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小女孩独自一人缩在公寓的一角。
她很困了,眼皮沈重地一直往下掉。可是她不敢睡,夜里的公寓空旷漆黑的吓人。
她不敢四处张望,害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她专心、努力地将视线定在白墙上。
渐渐地,墙上的黑影开始扭曲、狰狞起来。那块模糊的影子,像极了一个飘著
长发的厉鬼,她看到那厉鬼张著森森的白爪向她袭来……
“啊!”她将头埋入双膝之间,全身颤抖起来。她好怕、好怕啊!
妈妈,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丢下小瑜一个人?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屋内依旧是骇人的宁静,只有墙上滴答滴答的钟还稳定地走著。
屋外传来从远方急驶而来的汽车声,小女孩一局兴地跳起来。她连忙跑到窗边向下看。
窗户太高,她奋力爬上去,小小的身子危险地挂在窗台上。
不是妈咪!
那车子在她失望的目送下离去。
她垂头丧气地走回屋里,开始竖起耳朵倾听。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算了下总共有二十辆车驶过,有四辆停下来:可是没有一辆载回她的妈咪。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渐渐地,一点一滴地沾溼了她抱在胸前的洋女圭女圭……妈妈快回来,快回来吧!她心中呐喊著,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失望淹没。
她开始害怕那些停下来的车声,它们给了她希望,却又狠狠地敲碎它。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再次传来停车声,小女孩全身紧绷地仔细倾听著。
她听到车子开走,楼梯傅来一串高跟鞋的叩叩声。
是妈咪回来了!?
她高兴地走向房门,正要打开时却犹豫了……
妈咪曾高兴一她这么晚还不睡的,她记得上次妈咪还很生气地打了她一巴掌。
可她忍不住想见妈咪一面,只要一眼就好,她就能睡得著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隔著门缝往外看——那是妈咪吗?她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妈咪的脸上好像涂满五颜六色的颜料,看起来好怪啊!可令小女孩讶异的是妈咪还带了个叔叔回来。
那个叔叔好奇怪啊,怎么月兑妈咪的衣服?
她看到那叔叔将赤果的妈咪压在沙发上,妈眯好像很痛苦,不停的发出申吟。
小女孩二只小手紧紧握拳,她要救妈咪,不能让人欺负她,阿姨说过她没有爸爸可以保护妈咪,小瑜长大要照顾妈咪。她确信这正是她表现的好时机。
她正要把门打开冲出去时,却见妈咪已经从那叔叔身下起来。
然后她瞪大眼睛——
妈咪竟然也月兑了那叔叔的衣服,然后坐在那叔叔的腰上,开始来回摆动起来……她不敢置信。
妈咪脸上的表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揉和了极致的痛苦和欢愉而扭曲的美丽脸孔,在她面前幻化成罪恶的象徵。
她看不下去了。
小女孩全身冰冷地坐在地上,她的意志要她关上门,赶快躲进被窝,可是她的身体却僵硬地无法移动。
她只能坐在那儿,目瞪口呆地看著……
★★★
傍晚时分,夕阳馀晖照耀得天地恍若铺上一层柔和的金沙。
五阳国中的校门涌出成群青春洋溢的国中生。他们有的忙著约三五好友去吃冰,有的商量著待会儿要一起去逛街。由於是周末下午,空气似乎也弥漫著一股欢愉的气氛。若仔细一瞧,杂闹欢乐的少男少女之间,有一涸身影却是与众不同的。
一个女孩顶著齐耳的西瓜皮发型,戴著沈重的黑框眼镜,她的制服是完全没有经过修改的国中生制服,裙长过膝。
这样的女孩若是在二十年一即也许可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出现在现代,在一群打扮入时的中学生理部是突几而怪累的。
“喂,那个女的是谁啊?看起来好土哦,她看她那颗西瓜皮,真好笑,我不知道现在竟然还有人留这种头发。”一个女孩捂著嘴笑起来。
旁边的女孩也个个笑了开来,狂肆的嘲笑声好像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听到。
而那女孩确实也不曾表示出一丝的在意。陈亮瑜低著头专心走路,丝毫不在意四周傅来对她指指点点的批评声。“你们不知道吗?那是三年十五班的陈亮瑜,你她们别笑人家土,她可是全校第一名耶,这次的模拟考啊,她除了作文以外,全都考满分耶!”
四周一片哗然。
谁没听过陈亮瑜的名字呢!她可是所有老师心目中的模范生,从她进五阳国中以来,无论大考、小考,一直保持满分状态,她的名字简直就是一百分的代名词。
“原来喔!难怪——”女孩们交换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不难理解她们的想法——
长得那么平庸的女孩,功课当然很好,因为没有“外务”干扰嘛!年轻人直率的残酷有时候是很伤人的。
陈亮瑜站在红绿灯前,耳中听著那群女孩对她的开论,厚重眼镜下的眸子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然而那抹黯然很快地逝去。绿灯亮起,她踏出稳定的步伐往一刚走去。
她早已习惯那些冷言冷语,也明白人们所说出口的话往往不曾考虑是否公平。
从小到大,因为母亲的关系,她不知已经受过多少的嘲弄和指指默默。
自己的妈妈是亲酒家女。
这是她国小三年级才了解的事。
她还记得那天深夜,她照例熬夜等妈妈回来,对於客厅里上演的男欢女爱她已经麻木了。她习惯地掩住双耳,蹲在房间角落等待那些恶心的声音停止。然而大的却在此时随著□一声巨响被踹开。
吵杂的人声淹没了那对男女的喘息声,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尖叫,骂她妈妈是涸狐狸精。
然后是尖锐的争吵、打闹声。椅子被踢翻,家俱被砸毁的可怕声响……
陈亮瑜缩在房子的一角,害怕得不敢移动。她细瘦的身子不断地打颤,心里祈祷著这场恶梦尽快过去。
然而这场闹剧并没有因此结束,最后是响亮的警笛声打断了屋内可怕的争执。
倏地,公寓变得一片死寂。
陈亮瑜小小的身子爬上窗台怯怯地往外看。
她永远忘不了眼前的景象——
母亲披头散发地被拖上警车,整条街的邻居全围在她家楼下指指点点,交换著嫌恶的神情。妈妈被警察伯伯提走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亮瑜正惊慌失措时,忽然见到楼下一个小男孩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扯著他妈妈的衣角窃窃私语。
她知道那男孩是她的同班同学,她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那男孩的母亲抬起头给她一个嫌恶的表情,随即拉著他离去。
街上很快地恢复平静,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亮瑜仍然呆呆地注视妈妈离去的方向。
直到凌晨她才听到母亲回家的声音,她高兴地跑出去迎接她,渴望母亲的安慰和拥抱。
但没有,妈妈只是烦躁地推开她,倒头沈沈睡去……一直到她去上学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早已传遍整个学校。
同学们嘲笑她、戏弄她,还恶意地拿报纸上登的新闻贴在布告栏。
陈亮瑜偷偷撕下那张剪报,一个人躲在厕所,困难地阅读著那则有许多艰涩词汇的新闻——
某酒店公关陈X萍正与男子王X明在陈X萍住处进行易时,友人陪同王妻闯入,双方并产生严重的肢体冲突,警方目前已将三人带回侦讯……
这是陈亮瑜第一次了解何谓酒家女。
她快步地走著,似乎要摆月兑那恶梦一般的回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一段记忆,她早告诉自己要忘记了不是吗?
她沈重的脚步走上公寓阴暗肮脏的楼梯,打开铁门,她皱著眉,看著一室的凌乱。
她丢下书包,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著散落四处的衣物、零食、碗盘和啤酒罐。
好不容易整理出一方空间,她走进窄小的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颗蛋和冷冻拉面熟练地煮起晚餐。
她早就习惯照顾自己。妈妈通常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她更不会记得为女儿准备晚餐。
无所谓,亮瑜告诉自己,她早就习惯了□
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煮晚餐,一个人吃,一个人睡。
这些难不倒她。
她刚刚把煮好的面端到客厅,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响从妈妈的卧室传来。她停下来感觉全身鸡皮疙瘩直冒。
会是小偷吗?她僵著身子仔细聆听著。
那个声音又再次传来,很微弱,听起来像是……哭声。
她走进房间一看,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跌落谷底。
妈妈坐在一堆酒瓶中间,埋著头哭泣,她脸上的彩粧像是打翻了调色盘般,把原本美丽的面容毁得一丝不剩。凌乱的头发,刺眼的鲜粉红色睡袍几乎掩盖不住内衣。
亮瑜心中涌起惯有的痛苦与难为情,为什么她母亲会是这样的人?
她走进房间,机械性地收拾起来,故意不看向她的母亲,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
但她母亲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她忽然攫住她的身子,疯狂地把亮瑜抱在身上,然后痛哭失声。
亮瑜闻到那股熟悉的酒臭味,愤怒迅速淹没了她。她用力的将母亲推开。
陈玉萍被推倒在地,竟嘤嘤地哭泣起来。
“连女儿也不要我了,天哪!我造了什么孽啊!那个短命的风流鬼不要我了,我活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亮瑜皱起眉,她知道母亲日中的风流鬼,是这阵子住在她们家中的赖“叔叔”。
她早看出来那个男人除了妈以外还到处拈花惹草,根本只是为了钱才和妈在一起。
偏偏妈对那男人死心塌地,百依百顺。面对母亲的眼泪,她没有同情,只有厌恶。
她不懂,如果连她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都看得出来那男人的一化心,为什么在风尘打滚这么多年的女人看不出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面对母亲的“失恋”。她总是这样嚎啕大哭,喝一大堆酒,偶尔拿她出气、发酒疯。随著妈妈年纪愈来愈大,她失恋的次数也愈频繁。以前她还会和母亲抱头痛哭,现在,她只感到麻痹。
她本然地收拾地上的秽物,母亲的喃喃低语攫住她的注意。
“怎么办……这下子……连房子也没了……怎么办……”
亮瑜迅速地转身,惊骇地看著母亲。
“你说什么?房子怎么了?”
“房子没了。赖贵安骗我说要作生意,叫我把房契给他担保借钱。”陈玉萍苦著一张脸,像个小孩子一样嘟著嘴。“结果他跟别的女人跑了,我的房子要不回来了。”
“你怎么那么胡涂!”陈亮瑜再也忍不住大吼。
她感到彻骨冰寒,这栋破公寓是她们仅有的财产,现下没了!没了!
陈玉萍没有感受到女儿的愤怒,只一迳沈浸在失去那男人的痛苦情绪中。对她来说,那男人跟别的女人走了,比她失去房子更让她心痛。
陈亮瑜浑身僵直地站立当场,漫天而来的愤怒、绝望、痛苦淹没了她。
她想要尖叫,想破口大骂,但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没有用的,她了然於心;妈根本学不会教训,下次再有男人对她花言巧语,她还是会傻傻地交付一切。
她好恨!恨那臭男人夺走她的家!恨她母亲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为什么要让男人轻易地伤害她!?
陈亮瑜气愤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全身剧烈地颤抖著。
良久之后,她抬起头,不经意地瞥见化粧镜旁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脸上没有化粧,清丽的脸庞流露著纯真而靦腆的微笑。
当初找出这张照片,放在化粧台上是一种自我的安慰。她的内心深处仍幻想著自己的母亲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然而事实与幻想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她拿下黑框眼镜,擦去眼泪。
她猛然抬头,瞪著镜中反射的自己,骇然地惊喘出声。
镜中的女孩和照片中的女子一模一样。细细弯弯的眉,大而清亮的眼,小巧挺立的鼻子,和微噘著鲜豔欲滴的红唇。
她知道月兑去那丑陋伪装的自己是美丽的。然而这份美丽却令她恐惧莫名。
她害怕,好害怕啊!
这样的美丽毁灭了她的母亲,让她一辈子和男人牵扯不清。而这相仿的美貌是否也会毁了她?
她想起方才所见的母亲的影像,内心涌起强烈的厌恶感。
不!她不要像母亲一样!
男人都是这样的,千方百计地得到她美丽的母亲后,就弃之如一敝屐。对男人来说重要的只有掠夺的过程。
而傻得像母亲一样的女人,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心碎。
她还记得妈妈曾哭著,要她永远别爱上男人,说那只会遭受折磨……
她不懂,为什么她自己还要一次又一次深陷感情的漩涡,永远学不乖。
陈亮瑜面无表情地坐在简陋的书桌前,拿出一叠沈重的课本。
打开书本,熟悉的内容令她放松了自己。
是的,只有知识才是实在的,你一父付多少心力,它永远会忠实地回报给你。
她沈浸在书本的世界之中,渐渐地,母亲的哭泣声,屋外吵杂的车声渐渐地……远离了她……
※※※
陈玉萍醒来时已经日正当中了。
正午灼热的阳光穿透那层俗丽的窗帘,直接照在她因宿醉而敏感的眼睛上,引来她一连串的咒骂。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阴暗的厨房。
“该死!这死丫头,出门前也不会把饭煮好!真是白养她了!”
她生气地扫落饭锅,宿醉加上空月复,让她的脾气更差了。
她一坐在沙发上,不巧正压在破沙发底下凸起的铁丝。她痛地弹跳了起来,又是一连串的咒骂。
她陈玉萍怎么会有今天呢?
点燃了一根香烟,她任自己沈浸在美好的过往回忆里。想当年她可是花月酒店的红牌,多少仕绅名流捧著大把大把的钞票只求看她一眼。
男人们前仆后继的巴结她、讨好她,匍匐在她石榴裙下。
她以为那些美丽的承诺都是永远的,谁知道他们只不过把她当成稀有的玩物,一但得到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美丽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是自己太蠢了。
现在怎么办呢?连房子也没了。
酒店是不能再回去了,都怪她把话说得太满,以为跟了赖贵安,她从此不用再过那种生张熟魏的日子。现在被那没良心的人给甩了,她还有什么颜面回去?
可是没有钱要怎么过日子呢?她还有个女儿要养啊!
陈玉萍揪著胸口,生平第一次感到对未来的恐惧。
她从来没为钱烦恼过,以为那些男人总会争著要养她。
可是那天那个赖贵安说的话,此时却像恶梦般不停缠绕著她……
“你还以为自己年轻貌美呀!我呸!也不看看自己,都人老珠黄了,还有谁会要一个过气的酒家女!”
眼泪又再次不争气地涌上她的眼眶。
不管有多不甘心,她还是得承认那是事实。
她老了、丑了。不会有男人要了!
可是怎么办呐!她从来没有自己去赚过一毛钱,除了陪客人喝酒,她什么都不会呀!要她像那些女工一天到晚干粗活?她才不要!
难道她得去做那低三下四的流莺?这念头让她畏惧地直打颤
到底该怎么办?天哪……
★★★
阙家别墅
“什么?你还要登报徵婚?”宽阔的大厅传来一声高亢的女声。
随即是一声重物坠地的撞击声,接著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发出尖叫的是阙家的女主人——伍凤英。她的身子在一声戏剧性的叫喊之后,如落叶般向后倒去。
她的丈夫和五个身形高大的儿子则迅速有效率的奔到她身边,准确地将她撑住,并立刻抬上沙发。
这一切的动作流畅无比,似乎是训练有素。
“我不相信……你……你竟然仍打算做这……这种事……”伍凤英一双美丽的大眼此时已泪光闪闪,控诉地望著抱住她的男人。
男人有著英俊的外表,温文儒雅的高贵气质,他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显示了岁月的痕迹,却丝毫不减他的魅力。
此刻,他正忧虑地看著怀中的妻子。极不情愿但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要登报。”
“你!”伍凤英气得全身发抖,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形瘦弱的她竟一把将那男子推倒在地,一反她平日辛苦维持的淑女形象。
“你太过分了,竟然为了那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就像神经病一样的为儿子安排婚事,老四那次也就算了,毕竟还与对方熟识,可是对老三,这回你竟然还想如法泡制?噢!你怎能这么做!?”
她双手扠腰,怒气腾腾地瞪著比她高不上一个头的丈夫。
“是啊,爸,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要是我那票死党看到了广告,那不把我笑死了,好像你儿子没人要似的。”
说话的人斜靠著椅背,脸上带著抹戏雪的笑。他很年轻,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稜角分明的俊脸,简直和那中年男子如出一辙。
他的目光透著一股强烈的自信,那是属於少年人的狂傲。
怎能怪他呢?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种好条件。
天生即拥有的庞大财一昌、里菸常人的才智和俊美的外表。
阙宇昂从小到大都是人中蛟龙。
他才十八岁。今年刚以优异的成绩保送最高学府,他不是那种用功念书的乖学生,相反的,他的外务可比别人多太多了——学生会长、篮球校队队长、剑击社社长等。
奇怪的是别人要花四、五个小时念完的书,他只消半个小时就搞定了。他高中时第一名的宝座从未MISS过。
这样的人当然是校园风云人物。男生们欣赏他、模仿他,女生们崇拜他、爱慕他,甚至还组成一个“宇昂亲卫队”。
这样的人他老爸竟然要登报为他寻妻?!
“老爸,何必那么麻烦呢?”他脸上带著轻佻而迷人的笑容,优雅地走到阙应龙的面前。
“你不过是要一个媳妇罢了,那太简单了,我只要从我的亲卫队里随便挑一个,看你是要台大的校花,还是高官的女儿。如果宇震对『蕃薯』不满意的话,我还可以顺便挑一个给他。”他朝他的双生弟弟阙宇震戏雪地眨眨眼。
阙宇震给了他一个受不了的白眼,根本不理会他的嘲弄。
“你别嚣张了。”阙应龙叹著气摇头。“我可不相信你这贼小子,我宁可自己来。”
阙宇昂神色一变,戏谵的目光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老爸认真了?
他压抑下突如其来的恐惧和愤怒,咬著牙说:“老爸,我希望你别这么做,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左右我的婚姻,就算是你,也不行!”他的语调里充满迫人的威胁,天生的领袖气质表露无遗。
可阙应龙也不是省油的灯,岂会屈服在儿子的气势之下。
“我已经决定了!一个月后,你等著挑老婆吧!”他一说完,转身就走。
一室的沈默持续了几秒钟。
然后是伍凤英哭天抢地的哀嚎。
这次阙宇昂没有安慰她。
他冰冷的目光犀利且不驯地射向父亲远去的方向……
★★★
陈亮瑜走回家时,脸上挂著愉快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不知已有多久不曾出现在她的脸上了,这个笑神奇地点亮她,让她整个人都散发著青春耀眼的光芒。
她考上了!考上第一志愿了!
虽然这结果早已预见,可是真的实现了,还是带给她莫大的满足,这使她三年来的辛苦都有了回报。
陈亮瑜深吸了口气,打开家门。
她绝不会让任何事破坏她的好心情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纵使看到一室的混乱,或母亲的宿醉,都不能让她生气了。
然而她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一动也不动。
这是她家吗?
早上出门前散落一地的垃圾、酒瓶不见了,地上一尘不染,倒在地上的桌椅也被扶起来整齐地排放好,最令她惊讶的是她的母亲——陈玉一坪,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她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化著淡淡的粧,穿上一套几乎可以称得上保守的套装。
她看起来……好正常!?
亮瑜摇摇头,想确定是不是她梦中的幻象。
然而眼前的景象没有消失——她不是在作梦!?
老天!她有多久没见过妈妈清醒的模样了!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先是上榜了,再来是她妈妈的表现……她心里不禁燃起希望——
难道妈妈知道她今天放榜,特地为她庆祝的吗?可能吗?妈平常根本看都不看她成绩一眼的。
“亮瑜,乖孩子,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做什么?”
陈亮瑜的心在欢唱,她脸上浮起梦幻般的微笑走到母亲身边。
“啧、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打扮自己,每天穿著死气沈沈的制服,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
陈亮瑜掩下刚要开口的抗议,她之所以穿著制服,是因为妈妈从来没为她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她的眼睛倏地睁大。
陈玉萍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拿出一件美丽的白色洋装。
白色的雪舫纱长裙上系著粉红的蝴蝶结,是她梦想中公主才能穿的衣服。
陈亮瑜屏息地抚模那柔柔的雪舫纱,深怕太用力的话这一切都会变成一场梦。
陈玉萍的眼光是如此宠溺的看著她,像是一个关爱的母亲,她温柔地为亮瑜换上新衣,满意的看著女儿。
“妈,谢谢你,你是不是知道我考上了,我告诉你喔,我是以榜首考进中女的哦!”
亮瑜的眼光闪著狂喜,第一次,她卸下了长年的心防,回复一个少女该有的天真。
陈玉萍尴尬地回避女儿的视线。
“是吗?你考上了,很好……”她讷讷地说。
陈亮瑜困太兴奋而没注意到母亲的不安。
陈玉萍牵起她的手。
“走,妈带你去一个地方。”
亮瑜愉快地点头,和母亲走出去。
她们坐上计程车,车子往郊区驶去。最后停在一栋宽广的别墅前。
陈亮瑜目瞪口呆地随著母亲,经过一片绿意盎然、百花争妍的庭院,来到一座设计典雅的主屋。
她想问妈妈带她来这里做什么,但母亲紧张地绷著张脸,让她开不了口。
那房子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豪华的建筑,深色的原木地板,柔和的灯光,舒服高雅的家俱。
陈亮瑜小小的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莫名地感到一阵无助缓缓升起。
她还来不及问妈妈这是哪里,从楼梯上走下来一对穿著考究的中年夫妇,他们脸上温和的笑容,迅速得到了亮瑜的好感。
是妈的朋友吗?妈也有这样的朋友?!
陈玉萍赶紧拉起亮瑜。
“快叫阙伯伯、阙伯母。”
亮瑜乖巧地向二位长辈请安。
她从眼角的馀光瞥见阙伯伯和阙伯母给了妈妈一个赞同满意的眼光。
她的心里奇异地窜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阙先生、阙太太,我没骗你们吧?我们亮瑜乖巧懂事又听话,不只这样,她刚考上女中,还是第一名考进去的!”
阙应龙和伍凤英满意地注视陈亮瑜,愉快地点了点头。亮瑜则是苍白地回视他们。
妈妈说话的方式,和他们看她的眼神……她心底逐渐有个意念形成……但是太可怕了……她根本不敢相信……
“你们别看她瘦瘦小小的,我们亮瑜可是个美人胚子。”陈王萍仍絮絮不休地向阙家主人推销自己的女儿。她拿下亮瑜鼻子上丑陋的黑框眼镜,欣喜地听到阙家夫妇惊喜的赞叹声。
亮瑜无法动弹,失去眼镜的保护,她感觉自己像是赤果果地站在陌生人面前,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我们很喜欢亮瑜。”
伍凤英带笑的柔软语调,听在亮瑜的耳里却像是可怖的丧钟。
她的心好痛,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质问母亲。
“这是怎么回事?”
陈玉萍在亮瑜目光的逼视下畏缩了,她狼狈地别开视线。
必家夫妇一父换了一个眼神,顿时了解了亮瑜可能并不清楚自己母亲为她作的安排。
阙应龙开口了,语气是真诚的。
“陈小姐,老实说我们真的很喜欢亮瑜,当初登报,我们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过我们尊重她的意愿,我想你们母女俩该好好谈谈。”阙家夫妇体贴地留下陈玉萍母女在客厅。
待他们走后,亮瑜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她朝母亲大吼。
“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把我卖给他们是吗?你怎么能这么做?”
“不!不是啦!”陈玉萍连忙拉住女儿的手,深怕她的狂吼会毁了眼前就快成功的交易。“亮瑜你别激动,听妈说,我是为了你好,你跟著我只能永远过苦日子,吃不饱也穿不暖。妈看不下去你这样委屈自己,才帮你找上这门亲事……”
“亲事?”陈亮瑜尖锐地打断她。
“是的。阙先生要帮他的三儿子订下亲事,这才登报招亲,他开的条件好极了,不但供你吃、供你住,还供你念书。”
“是吗?想必他们的『聘金』也不寒酸了?”陈亮瑜心痛地质问。
陈玉萍尴尬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亮瑜咬著下唇,颤抖得无法自己。她不敢相信,她的母亲竟然把她卖了……
“我求你别这么做……”良久,她终於忍不住垂下泪来,跪在母亲的面前,“如果你缺钱,怕养不起我,大不了我不念书了,我去找工作。”
陈玉萍不语,只是频频掉泪。
亮瑜跪了好久,渐渐脚麻了,心也冷了。
她抬眼看见母亲的泪水,心中有种想大声尖叫的——
为什么她不抱住她,告诉她这一切只不过是个该死的玩笑!?
然而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亮瑜颤巍巍地站起来,脸色成了死灰般的苍白。
“是吗?!”她僵著嗓子,心中已经了解妈妈的意思。“是不是从今天开始,我要住在这里?”她的眼神空洞地盯著她的母亲。
陈玉萍看著她凄楚的神色,无奈地点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亮瑜瞪著这个她唤了十五年“妈妈”的女人。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痛苦、怨恨,但最后却只剩下深沈的悲哀……
她知道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接受,不管有多不情愿。
她送走了她的母亲,看见她离去时依依不舍的眼泪。
然而她没有掉一滴泪。她只是冷淡地回视她,彷佛当她是个陌生人。
那个夏天,陈亮瑜的人生有了很大的转变,一个她想像不到的新生活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