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很強的光,直往他的瞳孔照來。
他難受的眯起眼,張開大掌遮去大部分的光源。
視線終于明晰了,他這才看見,自己正站在一條繁忙的馬路旁,汽機車無聲而迅捷地自他面前呼嘯而過,濺起幾攤小水窪。
一絲冰涼襲上他的頰,他抬頭往上望。
不知何時,陽光隱斂,烏雲密布。
下雨了。
一名綁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撐著小花傘從他的面前跑過。辮子上的緞帶在肩上飛舞,像兩只輕盈的蝶。
「危險!」他對著小女孩說話,但她卻沒听見。
車虧小女孩沒有跑過馬路,而是在不遠處停下。他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那里有一只紙箱,箱子里,有一只縮成一團的小狽瑟瑟發抖著,這只小狽連眼楮都還沒睜開,狗媽媽卻不知所蹤,沒有遮掩的紙箱不斷有雨打下,小狽發出嗚嗚的哀號。
小女孩在箱子旁蹲下,將小花傘移到箱子上,為小狽遮去大雨,但她小小的身子,卻有一大半都落在傘外,濕冷的雨浸透了單薄的衣服,不一會兒就使她瑟縮起來。
行人熙來攘往,冷漠地從小女孩身邊走過,沒有人肯稍稍駐足。
「小妹妹,雨越來越大了,你會感冒喔!」他說。
小女孩沒听見他的聲音,只專注地凝視著箱里的小狽,粉撲撲的小臉上,滿是堅毅的表情。
他苦笑了,「真是傷腦筋的孩子哪……」
這時候,一部賓士車在身邊停下,後車門從里面打開,跳下來一個濃眉大眼的小男孩。
這小男孩好面熟!他在心里低呼。好像在哪兒看過,一時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你在干嘛?」小男孩撐開傘,來到她身旁好奇的問。這里是他放學回家必經之路,方才他在車上注意這個小女生很久,或許是她淋濕的衣裳與堅定的表情吧!等他發現時,他已經要司機停車,親自下車和她說話了。
小女孩仰首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安靜的大眼只往箱中一瞥。
小男孩循著她的視線往箱子里看了看,發現了箱子里的小狽。「哦~~你在保護這只小狽嗎?」
小女孩還是不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如果狗媽媽一直不回來,小狽會被抓走喔!」
「抓走?」小女孩嚇了一跳,緊張地開口,「他們為什麼要抓它?」
「因為它還那麼小,不能一直住在路邊啊!」小男孩說得理所當然。
「會被抓到哪里?」
這個問題難住了小男孩,他皺起好看的濃眉想了想,「呃……大概是很遠很遠,連狗媽媽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那樣太可憐了!如果一直找不到狗媽媽,又沒人養它,小狽會餓死的!」小女孩的大眼,馬上泛起淚光,圓滾滾的淚珠在圓滾滾的眼楮里打轉,任誰看了都不忍心!
「沒關系,你不要傷心,我有辦法!」小男孩拍拍胸脯道︰「我可以養它!」
「真的?」小女孩眼兒亮了,「你媽媽不會生氣嗎?」
「不會,我媽媽從來就沒有對我生過氣。怎麼,養狗會讓你媽媽不高興嗎?」
小女孩點點頭,可憐兮兮地說︰「其實我也很想養狗,可是媽媽鼻子會過敏。」
「這樣啊……」小男孩好心地說︰「那不然我帶回家養,你以後想念它就來我家看它,我們一起陪它玩好嗎?」
「可以嗎?」小女孩笑了。
好、好可愛!
沒想到,這個小女生不但很善良,笑起來還挺可愛的!
「當然可以!」小男孩滿口答應著,還從亂七八糟的書包中翻出一本簿子,歪七扭八的寫了一串數字,然後撕下那張紙給她。
「這是我家電話號碼,以後你想看小狽,就打電話給我,我會叫我家司機去接你。」
「好!」
「一言為定!」
兩個人同時伸出小指勾了勾兼蓋手印。
小男孩抱著紙箱上車,然後降下車窗,笑咪咪地看著小女孩,「你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喔!因為我們兩個是這只小狽的主人啊!」
小女孩開心地笑了,「你人真好!可是,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七洋,邢七洋。你呢?」
啥?!
「我叫韓堇,你可以叫我小堇。」
咦咦?
「嗯,我記得了,小靜,再見!」
是小堇啦!笨小孩!
小韓堇拿著小花傘,望著緩緩發動離去的車,粉女敕女敕薔薇花辦似的菱唇揚著輕笑。太好了!小狽狗不會餓死了!
忽然間,駛了不遠的車又停了下來,小小邢七洋忽然又跑了下來,手里拿著一件菱格紋的小毛毯。
「小靜,這個給你!」他把毯子塞到她懷中,「把頭發和衣服擦一擦,不要感冒!」
小韓堇看著那件毛毯,心中忽然一陣感動。
他對她好好啊!
「七洋……」她忽然有些羞澀地問︰「我長大以後,可不可以做你的新娘子?」
新娘子?就是穿著白色禮服,漂亮得像芭比的那種東西嗎?
小小邢七洋笑得很是得意,「好啊!可是你只能當小老婆喔!因為我已經跟五班的小盈說好要娶她了。」
啊啊!沒節操的臭小表,不要亂說話!他氣得往小七洋的後腦勺巴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差點給你這種想法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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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後腦勺微微的痛感,猛地將七洋從夢境中拉離。
「醒了醒了!他總算是有反應了……」
听見充滿欣慰的低呼,七洋驀地睜開眼,看見他的視線範圍內,滿滿的都是關切的臉龐。
「太好了!真是謝天謝地!」七洋的母親幾乎喜極而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七洋的父親也松口氣。
「快通知老祖宗,說七洋沒事了,要她別急著到醫院來。」
醫院?他人在醫院?
對了,他好像昏了過去……
那韓堇呢?是不是也在這里?
七洋環視一圈,卻沒有找到他在意的那一張面容——她不在!難道她……
七洋動了動口,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他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感覺喉嚨有些刺痛。
唐人堯首先注意到他的情形,將耳朵湊到他嘴邊.「七洋,你想說什麼?」
七洋扯了下唇角,低語,「我好像……夢見了韓堇。」
「是嗎?」
「我夢見我們小時候……原來我和她以前就見過的,我還答應要娶她。」他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唇,低問︰「韓堇她……還活著嗎?」
當七洋問出這句話時,他感覺自己連聲音都在發抖。
他多怕剛才的夢是個征兆,預示著韓堇的離去。
唐人堯搭住他的手,給他緊緊的一握,「她還活著,你別擔心。」
「真的?」七洋松了口氣,黑眸因為這句保證而有了光彩,「她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七洋的母親一听兒子要下床,忙阻止,「七洋,她現在很虛弱,需要靜養,你自己也昏倒了,後腦勺還腫了個包呢!最好多躺一會兒——」
「她在哪里?」七洋執著的問,他的眼光,終于鎖定在江皓熙臉上,「皓熙,這里是你的醫院,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快帶我去!」
江皓熙早知道這難題最後一定會落到自己頭上,誰教這家醫院是他的地盤?
「好好好,真拿你沒辦法,我馬上讓護士準備輪椅……」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七洋拔掉手臂上的葡萄醣點滴,堅持要憑自己的力量走過去。
七洋將自己半掛在江皓熙身上,努力撐住仍有些虛軟的腳步,讓江皓熙帶他去見韓堇。
但是當他發現江皓熙竟然是領著他往加護病房走去,他整顆心像是沉進冰窖里。
「加護病房?她……她的情況很不樂觀是不是?」
江皓熙忙安撫他,「你別亂想,我們只是比較謹慎。」
「車子就在我面前翻過去,她的傷勢一定很嚴重——」
「邢七洋,冷靜點!」江皓熙低喝,「她雖然發生了車禍,但是並未傷及要害,只有幾處亂七八糟的擦傷,但是都不嚴重︰她目前因腦震蕩的緣故還未恢復意識,不過最快這一、兩天內就會醒轉,我們為了保險起見,讓她住在加護病房,一方面可以減少傷口的感染,一方面也有較妥善的照顧,你不必擔心。七洋,你听清楚了嗎?」
听了江皓熙的解說,七洋總算冷靜下來。
「來,換上無菌衣,戴上口罩。」江皓熙拿了件藍色袍子與口罩給他。「進去之後往左走,她在左邊第一間。你下能在里面待太久,你只有十分鐘。」
說完,他以腳觸動自動門,自動門無聲無息地開啟。
「謝了。」換上無菌衣、戴上口罩的七洋,獨自走進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里,護士忙碌的在其間穿梭,儀器的嘟嘟聲,病人斷續的哀號聲,讓七洋的神經繃至最緊。
韓堇剛被送進來時,也是這般痛苦嗎?
她也像這樣痛喊過嗎?
這種可能性使七洋胸口泛起一陣緊縮,他不敢多想,直接走進江皓熙告訴他的那間病房。
然後,他看見韓堇了。
粉紅色的病床上,她閉著眼,孤單地躺著,戴著氧氣面罩,一張小臉毫無血色。
她的額頭上有傷,連包扎起的繃帶都隱隱透出血跡,她的手上有多處擦傷,兩只縴細的皓臂上都連接著點滴與復雜的醫療儀器。
就像皓熙向他保證的,她真的被打理得很好,如果沒有那個氧氣面罩和繃帶,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因疲倦而入睡一樣。
但是,這一切還是刺激了七洋。
他從沒見過韓堇這麼虛弱的模樣,他的眼楮馬上就潮濕了,站在她的床邊,他握住她的手,慢慢的跪了下去。
「小堇……」他啞聲喚她,並輕輕推搖她,「小堇!」
她沒有反應。
「對不起,都是我害你變成這樣……我真是天下最糟糕的大混蛋!」七洋伏在她的身旁,哭得像個孩子,「虧我還夸口要當個好丈夫,要對你很好很好,結果到頭來,我不但食言了,還懷疑你,讓你傷心……你罰我吧、罵我吧!等你醒來,你要怎麼懲罰我或責罵我都可以,我絕不會還口!只要你醒來……只要你醒來……」
七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旁,哭得不能自抑。
優越的家世與英俊的面孔,賦予他滿懷自信,他生來就是個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但是在愛情面前,他不再驕傲,不再自負,他學會了謙卑,拋棄了自尊,哭求心愛女人的原諒。
在愛情面前,七洋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與軟弱,他不再是個驕縱的大少爺,而是個為了所愛,願意掏盡所有的男人。
若不是愛到了深處,百煉鋼如何甘心化作繞指柔?
「小堇,你知道嗎?我在昏過去的時候夢見了你。那是一段我幾乎遺忘的記憶,我夢見我們小時候,還有那只狗……你還記得那只狗嗎?我一直養著它,直到它壽終,你知道嗎?它可是一條很長命的狗呢!」七洋逸出一道粗嘎的短笑,又道︰「小堇,我一直在等你打電話給我,可是你一直沒打來。我還曾經帶著那只狗去那條路上等你,可是始終沒遇見你,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遇見,沒想到那條紅線早就已經將我們牽系在一起。小堇,你還記得這件事嗎?等你醒過來,我再說一次給你听,好嗎?」
七洋的熱淚沾濕了韓堇的手背,他發現了,倒抽一口氣,忙用無菌衣的袖子去擦。
「對不起,小堇,我真不該哭的,要是眼淚里的細菌害你生病了怎麼辦?你千萬不要再生病了,你要快點好起來!」
七洋一心想快些把眼淚擦干淨,沒想到,卻因為擦得太用力,把她嬌女敕的皮膚給擦紅了。
「啊……糟糕,我好像擦得太用力了!為什麼我老是害你受傷呢?我真是個大白痴!」七洋又懊惱又自責,心情沮喪至極,「也許我這個大神經的家伙,根本就配不上你,我把你娶進門,也許真是個錯誤,你值得一個體貼的男人細心的對待,就像……就像你二哥那種類型的……可是,小堇,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保證——」
忽然間,七洋驚訝地張大口,說不出話來。
他感覺握在掌中的手,好似輕輕的動了下。
七洋不可置信地低頭望住掌中的柔荑,連淚都忘了流。「小堇……你剛剛是不是動了?如果是,再動一次給我看好不好?」
七洋屏息等待著,過了好一會兒,韓堇的小指與無名指才又緩慢地勾了下。
「動了!真的動了!」這小小的動作,卻讓七洋欣喜若狂,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跑出去喚人,「護士!醫生!快來人啊!韓堇醒了!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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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誠品敦南店前,一名男子倚牆而立。
他身材勁瘦而修長,寬肩窄臀,是個標準的衣架子。他穿著白色T恤,與刷色古舊的牛仔褲,腳上踩著一雙昂貴的珍藏版耐吉球鞋,外搭一件黑色燈心絨西服外套。
那是一個很會穿衣的男子,隨便往街頭一站,就能吸引眾多愛慕的視線。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張俊俏的臉。
迸銅色的肌膚,深刻的輪廓,一雙生動的眼楮時時刻刻帶著笑意,更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書店里的一名少女,在兩名好友的鼓吹下,終于下定決心,鼓起勇氣,跑到男子面前。
「呃,請問……」
男子頗感興味的挑了下眉,「什麼事?」
被他這樣注視,少女的臉蛋更酡紅了。「請問,我可不可以跟你要電話,交個朋友?」
男子驀地勾起唇,仰首大笑。
好、好帥……
他豪邁的笑聲,使少女那顆懷春的心更加激蕩不已。
「我覺得很榮幸,可是呢……實在很遺憾,」他將他左手無名指上的白金戒指秀給她看,「你瞧,我結婚了。」
「你……你結婚了?!」少女失聲驚呼。
怎麼會這樣?!這麼帥的男子居然已經結、婚、了!
「我很愛我的老婆,所以……抱歉啦!」
一顆剛剛萌芽的少女心,就這樣當場 啪破裂。
「對不起,打擾了。」少女捧著一顆碎裂的芳心,沮喪的走回書店。
看著少女踩著沉重的步伐遠去,男子自言自語著,「唉!邢七洋,你真是個充滿罪惡的男人啊~~」
「什麼充滿罪惡?」
驀地,一縷帶笑的嗓音插了進來,將七洋嚇一大跳。
「嚇!老婆,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啊?嚇死我了!」
「沒做虧心事,干嘛怕被嚇?」韓堇朝書店里的少女瞥了一眼,唇邊的笑意更深了,「我剛剛看見你和那個美眉說話喔!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她想跟我要電話、做朋友,但是我拒絕了。」七洋答得坦率。
自從一年前,韓堇從那場車禍中康復之後,他就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最可靠、最坦白、最忠實的丈夫。
他已經和過去的邢七洋道別,不再需要什麼「把妹N0.1」之類的頭餃,今後他只想要牢牢的握住韓堇的手,做她一輩子的專屬情人。
「不覺得可惜嗎?」韓堇笑著調侃他,「那個女孩長得挺可愛的,很像綾瀨遙喔!」
「是啊!這麼一想,確實是挺可惜的……」察覺到妻子的笑容隱隱透出殺意,七洋很聰明的見風轉舵,「不過,十個綾瀨遙加起來,魅力也及不上你的萬分之一!」
「呵~~」韓堇笑了,「有進步!」
「謝謝。」七洋謙虛地說完,進一步勒索,「有沒有獎品?」
「有,」韓堇從小提包里拿出一張支票,「我剛剛領了稿費,我請你去吃大餐!」
「真沒創意……」他們哪一天不是在吃大餐?
「呵!別失望得太早,吃完大餐,我還要給你一個大驚喜!」
「哦?」七洋眼楮亮了,一疊聲的追問,「是什麼是什麼?」
韓堇沒有回答,一只素手悄悄撫上仍然平坦的小骯,唇邊帶著神秘的微笑。
那是一抹足以令七洋屏息的甜美微笑。
他知道,不管待會兒韓堇將要給他什麼驚喜,這一輩子能擁有韓堇這抹幸福的笑,已經是他最珍貴的禮物。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