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明,一縷縷浮雲從銀白的圓月中緩緩移開,在這麼清爽的夜空下,一片萬籟俱寂,清幽寧靜。
突然間,一連串敲門聲劃破了寂靜,幾乎要震掉了整個清朗的夜空。
「來了!來了!不要敲了——」饒家的老僕幾乎是連跑帶滾地沖了出來。
「饒大夫在嗎?」老僕才卸下了大鎖,杜棄仇等不及地踢開了大門,懷抱著冷香縈,後頭跟著娟娟,不請自進地來到了饒家的大院。
饒大夫和韓邵齊兩人正準備就寢,聞聲急忙趕來。
「來!這里走——」饒大夫熟練地在前頭指路,來到了一處留宿病患的客房。
此時,從側房走出了一個苗條的少女,有著嫻靜柔美的姿容,教人見了就舒坦了三分,她就是饒大夫的女兒,饒惜致。
「惜致,你醒了!去——去把我的藥箱子拿來。」饒若水對著女兒說道。
「是的!」惜致急忙應聲回房。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刻,饒大夫和韓邵齊兩人從房內走了出來,只見饒大夫正和韓邵齊討論冷香縈的病勢、處方,及可能會發生的變化。
「饒大夫,她的傷勢如何?她的眼楮——」杜棄仇全不理會他們討論的起勁,焦急地上前朗聲相詢。
「公于是——」饒大夫問。
「敝姓杜。」
「喔!杜公子,這位姑娘的傷勢是無礙了,多虧你處理得當,才沒有太嚴重,我已經交代下去了,讓小童煎幾帖藥,一日三服。至于會不會好,現在說還太早。」饒大夫說道。
「什麼太早?能不能好你看不出來嗎?」杜棄仇憂心如焚,想到冷香縈的性子向來心高氣傲,怎麼能接受眼盲的事實?如果還有別的機會,他絕對不會放棄。
「杜公子——」韓邵齊看不過他無禮的語氣,猝然出聲︰「杜姑娘的傷我們一定會盡力而為,老師一夜未眠,他要進去歇息了,午後我會來察看杜姑娘的傷勢,到時再詳實說明。少陪了!」
杜棄仇看著韓邵齊頎長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的,頗不是滋味。
罷剛來鳳陽縣的路上,冷香縈不顧傷勢,斷斷續續地提著氣交代娟娟,無論如何要掩飾她是天龍教教主之女的身份。
他不想理會冷香縈這些騙人的把戲,心里默默盤算著,等她的傷好一點了,無論用抬的,還是用綁的,他都要將她給帶回聚龍崗。
到那個時候,他一定要向她表明心意,他不想再和她賭氣了!看著她受傷的神情,一股心痛幾乎要撕裂了他,也許只有把自己的心意攤開來對她表明,這種痛苦才會真正結束。
是的!杜棄仇心里打定了主意。
※※※※※※※※※
冷香縈昏昏欲睡,卻又礙于背傷的痛楚,輾轉反側,沒一刻舒坦。
在這簡陋的客房里,她躺在床榻上不斷翻來覆去,眼楮又看不見,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
昏昏沉沉中,似有好多人紛至沓來的,那種喧鬧不住地在她腦中盤旋,她心神煩躁,體內的陰陽二氣交攻,稍有不妥,即會走火人魔。
夜闌人靜,門外的小徑傳來了腳步聲。
杜棄仇打開冷香縈的房門,悄悄走近她的床榻,伸手按住她右手肘的「清冷淵」,想要讓她靜下心來,定住雜亂的氣脈;又用右掌心按在她的背心上,運起內勁。掌下傳來了暖暖的熱力,不疾不徐、不重不輕,恰到好處,按得冷香縈周身舒坦、昏昏睡去。
迷迷蒙蒙的夢里,兩個人的身影飄蕩不去。
「你為什麼不再看著我……你喜歡我嗎?只要你喜歡我,我不再逞強,我會改我的脾氣,什麼都听你的……你不要不理我,不要對我凶……」冷香縈在睡夢中囈語著,見到的人似是杜棄仇,又像韓邵齊。
杜棄仇的心狂跳著。
「我喜歡你……韓邵齊……」
背後的掌力頓止,激回的力道險些震人了自己的心脈,杜棄仇一個字一個字听得一清二楚。
冷香縈不知道,那韓邵齊三個字,像利劍一樣地揮了他三刀,刀刀見血透骨。
他深沉的眸子黯然失色。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倆為何總是針鋒相對、互不相讓?她以為他討厭她、恨她,錯了!就是太在乎、太喜歡她了!他才更會一反常態、言不由衷;她對他的敵意太傷人了,他只有用無情的冷漠反擊,才能保護自己。
杜棄仇知道冷香縈會對自己產生敵意,全是因為他的母親。他不想對她低聲下氣,就是不願別人誤以為他覬覦天龍教教主的位置。所以他和冷香縈漸行漸遠,不願理會她受傷的眼神,不否認她說他恨她的話語;終于——他們慢慢變成了水火不容的兩個人,誰都不願先向誰低頭。然而,每多看她令人動容的嬌美怒顏一眼,他內心就會動搖,每一次都害怕自己築起的傲骨就要完全失守……
坐在帷帳外望月獨思,他回頭見到近在咫尺的冷香縈,卻覺得如隔雲端那般遙遠。她怎知他全為她而來,千里迢迢,寸寸相思催斷心肝?
人家說的冤家,一定就是指他們倆的情景,只是這冤家應該是兩心相契的,而她的心卻已經不在他杜棄仇的身上了。
太遲了!他晚了一步。
他想起在聚龍崗的情景,冷香縈出走的那一天——
杜棄仇有事要請教冷教主,走近前廳,無意間听到了教主父女的爭吵。
「爹!我要那把撥雲劍,我不管,憑什麼杜棄仇能有兩把刀劍,而我一把都沒有。」冷香縈向父親耍賴。
「縈縈,你這個瘋丫頭,咱們寶刀寶劍多的是,不缺這一把,這撥雲劍是棄仇他娘要留下來的,我可不能作主。」
「杜棄仇已經有一把劃月刀了,留著撥雲劍做什麼?杜大娘又不使刀劍。咱們聚龍崗收容他們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要過他們一分一亳,我只要那把撥雲劍,她就那麼的不舍。」
「縈縈,不許你胡說!你要什麼爹爹都可以給你,就是這撥雲劍,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為什麼不行?只要你開口,他們敢不給?你就是什麼都護著他們,你眼里只有杜大娘,你心里也只有杜棄仇,沒有我——」冷香縈氣憤地指責。
「縈縈,我不準你再胡說八道了,棄仇一直是我最信任的左右手,他天資聰穎,是個可遇不可求的良才。他娘是我——」冷笑天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啟齒。
「他娘是你什麼?爹——」冷香縈察覺到事有蹊蹺。
「他娘是我心愛的女人。縈縈,爹……下個月就要迎娶杜鳳喬了。」
「爹——」冷香縈不能置信地直盯著冷笑天,心想,爹竟然要拋下娘了,忘舊人,迎新人!男人全都是一丘之貉!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對你說,你和棄仇兩個人——」
「不要把我和他扯在一起!他是他,我是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他娘把你搶走了,連你也喜歡杜棄仇。我是多余的,我走!我要離開聚龍崗,讓你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地在一起,不要讓我在聚龍崗里礙眼,成為你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縈縈——」冷笑天心里懊惱,都是自己太寵女兒,才會讓她變得如此任性驕蠻、不可理喻。
「你不要說了!我恨你們——」
冷香縈抹著奔流的淚水,轉身要回房,迎面就撞上了杜棄仇,她惡狠狠地將他推開,頭也不回地掩面狂奔。
杜棄仇不想追,免得掃到了狂風暴雨,他沒本事安慰她,向來都只有惹她更生氣的分。他踏進了前廳,看著愣愣出了神的冷笑天。
「教主。」杜棄仇輕喚。
「棄仇,是你——唉!養女不教父之過,都是我把她寵壞了。」
「教主,我看撥雲劍遲早會被香縈拿走,只要她看上的東西,她是不會放手的,旁人也阻止不了。您放心,讓她玩玩那把劍也好,改天她又看上了其他的利劍,就不會把撥雲劍看在眼里了。」
「棄仇,還是你了解縈縈。如果她真的走了,就讓她出去闖闖也好,只是我不放心。」冷笑天看著杜棄仇說道,滿臉期盼。
「教主,憑香縈的個性,吃虧的恐怕是別人——」杜棄仇不明白冷笑天的用意。
「就是這樣,我才會擔心她到處闖禍。所以,棄仇,我要你暗中盯著她,別讓她有絲毫的損傷,否則我——」否則我愧對香縈的母親,冷笑天沒有說下去。
「教主。」杜棄仇的臉色帶著為難,就怕冷笑天看出了他真正的心情。
「是我的命令,你要拒絕嗎?棄仇,你和縈縈都太好強了,不知道你們是誰在折磨誰咽……」
杜棄仇沉吟了會兒,最終還是答應了。
「不知你們是誰在折磨誰啊……」
想著教主的話,杜棄仇陷入了沉思。他終是沒有泄漏自己的情緒,他是愛冷香縈,愛她的狂妄、愛她的驕蠻、愛她的敢愛敢恨。
只要想到她,別的女人就如無味無色的粗茶淡飯一樣,留之無用,棄之也不可惜。
看到冷香縈,他的心就會燥熱鼓動,他一直小心隱藏這份感情,以為沒有人看得出來,沒有想到還是讓冷笑天瞧出了端倪。
丙然不出他所料,冷香縈離開聚龍崗的那一天就堂而皇之地拿走了撥雲劍。而他也暗中跟隨香縈和娟娟來到了福來客棧。
那一夜當他看見福來客棧的火焰沖天,他不顧一切地闖人,抱著被濃煙燻昏的冷香縈,破窗飛躍而下。看到有大夫為她診治,他才放心地離開。
臨走前,他拿走了她身邊的撥雲劍,就是怕她仗著利劍四處闖禍。
現在他只怪自己,都是他的心高氣傲害了自己,如果冷香縈真的傾心于韓邵齊,他也莫可奈何,難不成要他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回頭?他做不到,這不是他杜棄仇會做的事情,他沒有選擇,何況如今就算他服輸低頭,全盤退讓,想必她也已經不在乎了。
回到這小小的房間里,杜棄仇用手輕輕梳理冷香縈的長發,看著她窈窕的雙肩,想象她清靈流盼的雙眼、想象她輕嗔發怒的嬌顏、想象她輕盈的身姿好像一抹彩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種如饑似渴的盼望,慢慢地籠罩著他、擄掠了他。只要見了她,他的心就不斷地攪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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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天,趴臥在床榻上的冷香縈听到雞鳴,知道已經是破曉時分,天應該亮了才對,可是她張開眼,不論她張得多用力,四周還是一片黑暗。她豎起耳朵听到了一陣腳步聲,有人開了門進來。
「是誰?」她問。
「是我,韓邵齊。」
「是你,我的眼楮——」
「不要著急,幸虧沒有太多石灰粉在你的眼里,杜公子他處理得當,已無大礙。我和老師正在調配幾帖藥方讓你試試。」韓邵齊拖了個椅凳坐在冷香縈床邊。
「試試?會好嗎?」
「會的,別擔心。來——把手伸出來。」
冷香縈順服地伸出手來,只希望再多听幾次他安撫的話。
「你的胸膈煩慮,氣血閉塞,加上外傷內瘀,需要靜心修養,你姐姐——娟娟小姐,她已經為你在廚房煎藥了。」
冷香縈听著他低沉溫和的嗓音,不禁悠然神往。「我又欠你一次了。」
「我說過,我行醫從不計酬,你不用覺得虧欠。」
「是嗎?那是你的想法,我冷香——我冷小節可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
「听你這口氣,像是個江湖人,你會武功是嗎?」韓邵齊測著她的脈象,雖然細弱,但氣脈內息仍然是平穩有力。
「這——會一點,練來健身的,那你呢?」冷香縈知道騙不了大夫,只有承認會一些。
韓邵齊放下了冷香縈的手,說道︰「老師有教誨,在同他學醫期間,絕不提刀練武。」
「你老師是個老古板,難道連你也這麼想不通?練武不但健身、防身,還可以救人,百利而無一害啊——」
「杜姑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我不是杜姑娘!杜棄仇是我異父異母的哥哥,不如這麼說——他娘,是我繼母,他們姓杜。我爹,是他繼父,我們姓冷,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兩不相干——」冷香縈馬上開口糾正,心里正氣杜棄仇做的好事,害她得多費唇舌解釋。
「他很關心你。」韓邵齊說的不多,心胸了然。
「誰理他的關心?他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從小到大他沒有給我好臉色看過,他恨我都來不及了!」
韓邵齊正忙著寫方子,無暇理會她的話。
冷香縈听他半晌都不做聲,怕他離去,只好又找話題問道︰「你說過,你們行醫從不計酬,如果真如此,你們如何維持生計呢?」
「自然不容易維持,幸虧老師的門徒眾多,時有奉獻。還有些富裕的病家,好像不給錢病就治不好似的。就好比今早老嬤嬤還說從雞籠里找到了幾個大元寶,我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人給的。」
「真的!這就叫替窮人治病,富人還錢,不拿白不拿。哈哈哈——」冷香縈笑了出聲,渾然沒有大家閨秀的含蓄,卻有一股帶著稚氣的灑月兌。
「你說對了,看你精神這麼好,一定很快就會好的。」
「還不是因為你——」冷香縈接得快,臉上不由得漲紅起來,繼而又想,反正又看不到韓邵齊的反應,索性硬著頭皮有話就直說。
「我是說,都是因為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見閻羅王去了。我打算身體好了以後,留在饒家做丫頭,听你們使喚,這就是我要報答你們的酬勞。」
「冷姑娘!這——」韓邵齊全然沒有想到冷香縈會有這樣的主意。
「不要說了,我已經決定了,我和娟娟兩個人食量不大,什麼事都做,一定可以幫你和饒大夫的。」
她從小養尊處優,听不出韓邵齊語氣里的為難,更何況她打定主意的事,向來沒有人阻止的了。
連杜棄仇也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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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要留下來幫佣,讓人差遣,听人使喚?!」杜棄仇听到了冷香縈的決定,還以為是自己听錯了,反復又問。
「不錯!別以為我是三歲孩子,搞不清楚情況!」冷香縈冷冷回應。
「唉——杜少爺、大小姐,都甭說了!沒有人比我還要苦命,我又算什麼?我已經是別人的丫頭了,還要再做丫頭的丫頭,有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娟娟在一旁長吁短嘆。
「好娟娟,你最了解我了,你知道我欠韓邵齊的情,如果不想辦法還他,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可是,小姐,教主他不會答應的!」娟娟說道。
「他不會不答應的,況且他有新娘子作伴,才沒有別的心思管我。」香縈睨了杜棄仇一眼。•
「香縈,你錯了,你出走後,教主很擔心,他要我——他命我來找你回去。」杜棄仇不想說出暗中跟著她們的事。
「我絕不回去,死都不回去!我爹說的話你樣樣都听,那麼你就乖乖回去做牆頭草,多拍點馬屁,好早日和你娘全盤接收天龍教——」
「啪!」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杜棄仇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熱辣辣的巴掌。
「杜棄仇!我爹從來就沒有打過我,你敢打我?」冷香縈模著火燙的臉頰,怒吼著。
「我早就想打你了!我真希望可以打掉你心里的不平和無理取鬧。你如果不高興的話,可以回手。」杜棄仇挑釁地說。
「你明知道我看不到,我打不過你,你才敢說這種話!」冷香縈握緊了拳頭說道。
「你听好!我在替你爹管教你,我不稀罕天龍教,你別以為我留在聚龍崗是為了覬覦天龍教教主的位置!」
「哼!不是如此的話,又是為了什麼?」她問得理直氣壯,全沒有想過杜棄仇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麼。
「為了——」你!杜棄仇很想在她面前大聲說出這個字,可是他卻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嘴里說出來的,全是言不由衷的話。「為了壓你的氣焰,為了把你抓回去,好向大伙交差,我們杜家可不願讓人說閑話,說我娘成了新教主夫人了,就等不及要攆走你這個舊油瓶!」
「杜棄仇!我恨你,都是你我才會離開聚龍崗,你樣樣比我好,人人都夸你,我不在乎,可是爹爹眼里只有你和你娘,我就沒有辦法忍受。只要有你在的一天,我就不再踏足聚龍崗,你去告訴我爹,除非我不姓冷,否則休想要我回去,你滾!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冷香縈氣得火冒三丈,勉強撐起身子罵得起勁。
「你要我走,我偏不走。今天我如果要帶你回聚龍崗,只消把你打昏了就好,可是看在你傷還沒有好的分上,我就暫時讓你在饒大夫家休養幾天。我已經派人回去報訊了,如果你爹等不及要來鳳陽看你,我也阻止不了。到時候——韓邵齊縱使想留你,恐怕也不敢留了!」
最後一句話如同當頭棒喝,香縈想象得出,爹爹如果親自來到了鳳陽,身邊幾個護法一定也會來,他們一群人個個像凶神惡煞一般,來到這里一定會引起大騷動。到時不但揭破了她的謊言,韓邵齊恐怕還會對她產生反感。想到這里,冷香縈不禁壓下了氣焰,想要平心靜氣和杜棄仇打商量。
「杜棄仇,我……韓邵齊不知道我的身份,可不可以請你回去告訴爹爹我很好,不要掛心,讓我在鳳陽多留幾個月。我對韓邵齊說過了,我會留下來做奴僕償還恩情的,我說話要算話,絕不食言。」冷香縈耐著性子,好言說道。
「償還?你不是偷來了一堆元寶,大半都給韓邵齊了嗎?你根本不欠他什麼!」想到冷香縈為了韓邵齊,竟然可以對他和顏悅色,他心里頗不是滋味。
「你怎麼都知道?娟娟!」冷香縈責怪娟娟的多話。
娟娟瑟縮著肩頭,不敢出聲。
杜棄仇干脆來到冷香縈面前,一手搭著她的肩,平心靜氣地說道︰「香縈,別氣娟娟,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你一心要留在饒家,不外乎想接近韓邵齊。但是你對他有情,他是否對你有意?你不了解韓邵齊,我觀察過他,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你初出江湖,要懂得處處提防,別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韓邵齊他只是個大夫。有什麼不簡單的?他——」冷香縈還沒有說完,就被杜棄仇給打斷了。
「閉嘴!你听我說,香縈,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不太會在乎到自己了,這是我深刻體會的。我知道你的性子,一旦你作了決定,沒有人能夠改變,所以我讓你留下來,做你想做的事;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就是要善待自己。不論結果如何,都要回到聚龍崗。你不必擔心,那時我已經不會在那里了。」杜棄仇放下了按在冷香縈肩上的手,香縈突然覺得一陣寒氣襲來,空蕩蕩的肩頭倏地發起冷來。
「你……不在聚龍崗?」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早就想離開了,男兒志在四方,要不是你爹的對頭想盡辦法要趁虛而人,打擊天龍教——」杜棄仇突然噤聲。
「什麼對頭?」冷香縈問道。
「沒什麼,你不用擔心,你爹武功蓋世,無人可以比擬,沒有人敢動天龍教一根寒毛。你只要知道,我不會久留天龍教,你可以放心。娟娟,你要好好照顧小姐,多忍耐她任性的臭脾氣。」杜棄仇故意轉移話題,回頭對娟娟說。
「杜少爺,全天龍教也只有你對小姐有辦法,連教主都拿小姐沒轍。你不可以離開天龍教的!你走了,小姐就要——」無法無天了,娟娟心急地說道。
「娟娟!不準你亂說,他要走沒人擋他。」冷香縈賭氣說道。
娟娟立刻噤聲,但心里還是忍不住想,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在小姐和杜少爺身邊這麼多年了,除了天天听他們你來我往的互罵外,他們看起來幾乎是最完美的一對璧人,為什麼小姐總是看不清楚?而杜少爺總是不相讓?是小姐太任性了,還是杜少爺太有骨氣了?娟娟想勸解他們,卻不知要從何勸解起。
杜棄仇苦笑一聲,大步跨出房門,連頭都沒有回,連一聲再見都沒說。香縈還靜靜地等著他回話,不相信這一次杜棄仇會這麼輕易就認輸,還說要離開天龍教。她從小和杜棄仇一起長大,根本沒有想過他也會有離開的一天,這感覺就像她母親棄她而去一樣,一想到就心痛,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從那天起,冷香縈再也沒听到杜棄仇的聲音,她心想他大概是真的離開了。
然而幾個傷重難熬的夜里,夜深入靜之際,總有一個人走近她的床榻,一雙手在她背後輕撫運氣,讓她得以周身舒坦地沉睡人夢,有時她張眼瞧,卻只能看到漆黑一片,想要出聲相詢,又總是半睡半醒、力不從心。這樣細心的照顧,直到她的傷有了起色才止住。
到了白天,冷香縈只想得到一個人有可能這樣照顧她,那就是韓邵齊。
每天清晨,他都會進房替她把脈。每一次她都想要問個明白卻又暗暗吞了回去。她知道韓邵齊不是江湖中人,對男女之間的禮節頗為忌諱,所以她也不願道破,就讓他們彼此默默承受這不言而喻的感情,若即若離、暖昧不清的,更令人充滿期待。
她幻想愛情,就像穿梭在花叢中的蝶兒,若隱若現;就像蜻蜓點水一樣,款款依戀著水面。
韓邵齊以禮相待,從不逾矩,雖然沒有對她說過什麼兒女情長的話,但溫文有禮的氣度,渾然不像杜棄仇,冷香縈逐漸陷入不可自拔的情障中。
饒大夫的女兒饒惜致全看在眼底,不禁對冷香縈存有敵意。冷香縈也不以為意。她的心里早已經被韓邵齊給佔滿,再也沒有別的心思去顧及旁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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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靠著饒大夫和韓邵齊兩人的向春妙手,還有娟娟的細心照顧,冷香縈的外傷和眼疾都已完全復原。
清早,冷香縈才伸了一半的懶腰,就被老嬤嬤給打斷了。
「起來了,大懶蟲,日上三竿了,你還真以為你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啊——」老嬤嬤兩手叉在水桶腰上,扯高了嗓門對著冷香縈大吼,她愛護饒惜致,相對的就對冷香縈產生了敵意。
「老嬤嬤,早啊!」冷香縈揉了揉雙眼,才想到今天她住在饒大夫家正滿一個月,從今天起,她就要開始履行她的承諾了。
「不早了!娟娟已經到廚房剁草藥了,我的大小姐,從現在起你得和其他人一樣干活才有飯吃,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冷香縈一邊心里嘀咕著,一邊起身穿好衣服,梳理鬢邊的長發。
「看你這種架式,就知道沒做過活,我真不知道老爺怎麼會答應的?饒家人多開銷大,還有這麼多的病家要照顧,怎麼還有余力收留你們,分明是替自己找麻煩。你趕快給我把這房間整理好,這里不是下人住的。」
「那麼,我要到哪里睡啊?」冷香縈問道。
「什麼?你和娟娟到柴房里睡,咱們沒有多余的睡房了。」
「柴房是什麼地方啊?這房間還挺好的,我住得很習慣啊。」冷香縈留戀地張望了一下,這房間里有許多和韓邵齊共度的記憶,她真舍不得離開。
「我呸!你算哪棵蔥啊?你可要拿把尺量量自己的身份,有個地方遮風擋雨的,你就要謝天謝地了,這房間哪輪得到你來住?要不是邵齊交代要好好照料你直到你的傷全好,我早就想趕你到柴房去了。」
「是嗎?韓大夫交代的……」冷香縈听到了這一句,心里甜滋滋的。「到柴房就到柴房,什麼蔥啊?尺的?煩死人了——」她揮了揮一雙白女敕的縴縴小手,徑自踏出房門。
「你——你敢說我煩?你現在馬上到柴房里把所有的柴劈完,劈完後全擺到廚房的灶爐後,做不完就別想吃飯,不高興的話,歡迎你們隨時走人,饒家不會強留你們的。」老嬤嬤笨重地追在冷香縈後頭,伸出又胖又短的食指,毫不客氣地命令。
「劈柴有什麼難的?本大姑娘想留,沒人趕得走。想走,更沒有人擋得了。」
「我的天啊!看你年紀小,口氣倒是挺大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咱們小姐的克星,我可警告你,離咱們韓大夫遠一點——」老嬤嬤依舊在冷香縈身後指指點點的。
「哼!我偏要!」冷香縈心里想著,我偏要接近韓大夫,我偏要喜歡他,我偏要!她頭也懶得回,高傲地抬了半天高,輕嗤一聲。
老嬤嬤的話還縈繞在耳際,冷香縈晃到了柴房,她愣愣地定在柴房前,張著一雙大眼,下巴直要跌下地來。
滿坑滿谷的斷木,里里外外地堆積一片,粗的比老嬤嬤的水桶腰還粗;細的則枝枝節節散亂一地,那是饒家長工花了好幾個月從山上一捆捆載下來的,都是要存著過冬用的柴火。
冷香縈卷起衣袖,她的好勝心強,第一天上工,可不願讓人小看了。劈柴雖然不難,可是要劈得快準,還是有竅門,她試了幾十次,才漸漸順手,就當是在訓練臂力也未嘗不是好事。•
但是到了日落西山,冷香縈不再如此樂觀了,她兩手紅腫起泡,腿酸得幾乎要撐不住自己。于是她放下柴刀,放眼張望,劈了一天的柴,滿地狼藉,根本沒有時間收拾。老嬤嬤說還要搬到灶後擺好,看來她只有先拿一部分的柴火到廚房去,明天再做打算。
她滿臉污穢,像是個流浪的乞丐般,全身找不到一個干淨的地方,她嘆了一口氣抱起柴火,背對著一輪清月,.踩著自己的陰影,踏在後院的白石甬道上。
忽然,不遠處傳來了一陣男女間的輕聲細語。
這男子的聲音實在太耳熟了,大約七天前,韓邵齊知道她全無大礙後,就應病家相邀出診,她天天都在想念這個聲音。現在她眼楮已經好了,這一次她可要好好端詳他,對他傾訴所有的思念,她一刻也不願多等待,認定韓邵齊一定也很高興看到她。
慢臉笑盈盈,相看無限情。冷香縈想到這個詩句,就喜滋滋地甜在心里。
「邵齊哥,你看這月亮好大好圓,你想這月娘在天上會不會寂寞?」饒惜致穿著一身潔白的輕紗,吳儂軟語地相詢。冷香縈踏著腳尖走,豎起耳朵听,慢慢走近了他們。
「惜致,人們老在人間羨慕天上,都不知天上的人是多麼的相憶人間。我自小漂泊在外,居無定所,雖然看盡了好山好水,可是最讓我依戀的還是這里,我在這里住了四年,你們又待我那麼好,這里是我最熟悉的地方。」韓邵齊仰著頭長嘆。
「我知道,難怪爹說不論你出門多久,總是會找到回頭路,這饒家的大門,永遠都會為你敞開,我們早就情同一家人。」惜致說得滿面羞紅。
「惜致,你和老師的恩情,我沒齒難忘。」
饒惜致伸出柔荑輕輕蓋在韓邵齊唇前。
「不要這麼說,你當知道我的心,我願意等,哪怕天荒地老,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邵齊哥,你知道我在月娘的面前許了什麼願?」
「是什麼?」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饒惜致羞怯地低下頭,輕靠在韓邵齊的胸前。
「惜致,我懂,我不會負你的。」
冷香縈再也听不下去了,任柴火掉了滿地,她回頭提氣縱身一躍,飄飄然像蜻蜓點水般地躍上牆頂的屋檐,在暗夜中遺世獨立,像只孤鷹盤旋在高處往下俯瞰。
地上兩個交纏的人影,因為倏然出現的聲音而慌忙分開,兩人狐疑地四處張望,看有無人窺探。韓邵齊尋到了滿地散落的柴火,然而環顧四周卻都靜默無人。’
夜風襲人,冷香縈突地感到全身寒冷徹骨,冰涼的臉頰上緩緩滑下兩行熱淚,一任夜風颯颯吹干。
待她平息了鼓動震撼的心後,邪惡的思緒便化作滿腔妒火,慢慢焚燒著。饒惜致就是她的情敵,而她對敵人從不心軟。她要殺了她,她要毀掉一切會阻擋她和韓邵齊的絆腳石。
她冷香縈想要什麼,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她想緊握起拳頭,才發現紅腫的雙手痛得幾乎合不起來,腦中突然晃過杜棄仇的身影,她莫名地感到一陣心痛,這才豁然明白,除掉了嫉妒的毒牙,她只能躲在暗處輕舌忝自己的傷口,沒有人憐惜。
但她不想放棄,畢竟他們還沒有成親不是嗎,一定是饒家對韓邵齊有恩,所以他才無法拒絕饒惜致。只要自己對韓邵齊剖白,他一定會隨她到天涯海角,隨她回到天龍教。如果——還有這麼一絲絲的如果,她就還有希望。她不放棄!她絕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