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狄紅羅陪著,龍冶冽頂多被當作某個部門新來的主管或助理,沒半個知道他才是真正的頂頭上司,除了董事會的四位元老級人物。
所以當狄董事長挽著一個英俊小生走進專用電梯後,還引來不小的爭議。
直到美麗火爆的紅羅夫人拿紙團敲中剛剛還親密無間攜手而來的男人的頭時,大家才嚇了一大跳,這男人叫龍冶冽,他們現任董事長的老公,真正的上司。
于是又有小道消息散布︰夫妻生嫌隙,狄董將下堂。
別看龍炎的職員全是菁英人士,工作起來六親不認,可撈得半間,也喜看熱鬧傳小話這種五分之四人類共樂于投入的事業。
「龍大哥,我是不是來的時間不對?」
見狄紅羅趾高氣揚、火噴八方地走了,顏妍螓首微抬、溫順怡人地從辦公室探出半個身子。教觀眾們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氣,最新版本的情節剖析出爐︰老板丈夫多金風流另築香巢,下堂發妻不容背叛毅然遠走。
龍冶冽長嘆,笑容苦得讓人心疼,「與你無關。」
「那就是你的問題。」顏妍心思玲瓏,自然看得出夫妻二人尚未完全剖開心懷,否則哪會因她的出現而受影響,何況她只是露個面罷了。「龍大哥,有些話本不該我講,畢竟是你們夫妻間之事,但是我很想問一句,你們婚前或婚後有無促膝長談,給對方了解彼此的機會?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沒有。很多時候光做是不夠的,你心如明鏡,清楚自己的感情付出,可對方不曉得,甚至當有情是無情。男人太過含蓄,在處理情感方面的問題時並非好事,小心弄巧成拙,悔不當初。」
她起身,「恐怕今天你是靜不下來談工作,不如改天再約,或者我直接與尊夫人交涉,她已對公司運轉的各個程序了如指掌,也好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不好意思,麻煩你多跑這一趟,是我欠周詳。」龍冶冽同她握手致歉,欠身相送。
「沒什麼大不了,祝你家庭美滿。」顏妍淺淺一笑,深深的祝福。
狄紅羅駕車狂奔,轉了小半個鐘頭,扳著指頭,回到龍宅。
無法信任的感情就像一截梗在心頭的血栓把人憋得硬生生的疼,恨不得一把掏出,遺憾的是她做不到,這份感情讓她死命的里在心底,終究舍不得置之不理。
暫時是控制不住情緒的,狄紅羅倔強的不找人傾訴,獨自一人跑到馬廄。
他不騎馬已有段日子,馬兒奔雲寂寞地咀嚼草料。
她輕步徐移到槽旁,奔雲發現熟悉的氣息,一陣低嗚,有若悲傷的哽咽。
馴馬師听聞馬叫迎過來,說是兩周前她訂做的騎馬裝已經送到,請她去試。
她擠著笑剛要離去,不想卻給奔雲咬住大衣後擺,它舍不得她走。
這情景怎能教她不感傷,只此一次的接觸就已讓馬記住了她,孤單之時需要她,將心情放心的交給她。多諷刺!她只騎過它一次,連草料也沒喂上一口,它卻交付了依賴與信賴;而她的丈夫……想來也只是徒增煩惱。
再也忍不住委屈—狄紅羅摟著奔雲的脖子,把臉埋在馬鬃里淚如雨下。她拉開門欄,牽出奔雲,翻身上馬。她需要一種超越的速度,能將整顆心和思維拋在身後的速度,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了。
馬場的盡頭延伸入山腳的林子,林中樹木枝繁葉茂,抽出蒼翠的枝埡密密相連,籠起綠色的天空。狄紅羅緩緩下馬,身子倒向樹下的綠地,像臨死前的人疲乏的合上眼,這一段路已耗盡了她的元氣,可她的煩惱還在,問題猶存。
不知觸動了什麼,她腦中閃過許多的片段,像快轉的電影鏡頭,不停更換背景,卻重復著同樣的音樂小提琴,有母親的聲聲輕喚,有龍冶冽的字字徐吟。
畫面戛然而止,停在一列疾馳的地鐵上,她的記憶穿透時空,看到了小時候。棉布褲、髒球鞋、刺一樣的短發,懷中青白的骨灰壇,她一直埋著頭,肩膀抖動,不時有近似斷氣的聲響。她急于過去安慰,卻像被吸進宇宙黑洞,穿越流動的畫面,跌回現實。
狄紅羅的手沉重地覆在臉上,淚水沿著指縫浸入身下的土地。她深深地明白,從接過母親最終安身的小壇子起,她就不可逆轉地走向孤獨,只能自己愛自己。
她自始至終認為自己是個強者,雖然無家可歸、無港灣可避,然依舊堅韌不餒。事到如今,她挫敗地承認她夸大了自以為的堅強獨立。
母親生前是天,逝後是神,一直不離她左右;現在則換成了龍冶冽,可一瞬間,什麼都清楚了,也就什麼都不見了。
內心深處她仍然不忍責備龍冶冽,只能一次次揪痛自己的心。
當越來越多的人在情感游戲中以「只愛一點點」的實用主義哲學縱身情海,追波逐浪;當最浪漫的愛情簡化為最單純的性,在這個不純真的年代,在愛情變得似是而非之後,她竟還有這樣的追求和渴望與心愛之人不離不棄,一生相隨。
活該受罪!
狄紅羅完全沉浸在自我厭亞心中,忽然听到奔雲的低嗚,警惕地起身環視,無任何風吹草動,只有半點斜陽半抹紅。
「你在提醒我到了回家的時候嗎?」
奔雲靠向她,馬尾輕甩。
她強綻笑顏,俐落上馬,「回家羅!」可是回到家該如何面對他,才一同上班就出狀況,怎樣能風平浪靜?
結果證明她多慮了,他已打過電話說要晚歸。
狄紅羅瞬間冷笑,馬上換了一副知情了解的面孔,狼吞虎咽用過晚飯後將自己鎖入書房,腦中一片空白,一動也不動。
而室外有人仰望這一窗燈火,不動分毫。不知多久,龍冶冽深深地嘆了口氣,揉了揉發酸的頸背。雖已入冬,然好風如水,淺淺清涼沁入他的肌膚,面頰和手指在一點一點地變冷,彷佛他的生命在夜風中一寸一寸地變薄。
這是一個好天氣的夜晚,每顆星的顏色似乎都不一樣,透過淚眼看它們,每一顆星都迸散出長長的暈線,就像遙遠的,神秘而溫柔的呼吸,整個蒼穹在他頭頂水渦般旋轉,這使他想到梵谷筆下狂野飛旋的星空,他看到常人不常看到的風景。
他自語︰「我終于知道梵谷是真實的,失真的倒是我這樣的凡人,假到不敢面對孕育于平凡瑣碎中的激情,誤會背後的澄清。」他竟未能將愛與悔擺上台面,就這麼耗著,希望她明白他含蓄的言行下對她的愛。
她離開公司後,他亦無心逗留,不知不覺回到陌上花,取出小提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拉著,整個牧場都躍動著她的剪影,讓他無法專心。
是的,他愛她;然而,無從訴。君若無情莫問愁,他有情,所以有愁緒。
遠遠地望著她策馬遠去,抖落一身哀愁,他卻只能借樹干掩去半側身軀,怔怔地出神,獨自懊惱。
今天,原本是個幸福的開始……
而另一方,狄紅羅扳著指頭數,可以投靠的人也只有她了。
「喂,你窩了十多天,冽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單野薔撲上床,一把掀掉蓋在狄紅羅頭上的被子。
「少跟我提那個負心漢,再提我就拆了你喂狗。」狄紅羅口氣不佳。
「有本事你卸了你口中的負心漢啊,欺負自己的貴人有個屁用?」
「貴人?」狄紅羅霍地坐起來,把棉被踹到床下,怒火中燒。「要不是你這個貴人,我也不會去陌上花,不會認識他,嫁給他,甚至被他拋棄。我……我真想掐死你,貴人!」
單野薔握上她攥成拳的手,久久才開口︰「如果當初沒認識我,沒去陌上花,你也不會愛上他。」
狄紅羅的身子一顫,眼神幽怨,「你不是好朋友,偏招惹我的眼淚,不和你說了,一點效果都沒有。」她下床隨手抓了夾克,「我出去跑步。」
目送幾日下來瘦了一圈的女人,單野薔感慨,活得真是悲壯。
做件好事吧,起碼她是媒人,兼任和事佬不過分,該找冽了解情況了。
龍冶冽疲憊地倒在皮椅中,捏著眉心,落寞地笑,「我知道她在你那里,可我說服不了自己去找她,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應不應該去。」
「說來听听。」單野薔泡了一大壺咖啡,做好長談的準備,等他話說當天——
當天他們積極地早到,絕非故意避開眾員工。
秘書反應敏捷,快步上前開門,「董事長早。」待二人坐好,立即拿出記事本,面有難色的看著兩人。
狄紅羅費解地盯著平日果斷俐落的秘書,不解他此刻為何吞吐猶豫。
「羅淵,你睡著了嗎?往常這個時候我已經知道當天的日程。」
秘書苦笑,「我已安排妥當,可是要知道兩位……」
夫妻對望,恍然失笑。一下子多了一個董事長,難怪秘書為難,就連他們自己也沒想過分工問題。
龍冶冽想了想,「跟我說吧。」既然來了,是誰的活自然誰接,要不他來公司做什麼,讓人當財神供著嗎?
秘書頓時如釋重負,又望了眼狄紅羅,見她笑著點頭,立刻有條不紊的報告行程,隨即離去。
狄紅羅大喜,連忙收拾書架旁的一張小辦公桌,手腳異常輕快。
「你怎麼這麼高興?」龍冶冽不明白,腦筋雖轉慢了一步,行動卻不落後,幫妻子將文案資料擺上書架。
「當然高興了,從今以後我只管專心做你的私人助理,宜一他的事概不過問,你在辦公室,我給你沖咖啡、槌背、送報紙;你在外巡視,我幫你開車、付帳、提公文包,多美好的日子。老公,你說棒不棒?」狄紅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
龍冶冽啼笑皆非,「我怎會讓你屈就私人助理,何況經你這麼安排,我覺得你似乎更像保母。」
「沒關系,我不介意,現在我就去把休息室的毛毯折好,噴上衣物清新劑,午睡才會舒服。」她拍手而笑就要沖向董事長辦公室附設的休息室。
「紅羅。」龍冶冽一把拉住她,「我希望你做一些與你能力相匹配的工作,而不是折被子、倒咖啡。」他哭笑不得,若不再加以阻攔,恐怕他可愛的小妻子會萌生做信差、掃廁所的念頭。「這段日子你將海運打理得井井有條,全體員工心服口服,為何不與我攜手繼續董事長的工作,反而埋沒自己當助理?我做不來委屈你的事。」做成功女人背後的男人他會欣然接受,娶到賢內助為夫的榮光無限。
她听著,眉頭擰起了麻花,「可我想象保母一樣照顧你,那會讓我很有成就感,而我最初的專業正是對上司百般干涉的秘書。」
「你要干涉我也毋需降職呀。」他真是無法理解。
「可是當助理很神氣。」
他結舌,「神氣?」
「沒錯,能夠肆無忌憚地將你從頭關心到腳,不允許任何人插手,而且有權力肅清其餘妄圖涉入之徒。」她雙手擦腰,趾高氣揚。
「你現在同樣可以,你是我的妻子。」
狄紅羅囁嚅地道︰「但我總覺得沒資格行使這權利。」語畢,她泄氣似的跌進沙發里,沒了聲響。
龍冶冽楞住,想不到外表如此堅強無懼的她竟連手中的合法權利也不確定該不該運用,潛意識里她並未感到歸屬和安全,這一刻的她,縴弱加上迷茫,刺痛他的眼、揪痛他的心。每個女人都想抓牢自己的男人,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每一分鐘的去處,每一個交往的友人,這種獨佔欲欲的背後是愛;這種感情對于一廂情願的人是可悲,對于雨情相悅者是可敬。他究竟做了什麼,竟能領略一個女人如此醇厚的愛?再一次,他欣慰甚至慶幸于當初的選擇,也又認清自己對她的虧欠。
他走過去,單膝跪在沙發旁,雙手踫著她的臉,細數她掀動的羽睫,「我是你的合法丈夫,我真心的同意你干涉我的一切,天下人只有你此資格,我也很喜歡被你關心。」
沉默半晌,狄紅羅開口︰「真的?你不後悔?」
他笑,「我開心都還來不及。」
看著桌子成堆的文件和秘書不斷送來的資料,以及響個不停的電話,龍冶冽才明白她有多累,自己有多失職。
「沒關系。」她輕輕揉按他的後頸肩頭,出聲安慰,「我應付得來。」
他撫上肩膀處的縴手,模到了他們的婚戒。「你從不喊苦叫累,越是如此越令人不忍,我……心疼。」
狄紅羅自後環住他的脖子,頭抵著他的,心中無限暖意。「有你這句話,我保證還能精力充沛地為龍家、為你扛四十年。」
「值得嗎?」他扭頭,不確定地問,「你可以嫁到其它的大富之家,生活闊綽還不用工作。」
「是,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麗,以期養足老公的眼,時刻端莊大方,舉手投足貴氣高雅,上敬公婆下愛小叔小泵,平時學學插花,彈彈鋼琴,挑衣服選首飾,穿最新款的香奈兒出席名流聚會,丈夫有了小老婆亦不得哭鬧要求離婚分家產。哼,你覺得我適合這樣的生活?」她嗤笑。那種日子只會讓她恨不得殺光所有人。
「我知道你敬謝不敏。」
「所以還是嫁你好,不是嗎?」她吻他的耳垂。
彼不上臉紅害臊,龍冶冽回摟她坐在大腿上,不忘許諾。
「我要與你一同為家族獻一己之力,別以為我不愛花……」他以食指封住她微張的檀口,「可我是你丈夫,不能把什麼都推給你,自己反倒躲在牧場納涼。」
「其實我……」她只來得及講三個字,電話鈴作響。
「老板,外面有位顏小姐說要見你。」秘書公事化的聲音傳過來。
「顏小姐?我不認識。她說見我就得迎出去給她見啊,我又不是應召……」狄紅羅不耐煩。
「她要見——龍董事長。」秘書極為小心,不敢讓音調過高。
她看向龍冶冽,看得他一愣,「有事?」
「顏妍要見你,現在人在會客廳。」她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顏小姐是何方神聖了,以前的情敵嘛!哼!說不準現在一樣是。跟得還挺緊,都追蹤到公司來了,他可是第一天上班,
「我們去看看?」他想起了那個聰慧的女子。
「人家指名你,我去算哪國的。」口腔開始泌酸液。
「你當然跟我一國。」龍冶冽瞧出她在吃醋,暗自發笑,他有這麼搶手嗎,都給她做一輩子相公了,還會跑了不成?
「既然你這麼說,嘻嘻。」狄紅羅起身整裝,拉起老公,替他弄弄領帶,「我們走。」一副沒出息的小媳婦樣卻死扒著他的手臂,邁著得一怠洋洋的步子。
顏妍與那次相親飯局上所見鮮少不同,短發冬裝,清妍秀麗。
狄紅羅內心舒坦,這樣的女人甘心做第三者?報業大王的獨生愛女會搶別人的丈夫?她不自覺地相信眼前笑若冬梅映雪不寒反俏的女子有著很好的修養。
「龍大哥,你果然回來工作了,秦姨告訴我時我還不信呢。」顏妍熱絡地靠近,「狄小姐更漂亮了,上次見面好象距今不遠。」
「已經很遠了。」告誡自己不可小人之心,可親見二人似乎相當熟稔的樣子,她就是管不住一張極擅長冷嘲熱諷的嘴,但在老公的暗撫下只得及時打住,否則又有事鬧騰了,不過她仍忍不住身為龍夫人卻被稱狄小姐而犯的氣。「我差點疏忽了顏小姐,不知結婚時有沒有寄喜帖給你?!」
「當然有,還是龍大哥親自送的。」顏妍曖昧地笑說。
龍冶冽不知自己何時去送喜帖給她,不好申辯,只有接受娘子的白眼了。
「冽向來客氣有禮,對不大熟可又有往來的人都如此,」狄紅羅冷冷的笑。
「我們不熟?說出去誰信?!龍大哥,我們不是已經……」顏妍吃驚地睜大眼,眼中還藏了幾分戲耍,可有人沒捕捉到。
「顏小姐。」龍冶冽不願發生事端。
「哦?」狄紅羅咬牙切齒,特別有興趣。
顏妍故作心虛地小心地看了眼無奈的男士,垂首抬眼扮羞愧。「對不起,狄小姐,龍大哥不準我說,請你相信我,我們不是有意瞞著你,只是想到你的火氣比較大,人畜皆駭。」
完了,真的要出事!龍冶冽暗暗叫苦連天,紅羅的眼已射出寒光,他有解釋的機會嗎?恐怕……唉,這位古怪頑皮的顏小姐到底要玩到何時?
他猜得非常對,的確沒有解釋的機會了。
狄紅羅冷冰冰的松開他的手臂,大步走向門口,強忍住一拳碎門的沖動,走人;順手從走廊的移動報架上抽了幾張報紙,使勁揉成團。
「紅羅!」龍冶冽追出來,雖然沒給機會,但他仍需澄清,「你听我說。」
「你去死!」一聲怒吼,一團報紙正中他的頭部,也擋下他前行的腳步。
單野薔放下馬克杯,「你跟顏妍有哪種關系?」听完故事再發問才是好學生。
「合作關系。龍族明年的新品上市,會用她家的傳媒做廣告。」
「你怎麼知道?」第一天上班的人已清楚明年的業務?
「沒去公司前,我瀏覽了一下行程安排,于是約顏妍見面。」
「紅羅不知道?」
「她一大早就跑出去了,我來不及交代。」
單野薔干瞪眼,為了這麼點小事逃家生悶氣,真的只有愛到深處的女人才做得出的蠢事。
她建議,「去找她吧。」
「她不相信我。」龍冶冽嘆氣,他才要證明他的感情,卻失去她的信任。
「不去?」
「我需要時間再想想。」
「也好。」單野薔看了看椅中像給抽去了靈魂的男人,「先看看這個。」她拿出一個信封擱在辦公桌上,「我走了,如果想開了,就去西郊的公墓找人,她唯一的親人葬在那里,這種時候她可能選擇找逝者傾訴。」
門像要驚醒夢中人似的重重關上。
龍冶冽拾起信封抽出薄薄的一張紙,表情逐漸改變,是狄紅羅自測心理的那張紙,偶然被單野薔發現並收好,兩字大大的「愛他」震撼他的心。
他原以為世上最愛他的女人是母親,這張紙告訴他,他又得到了一份至深的愛,來自他的妻子。
龍冶冽抓起大衣忘了穿上,急忙尋找他的愛妻去了。
少有人在冬日的傍晚來掃墓,天冷,夜來得早,而周圍死靜。
狄紅羅倚著墓碑坐下,任寒意落滿全身,她還不想走,盡避涼氣已沁入肌膚。
寒煙漠漠,禿枝點黑于暮鴉,一點黑,一分重量,鳥有巢,人有家,家里還有他。抱住雙臂,她長吁一口氣,幾日間隔,她想他,管不住。
其實早已想通,他那種害羞到連對妻子也會不知所措的男人怎會向外發展?而且顏妍不小心泄露的訊息更讓她明白被捉弄了,他是無辜的。
那她為什麼不回去?算了,哪個女人沒有不可理喻的小性子,可以自我原諒。
「媽媽,你說我該回去嗎?」她搓著發麻的手臂,聲音打著寒顫,「不回答就代表許可羅?」答復她的當然還是沉默。
費力地站起來,雙腿麻木僵硬,她暗罵自己吃飽了撐著,跑出來受凍挨餓。
「紅羅!」龍冶冽遠遠地大喊,站著不動,僅著襯衫的身子汗流浹背,慢慢的,濡濕被風吹干。
暮色紅彤,他有了反應,快步跑過去,把大衣被在她的肩上,緊緊擁入懷。
「你怎麼找來的?」她的頭埋進他的胸口,汲取他胸膛內的一團火。
「野薔說你會來這找人傾訴。」
「所以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我怕再晚一步就來不及留住你。」他心有餘悸,幾乎要將她揉進體內,他是真的害怕,怕她一走了之,只留下讓他痴醉的情。
「我不會離開你,從一開始我們的命運就注定綁在一起。」狄紅羅徹悟,雙手捧住他的臉送上一吻。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的否定讓他愣住,「你一點都不好奇我找誰訴說嗎?來,我們見見她。」
她的手自他懷中抽出,覆上碑面,輕輕拂了下,碑上的字干淨清晰。「來看看。」她淺笑,聲音空靈。
一天之中措手不及地震撼兩次,他依然挺得住,心髒夠強壯。
龍冶冽顫抖的手沿著字的筆劃游走,整個人呆住了。久違的名字,他原已漸漸拋開的名字,如今又硬生生地推開他的心門。
「媽媽知道我嫁給你,她很開心。」
「你嫁我是因為方姨的關系?」
「我嫁你跟先母有何關系?我只是單純地愛上你,從見你的第一眼起,而那時我尚不知教你拉琴,種花的仙子就是我母親。」
龍冶冽凝視她的眉眼,輕輕地緩緩地吻著,吻遍她臉上的每寸肌膚,唇和心都在抖。
「你是在吻我嗎?」她不要做影子或替身。
「你與方姨只是神似而已,我這輩子只會這樣親吻我的妻子。」他深情款款。
「不吻其它女人?」狄紅羅來了精神,挑眉瞪眼。
「顏小姐她……」他必須解釋。
「我信你。」她打斷,緊緊環住他人腰,「我愛你,所以我相信你。可我最想知道的是……你愛我嗎?」這一點她始終放心不下。
「還看不出來嗎?」
「我重視的是你的心。」她的手指戳他的心口。「這里,我在這里頭嗎?」
「這里有你專屬的房間,最大的一間。」龍冶冽的情話也只能講到這個份上。
「我不缺房子住。」只缺三個字興奮耳膜。
「我——」他不好意思啦。
狄紅羅狡猾地盯著他,「算了,反正我也可以不愛你,大家扯平了。」
「不可以。」他頭回這麼激動。
「不可以什麼?」她緊接著問。
「不可以不愛我。」
狄紅羅嘟著嘴,「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愛你。」他吼出,隨即抿緊嘴唇,笑了,頰上飄著紅雲。
「我听力很好,何必太大聲。」她詐出了他的心聲,收到了日思夜想的禮物,甜密得不得了,「不如你在我的耳邊小聲說一次,會比吼出來的順耳。」
龍冶冽沒轍地寵愛一笑,頭架在她肩上。不知他是否再次順了愛妻的心,只見狄紅羅的嘴角越翹越高,全世界似已成為囊中之物。
「你可知這三個字我等了多久?」她氣若游絲,幸福得無力。听他親口說出心聲,她的一生似乎立刻失去了目標,心滿意足到想長眠,這段時間不長,卻難熬,耗去她全副精神。
「從嫁給我開始嗎?」
「不。」她迅速否認,「從見你的第一眼起,我的眼中心頭便只有你停駐。」
狄紅羅深情地看著他,伴著淚珠。眼前的男人,竟教她如此的愛著,迷失在斬不斷的情浪之中。
「其實我也在漫漫的時間流逝中積累你的好,看清楚自己的心。我期盼更加勇敢,足夠抗拒你的魅力;我期盼更加超卓,能夠與你把酒論交;我期盼能夠擄人,也能被擄,你那用太陽熾熱光輝包圍的臉孔,曾讓我想要逃避,逃入暗夜的陰影里,再不渴望明月,只在乎你的愛。」
「讓我們從此相知相守吧,」
「還有相惜。」
寒月冷風中,愛意燃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