掠影冷瞪他氣喘吁吁的模樣,「一言既出?」
他趕忙保證,「二十匹馬都追不上!」
待浮扁氣息漸緩,兩人這才發現彼此的姿勢有多曖昧,熱力由兩人交迭的身子竄上四肢百骸,他的翠眸轉為深濃,低首在她唇上如蝶似地一吻,隨即翻身坐起,順道拉她起身摟入懷中,笑得瓷意。「我,等妳主動吞我入月復。」
她縴手撫上猶帶他氣息的唇,睨向大言不慚的他,「要繼續嗎?」
「我害臊。」他拋個媚眼,在她頰邊啵個響吻。「沒有燈光好、氣氛佳的花前月下,更沒能共翦人影的西窗,待到妳真的想要我的那日,我定會讓妳為所欲為。」
這人,沒個正經!「……放開。」
他無賴地把頭輕靠在她的香肩,「我比較喜歡這樣談。」
他摟著她的手勢不松也不緊,就像與她相處時拿捏得當的分寸,某些時候她甚至覺得浮扁比蒼還要了解她,他的踫觸不帶,她並不討厭。
「咱們要去京城?」
「妳知道?」他未告知兩人最終的目的地,自芙蓉城出發,他刻意不走較快的水路,反而挑較費時的陸路,雖是朝京城而去,卻也常繞道到不同方向的城鎮,他要好好珍惜牡丹花季的時光,將這段無人能奪的記憶細細記入心底。
「嗯。」十二年前一別至今未踏上那塊土地,回憶太多,歡笑太多,傷心也太多。「那——」
知道她想問什麼,浮扁點住她的唇,搖首。「未到京城之前,我不會告訴妳十二年前的禍首是誰;這段日子,就放松點隨我四處找樂子吧。」
他對沿途經過的每座城鎮歷史、特產、奇聞皆如數家珍,她看遍的景色在他的解說後鮮活起來成了另一番風景,與他在一起旅行的確十分有趣,但——
「這是我的私事,和你無關,你只需依約告知我消息,不必勞煩你與我同往。」
「我很願意被妳『勞煩』啊!還是……」浮扁委屈地扁嘴。「妳嫌棄我?究竟是哪里惹妳不快?我可以改進啊。」
闕掠彭警告道︰「別又來了。」東方已微微露白,他膽敢再向一夜沒睡的她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爛戲,她會一拳直接將他打在地上躺平。
「好吧。」深知惹人分寸的浮扁將頭埋回她頸間,嘟嘴道︰「但我的堅持不會改變。」
不想將時間浪費在他無謂的堅持上,她繼續發問︰「你代我打發多少殺手?」
嗅著她身上的藥香,他閉上眼。「不多。」三十人左右,不過,過了今晚,大概沒殺手膽敢再上門。
闕掠影芳容神色未變,語音卻不掩顫意。「要殺我的闕姓女子,是若兒嗎?」
他眼未抬,只是將環在她腰際的手收緊。「不,不是。」
「你不需騙我。」
「我沒有騙妳。」他將她按入懷中,安撫的吻落在她的眉、她的眼。「雖然我並沒有令妹的消息,但妳想,她有殺妳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十二年的歲月足以令一個人改變太多,她沒有把握。
「那麼,由妳自己確認吧。」他鼓勵地笑笑。
他俊朗的笑容將她心底的猶豫、不安全部融化,柔荑緩緩將他拉下,印上一吻,在他耳畔輕道︰「謝謝。」
「這個謝禮我收下。」他執起她的發在唇邊輕吻,惑人心神的翠眸直視著她芙容。「以後有類似情況可以比照辦理嗎?」
她推開直要偷香的浮扁。「別得寸進尺。」
收起嘻笑的神色,認真的眼直視她水眸,浮扁道︰「我有個請求。」
「而我一定要答應?」他正經的時候很少,所以特別懾人,她的心莫名地浮上不祥的預感。
「陪我,就這個牡丹花季。」翠眸灼灼地凝望著她。
她柳眉微皺。「你究竟瞞了我什麼?」他看著她的方式充滿渴求,擁著她的手勢訴說他的不願放手,但他卻矛盾地為兩人的相聚定下時限,不願離去的是他,率先轉過身的也是他。
離去又出現的他,究竟藏了什麼秘密?
「我以兩年前的約定交換。」浮扁將她緊緊摟入懷里,下頷頂著她的螓首。不讓她看到他復雜的神情,深吸口氣,開口道︰「就這個花季,花季之後,妳我再無牽扯。」
再無牽扯?為什麼听到這四個字自他口中說出,她的心會隱隱作痛?
她好靜,他好熱鬧,卻老愛逗她,每每被他惹得火氣直冒,總在心底埋怨當初怎會遇上這號人物,而如今她好不容易習慣他的存在,他卻為不久的將來宣告兩人的訣別?
就算不管兩人間的約定,他一向愛來便來,愛去便去,從不問她。他既從不在乎她的感受,他的去留,與她何干?
他與她像兩條平行線,即使相遇,終究分離。
側耳聆听著他平靜的心音,水眸微熱,闕掠影唇角揚起一抹絕艷的笑意。「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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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陽城,依山傍水,為水路、陸路往京城的必經之道,不少皇親巨賈看重夏季涼爽、冬日溫暖,且鄰近京城的特點,在此興建別業,近年來腦筋動得快的商賈在此聚集,打著「小京城」的名號,只要京城時興的商品貨色在康陽城皆可以用約莫八、九成的價格買到,大大地帶動繁榮,也將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城推上往來必經的大城之列。
清明、谷雨已過,正式進入牡丹時節,城內隨處可見燦然綻放的花中之王。氣候之故,嬌貴的牡丹品種在康陽城養得比京城要好,地價也較寸土寸金的京城便宜得多,除了城郊盡是牡丹花田外,城內戶戶皆種植牡丹,各色牡丹爭奇斗艷,濃郁的花香味縈繞不散。
刻意帶著闕掠影繞遠路走的浮扁,進城時牡丹花季已至中後,早醒的蓮已偷偷在水中亭亭而立。
「吃切糕嗎?」浮扁拉住她的柔荑,開開心心地指著路邊的小攤問道。
「不要。」
「剛出爐的千層烙餅?」真香啊,香酥不膩的口感讓人吃了還想再吃。
「不想。」
「那上『善緣坊』吃碗荷葉粥?」遠近馳名,只此一家絕無分號,康陽必吃名產。
「我不餓。」
他小心地瞅著她黑了一半的芙顏,「心情不好?」
闕掠影橫他一眼。「今夜一定要在康陽投宿?」無處不在的花香味和身旁男人燦燸的笑臉讓她打從進城就精緒惡劣到極點。
「天快黑了。何況……」浮扁指指偏西的曰頭,望著以手絹捂住口鼻的闕掠影,笑得壞壞的。「上京的路程沿途皆種植大片的牡丹,以康陽尤盛,香味至少要過花季才會散。」
「我回客棧。」難怪他要趕在關城門前入城,回房將門窗關上總有辦法驅逐出這股濃到足以令人窒息的花香味。
「逛逛嘛。」他笑著追上她,再次將柔荑包入指掌之中。
「放手。」她冷眼瞧著他握緊的大掌。
「人多,」手微使勁,將她拉入懷中,浮扁頑皮地眨眨眼。「要是和妳走散,我可會害怕呢。」
「明日離城。」闕掠影本想與他拉開距離,但四面八方不斷涌來的人群讓她不得不屈服。「哪來這麼多人?」盡避宵禁形同虛設,但夜市、鬼市也得等入夜,天邊猶有霞光,街上來往的人不減反增,扶老攜幼,每個人的臉上皆有期待的笑意。
「據說由康陽城三大富商主辦,在城心的展鴻、染輝、韶華三條大道一連三日舉辦牡丹燈會。」花美、燈美、人更美,他今夜一定可以過得很幸福。
不久,天色盡黑,月華初上,連綿十里的彩燈一盞接一盞的點亮,燈會的巨型主燈是足踩祥雲來到人間的牡丹仙子,面容上絕俗的淺笑令人流連忘返不忍離去;擁擠的街道上除了攤販外還有表演百戲的戲班,吆喝、叫好、驚嘆、掌聲參雜,熱鬧非凡;而由花商提供的各式名貴的牡丹安放在特制的平台上供來往的游人欣賞,純欣賞或想參與標價買回家都行,五光十色的燈光映在嬌貴的花兒上,有種誘人的魅惑。
不讓來往的行人擦撞到她,浮扁頎長的身形將她護在懷中,言笑晏晏地指著造型特殊的彩燈和精采的表演要她看。
他的聲音似乎從遠方傳來,闕掠影听不清,眸光隨著他所指游走,隨口漫應著。空氣中的花香味稍淡,取而代之的是人們的吐息、食物的香氣、異國的香料……所混雜的各種氣味,此情此景映入眼中,她仿佛回到從前,一切都未變的那日。
闕掠影紅唇緊抿著,從他懷中抽開身,面對他,冷冷的吐出一句︰「我不賞燈。」
「啊?」浮扁撓頭,驟感不妙地瞧著她眸中閃過水光。
她像腦後長了眼似地,在人潮的空隙間一步步往後退。「我已下定決心,再也不賞燈。」
自那日起,她再沒快樂的資格,如果時光可以倒轉,她寧願十二年前的那日留在府中,也不願獨自心痛的留下。
對近在咫尺卻沒留心她有異,浮扁大為扼腕,大步往她的方向擠去。「人是要往前看的,妳何苦將自己困在過去?」
她瞪著他,腦中閃過一抹意念。「你是故意的?」從芙蓉城重逢開始,一步一步皆由他計算,她竟不知不覺成了他手下搓圓捏扁的棋子!
啊扁擒住她的皓腕,不承認也不否認。「與其詛咒黑暗,不如點亮一盞燭光,這個道理妳不會不明白。」
「你以為你是誰?」闕掠影用力甩開他的箝制,心思全遭人模透讓她羞憤又不甘。「憑什麼自以為是的干涉我、評斷我的一切?」
四周的人潮逐漸將兩入圍在一個小圈,七嘴八舌的揣測著眼前這對男女吵架的原因。
「因為,我希望妳幸福。」他靜靜地看著她芙容,久久,嗓音瘖 的續道︰「妳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得到幸福,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快樂地活下去,何必沉溺在過去走不開?」
牡丹花期一過,無論結果如何,他勢必無法再見她,在此之前,他想將她的心結全解開,他不想看她背著陰影過一輩子,這或許是他自我滿足的行為;但她是他唯一掛在心上的人兒,讓他任性一回,應該不為過吧。
「是啊,姑娘,他是為了妳好啊。」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妳就消消氣,原諒他吧。」
「是啊、是啊,這樣體貼的男人少見,我們家那口子啊……」
靠近她的大嬸們妳一言我一語地勸著,從未在人前如此失控的闕掠影芳容撤去情緒,水目危險的瞇起。
這世道古道熱腸的人還真多啊,瞄過她無表情的芙顏,浮扁大感不妙地叫道︰「呃……那個……各位鄉親,你們的好意我心領,別再勸了。」再勸下去,有人真的要翻臉了。
「來不及了,」闕掠影冷冷地勾起一抹笑。「我、不、原、諒、你。」
隨即足下一點,縴影拔地而起,踩著圍觀人群的肩膀,躍上民宅的屋脊而去。
「太過分了!」浮扁像被重擊似地撫著胸坎嘆道︰「就算是冷笑還是很美啊。」
那股冷到骨子里迫人心魂的美讓他心悸不已,唉,他真是盲目的愛慘了她,盡避知道自己惹得她氣憤難當,還是為她露出的笑意震昏心神。
她逐漸能在他面前不掩真性情,讓他很開心。
「等等!」收回晾在唇畔的傻笑,浮扁回過神,不打算讓她躲回保護殼中,但要追上她實在頗為困難——只見一群大叔將他團團圍住,聲勢比起之前的大嬸集團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叔甲豪氣萬丈地拍拍他,「年輕人,太容易到手的不叫真愛,愛情就是要克服重重的困難,才會愈顯甜蜜啊。」想當年他就是歷經千辛萬苦才追到他家女人的。
「下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大叔乙興奮地將他拐到一邊咬耳朵。「就抱著她,親她個昏天黑地,然後就……嘿嘿嘿!」
「我跟你說啊,女人,可以疼,可不能寵,寵了就會不把你放在眼底,我那一妻十妾就是這麼管的,我說啊……」大叔丙傳授自己的御妻術。
準備面授機宜的大叔已經主動排成一長串,浮扁苦了一張臉,哀怨地望向闕掠影消失的方向。
「小生……受教了。」他好想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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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聲聲尖嘯竄升,在漆黑的夜空中爆出一朵朵璀璨奪目的火樹銀花。
不想被浮扁找著的闕掠影沒回客棧休息,城中無處不在的擁擠人潮惹得她更心煩,干脆使著上乘輕功來到城郊的一座小山,覓了處平坦的草地坐下,一朵朵閃亮煙花掩住天上星子的風采,燦燦然地將她芙顏照亮,近到似乎伸手便可采擷,康陽城的熱鬧燈火就在腳下,望著繁華的萬家燈火,她有些愣然。
她不願沉浸在過去,但在一抿恩仇前,只能睡在不醒的惡夢,無法走到未來。
回想方才近乎賭氣的行為額際便隱隱犯疼,她按著太陽穴,後悔竟被浮扁激出自己早已遺忘的任性,卻礙于大仇未報沒辦法真撇下他一走了之,明日,她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極細微的草叢摩擦聲及一股存在感引起她的注意,闕掠影警戒地偏首看向踏著優雅步伐緩緩由樹叢後走出的男人。
「視野真好。」男子有口清亮的美聲,身著紫色錦袍,月華映照的俊美相貌極具貴氣,手中折扇輕搖,細長帶著邪氣的鳳眼掃過她,慵懶笑道︰「姑娘懂得挑地方。」
闕掠影不語,無表情地繞過他,不想和旁人有所牽扯。
男子勾起邪魅的笑,以折扇擋住她的去路。「是我唐突姑娘,在下這廂有禮了。」
登徒子?不,不像,他的態度閑適,沒有絲毫輕薄之情,正因為他表現的太過自然,反讓她更為警戒,這男人一舉一動就像只抓住獵物準備戲耍的貓兒。
無論她如何繞行,男子總帶著笑意擋在她身前,闕掠影冷然開口,「借光。」
男子笑容可掬地搖了搖扇。「不借。」
「你是誰?」他的笑讓她有種不悅的熟悉感,莫非……她曾見過此人?
男子執扇的手優雅輕翻,置于薄唇上,笑得頗富深意。「路人。」
又是路人?闕掠影柳眉微挑,不著痕跡地拉開兩人距離,靜待他未完的下文。
「不覺得我很眼熟?」男子的笑意更深了。「也難怪,咱們才見過一回。」
她真的見過他?一回?神態慵懶又將人視如敝屣的語調、充滿貴族氣勢卻有股無法言喻的邪氣……她至今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你是浮扁的主子?」十二年前的那一面教她印象深刻。
「記性不差。」男子意思意思的給點掌聲,耳尖地听到停在離兩人數步之處極其細微的腳步聲,薄唇微掀,收扇。「知道我為何來此?」
貓兒要伸出爪了!水眸閃了閃,闕掠影淡道︰「路過,不是嗎?」
「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聰明!」他輕笑,鳳眼一瞇。「只可惜普天之下除了一人之外,我從不欣賞這樣的聰明。」
他渾身泛出的冷意教她微顫。「與我無關。」
「無關是嗎……」男子低笑。「妳曾救過斐家四少?」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她看向他,男子俊容上邪氣不減,甚至笑得比方才更為閑適,其他人或許看不出,但她是個望聞問切的大夫,他過度平穩的反應反而給她一種違和感,那是緊張?還是期待?為什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十二年來的叛逆都在今夜竄出頭,不禁想挫挫他高高在上的傲氣,在闕掠影自己意識到前,話已出口。
疾如電光的手擒住她的下頷,狠狠收緊,鬼魅般地在她耳畔低吟︰「別惹怒我!」他滿意地瞧著她吃疼卻緊咬雙唇不願示弱的模樣,毫不憐惜地推開她。
闕掠影踉蹌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下腳步,縴手撫著差點遭人捏碎的下頷,氣息端喘、渾身抑不住地顫抖……十二年來為了復仇,練武她絲毫不敢懈怠,但也才學會蒼的七成,他方才如何出手、近身,她竟全然未覺!他以行動告訴她,他要殺她,易如反掌。
「還不說?」他懶懶地催促。
闕掠影不應。她答應過那個碎心人,絕不透露絲毫訊息給任何人。
「學不乖哪。」男子輕笑,眸中閃過殺意,踩著優雅的步子,緩緩向她靠近。「看來,留妳沒什麼意義,我就大發慈悲為浮扁解決這樁麻煩的差事吧。」
「怎麼好勞煩少主?」語音稍落,浮扁將闕掠影守護在身後,笑嘻嘻地一揖。「見過少主。」
「原來是浮扁啊……」攤開折扇,封礎涯露出醉人的微笑。「刻意避開本門眼線,我還當你上哪玩去了呢。喏,獵物就在你身後,動手吧。」
「回少主,」雙眼閃了閃,浮扁爽朗地笑道︰「花季還沒過呢。」
「我是這麼說過。」封礎涯恍然大悟,一副「瞧我記性」的以指敲敲頭。「約定的朝限是到牡丹花季結束沒錯。不過,你出手未免過慢,不但有損你左護法之名,更損我『魈一門』的名聲。」
「少主一言九鼎,浮扁謹記在心。」浮扁暗指他別親悔諾言。
「本主雖一諾千金,但喜怒無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封礎涯笑臉一收,問出浮扁極為耳熟的問題︰「浮扁,你對我,忠誠嗎?」
揣測封礎涯眸中半真半假的戲謔,他小心答道︰「浮扁此生的主子僅有少主一人。」
封礎涯不上當地將折扇往闕掠影的方向一比,「與她相比呢?」
啊扁躬身垂首,知道封礎涯的刻意,卻也知此時坦誠相告方有生天。「兩者情分不同,自然無從比起。」
「意思是……我雖是你的主子,但她才是你唯一掛在心上的人吧。」哼哼,在這當口才被他逼出一句實話,還是為了保那女人!瞧瞧他守護在她身前那副無人能動的姿態,真教他……想好生玩弄一番啊!「誰對你而言較為珍貴……這個問題早在十二年前就昭然若揭了。浮扁,背叛者的下場,你很清楚吧。」
不是忠誠,就是背叛。封礎涯給了兩條路,不容有中間地帶。他的夢,該醒了!
啊扁自嘲一笑,緩步上前。「請少主發落。」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封礎涯笑吟吟地俯視跪在跟前的屬下。「委托人已死,這樁委托,取消。」
「已死?」發出疑問的不是浮扁,而是將兩人對話听入耳的闕掠影。
「一個月前闕家滅門血案已破,而且還是由闕家遺孤所破,這樁轟動京城的大事,甫入京畿周圍的你們怕是還來不及打听吧。」封礎涯涼涼地揚著折扇。
闕家遺孤?闕掠影驚喜叫道︰「是若兒?!」
封礎涯聳聳肩,趕蚊子似地朝她揮揮手。「總而言之,妳已非本門生意,接下來本主要處理本門私務,哪邊涼快哪邊閃。」
「私務?」沒來得及消化令她欣喜若狂的消息,她便嗅出封礎涯語中的不對勁。
封礎涯扳頸,笑出一口白牙。「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為什麼?任務既已取消,你沒有理由殺他!」闕掠影驚訝地望著跪在封礎涯身前動也不動的男人,翠眸半合,像是一切與他無關。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全憑本主高興。」封礎涯笑得輕松,右掌隱隱凝起一片紫色氤氳。「若真要說個理由……『莫須有』三字如何?」
闕掠影水眸緊瞇,瞪著他右掌給人不祥預感的紫色氤氳。「你不講理?」
「要理?可以。」封礎涯大方地頷首。「在浮扁以本門名義代妳驅逐殺手時就是背叛本門的具體事證,也就說——是妳害了他,他今天有如此下場,都是為了妳。」
她震驚的瞪著浮扁那張無表情的臉孔,喃聲道︰「為了我……」
不忍地望著她瞬間呆愣的水眸,浮扁催促道;「少主,浮扁甘願領罰,動手吧。」
闕掠影大步走至他身旁,一把將他揪起。「你傻了?還是瘋了?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看他殺了你?」
「妳走吧。」浮扁冷冷地將她的手一指一指地扳開,毫不憐惜地往旁一推。「妳大仇已報,我的生死與妳無關。」
封礎涯懶懶地掏耳,「話別完畢?」
闕掠影來不及站起身,就見封礎涯薄唇邪詭地勾起,右掌深深拍進不躲也不避的浮扁胸坎——
「住手!」她淒厲的尖叫,世界仿佛再次在她眼前崩塌,在浮扁噴出一口血倒下時,耳畔,她听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封礎涯雙眸眨也未眨、身形動也未動地一掌接下闕掠影綿密的掌法攻勢,在她不死心地再次近身時,猶帶紫氣的右掌朝她打出一記掌風。
紫氣在空中化為龍形,凶猛地朝敵人攻去,未及閃躲的闕掠影遭掌風擊中,攔腰撞上樹干,紫色龍氣沒入胸中,在她體內翻騰不已,她嘔出一口黑血,連忙抽出銀針迅速封住周身數大穴以鎮體內竄動的掌氣,並由袖袋倒出數顆解毒丸服下。
封礎涯很是無趣地瞧著她的一舉一動,風涼地笑道︰「撐著點,這麼一點小傷就駕鶴西歸,我可虧本虧大了。」
緩內的掌氣和毒性,闕掠影瞪著眼前涼薄的男人,「這就是『魈一門』的密傳掌法?」至陰至寒至毒的掌氣霸道地沿著受掌者的經脈流竄,隨著血氣的運行一舉攻人心脈及五髒六腑,使人筋脈俱斷,心髒爆裂而亡。
封礎涯搖搖食指,「妳受的那掌還不夠勁。」嘖,白白便宜她了。
「反倒是……」他彎,唇邊噙著嘲諷的笑,拍拍神智半昏的浮扁,「你會如此大方領罰,真教我始料未及啊!啊扁,為什麼?」
啊扁唇角微勾,壓抑不住地嘔出一口黑血。「浮扁……欠少主一條命……」他雖然跟了個古怪的主子,但對幼年那個陰暗寒冷幾乎將他凍死的冬日,封礎涯是唯一對他伸出援手的人,他是射入他生命中一道變幻莫測的絢麗紫光,是他的救命恩人。
「報恩……是嗎?」封礎涯食指輕彈浮扁的額頭。「浮扁,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啊扁扯出一抹笑,看向俏臉上滿是怒氣的闕掠影。「夠了,這樣就夠了。」幾個月來,與她相伴的日子甜美若夢,他很容易滿足的。
「是嗎?」明明一雙眼貪婪地凝望著那女人,真當他識人不清到這種程度?封礎涯撇撇唇,宣告道︰「你叛門已成事實,如今功過相抵,我以『魈一門』門主之命,宣告你永遠的解放!」
啊扁忍住五髒俱裂的疼痛,抱拳道︰「謝……少主恩賜。」
「需要陪葬品嗎?」封礎涯比了比身後水目快噴出烈火的女子。「本主心情不差,可以成全。」
啊扁苦笑推辭。「不敢勞煩……少主。」
封礎涯甚感遺憾。「真可惜。」
恨恨地狠瞪封礎涯負著手,優閑地在黑暗中隱去的身影,抽出身上的銀針,闕掠影步向浮扁的腳步極為不穩。
「嘿嘿。」浮扁沖她咧唇一笑。
她深吸口氣,力持語氣淡然。「你不疼?」
他想了想,露出燦爛的笑意。「沒什麼感覺。」
艷艷的煙花不間斷地在夜空中綻放,將兩人的表情和一舉一動照亮。
他總是笑得一副天下無大事的模樣,慘白的臉色、唇瓣、胸口極明顯的凹陷和他輕淺而急促的呼吸卻出賣了他身體真實的狀況。
她顫抖的縴指扣上他的脈門,碎成一片的芳心,在無底的深潭無限地往下沉去。
五髒俱損,毒已攻心……此時就算是施針,也只是增長他痛苦的時間罷了。
他倆的訣別,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