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韻如回頭，看見她的身後立著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

他身上穿著質料名貴的黑色休閑衫，微發亮的銀灰色長褲，腰間系著高檔鱷魚壓紋皮帶，可以嗅出此人品味出眾，貴氣逼人啊∼∼

相較之下，她一身地攤貨，不僅穿著寒酸的帆布鞋，還背著夜市買的平價包包，感覺兩人簡直是雲與泥，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她再往上看去，此人有著英挺的鷹勾鼻，薄唇微抿，黑邃的鷹眸散發著傲人的光芒，看起來不怒自威。這樣一個輪廓深刻的型男，使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一下。

「對不起，小姐，你可以把菠蘿面包讓給我嗎？」

聶煒翰盯著她清麗女敕白的兩頰，上頭染上了自然的紅暈，圓圓的大眼閃閃發亮，精神奕奕，微彎的嘴角噙著愉悅的笑意，看起來是個健康純真、親和力十足的女孩，或許看在他禮貌的要求上，她會願意……割愛。

「讓？」孫韻如一愣。即便這男人長得高大英俊，說話的聲音帶著誘人的磁性，然而一想到女乃女乃期待的臉龐，她還是不能把到手的菠蘿面包讓給他。

好不容易才換到一個，她還怕女乃女乃吃不夠呢！

「對不起，先生，這個菠蘿面包是店家送的，我不能讓給你喔！」

店內人手不夠，所以門市小姐要她挑好五個面包後，再自取一個菠蘿面包去櫃台結帳。

「送？」他不懂，明明是她自己挾的，怎麼能說是送？

「是啊！你看，這張廣告單上頭有寫啊！」她從包包里拿出一張促銷DM。

「買五送一，送完為止。」他將上頭的優惠念了出來。

「對，要買五個面包，才會送一個菠蘿面包。」這是「波里提娜」的促銷手法，菠蘿面包的銷路很好，但今天只送不賣。「店內的門市小姐太忙，所以要顧客自己挾。」說完，她揚起甜柔的笑。

他看見了她手上的托盤里，除了菠蘿面包外，的確還躺著其他五個面包，他黑眸一凜，已理解了她的意思。「好吧！」

總算心服口服了吧？孫韻如正打算回頭結帳時，男人的聲音再度在她背後響起——

「我跟你買。」

「你要跟我買？」

「對。」只差一秒而已，就錯過了這份溫暖、懷念的味道，令許久沒有品嘗到家鄉味、渴念極深的他，更不想放棄啊！

他見她穿著樸素簡雅，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坦誠的光芒，看起來沒有什麼心眼，菱形唇瓣笑起來潤潤亮亮的，整個人散發著柔善的憨氣，一副很好商量的樣子，他決定踫踫運氣。

「三百元，買你一個菠蘿面包。」

「三百元買一個面包?!為什麼？」她愣住。

為了生計，她平日都節儉過生活，買東西有時還得省吃儉用，而他居然可以花錢不眨眼？

「因為我很久沒吃到這家店的菠蘿面包，特地開了半小時的車，專程來到這里，如果沒有吃到，會很失望。」他冷硬的嘴角扯出一抹罕見的笑意。

平常冷冷的、給人一種不苟言笑感覺的他，是不會跟陌生人廢話一籮筐，解釋喜歡菠蘿面包的理由；但在她面前，他不僅很自然地說了出來，還低姿態地露出笑意。

「喔，那真巧，我女乃女乃也很喜歡吃這家店的菠蘿面包，可是我已經錯過兩、三次了，這回我不能再錯過，不然我女乃女乃不但會很失望，還會失眠。」她偏偏不買帳。

失眠？

他濃眉一蹙，百年難得一見的笑意僵在嘴角，黑眸懷疑地看著她。

會扯出女乃女乃失眠這種話，看來，她不像外表那麼敦厚好商量。

這小女人明明長得很純真，看起來很溫順善良，怎麼會是個不好溝通的女人呢？她的眼中升起一種不妥協的堅持，他銳眸一凜，徹底挑起了非買到不可的決心。

女乃女乃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他絕不是那種會輕言放棄的男人。尤其，她是沖著面包買五送一的廣告單而來的，或許她對菠蘿面包並非情有獨鐘，只是想享受促銷的感覺。

他從皮夾里掏出了一張鈔票，期待她的妥協。「五百元跟你換一個菠蘿面包。」

五百元?!她的眼楮登時瞪大！

這個男人是餓到神智不清了嗎？

居然有人這樣浪費，花五百元買一個只有四十元的菠蘿面包？

他是餃著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兒嗎？

五百元讓她去黃昏市場買菜和水果，都夠她跟女乃女乃吃上三天了……但一想到很久沒吃到菠蘿面包的女乃女乃，昨晚還因念念不忘而睡不著……不！不行！

他神智不清，不代表她喜歡他的錢，她絕不能為了五百元而出賣面包，讓女乃女乃失望。

「很劃算吧？你可以買更多的面包。」聶煒翰見她的眼楮發亮後，又猶豫不決，看來，他丟出的誘餌極可能得到有效的回應。

有錢了不起嗎？

孫韻如看著一臉酷相的他，黑眸里閃著傲人的自信，是那種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自信，看起來顯得格外刺眼。

她是窮了點，但也不能拿他的錢，貶低自尊，要知道，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

「對不起，先生，我女乃女乃非菠蘿面包不吃，您年輕力壯，應該要懂得敬老尊賢。五百元您留著，明天請早點來，應該可以買到更多的菠蘿面包，祝您好運。」她漾起甜美的笑容，勸他不要太堅持。

他愣住。難道是他錯估了？

她明明長得可愛又純真，有著草食性動物般親和溫良的氣息，為什麼骨子里卻有種不妥協的執著呢？

這女人真教他意外，她不是那種貪小便宜、見錢眼開的女人。

他把五百元收回皮夾里，黑眸不自覺地跟著已經結好帳的女人，見她提著一袋面包，推門，走出面包屋，踩著一台白色的腳踏車，消失在他眼前。

她不被金錢誘惑的堅持，讓他的嘴角不自覺地牽起笑意。

菠蘿面包有沒有吃到，已經不重要了，此刻他關心的是，明天他再來的話，還會遇到她嗎？

★★★

「女乃女乃∼∼」

三十年的老舊公寓里，響起了孫韻如的聲音。

「阿如，你回來了。」聲音沙啞的吳春滿听見了孫女的聲音，應答著。

「是啊！女乃女乃，你看我今天給你買了什麼回來？」孫韻如從紙袋里掏出一個面包。

「喔，是『波里提娜』的菠蘿面包！」一頭白發，滿臉皺紋的吳春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立即高興得笑呵呵。

她這個孫女很孝順懂事，雖然薪水不高，但是只要是她喜歡吃的，她就會想辦法滿足她。

「我昨天才說想吃，怎麼你動作那麼快，今天就買回來了？」

「當然嘍！我怎麼舍得讓女乃女乃失眠啊？」她笑著把剛買回來的青菜洗一洗，開始準備做飯。

平常她沒有兼差當家教時，下班的第一站會先到黃昏市場采買蔬果，為烹調晚餐做準備，今天因為先繞到面包店買女乃女乃喜歡吃的面包，所以晚了點才去市場買菜。

女乃女乃今年已經七十二歲了，身體退化，眼力和膝蓋也大不如前。她讀大三那年，女乃女乃還曾經在買完菜上樓梯時跌倒過，幸好沒撞到腦部，但住院好一段時間，著實嚇壞了她，很怕相依為命的女乃女乃就這樣走出她的人生。有了前車之監後，每回買菜、料理三餐，都由她來包辦，至于午餐和平日兼家教時，她也會提前準備好食物，讓女乃女乃能微波來吃。

勤奮節儉的女乃女乃常常閑不住，且醫生又交代不動的話退化會更嚴重，所以除了盡量不增加女乃女乃爬樓梯的負擔外，她都讓女乃女乃自由行走活動。

她真的希望可以換到一樓的房子，方便女乃女乃走路，可惜台北房價高，她的薪水根本買不起，眼前，她還得先還清助學貸款，再想辦法開源節流才行。

「呵呵∼∼」

「女乃女乃要是肚子餓，就先吃個菠蘿面包吧！」

「你也吃一口……」吳春滿撕了一塊，不急著自己享用，反倒來到孫女身邊，要跟她分享。

「不了，你吃，我先做飯要緊。」她笑著拒絕。好不容易才換到一個，她還怕女乃女乃吃不夠呢！

「味道真香，一定很多人買吧？」吳春滿來到餐桌旁坐下，邊吃邊問著。

「是啊！我差點就搶不到了。」她一邊炒著青菜，一邊和女乃女乃聊天。

「為什麼？」

「有一個男人說很喜歡這家的菠蘿面包，要花三百元跟我買。」

「真的？」

「嗯，我不賣，結果他竟然掏出五百元要跟我買。」

「哇∼∼你怎麼不賣給他？」嘴里還咬著面包的吳春滿，乍然停住。

「賣他，女乃女乃會失眠。」

「傻孩子，失眠有什麼關系？五百元比較重要啊！我以前做家庭代工要做多久才賺得到啊？」吳春滿想起從前的歲月。現在她老了，眼力差，反應慢，連家庭代工都沒得做。

「這一口起碼值五十元呢！阿如，你也吃一口吧？」

「呵，那倒是。」她只好听話地張開嘴巴，接住女乃女乃遞過來的面包，祖孫倆笑呵呵地分享一切。

「我留一半給你，明天早上吃，這太珍貴了。」她吃不下了。

「女乃女乃，你吃啦！我還有買其他的面包可以吃啊！」

「這菠蘿面包得來不易，我不能獨享。」

「女乃女乃，你吃，這本來就是特地買給你的啊！」女乃女乃是個惜福的人，這令她想起那個眼中充滿自信傲氣、揮金如土的男人。

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因為分享一塊菠蘿面包而知恩惜福，也有人卻可以不在乎金錢，只想滿足自己的。

那個男人肯定是什麼餃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吧！

Ｍ型社會，指的就是他和她的最佳寫照。貧富懸殊，雲與泥的對比。

噯！他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怎麼又想到他了呢？

希望明天去面包店時，不會再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