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初曉,曙光乍現,一片寂靜安謐的樹林,卻出現兩道交談的人影。
瘦長的身影,站得極為筆直恭敬地報告。「少主,據二十八宿的檔案記載,‘海龍幫’成立至今二十三年,創立人為喬嘯天。在眾多海上勢力之中,可以說是一項傳奇,僅僅四年,喬嘯天就成為海上的霸主,勢力範圍從日本跨到南洋。我們‘傲雲山莊’在陸上為王,而‘海龍幫’則在海上稱雄。不過喬嘯天在二十五歲那年雖然創了‘海龍幫’,縱橫海上,但是二十九歲就呈現半退隱的狀態。」
「為什麼?這不正該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嗎?」
「不知道。二十八宿這份極機密檔案在六年前被老莊主親手銷毀,所以關于喬嘯天最重要的檔案已經不存在了。」
「我爹?」上官雲瀚眉頭深鎖,其父上官昊做事嚴謹,怎麼會銷毀了這麼重要的檔案?
「木先生,那現存的檔案中,還留有什麼資料?」
「由于喬嘯天的半退隱,使得‘海龍幫’的重心整個移到南洋。而‘天門二少’陸雲天、雲破天也逐漸取得重要的地位。這兩個人雖然從‘海龍幫’成立之初就跟著喬嘯天,但是由于喬嘯天武功高強,心思細密,兩人始終難以展露頭角。直到他逐漸引退,這兩人才慢慢取得大權,成為重要的左右手。」
「如果我沒記錯,喬嘯天在六年前離奇死亡,所以‘海龍幫’才正式由陸震天和雲破天兩人接手。雖然陸雲兩人對外宣稱喬嘯天死于疾病,但江湖上傳言紛紛,喧騰一時,誰都難以相信這麼一位傳奇而神秘的人物,會突然間猝死。」不能親眼目睹當世豪杰的風采,上官雲瀚不禁有些遺憾。
「陸雲天和雲破天接手後,‘海龍幫’實力大不如前,眼看南洋的地盤就要不保,所以這幾年積極拓展江南一帶的海陸貿易,甚至還添購新的武器及裝備。雖然外表看起來還算風光,其實內部問題極為嚴重,尤其是自從喬嘯天死後,至今幫主之位仍是懸而未決。」
「哦!」听到這一點,上官雲瀚的眼楮為之一亮。
「陸震天雖然驍勇善戰,手下‘陸家十八漢’個個身手了得,但因為心機算計不如雲破天,所以無法統領眾人。雲破天的城府極深,武功不錯,善使用暗器,以‘水滴子’著稱。但是,一來沒有自己手底下訓練出來的班底,二來為人性好漁色,品德卑劣,難以服眾。據最新的調查,這兩年雲破天私底下甚至淪落到開賭館、經營妓院的地步。听說為了增加床第之間的男性雄風,前一陣子還偷偷抓了一位大夫在他身邊。」
上官雲瀚若有所思地問道︰「這種行為對‘海龍幫’的名望,損失豈不甚大?陸震天怎麼可能坐視不管,兩人的心結恐怕很深了!」
「少主說得沒錯,兩人不僅志向相背,而且為了爭奪領導權,也是明爭暗斗交手數回了。雲破天雖然狡猾,但因為陸震天的功夫著實了得,倒也佔不了便宜。」
「木先生,如果你是這兩人,多年來始終分不出高下,那你要如何才能贏得眾人的信服,順利登上龍頭寶座?」
木先生僵硬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這……」
上官雲瀚拋下一個深長的笑容。「如果你得知,號稱天下第一莊的‘傲雲山莊’剛由一個毛頭小子繼位,而他竟獨身一人四處探訪,你會不會想取得他的人頭,順利步上幫主之位?另一方面,也順理成章地接收‘傲雲山莊’在江南的地位,取得陸上絕對的運輸管道。」
「可是……」
上官雲瀚的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笑。「可是,誰會出賣我的行蹤?這也很難說,‘傲雲山莊’如此龐大,難保不會有些心懷二志的人。我這次出巡,不就是為了揪出這些人嗎?況且天下沒有買不到的秘密。」
上官雲瀚無奈的笑容,竟有一些淒楚。「話雖如此,也只是表示‘海龍幫’有殺我的動機,並不能表示動手的就是他們,畢竟想殺我的人,又何止他們?」
「少主……」木先生試圖安慰他,但話到唇邊,卻接不下口。
上官雲瀚斂起苦澀的笑容,俊眉一揚。「木先生不必為我難過,身為‘傲雲山莊’的少主,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不過!不管是誰要殺我,‘傲雲山莊’都要讓他付出絕對的代價。木先生,我想請你去把土先生及水先生一並調來。由土先生為水先生易容為在雲破天身旁的大夫的樣子,相信一定能探到最珍貴的情報。病人在大夫面前常是最軟弱的,不是嗎?」
「石頭!石頭!」山洞里傳出虛弱的叫喚聲。
上官雲瀚一使眼色,木先生的身影就消失不見,從山洞走出來的翩翩自然是沒有看到他。「石頭,你是不是和人在說話啊?我怎麼听到另一個人的聲音?」
上官雲瀚試圖轉移話題。「沒有,你一定是累昏頭,才會听錯的,我去幫你準備吃的。」
翩翩的小嘴不滿地噘起來。「不對!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心虛地笑著。「你最近太累了。听錯一、兩次也不是沒有可能。別想這些了,快回去躺著,風吹多了,一會兒又犯頭疼。我再去幫你準備雞湯。」
翩翩像是看穿他的心虛般,清亮的眸子,目不轉楮地盯著他瞧。「我覺得我沒听錯,而且我覺得你一定有事瞞我。不說別的,我們明明身無分文,為什麼每天都有這麼多好東西吃,都有雞湯可以喝。我不相信你每天都可以遇到這麼好心的人家。」
就是沒有辦法對著這雙美目撒謊,上官雲瀚只好把頭低下。「其實這些東西,都是……都是……我去‘玉屏山莊’要來的。我跟他們說我救了他們家小姐,他們自然該給我謝禮的。我怕你不高興,所以才沒對你說實話。」上官雲瀚隨口胡謅了一個不太高明的謊言,說得他結結巴巴、面紅耳赤。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嗎?」翩翩的聲音听在上官雲瀚的耳中,竟比晨風還要清冷。
上官雲瀚急得說不出話。「我……」
翩翩甜甜的笑著。「傻瓜!你怎麼那麼緊張,我當然是相信你的。」甜得幾乎要讓人融化的笑容,讓上官雲瀚誤以為方才的問話,只是翩翩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卻不知道,已經有一道裂縫,慢慢地將兩人隔開。
翩翩清楚得很,去和人要謝禮,這種事他不可能開得了口。她笑得越甜,心就越痛。
由于翩翩的身子還沒調養好,所以兩人又在山洞多待了好些日子。這幾天之中,上官雲瀚雖是對翩翩照顧得無微不至,不過兩人都各懷心思。
上官雲瀚一方面要瞞住翩翩,一方面要考量如何調度「傲雲山莊」的人馬。而翩翩表面上裝做若無其事,實際上只要听到風吹草動,就會偷偷去探看,可是每次都撲空。幾次下來,她都快要以為是不是因為太在乎一個人,才會變得疑神疑鬼。
就在他們下山後的第二天,來到一個繁榮熱鬧的城鎮,好幾天沒舒展筋骨的翩翩,看到五花八門的市集,顯得特別興奮。而相較之下,上官雲瀚琥珀色的眼眸,則沉穩內斂許多。
「翩翩,你看那家‘悅來客棧’人來人往的,生意挺好,我們不妨到他的門口去討看看,說不定會有一些客人分些食物或零錢給咱們。」
翩翩一臉狐疑地望著他。「你今天好像挺積極的!」
上官雲瀚不做解釋,只丟了一個笑容給她。
翩翩倒也不在意,反而笑著稱許上官雲瀚。「其實我也覺得那是好地方。沒想到你在我的教之下,越來越懂得門道了!」
兩人選定店門口的旁邊,還沒開始乞討,就看到一個矮胖的老婦,自言自語地不知念些什麼東西,匆匆地走進店門,不一下子,這婦人就倒退回來,瞪大圓滾滾的眼楮,嘴巴笑得好開。「太好了!我正不知道怎樣才好呢!」
這老人家看起來年紀不小,說起話來卻像是一串連珠炮, 哩啪啦的。「小伙子!看你們的樣子是來討飯的?年紀輕輕,身強力壯的,沿街討飯,多不成樣子啊!老身的鋪子今天正忙著,要不嫌棄,就來我這兒幫個忙,我多少給些零錢。都怪我那死鬼短命的老公!沒事跑去參加人家婚禮,還帶走兩個伙計陪他。整個店就丟給我一個老婆子顧,你們說我顧得來嗎?」
不等上官雲瀚他們回答,她就自顧自地接下去,還一手撩撥著頭上的珠花。「當然是顧不來,真是差勁的老公,要不是我年紀一把,我早就休了他,另外找個老公嫁了!我看那死沒良心的死鬼怎麼辦?」
翩翩他們听了這話,都忍俊不住地笑了。
翩翩笑問︰「婆婆,您說我們要幫您鋪子什麼忙?」
只見她熱情又親切地招待兩人入內。「先進來我店里喝杯茶,吃個東西。對了!我剛說什麼來著?對!對!,你這大個子,身強體壯的,剛好到後面幫我干些粗活。」
翩翩嘟嘴抗議。「婆婆!那我呢?」
婆婆看了她幾眼,擠眉弄眼了半天。「不行,你太瘦了,這活兒你做下來。沒關系,既然你們倆是一起的,我讓他在後頭做事,那你在前頭吃點東西,這隨便你吃多少,全部算他的工錢。」
不等翩翩反對,她就拉著上官雲瀚往後走,臨走前還招呼店小二。「小三子,我帶這小伙子到後頭幫忙,你可別偷懶,在這招呼好這個小兄弟,弄些好吃的東西給他吃。」
上官雲瀚和翩翩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先進去幫老婆婆,晚點我想辦法跟這老婆婆說一聲,再出來……」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婆婆拉進去了。
翩翩鼓著腮幫子咕噥著︰「真沒意思,這樣就留我一個人。」不過幸好這小三子倒是挺听老板娘的吩咐,一下子就把一盤饅頭、幾碟精致的小菜送上來。食物當前,翩翩的心情馬上變好,輕輕地啜飲一口茶,享受一番。
她順手抓了一個饅頭,視線向四處飄蕩,飄到門口,正瞧見兩個穿著藏藍色衣衫的漢子走進店來。兩個人約莫三十來歲,身材都是屬于精壯魁梧的類型。一個臉型四方,短黑的眉毛,眼楮混濁。另一個臉型則顯得較為瘦長,眉毛稀疏,暴凸的眼楮滿血絲。
兩人一把拉出椅子,大剌剌地坐下,高聲吆喝店小二招呼。翩翩閱人無數,一看就知道,這種人最是恃強凌弱。她連忙把頭壓低,以免惹上無謂的麻煩。
不過這兩人倒是看到她了。「媽的!這是什麼爛店,居然連乞丐都可以進來吃。吃得還人模人樣。」臉型四方的那名漢子,不滿地用筷子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
「別管這個小乞丐了,這趟吃飽還要上船。別惹事了!」另一個人幫他倒了一杯酒,以安撫他的情緒。「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幾年幫里是一年不如一年,外人還以為我們風光。呸!連吃也吃不到多少油水!」
翩翩眼楮偷偷瞄了一眼,桌上也不缺魚肉,怎麼會說沒多少油水?
方形臉嘆了一口氣。「唉!想以前喬嘯天喬幫主還在的時候,我們‘海龍幫’呼風喚雨的,下了船,哪次不是直奔當地最有名的酒館,現在不一樣了!」
臉型瘦長的男子,一听立刻壓低了聲。「這里說話不方便,別露了餡。」
一听到「喬嘯天」三個字,翩翩的心髒馬上猛烈地撞擊胸口,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不安。怎麼會從這些人口中,听到爹爹的名字?,他們說的「喬嘯天」會是爹嗎?「海龍幫」听起來好熟,可是爹從來沒提過啊!自己是在哪兒听到過的?
翩翩拿起一杯茶,試圖冷靜紛亂的心,卻因為太激動,連杯子都拿不穩,搖晃的水面,泄漏出波濤洶涌的心事,好在那兩個人並沒有繼續理會她。
她把頭壓得更低,以免讓人看出她的不安,眼角卻拼命地盯住那兩個人的一舉一動,張大的耳朵,不敢漏失掉任何對話。可這兩個人漫天胡扯,卻再也沒說到任何和「喬嘯天」或「海龍幫」有關的事。
酒足飯飽後,兩人結了帳,轉身就要離開。翩翩向店里看了眼,還是決定先追出去。
上官雲瀚跟著那婆婆,走到內室。兩人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彼此點了一個頭,按下一道機關,壁上出現另一個洞口。
婆婆點燃桌上的臘燭,「少主,你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讓婆子好好看看你。」一邊說,一邊擦著眼淚。
上官雲瀚溫言安慰著︰「土先生,你別難過了!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
婆婆收起眼淚。「婆子我不是難過,我這是喜極而泣。對了!救你的可是外頭那個女娃兒?長得挺可愛的。婆子我一定要好好得謝謝她。」
上官雲瀚劍眉略微縮緊。「我不曾和木先生說過她是女子啊!」
婆婆得意地笑著。「少主!你是君子,少近。我老婆子可不同了!我可是第一等的易容高手,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她是男是女的。」
婆婆斂起笑容,站挺身軀。「先不說這了。少主,阿水已經照你的吩咐易容成那名大夫的樣子混進‘海龍幫’。無巧不成書,這名大夫竟然是阿水以前曾收過的徒弟。所以婆子我和阿水商量後,決定把他易容成阿水的樣子,先送回‘傲雲山莊’掩人耳目。由于時間緊迫,來不及和少主報告,土宜願領少主責罰。」她一臉嚴肅,先前慈祥和藹的相貌,轉變為戒慎恭敬的樣子。
上官雲瀚以溫和的笑容安撫她。「土先生,權宜之計,何罪之有?倒是水先生可有傳回任何消息?」
老婆婆從懷中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燭火映照下,竟是冷冽青寒,透出陣陣的殺意。「有!少主的猜測果然沒錯,當日偷襲少主的人就是雲破天。阿水偷出的這玩意就是證據。這便是雲破天獨門絕技‘水滴子’。」
上官雲瀚接口,語氣中不興波瀾,卻讓人不寒而栗。「好個陰毒的雲破天,上官雲瀚會討回這筆債的。」當日如果不是先中了迷藥,雲破天想暗算他恐怕也不容易。
「土先生,請你先替我安置好翩翩。我等今晚再夜探‘海龍幫’和水先生接頭,我不在的這一陣子辛苦她了!」想到翩翩,他的語氣和緩不少。
婆婆遵從上官雲瀚的吩咐,和他一道離開密室。兩人回到客棧中,卻沒見到翩翩的蹤影。
婆婆一把揪住小二的領口,語氣甚是冷峻。「小三子!我不是叫你顧好那名小乞丐,現在他人到哪兒去了?」
「土……」那名店小二氣都快喘不過來,原本要喊「土先生饒命」,卻被婆婆的目光制止住。「老板娘,他跟在兩名穿著藏青色衣服的客人後面走了!」
上官雲瀚焦急地問道︰「這兩個人是何來歷,他為何要跟著走?」
「這兩人是‘海龍幫’的人。我剛才有注意到小乞丐听到‘海龍幫’的時候,反應很激動,連茶杯都沒拿穩。所以他們一走人,他就跟著走了。屬……小的不敢擅離職守,所以沒有追出去。不過這兩名‘海龍幫’的人,有提到一會兒就要上船。」
婆婆松開手罵道︰「死腦筋,就不會拉住人啊!」
「我不放心,我先去追回人。」上官雲瀚話一落地,人影就消失不見了。
翩翩一路上偷偷模模,閃閃躲躲,小心翼翼地跟蹤。好不容易跟著兩人來到江邊,岸邊上極有次序地排了一排的小船,看起來應該是屬于同一批人所有。不過其中卻有一艘樓船,刻工細致,雕梁畫棟,船上還懸掛一面旗子,迎風招展飄著一個「雲」字。
雲?不會吧!翩翩的記憶中出現一張接近四十歲的臉孔。
這艘樓船規模出奇的大,里面還不時傳出女子的嬉鬧聲。
一名濃妝艷抹、體態窈窕的女子信步走出。原先那兩名男子,一見到落單的女子,立刻像蒼蠅般黏附在女子的身邊。
臉型方正,眉毛粗短的那名男子首先開口︰「小仙姑娘,怎麼一個人走呢?」
另一名臉較瘦長,眉毛稀疏的男子,把手游移到女子縴細的腰肢上。「是啊!小仙姑娘要是一個人寂寞,也讓我哥倆陪陪你啊!」
女子挪開男子的手,臉色頗為不悅。「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王雄、李霸兩人啊!李霸我可是先警告你,下次再把手亂模亂放的,我就去告訴雲夫人,看你怎麼辦!」
李霸一臉滑頭。「我好害怕喔!別這樣嘛!我另外再給你一些好處,你和我哥倆快活快活,我們絕不會虧待你的。」
王雄更直接把手放在女子的臀上。「我們兄弟倆的‘能力’,保證讓小仙姑娘‘欲仙欲死’。」話一說完,兩人放聲大笑,笑聲婬穢惡心。
「是什麼事這麼好笑?看你們笑得這般高興,也說來讓雲夫人我听听。」開口的女子年紀約莫三十多歲,裝扮艷麗,風韻盈盈。那名叫小仙的女子,一看到雲夫人來,立刻躲在她的身後。
「雲夫人!」兩人輕薄的態度馬上轉為害怕。
雲夫人撫弄著十指寇丹,連眼楮也不曾抬起。「你們也待在雲老大身邊好幾年了,怎麼還搞不清楚狀況?我手底下的人也是你們能踫的?就算我饒過你們,可要讓各分舵的舵主知道,他們點名要的女人,叫你們先踫過,你們說下場會怎樣?」
「饒命啊!饒命啊!」兩個人此刻連身子都不住地發抖。
雲夫人拉起小仙的手,縴縴小手,涂抹著艷紅的寇丹,陽光下竟紅得讓人心驚。「小仙,你說怎麼才好呢?是要剁掉他們的手呢?還是干脆丟到水中,讓他們死個痛快,否則若真的交給雲老大處理,怕他們會死得更難看,這樣我也不忍心。」
兩個發抖的男子,真的連嘴唇都變白了!
小仙可能是有心軟,開口為他們尋個活路。「夫人!你就別和他們計較了。好讓他們知道夫人的寬宏大量。」
盡避小仙的提議,和雲夫人原先的處罰太不相同,雲夫人卻也不再堅持。「還不快滾!」
兩人听到這四個字,如蒙大赦般,倉皇逃走。
翩翩在旁看得真切明白。她靈機一動,開始佯裝悲傷的樣子,低著頭哭泣。兩名女子果真被她的哭聲吸引住。
「小兄弟,你怎麼了?怎麼哭得這般傷心?」那名叫小仙的女孩子,低子安慰著她。
翩翩抬起頭來。「你們是……不會吧!你們是仙女姊姊嗎?」她故意裝做一臉驚奇的樣子,一手還用袖子揩拭眼淚。
小仙笑道︰「你這小兄弟說的是什麼呆話?」
「你們倆長得這麼漂亮,不是仙女姊姊嗎?」
哪個女子不喜歡听到別人稱贊自己的美貌?兩人見他雖是衣衫襤褸,一張小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但開起口來,倒是十分討喜。
雲夫人輕擰著她的鼻子。「小表!嘴這麼甜。說吧!你有什麼困難?仙女姊姊幫得上忙的,一定幫你。」
翩翩擤了一下鼻子,臉色哀淒,如喪考妣。「我爹不見了好多天,听人家說,他是被‘海龍幫’的人抓來當船工。我在這里等了好幾天,一直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爹?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海龍幫’的船,卻還是沒看到爹。仙女姊姊,你說我怎麼不傷心?」
兩人听她說得真切哀淒,不禁安慰著說道︰「你和我回船上,裝成我們‘醉仙閣’的姑娘,我帶你上‘海龍幫’去找你爹,至于找得到找不到,就憑你的運氣了。」
翩翩沒想到雲夫人答應得如此爽快,不敢相信的張大眼楮。不過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張大了眼。「夫人,這小兄弟怎麼扮成姑娘呢!」
雲夫人輕戳著小仙的頭。「傻丫頭!我打滾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她是男的還女的。這小乞丐應該是個標致的小泵娘才是,你要不信,等會兒我把她打扮過後,你就知道了!」
雲夫人不分由說地把翩翩拉回船上,自己親自幫她梳洗一番。翩翩原想拒絕,但是轉念又想到,這樣的裝扮也許更適合在船上探察消息,便不再抗拒。
在雲夫人巧手裝扮下,短短的時間之內,一個其貌不揚的小乞丐,轉眼成為明艷亮麗的少女。凌亂的發絲梳攏成高聳的雲髻。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水靈動人。秀挺的鼻子,小巧丹紅的嘴唇,鮮女敕欲滴。輕薄素雅的絲裙,襯托出玲瓏的體態,飄逸輕盈。
「好美!真是太美了!」雲夫人原先就已猜想翩翩是個標致的娃兒,卻沒想到,略施脂粉的她竟美若天仙。
翩翩眨動眼楮,黑密的睫毛,更增幾分嬌俏。「我真有這麼好看嗎?」
雲夫人!她帶到銅鏡前,真心誠意地贊美。「我見過無數的美女,不過很少有像你這般渾然天成、美艷動人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私下凡間的天仙呢!尤其是這雙黑亮的眼楮,純真無邪,顧盼生妍,要我是男子也會動心的。」
這麼多年以來,翩翩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裝,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也帶著幾分的竊喜。她貪戀著鏡中的人影。「這真的是我?」
翩翩小小的腦中,開始勾勒出各種的畫面。她正想像當石頭見到她,那種驚為天人的模樣,想著想著,一抹紅雲在她的臉上暈開,煞是嬌羞可人。
雲夫人一笑。「你可是有喜歡的人?」
翩翩慌亂地否認。「沒這回事。」卻因為心事被人看出,而顯得局促不安。
雲夫人善意的輕拍翩翩的肩膀。「傻丫頭,我也曾年輕過,怎麼看不出來呢?哪家少女不懷春,這種事有什麼好羞的?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
「不知道耶!我覺得他什麼都好。可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而且我對他一無所知。好愚蠢,對不對?」想到石頭,翩翩的心中又甜又酸。溫柔的他、英勇的他、無助的他,都讓自己心動不已。可是最近他好像有什麼事藏在心頭不告訴自己。想到這點,翩翩的心蒙上一層哀愁。
翩翩百轉千回,忽喜忽憂的表情,勾動了雲夫人的往事。「我年輕時,也曾愛上過一個像謎一般的男子。他是‘海龍幫’的幫主,叱 風雲,英姿煥發。每次‘海龍幫’結束海上買賣時,他都會率眾到‘醉仙閣’取樂。」
「你說的幫主,可是喬嘯天?」翩翩開始懷疑這喬嘯天會是深愛母親的爹嗎?
陷入回憶中的雲夫人,並沒有理會翩翩的問話。「當時我是這兒的花魁,理當由我伺候他。年輕時不知多少王公貴族,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一擲千金只為博我一笑,我從未理會這些尋芳客。對我來說,他才是真正可依附終身的人。多少次,我為了他細細妝點自己,他卻從未曾正眼瞧過我,連一次也沒有。」語氣之中是濃得化不開的幽怨。
「他的弟兄都在飲酒作樂,可他總是一個人低頭喝著悶酒,仿佛心中有千百愁緒,要借酒澆愁。他那濃黑的眉毛,常是糾結在一起。糾在他的眉頭,卻揪著我的心。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不快樂?」翩翩的記憶中,深鎖愁眉的常是娘,而非爹。
「唉!沒人知道。他又怎會讓我知道?」雲夫人偏垂著頭。
「夫人!船都要開動了!您倒是弄好了沒?」小仙走進內室,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一看到艷若桃李的翩翩,她立刻驚呼出聲。「天啊,姊妹們快來看哪,夫人把那乞丐變成仙女嘍!好美喔!」
翩翩的美貌引起了船上的一陣騷動,一群粉黛熱情地拉著翩翩道長論短,翩翩一個個地應付,直到筋疲力竭為止。不過她的運氣不錯,從這群鶯鶯燕燕的口中,她探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由于「海龍幫」三當家雲破天過四十五歲的生日,所以找來這群「醉仙閣」的姑娘,來招待這兩天從各分舵來的舵主。由姑娘們的口中,翩翩得知「海龍幫」現由二當家陸震天和三當家雲破天掌管。剛得到這消息時,翩翩心頭一震,因為小時候常有一位陸叔叔和雲叔叔來家中找爹。
爹難不成真的是「海龍幫」的幫主?以往家中堆滿的金銀珠寶還有數不清的香料及各色布匹,此刻全排山倒海地翻涌進翩翩的腦海中。
這就是為什麼爹總有英勇的海上故事,而娘卻總是悶悶不樂的原因嗎?這就是為什麼娘臨死前,交代她這一輩子,不偷不搶不學武功的原因嗎?娘是因為不喜歡爹將一身的好本領用在劫掠他人,所以要她莫學武功?
翩翩寧可從不曾听過那兩人的對話。起碼喬嘯天在她心中永遠都是好爹爹,而不是個以搶奪維生的海盜頭子。
為了查個水落石出,她決定獨自一人和陸震天會面。
天漸漸暗沉下來,船停泊靠岸之後,姑娘們被分派到「雲雨樓」休息。經過半天的海上顛簸,眾女子在略作浴洗後,早就累得呼呼大睡,只有一個人悄悄地從被子翻出。
翩翩模黑出門,原以為既然是二當家住的地方,一定很好找。誰知一晃眼,月上枝頭,所到之處還是荒煙蔓草。
「我真是笨得可以。為什麼不等明天見了雲叔叔再說,非得天黑一個人出來找陸叔叔不可?」話雖這麼說,可是翩翩一想起小時候見到雲叔叔的樣子,全身就覺得不舒服。雲叔叔的眼楮,總會讓她不安,尤其是那奇怪的笑容。
兩個男子的談笑聲,打斷她的思緒。
太好了,總算有人來。這樣就可以問到陸叔叔住的地方。原先還抱著這樣想法的翩翩,在看清楚來人之後,笑容僵在她的臉上。
「嘖!嘖!好美的姑娘!」一張方形的臉挨靠過來。
「王雄,別嚇壞人家姑娘。姑娘,你是‘醉仙閣’新來的姑娘吧!我叫李霸,姑娘要有什麼需要,吩咐一聲就好了。」一雙手不安分地擦過翩翩的臀部。
「啪」的一聲,翩翩擊開他的手。「我是奉雲夫人命令,來找二當家的。你們最好安分點,否則我去告訴夫人。」她想起來白天兩人在岸邊,噤若寒蟬的樣子。
王雄和李霸相互使了一下眼色,色眯眯的樣子,讓翩翩不自覺地退後。「這麼幼女敕漂亮的姑娘,一定是要來‘服務’二當家的。搞不好還沒破身呢!」
兩人步步逼近翩翩,混濁的氣息撲鼻而來,惡心的感覺從翩翩的胃部翻涌上來。「可惜你走錯方向,這里根本不是二當家住的地方,既然二當家無福享受,就讓我們來吧!」一雙油膩的手搓揉著翩翩粉女敕的雙頰。
「啊!走開!」翩翩驚呼出聲,撥開李霸的手,肘間猛力擊向右後方的王雄,轉身逃開。她的腳程怎麼比得上這兩名精壯的漢子,兩人濃濁嗆鼻的氣息,幾乎要貼近翩翩,翩翩腳下一慌,讓裙子給絆住,跌了一跤。王雄乘勢把她按壓在地上,她只能不住地掙扎。「啊!,不要!不要!」
「叫啊!扭啊!要大聲叫,用力地扭,這樣才來勁啊!」王雄一手壓著她,一手拉扯著自己的褲子,整張臉因為興奮而扭曲。
令人作嘔的氣息不斷襲來,黏膩的身體緊附著她,翩翩清楚地感受到一樣異物頂住自己。慌亂之中,翩翩猛力地朝他的耳朵咬下,霎時鮮血汩汩流出。
王雄痛得彈跳起來,由臥姿轉變坐姿,還緊緊地壓住翩翩。他,手捂著耳朵,一手往翩翩的臉上怒摑過去。「婊子!賤女人!」
翩翩痛得叫出聲來,卻仍不斷拼命掙扎呼救。
突然間,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奔而來,一腳踢出;王雄和李霸的身體,直勾勾地被踢到半空,重重地摔落,嘴角還淌著鮮血。憤怒的黑影仍不放松,一拳擊向王雄的心口,凶猛的拳勢夾帶著滔滔的怒意,排山倒海而來,卻在貼近王雄肌膚時,硬生生地抽回半分力道。
這個人是該死,卻不該死在翩翩的眼前,翩翩最怕看到死人。就是這個念頭突然闖進黑影的腦中,他才陡然抽回力道。
黑影挺直身子,又是一拳,將李霸擊昏。
翩翩奔向黑影。「石頭!」因為激動與害怕而說不出話。
上官雲瀚不舍地摟住懷中人,輕聲安慰。「不要怕,沒事了。我再也不離開你,再也不讓你受傷了!都是我不好讓你被他們嚇壞了!」
這是第一次,他看到翩翩因為害怕而發抖。原本美麗的小臉被嚇得面無人色,淚痕還兀自停留在臉上,剛剛被摑打的臉,還微微腫脹。這樣的翩翩讓他看得好心痛。
除了不舍和憐惜之外,還有一陣陣發麻的寒意從上官雲瀚的心頭竄起。就算在那個獨自面對雲破天的夜晚,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
害怕的感覺漫天襲地地卷裹住他。這種害怕來自于他第一次發現,翩翩有可能會離開他。只要他再晚一點來,他的翩翩就……這突然翻涌上來的恐懼,讓他緊緊地抱住翩翩,他害怕一松手,翩翩就會消失在自己的身邊。
不!絕不能讓翩翩再受任何一點傷害,也絕不能讓翩翩離開自己。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竟對翩翩這般眷戀。
眷戀是他從沒有過的情愫,他的牽掛一向是來自責任,談不上喜不喜歡,更說不上愛不愛。難道這就是愛?他愛上翩翩了嗎?
看到上官雲瀚之後,翩翩才全然地放松自己。她把頭深深地埋在安全而寬闊的胸口,全身癱軟在上官雲瀚的身上,不說一句話,只讓眼淚放肆地橫流。
上官雲瀚的聲音,竟奇跡似地降服了翩翩的不安與恐懼。翩翩抬起頭來。「我以為我完蛋了!」
她擦著自己的眼淚,順著自己的頭發,扮了一個苦笑。「我現在一定很丑。」
「傻丫頭!你很美。」上官雲瀚輕輕笑著,在翩翩的額頭上烙下一個深情的吻。「你很美,一直都很美。」
似水柔和的月色,見證這落下的一吻。翩翩並不知道,這一吻是一個誓約。上官雲瀚偷偷在心中立下一個誓約,這一輩子,只愛著一個女子,一個心中認定為妻子的女子。
紅霞飛上翩翩的臉,她暈眩在甜蜜的幸福之中。「你騙我!我現在一定很狼狽!」頭一低,才看到胸前的衣襟竟被扯破了一大塊。
她羞怯地推開上官雲瀚,別過身子,臉上紅潮未退,巴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她揚高聲音,以掩飾心虛。「不準看啦!你再看我就嫁不出去了!到時候要你娶我喔!」想起自己這個模樣,竟然還一直靠在他的懷中,翩翩的心就不住地怦怦跳動。猛烈的心跳,仿佛還戀著剛剛的感覺,要叛逃到上官雲瀚的胸口。
看到月光下翩翩嬌小的背影,上官雲瀚突然有種沖動想擁翩翩入懷,想這樣一輩子的擁著她。「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四下寂然,只剩下兩人誠實的心跳聲。
「你什麼時候學會油嘴滑舌的,不嫁!不嫁!才不嫁給你呢!」翩翩的心跳得好快,快得像是要把她沖上雲霄,所以她感到害怕,害怕突然的跌落。
「真的嗎?」上官雲瀚淡淡地一笑,笑中有些失落,可惜背對著他的翩翩,無從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