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將開始心存懷疑,「這……這該如何是好?」
二皇子一副不怕的模樣,「有什麼好怕的?就沖過去追剿一番,然後下山,大功告成。」
向群與裴策都不贊成,向群先開口,「不!將軍、二皇子,末將主張先撤,入山後情勢難以控制,敵暗我明,先走方為上策。」
裴策也點頭稱是,「我也這麼認為,不如先撒,雖然敵軍不能一次剿清,恐有後患,但繼續挺進風險過大,不如改日再戰,只是延後獲勝罷了。」
兩個人如此理智、冷靜的分析,主將立刻被說服,他下令部隊前隊改成後隊,後隊改成前隊,全員撤退下山。
部隊準備前進時,情勢果然發生變化——一枝箭就這樣射出,直接射中下山隊首的騎兵,該兵當場摔下馬喪命。
部隊一陣騷動,向群立刻大聲下令,「保護二皇子,部隊圍成圈,外圍持起盾牌,內圈備妥長矛,就戰斗位置。」
部隊迅速轉換隊形,圍成一個圓圈,最外圍的盾牌上、下兩層將隊伍包圍住,第二圈拿起長矛準備趁勢從盾牌的空隙中刺出,以求攻、守兼具。
同時,外圈向內縮,將隊伍包圍住。現場氣氛一陣緊張,每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知道自己恐怕已經深處險境中。
向群手中握著長槍,一手拉著韁繩,環顧四周。就在此時,局勢徹底改變,上百枝箭從旁邊的樹林射出。
雖然大部分的箭都被最外圍的盾牌擋住,但因為這里畢竟是山里,他們站在山前的一小片平原上,由上坡處射出的箭直接射入圈中,導致多人中箭倒下。
後援士兵立刻補上,堅持圍住圓圈。
就在此時,箭不再發,一聲聲呼嘯聲傳來,那異族兵果然集結而出,而且人數眾多。
裴策完全說中——這里山勢再陡峭,但敵軍畢竟是熟悉地形。
成千上萬的士兵沖向那圓圈陣,在盾牌前被擋下,許多敵軍就被從縫隙中刺出的長矛刺殺;但對方人數太多,圓圈很快就被攻破。
現場亂成一團,彼此殺聲震天;向群持長槍向前橫掃,多名敵軍瞬間倒地,他看見在敵軍陣中那三、四名坐在馬上的將領,心知擒賊應先擒王。
他抽箭,卻發現這是爹留給他的箭!但是情事緊迫,只能對不起爹,他搭箭上弓,箭即發射,直中目標。
敵軍一名將領落馬陣亡,此時又有人自馬前攻來,向群輕松應戰,長槍一揮撂倒來兵。
這次他拿起兩箭,搭弓射箭,兩箭齊發,又中目標。一轉眼,他百步穿楊的箭法已射下三名將領,敵軍一時間也開始亂了陣腳。
他陸續再射幾箭,有中有不中,直到箭囊全空;但對方也發現他了,直沖他而來。
向群不畏戰,迎戰來敵,雙方馬上廝殺,頓時刀光劍影。
敵軍死傷甚慘,但官軍也不在話下——這場圍攻確實重挫,向群看著眾多倒地的戰友,心里一陣感然,更覺憤恨,心知非贏不可。
不贏,那死的人不就白犧牲了?
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
此時裴策突然大喊,「向群!二皇子……」
向群回頭一看,看見有箭飛向二皇子,他立刻調撥馬頭,直奔二皇子——這二皇子可不能有事,皇家血脈,不能有事……
可是就這樣,那箭射中了向群的左臂,他長槍一揮,許多箭被他揮開,但手臂吃痛,痛楚甚烈,讓他拉不穩韁繩,摔至馬下。
二皇子看著,也跳下馬;這時又有好幾枝箭,射中了向群的背部與左手臂,他吃力的想站起身,還想再戰,更記得自己的使命——他要戰勝,他要保護二皇子……他要平安回去……
「你個混賬,誰要你幫我擋……誰準你幫我擋……」二皇子淚水盈滿眼眶,臉上又驚又痛,扶著向群。
這時裴策也挨過來,三個人靠在一起。「醒之,你沒事吧?」
「醒之?向醒之?不準有事,听到沒有……」
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向群眼神渙散,不知怎的竟然全身都使不上力,彷佛全身骨頭都被打碎了一樣,他難以動彈。
勉強撐著,喘著氣,看著身旁的兩個兄弟——這兩個兄弟,他們從少兵營的時候就認識了,這場仗要輸了嗎?真的要輸了嗎?他們就要死了嗎?
二皇子大罵,「劉濤害死我們了,他根本就是設下陷阱讓我們跳……是我們自己太笨,才會被騙……」
裴策握著劍,「我們殺出去,要死也不要死在這里……」
「對!要死也要多殺幾個,這樣才夠本!」
「醒之,撐得住嗎?」
向群左手已經完全使不上力,右手握著長槍,也頻頻發抖;二皇子和裴策看了,不禁憂心。
二皇子大罵,「向醒之!听著,少兵營不服輸,至死方休……還有想想你的心寶,她在等你……」
「心寶……心寶……」
裴策笑著,淒惻不已的笑著,「沖沖看,沒到最後,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醒之,撐著,我們帶你出去……」
「兄弟一定帶你出去,一定帶你回去……見心寶……」
心寶……心寶……
醒我會寫,你的名字好好听……我七歲,你看起來好高……不要急,流石埋不住美玉,布袋藏不住針錐,總會有月兌穎而出的一天……醒之,武官保家衛國是使命,可是戰爭畢竟殘酷,不只將士,連尋常百姓都要受害……戰火分不清誰是兵、誰是民,一有戰事,怕是軍民都逃不過……醒之,我知道你想建功,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不要當什麼公主,我只要你回來,平安回來……娶不娶我都沒關系,只要你回來,只要你平安回來……
十二月的京城竟連夜下起雨來,雨不大,但綿綿細雨不斷,總能把人打濕,更能教人身也冷了,心也寒了。
睿王府已經關閉了好一段日子了,好像從向群他們出征後,這五個多月來,一直都是這樣的狀況。
王府謝絕一切訪客,甚至也撤下了正門掛著的兩只紅色大燈籠,大門始終緊閉,甚至進出都變得不太方便。
除了公主可以自由進出回宮外,其他人好像都不能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而她是公主身邊的人,自然進出也方便了些。
幾次隨公主回宮,都沒得到前線的戰況——沒消息或者就是好消息,或者也可以說,跟王府這里的情況相較,前線說不定還平靜些。
前一陣子听三世子說,睿王……薨逝的日子說不定就在這幾天了,應該拖不過過年。
睿王畢竟已經高齡七十好幾,這一年來體弱多病、臥床不起,這一陣子更是連日不曾看過他,看來他大限將屆!
皇上派人來探視了幾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睿王人還在靜養,多謝皇上關心。但事實上,心寶並不遲鈍,再加上她跟在兩位太後身邊多年,她其實很敏銳,從府里最近的狀況看來,睿王的病情真的不好。
但是心寶並不關心睿王的狀況。她每天想的還是人在前線的向群,偶爾忙了一天,就寢前,會從匣櫝里拿出向群給她的那枝箭,想著、念著,直到淚濕衣衫,然後地夜無眠至天明。
白天,三世子上衙門當差,她忙著伺候公主,陪著公主聊天談心,教著公主做女紅,但做著做著,總會失神想起人在前線的情郎。
「心寶,這一針接下來該不該穿過去啊?」
「……」
「心寶?」
「……」
「向群大哥回來了!」
心寶立刻彈了起來,沖到門口去看,但她畢竟沒失了理智,一到門口才想到——
醒之怎麼可能到王府來?每回都是她進宮才見得到他。
走回室內,神情黯然;英平公主這才覺得自己玩笑開大了,連忙拉著心寶的手說抱歉。
心寶搖搖頭,沒關系,思念最苦,感謝公主給她那一瞬間的雀躍,至少讓她稍微活了過來。
日子就是這樣過的,等待苦、思念苦,無邊無際的想望苦,可卻不說後悔,不說不等——因為有得等,至少還有希望,至少還是個幸福。
那天晚上,晚膳剛用過,心寶陪著公主坐在房內聊著天;三世子不知去哪了,神秘得很。
鮑主還打趣說,反正諒他也不敢娶小、納妾。「心寶姐姐,那天我听皇兄說,前線的戰況很樂觀,二皇兄他們勢如破竹,大勝在即。」
心寶心里一振奮,趕緊追問︰「那人呢?」
「人?哪個人啊?」故意裝作听不懂。
「公主……」
「好啦!向群大哥很好、裴大哥也很好,二皇兄也很好,他們都平安無恙,可以放心了吧?」
心寶更加振奮,但這不是為了戰事告捷,而是為了情郎安好——女人的心太淺了,學不會男人那種志在四方的雄心壯志,只要他安好,平安無恙的歸來,一切都滿足了。
就在此時,三世子進了院落,臉上表情哀戚,他走向院落主廳,看見了公主與心寶。
鮑主發現他的異樣,站起身,同時電發現他換穿上一身素色衣裳。「相公,怎麼了?你……怎麼穿成這樣?」
三世子嘆息,雖然不曾獲得爹親青睞,甚至遭到輕視、漠視,只因他是庶出,難登台面,但他們終究是父子,此時此刻,他只有哀思,只有思念之情,就算曾有不滿與怨恨,也化為烏有。「公主,等會兒有人拿衣服來,記得要換裝,首飾與脂粉也別施了。」
「怎麼了呢?」
「父王薨逝了!」
鮑主很訝異,心寶也很訝異,雖說心里已有了準備,但听到消息時,還是很驚訝,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接受。
鮑主走到三世子面前,握住夫婿的手,知道他的難過;此時此刻,既為夫妻,只能給他力量。「這一年來,爹的病況一直不好,病痛纏身,現在過去了,是去享福了,就跟太後女乃女乃和母後一樣,知道嗎?」
三世子含淚一笑,「我知道。」
心寶也笑著,不禁在旁提醒,「世子,是不是應該稟報皇上,還有禮部呢?」
知道心寶本來就是宮里人,歷經兩個太後駕崩,對于此事一定有經驗,但三世子只是嘆息,「我跟大哥說了,大哥只要我什麼都別管……坦白說,王府那里的事我使不上力,咱們只管守自己的孝就好,其他的都別管了。」
「是!心寶知道了。」
睿王薨逝的消息,只給他們帶來了一點哀傷,但瞬間消散——公主說笑安慰著三世子,甚至還惹得他笑了出來,真怕被別院落的听到,會說他不孝,父喪之際,竟然還縱聲大笑。
但就在此時,院落大門不斷敲響,僕人趕緊前去開門,跑進來了一名身著僕佣服裝的男子,但此人並非王府的人!
那人被領進了正廳,此人神色匆忙慌亂,看見公主與三世子就跪地朝拜,起身時還看了心寶一眼。
就這一眼,讓心寶頓感不安——深夜了,此人怎會來訪公主、駙馬所居的院落?又,現在睿王薨逝,府內必定禁止訪客,他又是怎麼進來的?為了什麼事,他非得在此刻進來?有何要事要報?還是為誰傳訊?
「奴才在萬歲爺跟前當差,領了萬歲爺的旨意前來傳訊……」
「皇上?這個時候?有什麼事?」三世子問著。
那人看著三世子與公主,略有顫抖,不知該如何啟齒;接著他又看向心寶,又是這樣的眼神,讓心寶更覺不安。
鮑主問︰「什麼訊?」
「噩訊。」
短短兩個字,像雷一樣打在眾人的心上,耳邊似乎還傳來隆隆聲響,讓人發暈,讓人覺得不真切。
心寶突然覺得她沒有勇氣去听接下來的訊息,這段日子以來那日思夜想的盼望,那求神拜佛也希望不要發生的悲劇,難道……
鮑主急了,「什麼噩訊?有話就說,干嘛吞吞吐吐的?」
來人看向公主,又看向心寶,「公主……這心寶姑娘需不需要回避……」怕她听了,會承受不住。
「回避什麼?心寶與我情同姐妹,我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你直接說就是了。」
鮑主沒把腦筋動到那個點上,大刺刺要來人把話說出來。
「正午時分,皇上接到前線戰報,祁焉山一戰,官軍損失兩千,向群將軍……」聲一哽,淚決堤。
三世子急忙問︰「向群將軍怎麼樣?」
「向群將軍……為國捐軀了……」
心寶臉一自,全身不停顫抖,昏天暗地,眼前茫成一片——悲劇真的發生,命運真的沒有善待她……
她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他沒有平安回來,他可以食言,那是他;但他要她好好照顧自己,所以她不能倒下……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