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品蓉的住所,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丝在璀璨绚丽的霓虹灯管中跳跃游荡,还将玻璃窗的脸庞刷个清亮。
恕堇依着一片大落地窗,看着街景,千头万绪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吗?父母亲移居海外,唯一的妹妹跟自己又是格格不入,朋友也少得可怜;要不是有品蓉不厌其烦的帮她收东捡西的,她的日子一定陷入一团混乱,现在连相恋四年的男友,也突然像空气中的尘埃飞扬到不知名的国度。她才二十五岁,但心境上似乎已很苍老。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呵出的热气还在玻璃窗蒙上一围的白雾。
“大小姐,对不起,这个礼拜忘了上超市买吃的,只剩下炸酱面和一包康宝浓汤,你将就点吃吧!”品蓉的晚餐一向简单,她平常一个人是两块面包就能果月复,可她却不敢怠慢了这位千金小姐。
恕堇嘴角微扬,体谅的说道:“谁说的,就算是泡面你也能煮得跟大饭店的厨师一样棒。”
品蓉笑笑,吃了一口面条,然后两手支着下巴,看着恕堇漂亮洁净的鹅蛋脸。未施脂粉的她,皮肤光洁无瑕,双眸明亮、唇红齿白,一头削薄的短发柔顺的贴在她头颅上,怎么看就是美人一个。
“你……你发什么呆呀?”恕堇吃了两口,发现品蓉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迷人的帅哥,那种痴呆模样,还真让人心中打了个问号。
品蓉的视线依然停驻在恕堇脸上,她有点惋惜的说:“为什么同样都是一张这么美丽无瑕的脸,恕蕊就像个专门破坏人家姻缘的狐狸精,而你却柔顺得像个识大体的长媳妇。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真的是双胞胎吗?为何你们这一对就比别人特殊?”
恕堇用筷子搅了搅面条,一时也不晓得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老天刻意安排的吧!也许是因为她比我晚几分钟出生,体内的体质出了一点变化,导致她从小就有着一头红头发,反应能力上也比我差一点,小时候老受同学邻居的耻笑。她一直恨我母亲当初为何先生出来的不是她而是我,以至于后来凡是我所拥有的她也会想尽办法要得到;为的就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缺陷而失宠。那份不甘与仇恨,换作是我,也会像她现在一样这么做吧!”
“所以你就一再纵容她的蛮横不讲理,甚至于让她抢走了季敖你也闷声不响,这就是你补偿她的一种方式?”品蓉也放下了筷子,实在不敢相信她的牺牲。
恕堇让品蓉针针见血的说得哑口无言,她从小心肠就软,而现在又只剩下她和恕蕊留在台湾;当初父母要移民时,她怕恕蕊万一跟父母住,天天照三餐跟母亲闹别扭,因此才从中协调,自己担负起照顾恕蕊的责任。
“她够可怜的了,我知道她之所以有今天,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有责任。同样是双胞胎,我就能健健康康的成长,而她从小就要三天两头跑医院看病。童年时,我受老师和众人的疼爱;而她,就只能在角落看我被人赞美、宠爱。当时,要是我也能懂得将一些荣耀分给她,说不定现在她也不会变得这样令人难以接近。”说来说去,恕堇还是认为恕蕊今天会变成这般地步,是自己没有善尽姐姐的职责。
“那你现在傻傻的为她做了这么多,我请问你,她有说过:姐姐我感谢你的话吗?这样一个只知人家都欠她,而她自己都不懂得要回报的人,你为她做牛做马一辈子,她也认为是应该的。”品蓉气饱了,剩下的半碗面看也不看便倒入垃圾桶里。
“生气了?”恕堇怎会不晓得品蓉的那点心眼,她是好打抱不平的那种人。
“生气是不敢,可是……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季敖的下落?”品蓉边说边走往厨房。
她这话让恕堇一震,她当然是关心季敖的,基于相交四年的感情上,恕堇心中仍难以遏抑的关心着他。
恕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颗心也随着品蓉的话降至谷底。她反身将手肘支在桧木椅背上,无奈地说道:“我跟他都两个月没联络了,茫茫人海中你教我从何找起?”
“总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吧!他应该也会有一些要好的哥儿们,或者是几个知心的好友;要不然,他的同学之类的……还是,你们曾经有过甜蜜回忆的地方。反正,你要积极去找,幸福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洗碗的哗啦啦水声虽盖过了品蓉大部分的声音,可是恕堇仍一字不漏地听得仔细。
“找到后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地看着恕蕊再次从我身边将季敖夺走,你明知道我和季敖都无法再承受一次那种椎心泣血之痛。要是明知结果会不利于我们,那至少季敖逃掉,一个人解月兑总比两人一同受苦要好得多。”
恕堇的这些话在狮子座的品蓉听来,简直是懦夫的畏缩行为。“那你意思是说,孙季敖是死是活,从今以后都跟你无关喽!”品蓉回过头,神情有些气恼。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做,替我摆平恕蕊那难缠的妹妹吗?”
品蓉闻言,还真的拿起一把亮晃晃的菜刀走了出来,在恕堇面前磨着刀面,一脸神秘,以变态的沙哑声音说道:“摆平她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安安静静的,从此不再烦你。”
“不……不会吧?你是说……”
“杀了她!一劳永逸。”
恕堇发现品蓉的眼神和以往不太相同,那是只有在公司开会时才会出现的严肃面貌,如今,那张如扑克牌女王的脸正阴沉的看着她。
“品……品蓉,你在开……开玩笑的吧!”
品蓉反握刀柄,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的说:“你看我像吗?”
一股冷飕飕的凉风从恕堇裤管灌了进去,让她全身毛细孔全开。
“品蓉,这种玩笑开不得的。”
当恕堇看见品蓉忍不住笑了出来时,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品蓉收起菜刀说道:“我这样就吓到你了,难怪你家那只小母老虎随便对你吼两声你就没辙了。”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跟她大吼小叫、怒目相向才行?”这样的情形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我不是刻意要你和恕蕊的关系搞砸,只是……我们也许可以来搞个失踪记,让她找不到你,总不能我们在明她在暗,老是处于挨打的份。一旦她找不到我们,她什么戏也没得演了;至于季敖那边,我会叫公司的小廖和蔡姐他们替我们过滤电话,我相信季敖若是找不到你,一定会打电话到公司去的。到时候我们在国外碰面,我就不信恕蕊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够想到这点。”品蓉提了这意见来解决目前这刻不容缓的问题。
“这样好吗?那万一季敖都没打电话去杂志社呢?”恕堇谨慎得将每个层面都顾虑周详。
品蓉闷哼了两声:“那这样的男人你还要个屁用!以后你就可以大方的将他推给恕蕊,跟他们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了。”
在毫无头绪的心理状态下,恕堇也只有接受品蓉这样的安排,她实在应该对恕蕊无法无天的行为稍作喝阻,也应该弥补她过去所做的错误决定。季敖今天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她不可说没有责任,是她拱手将他让给恕蕊,陷他于痛苦深渊,她没有理由再让恕蕊继续折磨他。
“那我们要如何失踪呢?”
品蓉看她开了窍,遂把心中的计划告诉她:“我知道蔡姐最近要找个泰国的新旅游地点做专栏介绍,不如我向她申请让我们两个去做这个案子。一来可以避免恕蕊三天两头到公司去骚扰你,二来你也可以散散心,顺便等季敖有良心能打电话到泰国给你;这样的安排,该是两全其美吧!”
“是三全其美吧!我看是你也坐不住办公室,想出去溜达溜达了。”恕堇一眼看穿了品蓉的心思,品蓉只要有这种海外专题的案子,总会自动申请外放。
“这么说你是答应喽!”她抓着恕堇的手,高兴自己游说成功。
这晚,她们这对姐妹淘便一直望着满布繁星的夜空畅谈了一整夜。恕堇一直认为,要是品蓉跟她是亲姐妹的话,那该会有多好……
***
恕蕊这回真是严重失算!她没想到自己傻傻的站在恕堇的杂志社楼下等到十点,还不见恕堇的踪迹。最后,她火冒三丈的冲进大楼的一楼柜台,质问楼下的管理员,才知道杂志社早就空无一人,害她白白的站了几个小时的岗,最后还是让恕堇给跑了。这对于凡事稳操胜算的她来说,无疑是一大羞辱。
妈的!八成是骆品蓉那老处女搞的鬼,要不然,凭恕堇那不会拐弯的神经,绝对不会想到从后门溜之大吉。恕蕊龇牙咧嘴的咒骂了一句三字经,问候了品蓉家的十八代祖先,还猛踢了楼面的电动门一脚,依然消除不了心头的那股恨意。
一走到大马路,恕蕊急忙忙的招了辆计程车;她总有找到季敖的方法,就算恕堇不想告诉她,她也有办法法查得出来的。
约莫半小时的车程,恕蕊来到一家闹烘烘的DiscoPub,大门站了一些奇装异服的新新人类,每个经过恕蕊身边的人也不免朝她望去;她那一头红发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更显闪闪动人。
“看什么看,有本事来钓我啊!”恕蕊一身黑色的性感紧身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完全呈现,加上飘逸的红色长发,活月兑像是个地狱来的小妖姬。
她对着那些只敢远观而不敢上前搭讪的男子投以轻蔑的一眼,随即掀开黑色布幕走进Pub。里头挤满了一些纵情狂欢的声色男女,远远望去,烟雾弥漫中的人群,充分展现着人性丑陋奢靡的一面。
“我说我的小花蕊,你终于想到要来看哥哥我了。”
恕蕊才坐在吧台没多久,一名光头又戴着一副粉红色圆框眼镜的男子便出现在她身边,满嘴的烟臭味,和他贼兮兮的老鼠脸一搭,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少在那边哈拉些营养不良的屁话,我问你,孙季敖这阵子躲哪儿去了,你老实招来。”恕蕊点了一根Salem凉烟,并对酒保使了个眼色。“给我调一杯『缤纷脑浆』!”
“你还是点这种烈酒,我说算了啦!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为何你非要孙季敖那小子不行,我敢说你只要放风声出去,我保证有一大票形形色色的男人供你挑个过瘾,凭你这种一等一的姿色,还怕没人要你吗?再说,你家老头在美国又经营个电器王国,这种条件,叫我三更半夜跪着到你家帮你洗脚我都甘愿。”小K捻熄手中的烟,对着这位多金女郎极尽所能的巴结。
恕蕊看他一张嘴油腔滑调,自是不将他的话当成恭维,她依旧臭着一张脸说:“你最好不要耍嘴皮,我给了你二十万,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她一口灌进“缤纷脑浆”,又向酒保唤道:“再来一杯。”
小K明白梁恕蕊不像舞池里一些没大脑的花瓶,她在这圈子里是公认的精明型女人,她的决绝果断,不输商场上一些主管阶级的女强人,谁要敢在她面前动一点歪脑筋,不被折肢断臂才怪。
“亏你自称消息灵通,没有查不出的事。我呸!连他妈的鬼影子都掌握不住,你以后少在我面前吹牛皮,省得丢人现眼。”恕蕊白他一记,原以为从他身上可以得到些蛛丝马迹,没想到这烂人消息比她还不灵通。
小K有些灰头土脸,不过他并不是真的一点用都没有,虽然现在说出来不一定能够得到赞赏,可是聊胜于无,拿了人家好处,总得要给些情报才是。
“这阵子那小子神神秘秘的,也没人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不过就我一些弟兄透露,他前些时候去找一个在旅行社上班的朋友买机票,听说是到曼谷。而且那些弟兄查出,他跟泰皇蒲美蓬的二公子是踢足球认识的,不晓得会不会是去那边找他,这是最新的第一手消息,别说我不中用,我拿钱还是有办事的。”小K得意的笑出一口满是黄斑的牙齿,一只手还偷偷的搭上恕蕊的玉手,像是在替自己要赏赐似的。
恕蕊阴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不怕我把你的手剁下来吗?”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就凭这样的小恩小惠便想揩油,也太小看她了吧!
小K自讨没趣的将手收回,他知道梁恕蕊心中就只有孙季敖一个人,到底是真爱那个男人,还是意气用事要破坏她姐姐的好事,这谜团就不是他这个外人所能理解的。
“我算是大功告成了,那你剩下的余款……”小K既然得不到她的人,至少钱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我会叫人汇进你户头,还有,这件事你务必要给我保密,要是我听到任何绘声绘影的传闻,你会死得很惨。别说我没先提醒你,懂吗?”恕蕊将一口烟吐在他脸上,亮丽的五官加上鲜艳的彩妆,倒教人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是……是,你说的我怎么会不照做呢?谁不晓得蕊姐你最赏罚分明了,帮你做事是祖先积来的福分,我怎敢跟天借胆呢?”小K一张奸佞的嘴脸,在恕蕊的面前仍是吓出了一把冷汗。
“知道就好,谅你也没那个胆。”说完,恕蕊便一口将剩余的“缤纷脑浆”灌进喉咙,提起她亮皮的香奈儿皮包,匆匆隐没在纷杂的人群里。
恕蕊走出Pub,踩在冷冷的红砖道上,一阵狂傲的笑声在体内回荡。孙季敖,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梁恕蕊也会把你揪出来,我不会让你跟梁恕堇称心如意过好日子的。
哼哼!孙季敖,你躲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