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宴。举国欢庆。
端王府一家自然都是座上佳宾。尤其是宣赫,更是受到点名相邀的无上荣幸。但他执意带北斗同行,冲淡了福晋脸上不少喜气。
寿宴开在阳春园,与席者足有三千人众。后妃王公,文武百官,无不争相以敬寿献寿礼为荣。各处未有荣幸与会的官员派人送来的寿礼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其间尚不乏各色美女。席开三日,名食美馔不可胜数。觥筹交错间,一百零八道各地名菜陆续被送上来。这便是满汉全席,中华美食之瑰宝。每上一道菜,侍立一旁的礼事太监便唱一道菜名。
“大好河山——”
乾隆帝坐在席首,一身赤金蟒袍映着满面红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哪里像个六旬老人,倒像正当壮年。
“众爱卿不要拘束,来,尝尝这道大好河山!”乾隆拿起筷子率先尝了一口,立即击掌赞道:“好好,果真不愧为大好河山啊,恰如我大清江山,一片繁华鼎盛,不正是朕盘中的佳馔盛飨吗?”
于是席下便一片叫好一片山呼万岁声。只有宣赫垂首坐在未位不为所动。
与席座位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为王公之席,距皇上最近。第二等是大臣之席,第三等则由如他这样尚无功名在身只靠祖宗荫庇的格格贝勒及额附入座。但就这第三等席位也有三百多号,分好几个档次,人人来了,自然都往前边挤,期望能显眼一些引皇上注目。只宣赫不与他们抢,一来就坐在末位,少不得便受到几个自诩才华盖世的贝勒的嘲笑。尤其这末位已排到园子外侧的御沟之旁,哗哗水声由足下流过,伴着他一脸的颓然,一脸的落寞,更是成为众人的笑料。
“哎呀,宣贝勒,你怎么一来就坐在沟旁?当心被沟里的水冲走哦!”
“我看啊,宣贝勒只怕就抱着这样的打算吧?免得一会儿说错了话,失了面子却无处可去!”
宣赫面无表情地任他们嘲笑,一声都不吭。而作为侍婢立在他身后的北斗也是一声不吭。
这时礼事太监又唱:“佛跳墙——”
乾隆道:“好,佛跳墙,这道菜名取得好!”说着站起身,信步向席下走来,走到第三等席位方才站住,慌得各格格贝勒立即起身拜下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有太监搬来座椅,乾隆便端正坐下,“平身。都坐下吧。朕可有许久没同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聊聊了。年轻人朝气蓬勃,与之一谈,朕也似乎要年轻十岁呢!来来,今日大家不要拘束,各自畅所欲言,有什么心里话或是有什么治国平家的大道理都讲出来给朕听听!”
众人一听,都是又紧张又兴奋,知道一生前程都系在这谈笑之间,立时便争先恐后,使出浑身解数,恨不能把这辈子所读的书全都搬出来。
只有宣赫坐在后面,垂着头顾白吃着菜,仿佛置身事外。北斗就更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这时又上来一道菜。
“乌龙吐珠——”
听到菜名,两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想到那句戏言,齐齐地朝盘子里望去。只见是一盘鹌鹁蛋,裹着一层酥皮,浇上乌黑的酱汁。然而一剥开那酥皮,便露出里边莹白如珍珠般的滑女敕蛋白,恰应了菜名——乌龙吐珠。
宣赫抬头望向她,正好接触到她茫然的目光。她垂下头,轻声叹道:“原来乌龙也能吐出珍珠。”
他张了张嘴,正待说话,忽听一个温和而威严的声音唤道:“宣赫。”
他回头,见唤他的竟是乾隆,不由得一惊,忙站起身恭敬回道:“皇上万寿无疆福与天齐。”
“好!”乾隆欣慰地直点头,把他从头看到脚,越看越是神色迷离,“果真是一表人材啊!若是永琏在世怕也就是这个模样吧。宣赫,说起来你是朕的亲侄子,又是先皇后的亲外甥,这亲上加亲的关系原该比别人更亲一些,可为何你只在小时来宫中玩过几次,长大了却不来了呢?几年未见,倒害得朕今日猛一见你还以为是潘安再世呢!”说着便抚掌笑了起来。
旁边立即一片附和的笑声,不过纷纷投向宣赫的目光却恨不能把他干刀万刮。只有跟过来立在一旁恭听的端王夫妻满脸的得意。
宣赫垂头答道:“回皇上,微臣确也怀念儿时岁月。只是宫中格格们年岁日长,微臣也须有所回避。”
乾隆笑道:“年轻人嘛,当然得在一起多玩玩,你以为我是那么不开通的皇帝吗?”
又是一阵附和的笑声。这时一个格格说:“皇阿玛,您怎么让他来宫中玩?您不知道他风流浪荡臭名昭著吗?”
“是吗?”乾隆道,“可为何朕听到的不是这么回事?有人说宣贝勒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呢!”
宣赫闻言心中一沉,面色凝重起来。
“宣赫,你可知这个大力举荐你的人是谁?”
“臣不知。”
“这个人你也认识,她虽不是朕的亲生女儿,却胜似亲生爱女。”
宣赫一听,即知是蕊馨格格。暗叹糟糕,麻烦来了。
丙然,皇上接着道:“朕初时也不信,还特地找永琰来求证。嘿,他对你的评价可更高啊,宣赫。朕今日既已知你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就不能再让你留连在市野之间,一定得为朝廷效力。这样吧,朕这位爱女对你也是颇有好感,正好你们男未婚女未嫁,朕今日就做个月下老人,把她许配给你如何?”
只听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人人对宣赫这天外飞来的好运都艳羡不已。端王与福晋就更是喜形于色。要知道蕊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貌美如花不说,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全无一般公主身上的娇气,娶了她实在比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不知要强多少。
北斗悄悄立在人群之外,一直低垂着头。听到皇上的金口玉言,她不由微笑一下。真好,她想。他就要做驸马了,她真为他高兴。
缓缓地,似有一根细细的弦自心中扯出来,“砰”的一声断了,留下一个小小的洞。
血一丝一丝地渗出。
洞在迅速扩张,忽然“哗”一声缺了一个大口,鲜血奔涌而下,止都止不住。她握拳紧紧地压在胸口,想要堵住那个缺。然而根本就起不了作用。血向四面八方喷薄而出。心是碎了。
奇怪的是,为什么竟一点儿都不会痛呢?
人群中,宣赫“扑通”一声跪下,“谢主隆恩!但请恕微臣受之不起。微臣是已婚之人,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能委屈格格千金之躯做偏房?”
又是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不过这次来自端王夫妇,其他人倒是一付看好戏的神情。
乾隆不悦地沉下脸,“你又何时来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云北斗,与微臣成亲半年,夫妻恩爱,早已誓言终生相守不离不弃。”
“云北斗?不就是逆臣云覆雨的女儿吗?”
“正是。”
乾隆闻言大怒,“好个宣赫,竟敢明目张胆违逆朕的旨意,将早已被贬为奴的罪臣之女仍留在家中庇护,你可知该当何罪?”
宜赫朗声答:“罪当削去八旗户籍,停食君俸,贬为庶民,三代不得为官。”
“好,好,你倒了解得很清楚!”乾隆不怒反笑,“勇气倒着实可嘉,今日若不成全于你,却不显得朕太过小气?”
忽然一个人影疾奔上前,“扑通”跪下,“皇上,此事全是奴婢的责任,与贝勒爷无关。奴婢愿一死承罪!”
旁边一太监怒喝道:“大胆,圣上大寿之日,竟敢说出如此不祥之字!”
乾隆挥挥手,叹道:“云北斗,自猎场一别,今日再见,却已物是人非啊。朕也是爱才之人,不忍见你满月复文采带进阎罗殿,是以才网开一面留下你的性命。却没想到你枉读诗书,竟识不清自己的本分,你可知该当何罪?”
“奴婢之罪,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答得好!”乾隆点头赞道,心中着实对她激赏不已,“平身吧!朕现赦你无罪。你已不再是奴婢身份啦。好,趁着今日这少年精英都齐聚一堂,朕也来做做你的大媒。这堂下凡是未成亲的公子贝勒,任你挑选!”
当然,只除了宣赫之外。这句话虽未明言,但众人都心知肚明得很。总之,这一对鸳鸯,皇帝老儿今日是拆定了,大不了她回家自尽便是。
宣赫侧头看她一眼,忽道:“皇上,她是有夫之妇,怎可再嫁?要选,也惟有选微臣一人!”
乾隆沉下脸,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心想这个宣赫未免太不识趣,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屡次拆朕的台,今日若不给他点颜色,天威何在?“宣赫,既然蕊馨与永琰都说你是奇才,那朕今天就考你,若你答上来了,朕便成全你们。倘答不上来,那你这奇才便是假的,你便算欺骗了他们,也是欺骗了朕。欺君之罪该当如何,你应清楚得很吧?”
“罪该当诛。”
乾隆点点头道:“三国时曹丕以七步诗决生死。朕今日也来效仿一下古人,给你七步。不过却得比古人高明,七步之内,须得猜出一谜,对上一联,作出一诗!”
众人一听,都不由大吃一惊。这岂不是明摆着要把人送上绝路吗?端王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扑倒在地,老泪纵横,哭道:“求皇上开恩,恕小儿一命吧!”福晋更是全身颤抖,几乎晕倒。
北斗倒是由绝望中沉静下来,心道,反正难逃一死,能与他死在一处,倒也算了无遗憾。
谁知宣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请皇上出题。”
乾隆眯眼看他,目光里倒透着一分欣赏。
“第一题是谜,谜面是个‘乜’字,射四书八句,不相连。”
众人一听,都傻了眼。这谜也未免太过刁难了吧?
只见宣赫抬脚,跨出一步,站定,朗声答道:“子路率而对曰:是也。夫子莞尔笑曰:非也。直在其中矣,是也。今也则无,何足算也?”
乾隆面上浮现一丝微笑,“猜得好!第二题,是一句下联,朕偶得之,却一直想不出好的上联。今日你就来帮朕这个忙。听好了,这下联是:悟如来想如来,非如来如是如来。”
罢一念完,只听周围一片低低的赞叹声,他脸上不由露出一分得意之色。再看宣赫时,他已迈出一步,再一步,停住。
“求自在不自在,知自在自然自在。”宣赫不紧不慢道,侧头望望北斗愕然的脸,只觉一颗心悠然自在得很。
乾隆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良久得不到的上联宣赫竟在两步之内对出,而且其意境竟似更胜一筹。他点头,“不错,真是很不错,足以当得奇才二字。看来第三道题应该也难不住你。”他四面张望,寻思着该出什么题。忽然目光落在园外的御沟上,双眼一亮,道,“就以这御沟为题,作一首五言绝句。记住,你只剩下四步!”
北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握紧冒汗的双拳,看他跨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不由得闭上眼,不敢再看。
宣赫迈出最后一步,停下,面色凝重缓缓吟道:“水自御沟出,流将何处分。人间每呜咽,天上讵知闻?”
此言一出,与席之人都是脸色大变,心道宣赫这胆大包天的狂徒,竟在寿宴之上借诗直讽宫中豪奢婬逸不察民情,岂不是不想活了?
乾隆包是面色难看得吓人,几欲发作,但终于还是压下怒意,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好一个直言进谏的诤臣,好一个出口成章的奇才。如此人才若不为朝廷所用,岂不是朕的损失?朕年事日高,身居此位已有力不从心之感。宣赫,你可有意辅佐于朕?”
此言一出,满坐震惊。虽然皇上没有明说禅位之事,但这辅佐二字,却也相去不远了。端王与福晋对视一眼,又开始昏头转向,不过这回是兴奋得发昏。
宣赫正自凝眉思索该如何婉拒皇上的这番好意,乾隆又发话了。
“难得你们二人都才貌双全,实在是绝代佳配,令人好生羡慕。朕今日也做做成人美事,就免去你的罪罚,许你们夫妻相守。不但如此,还再给你锦上添花一笔,特把爱女另许配给你,让你坐享齐人之福,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圣上英明!”端王夫妻喜得不住叩首谢恩,几乎就要抱头而泣。这下儿子又是高官又是美眷,看来花落自家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啦。
谁知宣赫这不领情的家伙竟然道:“谢皇上隆恩。只是这齐人之福微臣只怕无福消受,微臣只需一妻便此生足矣!为免耽误格格青春,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下任是乾隆修养再佳,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一拍扶手站起来,喝道:“宣赫,你缕次拒绝朕的提亲,究竟是何用意?难道你真想从八旗子弟中除名吗?”
宣赫跪下道:“请圣上裁夺,微臣绝无怨言。”
“你!”乾隆闭上眼,身子摇晃了一下,终于叹一口气,颓然挥挥手,“走吧,都走吧,从此以后不要再让朕看到你们!”
“谢主隆恩!”宣赫叩首后,缓缓站起身,朝怔怔地立在一旁的北斗伸出手。
她望着他,目光如此迷惑,似乎在望着一个陌生的人。但终于她还是走向他,轻轻地把自己的小手交到他温暖厚实的大掌之中。
乾隆远远地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年少时正与皇后富察氏新婚,恩恩爱爱,缠缠绵绵,一时间不由得百感交集,暗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罢,罢,就由他们去吧。至于蕊馨那里,只能叫她对宣赫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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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贝勒府。北斗静静地坐在池塘边,目光呆滞,神情凄然。
贝勒府已解散,五十几个下人各自打发了去处,好好一个大家庭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她是一个灾星,谁靠近她谁就倒霉。云家家破人亡,贝勒府分崩离析,只因为有她。
王爷埋怨她,福晋恨死她,下人们对她都无话可说。而她自己,更是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老婆,老婆?”远远传来宣赫的呼唤,她听了,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一会儿,宣赫寻来,与她一起坐在柳树下,轻声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啊!”
她仰头望着灰暗的苍茫天穹。一朵乌云缓缓飘来,飘到她的头顶,飘至她的心上。
“还有什么让我惊奇的,索性一次都来个够吧!”她说,声音轻飘无力,仿若失了魂般。
“没有了,我保证再也没有了!”
她深深地吸气,忽又微笑道:“就算再有什么,我也不会感到惊奇了。”叹一口气,垂头靠在树杆上。
“老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他又用那种软软的声调哀求道,一边伸出手去抚她的肩。
她却肩膀一抖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宣贝勒,奴婢身份低贱心理脆弱,经不起这样激烈的跌荡起伏,尤其经不起你这样一次二次的愚弄。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你还是找别人玩吧,我可玩不起!”
“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老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只要你啊!”
“要我?”她苦笑一声,颓然道,“要我有什么用?我能给你什么?我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我带给你的全都是灾祸,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没有!”
“我不在乎,真的,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道。
“可是我在乎!”她大吼,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下来,“为了我,你从贝勒变成平民,变得一无所有,甚至连以后翻身的机会都断得干干净净。你让我成为一个罪人,你让我的存在成为一出悲剧。我活着除了连累你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
“难道两个人相爱会没有意义吗?”他心痛地道,“无论是贝勒还是平民,也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当了二十年的贝勒,过了二十年豪奢的日子。也做了三年的夜神,干了三年所谓行侠仗义的事。可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却是从遇见你才开始的。我看到你的身影就会喜悦,闻到你的气息就感到幸福,听到你的声音就忍不住微笑。你说,这一切跟财富跟地位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爱我我爱你,还有什么会没有意义呢?”
然而她却用冰冷的声音说:“你错了,我根本就一点儿都不爱你。宣赫,我恨你!”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他呆呆地立在原地。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随即,轰隆隆!劈下一道巨雷,暴雨倾盆而下。他仰起头任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
已经是第二次了,她说她恨我。
他的身子往后一倒,直挺地挺躺到草地上。雨点落在身上,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全身。
她说她根本就一点儿都不爱我。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雨水落进他的嘴里,涩涩的,就像泪水的味道。咦,难道老天也会流泪?
那么她会爱谁呢?夜神吗?她说宣赫我恨你,而不说夜神我恨你,那么可不可以理解成她爱的就是夜神?可是夜神不也是我吗?她明明说她不爱我呀!
他抿着唇,伤脑筋地皱紧眉头。雨水流不进他的嘴,便另寻出路灌进鼻孔呛进喉管。他猛侧过头剧烈地咳嗽。
不!她是喜欢我的!否则她怎会在寿宴之上宁愿为我而死呢?若非她爱我也像我爱她一样,她又怎能如此?而且,俗话说因爱而生恨,若是无爱,又怎会有恨呢?
他又微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雨水在脸上纵横交错,不时注入鼻孔、嘴里,甚至眼里。
突然之间,雨就停了。
他咳着喘着抬眼往天空看去,却看到一把画着荷花的纸伞。
笑容在脸上僵住,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的目光慢慢落下来,落下来,然后便接触到她温柔的酸楚的又饱含无限怜惜的目光。
“老婆!”他轻唤,可是声音似乎哽在喉头出不来。
北斗深深地吸气,抬起头眨着眼,晕散眼里的热辣和酸涩。
“你不知道下雨了吗?还躺在这里干什么?”语调硬邦邦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他却笑咧了嘴,“老婆,你在心疼我吗?”
她撇开头道:“我才没有!”
“你有!别不承认了,我又不会笑话你!”
她沉下脸怒道:“你还说没有笑话我?你现在不正在笑吗?笑我像个白痴!”
“没关系呀!”他说,“你也可以笑回来嘛,难道你不觉得我比你更白痴吗?下着暴雨还傻乎乎地躺在这里动也不动,咦?难道你做过比这更傻的事吗?”
她哭笑不得地白他一眼,“起来,白痴!”
“可是我起不来嘛!”他赖在地上撒娇,“老婆,你拉我好不好?”殷殷地朝她伸出一只手。
“装蒜!”她骂,可还是伸出手去拉他。
他握住她娇女敕的手掌,却并不站起,反用力往下一带。她便一声惊呼扑倒下来,被他抱个满怀。伞月兑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坠到地上,滚了两下,靠着柳树停了下来。
“讨厌!你害我也淋湿了!”她拍着他的胸口想要站起来,然而他却紧紧搂住她的纤腰,打死不松手。
“淋湿就淋湿嘛,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有我陪你!”他道,又恢复一脸邪邪的表情。
“我可不想陪你!放开我!”她怒道。
他却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下面,伸手拂开贴在她脸上的滴水的发丝,“老婆,你生气的样子好可爱。我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从初次相见开始,你就不停地惹我生气,就只因为你想看我生气的样子是吗?”
“是!”
“混蛋!”她气得大叫,使劲拍打着他的背,“放我起来,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忍不住大笑,可一看到她扭曲的脸,又赶紧闭上嘴,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却仍止不住地全身颤抖,哼哼闷笑。
“笑,笑!笑死你算了!”她嘟着嘴,恨恨地拧了他一把。
“哎哟!”他呼痛,止住笑声,轻咬一下她的耳垂,耳语道:“老婆,你又生气了哦!我真是爱死你了!”
“讨厌!”她软软地骂,张嘴向他的肩头咬去。雨水流进嘴里,满满的都是甜蜜。
“俗话说,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老婆,你又打我又骂我还咬我,是不是爱我爱进骨子里了呢?”
“胡说!我才不爱你,我讨厌你!”
“好吧,讨厌就讨厌吧!”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么你爱的是谁呢?”
她眼波流转,想了一会,“夜神。”
他撇撇嘴,“那还不就是我嘛!”
“才不是!”她瞪大眼为夜神辩护,“如果是夜神的话,他才不会压在我身上赖着不起来!”
“哦?那他会怎样做?”
“他只会远远地,用他那双沉静的眼淡淡然却又饱含深情地望着我。”
他不满了,嘟着嘴道:“难道我的眼不够深情吗?”
“如果是夜神的话,他才不会像你这样嘟着嘴发牢骚,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他眨着眼,心里有一丝酸气冒上来,竟荒唐地吃起另一个自己的醋来,“夜神夜神,你才跟他见过几次,就这样了解他了?”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你没听说过吗?”
他撑起上身,板着脸气闷地道:“跟夜神就倾盖如故,跟宣赫就白头如新。费了这许多功夫,宣赫还是不如夜神。怪不得你宁死不跟宣赫私奔,反倒是夜神一说,你就赶紧答应了。哼哼,幸亏夜神恰好就是宣赫,否则你现在岂不是就躺在别人的怀里?”
她推开他坐起身,撇撇嘴道:“什么幸亏?我倒觉得真遗憾夜神就是宣赫,否则我现在岂不是就躺在别人怀里,哪里还用得着跟你在这纠缠不清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他怪叫,几乎不敢置信,“你说你跟我在一起是浪费时间?那么你在客栈里打晕我后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还有,手臂上的伤口血液交融也是假的吗?”
她淡淡地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有些事情你就不要太当真了,这样大家都会过得轻松一点!”
“轻松?哈哈!”他仰天大笑,忽地一跃而起,怒道,“云北斗,原来你才是玩弄别人感情的高手!我、我……”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北斗抹去脸上的雨水,朝他的背影眨眨眼,忽笑道:“宣赫,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了吧?”
他如遭雷殛般定住,傻傻地回头问:“什么感受?”
“当然是被欺骗的感受,”她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走向他,“被人戏弄的感受,被人蒙在鼓里的感受,被人把心提起来又摔下去的感受。还有,”她立在他面前,仰起头凑到他耳边呢喃道:“被人狠狠地报复的感受,你都明白了吗?”
他慢慢咧开嘴角,绽放出一朵极灿烂的笑容,“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了!”忽地一把抱起她,狂喜地转着圈子,“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是爱我的!”忽又停下来嘟着嘴嗔怪道,“小心眼的女人,就这点小事也要报复我!”
“哼!”她神气地昂起头,“这是提醒你,叫你以后小心一些,千万别惹到我,否则我会很用力很用力地报复你!”
“我好怕哦!”他笑。忽又沉下脸,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问:“说,你是喜欢宣赫多一些还是喜欢夜神多一些?”
“唔——”她皱眉认真思索,然后问:“你现在是宣赫还是夜神?”
“当然是宣赫!”
“那我喜欢宣赫多一些。”
他满意地点头,“嗯,算你识时务!”打横抱起她,“走喽,咱们去洞房!让那个夜神见鬼去吧!”
她却噘起嘴,不满地道:“不行!夜神偶尔回来一下也是不错的!”
“贪心的女人!”他迈进房间,“咚”的一声,抬脚踢上门。
门外,大雨已悄悄地停住。池塘边,柳树下,顽皮的轻风吹着那把小花伞,让它悠着转着便坠入塘里,惊起一圈涟漪。
最后一滴雨落在伞面上,停了一停,然后顺着荷花瓣轻轻地滑落在池中。荷花在风的抚慰下温柔地摇摆着,绽开一朵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