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結束,世界恢復正常,該上班的就得上班,該收心的也得收心。
一早,張叔和張嬸搭夜車從南部回來,帶了小山高的農產品,要送給趙書維和唐晴萱這對小情侶,卻沒料到迎接他們的,已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咦?晴萱呢?」一進門,他們就問了這句。
「她的家人把她接走了。」趙書維這兩天來只喝咖啡過日子,滿臉胡渣也不想刮,聲音粗啞有如干枯落葉,眼中找不到一絲往日神采。
這怎麼回事?張叔和張嬸一愣,本以為新的一年可以幫忙辦喜事,怎會說變就變,還變得天翻地覆?
張叔不是沒看到趙書維的慘樣,但他仍抱著樂觀態度說︰「呃……跟家人團聚一下也是應該的,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結果他們夫妻倆失望了,只見趙書維搖搖頭,說︰「她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張嬸比較心急,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是不是惹她生氣了?」
趙書維不想多做解釋,只淡淡說了句。「感情的事無法勉強。」
瞧他那落寞神情、頹喪語氣,張叔和張嬸也不忍逼問,有些事確實不是局外人所能了解,更別說給予什麼幫忙了。
才沒幾天,屋內沒多大變化,只是少了唐晴萱,顯得空蕩蕩的,毫無生氣,他們來這幫佣二十多年了,上一次看趙家這麼黯淡的模樣,是在趙書維的母親去世時。
張叔想讓氣氛好轉些,以過來人的身分鼓勵他。「女人心海底針,也許過陣子,她就回心轉意啦!」
趙書維沒有回答,女人心真的就像針,他已被刺得傷痕累累,甚至快麻木沒感覺了。
「別想太多,先吃點東西吧!」張嬸開始準備早餐,不管怎樣,他總要好好照顧身體,有健康才能談感情,不是嗎?
不一會兒,桌上滿是熱騰騰的菜肴,趙書維卻沒有任何食欲。「放著就好,我等一下再吃。」
張叔和張嬸也明白多說無益,他們只能默默關懷,但願時間是解答也是良藥。
時間到了,不管喜不喜歡、願不願意,趙書維仍打起精神梳洗換衣,新春剛開工,負責人必須出現,否則公司還要開下去嗎?
秘書蔣育承一看到董事長,嚇了一跳問︰「董事長,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沒事,只是沒睡好而已。」趙書維淡淡地說︰「給我一壺咖啡,不加糖。」
「好的。」蔣育承口頭答應︰心中卻暗想,董事長似乎更需要打點滴和輸血!
稍後,蔣育承端上咖啡,小心翼翼地問︰「請問……董事長之前提到的那件事,不曉得有圓滿結果了嗎?」
「不用再提了,過去的都過去了。」趙書維甚至不想知道她是誰︰她的家庭、她的人生,都已經與他無關了,既然她選擇了結束,他也可以選擇放棄。
「是,抱歉。」蔣育承內心一陣感慨,果然董事長是為此傷神。唉∼∼為何這麼優秀俊朗的年輕人,卻得不到愛神的眷顧呢?
下班後,趙書維不想回家,寧可在街頭游蕩,像個沒有靈魂的軀體,甚至沒注意到自己走進了書店,原來習慣還是存在的,無論他的心在不在。
他隨意瀏覽書架,最新出版的好書卻吸引不了他的目光,逛了許久仍一無所獲,最後他走到櫃台前,听到自己說︰「我想買日記本。」
服務員指向左方的陳列架。「這邊有很多款式,請您慢慢參考。」
「謝謝。」趙書維打量了一下,選了本最簡單的日記。
回到家,打開日記本,他也不曉得要寫什麼,拿起筆卻忽然有了靈感,什麼也不用想,直接寫下他的心情--
那天,我生命中的晴天被帶走了……
若取名為失戀日記或許很老套,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當初,晴萱曾開玩笑說要他的日記做禮物,那時他頗為難,不好意思公開,如果重來一次,是否他能將這份心意傳達給她?「如果」是個樂觀又悲觀的字眼,他卻忍不住一次次地猜測……
日出日落,地球仍繼續運轉,生活也必須過下去。
兩個月後,趙書維參加了一場演講會,這是除了公司和家里以外,他第一次接觸人群和外界,這是蔣育承強力推薦他來的,連書本和入場券都幫他準備妥當。
主辦單位請了三位名作家來談情感問題,吸引許多書迷參與,作家們在座談會上妙語如珠,時而戲譫時而嚴肅,有教人大笑的地方,也有教人掉淚的橋段。
趙書維既沒哭也沒笑,他這兩樣功能都還沒恢復,只有耳朵可以听、眼楮可以看。
散場時,眾多書迷圍著作家索取簽名,趙書維準備離開,背後卻傳來一個呼喚--
「書維?好久不見!」
他轉身一看,那是位穿白色套裝的淑女,親切的笑容似曾相識,他想了一下才認出來。「菜莉亞?」
「真巧,你也來了。」
「是啊。」他微微一笑,這對他已不再困難,表面做得到,不用發自內心。
「覺得今天的演講怎樣?這不是我辦的,我只是來觀察市場,快告訴我你的專業評論。」
兩人交談的感覺跟過去一樣,融洽輕松,擁有許多共通話題,沒時間沉默。不過女人總是好奇的,茱莉亞忍不住問起--
「你女朋友呢?怎麼不帶她一起來?」
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那漣漪就跟他緊皺的眉頭一樣深邃。「我想……她應該已經結婚了,但新郎不是我。」
茱莉亞睜大雙眼。「不會吧?我從來沒听說這消息。」
「其實我也不清楚,我最近很少看報章雜志,盡量不讓自己看到她結婚的報導。」
謗據他推測,晴萱應該是位富家千金,結婚這等大事當然會被報導,因此他更不想得知她的身分,那會使他的生活平靜些,既然情況無奈,無知才是幸福。
「你不知道她是唐家的大小姐?」她苦笑一下,戀愛中的男人真有如此盲目?
「唐家?妳是說擎宇集團?」他立刻就想到了,擎宇集團在業界赫赫有名,只是唐家的行事風格低調,極少在公眾場合曝光,都由公關部門對外聯系。
「是啊∼∼雖然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緣,但我看得很清楚,她確實是唐晴萱,我還找出幾年前的雜志,肯定是她沒錯!她干爹劉永翔是娛樂圈的大人物,讓唐晴萱穿上自己設計的衣服,在女性雜志上當模特兒,並未說明她就是唐家大小姐,知道內情的人不多喔!」茱莉亞略顯得意地說著。舉凡藝文、社交、企業界的人物信息
,全都清楚存在她腦中,否則怎麼做文教基金會的執行長?
趙書維幾乎什麼書都看,唯獨對女性或服裝雜志興致缺缺,難怪他對唐晴萱毫無印象,但事到如今那也不重要了,他只能無奈地猜,或許她大小姐家教太嚴、生活太悶,找上他算是一個不小挑戰。
「反正……她說她已經訂婚了,她對我只是玩玩。」
茱莉亞可不如此認為。「不,這一定是個誤會,根據我的情報搜索網,唐晴萱從未訂婚,而且上個月才去美國,因為健康問題去求醫。」
「她到底有什麼問題?」趙書維胸口一緊,沒想到她居然需要出國就醫,但或許這就是關鍵的線索,陰霾中終于出現一道陽光。「妳還知道些什麼?請全部都告訴我。」
「听說是先天性的疾病,所以她沒上過學,一直在家自修,但是她很聰明,多才多藝,可惜唐家的人對她太保護了,不讓外界欣賞她的才華,她可以說是溫室中的公主吧!坦白說,就我的觀察,唐家人並不打算讓她出嫁,那可能超過她的體力負荷,他們只希望她在家做個大小姐。」
自從上次那一面之緣,茱莉亞對唐晴萱頗感興趣,越神秘的人物越引發她的好奇,因此她特別作了一番調查,結論卻是紅顏薄命,一點都不值得羨慕。
「原來如此。」迷霧漸漸撥開了,他終于看到片段真相,也找到合理解釋。
一開始,晴萱之所以離家出走,確實是家人過度關心,而她之所以對他說謊,說什麼她只是玩玩、已經訂婚,應該是她擔心自己的病情,不願他投入太多感情。
「我們不都是偵探小說迷嗎?你應該推理得出來,她會離開你,是因為愛你喔!」茱莉亞相信自己的直覺,當一個女人做好飯等男人回家,若非母親就是妻子的心情。
他正有同樣想法,握起她的手,無限感激。「謝謝妳,真的很謝謝妳!」
茱莉亞面帶微笑,卻將手輕輕收回。「抱歉,我男朋友來接我了,我先走-步。」
門口走進一位英挺的男士、茱莉亞上前迎接,兩人頗有默契,立刻牽起手,看來非常相配。
趙書維既覺得輕松也有些悵然,之前的事並沒有影響到她,在這時代,人人都很想得開,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機會唾手可得,就看彼此是否把握。
現在該是他下台一鞠躬的時候了,因為他要去尋找自己的女主角了!
正巧,當天晚上,趙書維一回家,燈還沒開,就受到猛烈的巨熊擁抱,原來是剛剛回國的趙沛然--
「親愛的維維,我回來啦!」
趙書維打開燈,平靜推開父親。「原來你還沒死,我以為你進化成企鵝了。」
「好冷淡的態度喔!我可是飛越千山萬水才回到你身邊,你怎麼一點高興的表情都沒有?」趙沛然氣得直跺腳,兒子可以為女人玩角色扮演,對他這老爸卻是一張冰山臉。
「廢話少說,先給我解釋清楚,唐晴萱到底是何方人物?」
趙沛然眨著無辜雙眼。「她是我老婆,也是你媽呀∼∼」
「想點新鮮的台詞,我已經知道那張結婚證書是買來的,而且她是擎宇集團的千金,大年初四那天,她的家人就把她接走了!」
「那你還問我干麼?」趙沛然毫不詫異,只是聳聳肩,他早料到會東窗事發,兒子居然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才發現,才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呢!
「你給我說清楚,她為什麼用這種方法接近我?」
「傻孩子,這還用問?少女情懷總是詩,她想談個戀愛咩!」他完全能了解,愛就是人生的原動力,不管有錢沒錢、男女老少都一樣。
「這種事你不是比我更在行?」
趙沛然連連搖頭。「不行,我的心很脆弱的,萬一愛上她,又要離開她,我會受不了。」
「老狐狸,你別扯開話題!」趙書維把話題拉回主軸。「為什麼她那麼快離開?她是存心捉弄我嗎?」
「抱歉,我答應過她不能說出來。」
「你不說?報紙就會注銷逆子殺父的新聞。」趙書維立即掐住案親的頭子,今天非要逼出實情不可。
「救命啊∼∼」趙沛然可不想就此魂歸西天,邊咳嗽邊掙扎。「我說、我說就是了。」
「算你識相。」
「我只知道她有先天性心髒病,到底多嚴重我也不清楚。」
先天性心髒病?對趙書維而言,這原本是個陌生遙遠的字眼,卻發生在他最愛的女人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正視它。
「繼續說。」不管怎樣,他必須了解前因後果。
趙沛然回想起當初,仍覺一切都是緣分安排。「第一次踫到她的時候,她站在阿拉丁飯店前發呆,雙手交握在胸口,似乎在祈禱什麼,我覺得很好奇,就向她搭訕。她說她離家出走了,因為在動手術之前,她想要找尋阿拉丁,為她實現三個願望,她想坐雲霄飛車,想談戀愛,還想做個母親。她二十三歲了沒談過戀愛,可不是沒人追喔∼∼是被她家人擋著,她自己也打不開心結,總覺得自己沒資格耽誤對方,畢竟她身體不好咩!」
趙書維點個頭,又一片迷雲被撥開了,難怪她在游樂園有那種反應,當時她根本是冒著生命危險,而他卻一無所知,現在想起來才流下冷汗。
趙沛然得意笑道︰「我就想到我那寶貝兒子,枯燥乏味,討厭女人,不正是最佳對象嗎?于是我拿出你的照片,她一看就出了神,接下來的你都知道了,我們使了點小計謀,讓她以你的繼母身分住進來,這也算是替她實現想做母親的願望。」
「為什麼是我?你以為我真是鐵石心腸?」
「難道你不是嗎?該不會你愛上晴萱了吧?」趙沛然眼底嘴角都在笑,兒子終于從木頭人變成正常人,活著就該有喜怒哀樂、笑中帶淚嘛!
「我……我……」趙書維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對。
兒子分明是欲蓋彌彰,趙沛然竊喜在心,表面仍故作鎮定,故意唱反調說︰「反正你們認識沒多久,就算動心也只是一時的,我勸你還是找個身體健康的女人,不要一時沖動、後悔終生啊∼∼」
趙書維抓起父親的領子。「你現在才告訴我有什麼用!都是你把她推給我,害我跟她朝夕相處、日久生情,難道我能說放下就放下、說忘掉就忘掉?」
「事情哪有這麼嚴重?不過是談個小戀愛,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可別太傻了。」
「如果你早知道媽會那麼早過世,你就不跟她結婚了嗎?」
談到妻子,趙沛然收起嘻笑表情,嚴肅道︰「你怎能懷疑我對你媽的愛?就算我只能跟她相愛一天,我也沒有任何猶豫,我感恩都來不及了。」
趙書維放下老爸的衣領,嘆口氣說︰「笨蛋大概是會遺傳的,沒錯,我也一樣,我愛晴萱,這是我的初戀,也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愛情!」
趙沛然含笑望著兒子。「你終于說出口了,不枉我一番苦心逼問。」
激將法既然奏效,趙書維也不再閃躲自己的心意。「算你厲害,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事,卻被你逼得原形畢露。」
「也許你不相信,我第一次看到晴萱的時候,就覺得她是你的真命天女,所以才千方百計讓你們踫頭,果然如我所料,天雷勾動地火嘍∼∼」
「真多謝你牽起這條紅線。」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追上去就是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公主,滿地荊棘也得殺上前。
趙沛然一听大樂,拍拍兒子的肩膀。「帥呆了!不愧是我兒子,有遺傳到我的真性情喔!對了,看看這次我給你買的書,可能派得上用場。」
趙書維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箱書,是趙沛然四處搜刮來的「參考書」,都跟先天性心髒病有關。
「謝了。」他立刻拿起一本翻閱,趙沛然也不再多說,留兒子慢慢吸收消化。
夜更深了,燈光仍未熄滅,萬籟俱寂,只有書頁被翻動的聲音,趙書維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重--
先天性心髒病有二十多種類型,發病率約為千分之七到千分之八,每年世界上誕生十萬至十五萬個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
案母雙親中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下一代罹患心髒病的再發率,高于兄弟姊妹中患有心髒病,若定母親患有心髒病,更提高下一代罹患心髒病的再發率……
心室中膈缺損是最常見的先天性心髒病,約佔百分之二十五,造成心雜音以及心髒負擔增加。破洞小者可能完全沒有癥狀,破洞較大者合,造成心髒擴大,肺血流量增加,容易肺部感染,呼吸加快,胃口降低,發育遲緩,甚至心髒衰竭……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真相浮現,趙書維的眉頭皺得更深、更緊,拿書的手甚至有些發抖,終于他放下了書本,走到窗前凝望夜空,那些眨眼的星就像母親的眼,是否能替他指引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