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成群乳牛在青绿的草地上享受温煦的初夏阳光。
一如往常的,卜隽皓在二楼的卧室洒入一片金色阳光后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子,突然听到“铃铃”一声。
他眉头一皱,掀开薄被下床,又听到“铃铃、铃铃”两声,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脚踝居然被挂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铜铃。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
他脑海里立即闪过一双狡黠的美丽黑眸。
他抿紧了唇,用力扯下铜铃,换上白衬衫、牛仔裤,将铜铃塞入口袋后,快步下楼。
见楼下没人,他立即往外走,随即看到迅速闪身到一头乳牛后方的娇小身影。
看来他昨晚一整晚没理她,她倒聪明的找到两人不会碰面的好方法了。
卜隽皓抿紧唇往那头牛走过去,娇小身影立即又窜到另一头乳牛后,他走向那一头牛,她又立即闪身到另一头去,如此的闪来闪去,最后没了耐性的他,火冒三丈的怒吼一声,“出来!”
“出来就出来,我也闪得很累了。”
连香吟从一头温驯的乳牛身后晃了出来,双手环胸看着他。
素净着一张脸的她在金色阳光下看来美若天仙,略带怒火的水灵秋瞳让人屏息凝睇,粉女敕如水蜜桃的肌肤、红艳的樱唇,虽然时隔五年,但她看来一如十八岁时,美得令人炫惑。
而她身上……
他半瞇起黑眸,她身上穿的居然是他的衬衫,纤腰上系着他的皮带,过长的衬衫下襬则成了裙子,诡谲的是,她看来该死的漂亮,该死的让人垂涎三尺……
他仍然记得十八岁时的她已发育成熟,两人拥抱时,她胸前的柔软抵压在他坚硬胸膛时,他有多么煎熬。
因为两人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却不能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因为她的身体也属于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会验货,所以她不能将自己给他。
卜隽皓不悦的抿起薄唇,“这五年妳学会飞檐走壁的轻功?当了梁上君子?”
“而这五年你学会了话中带刺,以鄙夷的眼神看待他人?”
她反唇相稽,眸中闪过一道得意。
因为她这五年来的确练就了一身蹑手蹑脚的好功夫,虽然这是被逼着练出来的。
汪威迪是个没有安全感的神经病,怕她跟她早逝的姊姊一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所以她连上个厕所、睡觉、读书,一定都有他的下属在门口站岗。
他没有错过她眸中那抹得意,但她的确可以得意,因为他从不知道自己可以睡得像个死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在他的房间进出,甚至在他脚上挂上铜铃。
但不管如何,她仍是一个可以待价而沽的女人!
连香吟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深邃如海的黑眸除了轻蔑还是轻蔑。
“如果你想继续这样瞪着我看,我不介意,但先让我吃早餐。”他昨晚没理她,让她饿了一夜,蜷缩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妳在我脚上挂个铜铃做啥?”没理会她的提议,他反问她。
“警告我啊!昨天不是有人警告我离他远一点,不准出现在他视线内?”
“妳可以戴几个在妳身上,我听到时自动会避开。”
“那不是鸠占鹊巢?这儿是你的地盘,该闪的人理应是我才是?”
她一样的爱唱反调反应,让他的脑海突然忆起--尼罗河的水流跟风向……
连香吟也想起了那句话,灿亮的眸子突然一黯。
当初分开时,只想让他对自己断念,所以才会说那些市侩的话,但看来他全当了真,而且还牢记在心里。只是……
“为什么你要到越南买新娘?”横看竖看,他应该都属于重量级的黄金单身汉,要老婆怎么也不需要用买的。
“妳跟爷爷合力整我,我认了,但不需要将我当成白痴继续耍。”
“白痴?!”
“花个几十万找中介买一个商品新娘回来,让我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接着爷爷等着抱曾孙,妳得到一千万元的见面礼,当然,还有卜家少女乃女乃的头衔,及日后卜家的金山银矿。”
看他一脸不屑,连香吟不耐的打断他的话,“我不像杂志里写的那些女人,你爷爷我更不认识。”
“那妳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一愣,“这是巧合……”
“这样的巧合太匪夷所思,说服不了人,别当我是笨蛋。”
卜隽皓从口袋里拿出铜铃转而绑在她的手腕上,冷冷的睇视她一眼,转身往位于牧场东区的办公室走去。
她摇了摇铜铃,听着“铃铃”的声音,叹了一口气。也难怪他误会,这样的巧合是挺难说服人的。
只是旧情人多年后重逢的戏码也时有所闻,两人也许是情缘未尽……
算了,现在想这些做啥呢?她得想一想该怎么安顿自己,好在台湾生活下来。
“铃铃、铃铃……”
一连几天,青绿牧场的数十名员工都可以听到清脆悦耳的铜铃声,大家都对这漂亮的连香吟感到很好奇。
在包装部当副组长,身为八卦王、包打听的春姊--许来春,在跟她比手划脚的沟通几日后,综合得到的讯息给大家一个答案,她是皇家建设老总裁叫沈奕凡替孙子买回来的越南新娘。
众人一听,不觉莞尔。
这对爷孙俩的战争已打了好几个月,他们也像看八点档连续剧一样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老总裁使出杀手钔,直接买了一个外藉新娘给老板,而老板为了不想见到她,在她身上系了铜铃,更是一绝。
不过,那个以别脚中文说自己叫段氏阿满的漂亮女孩,还不知道她身上的铜铃根本不是饰品,而是让放牧人听铃辨声,知道牛儿是否走太远的牛铃。
“其实阿满长得细皮女敕肉,比前几个月老总裁带来跟老板对质的女人都要美,怎么老板对她反而冷淡?”
许来春年过五十,虽然两鬓斑白,但活力十足、笑口常开,在牧场里相当有人缘,也是阿妈级的人物。
“我也觉得奇怪,而且这外籍新娘很能吃苦,她这几天跟我们一起工作、用餐,老板来巡视时就闪得远远的,好可怜。”
另一个男工作人员的语多怜惜,马上引来其它三姑六婆的促狭,“阿满是很美,但就算老板不喜欢,也轮不到你这个王老五啦!”
“没错,喜欢就自己到越南买一个……”
众人边聊天边将自动化生产线上绕转过来一包包包装好的起司装箱,再一一搬到工厂外面货车上。
不远处,传来“铃铃”的声音,众人立即将目光移到另一区专门集中孕育小牛的母牛棚。
穿著T恤、吊带牛仔裤的段氏阿满正跟着另一名负责喂食牛群的工作人员,有样学样的将抱在胸前的牧草放到牛只前面。
由于言语不通,他们看到她比手划脚的跟工作人员沟通。
此时,一个伟岸的身影突然往她的方向走去,许来春等人全不由自主的对着她“嘿!嘿!嘿!”边喊边指着卜隽皓的方向,要她赶快避开。
连香吟当然听到他们好心的提醒,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故意动动手、动动脚,让铜铃发出清脆的悦耳声,好心的提醒某人她在这儿,他最好闪远一点。
她懒得闪了!
这个牧场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每天大伙儿都在这儿转啊转的,卜隽皓更是天天不厌其烦的四处巡啊巡的,大伙儿都知道他不想看到她,所以只要看到他往她接近时,他们就比手划脚的要她快跑、快躲。
她一开始还傻呼呼的又跑又躲,再加上那些三姑六婆都叽叽喳喳的聊什么大陆妹、越南新娘、柬埔寨新娘、俄罗斯新娘等有什么差异,吵都吵死人了。
她便干脆当起中文不通的段氏阿满,听不懂闪远点,耳根子自然清净许多。
“走开!”
熟悉又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连香吟仰头翻了翻白眼,模模面前大月复便便的乳牛后,挺直腰杆背对着卜隽皓直接往前走。
冷不防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却见他冷冷的看着另一名工作人员道:“走开!”
“呃……是,老板!”
堡作人员连忙先走开,虽然他不明白老板支开的为何不是那个美若天仙的越南新娘?
连香吟拉回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铜铃又发出铃铃响的声音。
“妳在玩什么花样?”
她装出一脸困惑,但水灵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光芒他可没错过。
卜隽皓抿紧了薄唇,再次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牛棚后方,阻绝许来春那一群拉长脖子、瞪大眼睛张望的目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老板』。”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半瞇的黑眸中波涛汹涌,显示了他并没有多大的耐心跟她玩游戏。
“妳装不懂中文的外籍新娘做啥?想扮苦旦博得众人的同情?还是凸显我的不近人情?”
她耸耸肩,“好心没好报。我扮外籍新娘不是替你省了很多麻烦?至少不会有一群人来打探我的身世背景,也不会有人去询问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往?”
“只是如此?”
“不然还有什么?”连香吟反问他。
是啊!她还能想什么?在这儿有得吃、有得住,且她跟嫚轩相约在下个月十五日在台北君悦饭店见面。
届时,嫚轩会带着帮她偷回来的护照及身分证给她,然后,她就可以闪他闪得远远的,但现在,忍气吞声是绝对必要的。
凝睇着她那张娇俏的脸孔,卜隽皓其实有一肚子的问题,诸如买下她未来的男人去了哪里?她曾经属于过那个男人吗?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涌上一股浓浓醋意。
懊死的!他还在乎她!
不喜欢这项认知,他猝然转身离开。
看着他气冲冲的离开,她觉得莫名其妙的摇摇头。
他跟五年前的卜隽皓完全不一样,好难相处。
连香吟踱回牛棚区,微笑的看着从母牛圆滚滚的肚皮,努力将那晴时多云偶阵雨的男人拋诸脑后。
接下来的时间里,卜隽皓这个事必躬亲的牧场老板一区区的巡视牧场,与负责的主管交谈了解各区情形。
青绿牧场里的牛只都是以新鲜牧草喂食的,生产的鲜乳也以高温杀菌,附设的研究中心及负责研发的人员不断研究乳牛的养殖及乳品生产力。
最近,研发人员以温带的苜蓿草喂养另一区乳牛,比较两者的泌乳状况及乳牛的抵抗力、乳汁口感等等,实验的结果颇令人满意。
至于设立在集乳区的乳品工厂,每天除了运送新鲜乳品到各消费集散地外,部分鲜乳则加工为起司、乳酪,销售情形也是直线上升,今年的营业额一定能再创佳绩。
一区区的主管报告着好消息,但他的思绪却远扬了。
青绿牧场是他一手创立的,当时正值情伤过后,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摆在这里,满脑子除了赚钱还是赚钱,下意识的想以钱财挽回那段感情。
他的自尊心太强了,即使仍深爱着连香吟,但强烈的自尊不允许他为了一个爱钱的女人回头去找爷爷,那会连他都看不起自己。
于是他放开了手,想将一切随风而逝,但心却执拗的烙下她的身影,反复的在梦中提醒他曾经付出的真心。
他嘲讽自己的执迷不悟,于是在父母的安排下,与父母好友的女儿廖逸珊订婚。
两人之间谈不上爱,却再一次让他体认到女人的忠诚度在遇到金钱后便化为零。
卜隽皓心不在焉的完成一天工作后,夜幕也降临了。
家住敖近的一些员工下班回家,住宿的员工则前往餐厅用餐。
思绪满满的他回到小木屋,由餐厅人员送到二楼主卧房的餐点也已经摆放在临窗的木桌上。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沉淀思绪的时间,他看着夜幕低垂的牧场,优闲的吃着晚餐,想着经营方针……
夜风拂来,楼下也响起了铃铃的声音,卜隽皓蹙眉看着一桌丰盛的晚餐,再想到这几天远远的看到她从餐厅里拿了面包跟牛女乃就离开的画面……
他站起身走到楼梯口往下探头,刚好看到连香吟将手跟脚的铜铃解开,再从靠墙的小皮箱里拿出一套换洗衣物走进一楼浴室,而桌上放着的仍是两块面包跟一瓶牛女乃。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餐厅里有肉、有菜、有饭,她却硬要扮个小可怜。
他不悦的回到桌前坐下,却发现自己突然胃口全无。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两人已有默契,他进屋上楼用餐后,她才会回到小木屋,楼上、楼下在此时会划分成两区,楼上属他、楼下归她,两层楼各有卫浴设备,但楼上有床,楼下却只有沙发。
至于那只皮箱,因为第一晚被锁在车子后车箱,所以她没有衣服可换,才会拿他的衣服换上,不过第三天,她已经清洗干净、折叠好,连同皮带整齐的放在他的床上。
但那件衬衫,他不曾再穿过。一想到它曾包裹住她婀娜多姿的身躯,他就生气--他气自己那因此被点燃的沸腾欲火。
那是不对的,这五年来他的女人何其多,他不该像个禁欲多年的毛头小子。
楼下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的脚不听使唤的走到楼梯口往下探望。
连香吟闻声困惑抬头,四道眸光剎那间交错,一股异样的气息飘荡在空气中,两颗心同时一揪。
受不了这样的凝睇,她率先别开脸,晚餐也没了胃口,干脆在沙发上躺平,拉起当成被子的薄外套,闭眼假寐。
一天里,最让她精神紧绷的时刻就是这段时间,庆幸的是他从没下楼来,两人倒是避开了不少尴尬。
但才这么想,拾阶而下的脚步声陡起,而且一步一步离她愈来愈近,她紧绷着身子,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怕他?
不,她不是怕他,而是担心自己,她若不小心泄漏出深埋在心里的深情,那将会有一大堆数都不数不清的麻烦,因此,在拿到护照前,她还是尽可能的当个隐形人吧!
脚步声陡地停止了,连香吟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惨了!要是被他看见她一直舍不得丢弃的女戒,不就表明了她这么多年来对他仍念念不忘。
卜隽皓站在沙发旁看着浑身僵硬的她,她担心他会对她怎么样吗?
天知道,他是想碰她,也想在占有她后扔出钱羞辱她,但他却什么都没做,就怕自己要她要上了瘾。
他有钱,很多很多的钱,但他没有更多的感情可以让她挥霍,他也不允许自己再次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抿紧了薄唇,他转身又上了楼。
靶觉到身旁无形的压力远离,脚步声也往楼上去,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今晚应该可以安然度过了。
台北阳明山的一处豪宅内,两鬓斑白的卜东钦坐在摇椅上,凝睇着山下一片万家灯火的漂亮夜景,他吸口烟再轻轻吐雾,严谨的脸上有着一抹难得的轻松。
已经两个星期了,那个龟毛的孙子居然连点抱怨都没有,可见这一回他是押对宝了!
既然押对宝,他就不能让那个孙子过得太安逸。
对,打铁要趁热。他眸中闪过一道狡狯的笑意,他从摇椅上起身,走到书桌旁将烟放在烟灰缸后,拿起话筒打给他的得力待助,“奕凡。”
“老太爷。”电话另一端传来沈奕凡平稳的嗓音。
“明天你不必上班了,到青绿牧场把那个越南新娘带上来给我看看,我有事要问她……”他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就让她上来住几天,我要观察观察她。”
严谨的声音依旧,但一双老眼中有沈奕凡绝对想不到的愉悦笑意。
“那需不需要找个……”
“还有,约隽皓那几个友人到我这儿,我也想让他们见见他的新娘子,让他们知道他有家室了。日后北上时,别动不动就带他去花天酒地、飚车玩命。”
“呃,可这一点,隽皓……”
“就这样了。”
“喀”的一声,沈奕凡只听到嘟嘟嘟的声音。
歹命的他现在还在公司加班呢!他将话筒放回去,本来还想问老太爷需不需要找个越南翻译,但看来是不必了。
他从大学一毕业就在老太爷身边做事,所以他对老太爷也有一定的了解,想来那个越南新娘并没有让卜隽皓退货,所以老太爷对抱曾孙一事更为乐观,才会想看看那个越南新娘。
反正他原本就打算这个礼拜到青绿农场一趟,看看隽皓那里怎么会那么安静,正好,他可以提前去探探那对新婚夫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