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位于中亚细亚,大部分为沙砾和山岩石所覆盖,但在侏罗纪和白垩纪早期,蒙古却是暖和且潮湿,有许多湖泊和浅海,很多恐龙生活在这个理想的环境之中。所以,在一亿五千年后的现在,蒙古便成为古生物学家挖掘化石的文化宝库。
而此时正值七月的盛夏时节。
“絮青,那我们就决定后天出发前往火焰崖那块化石床进行勘察。”董枝明教授说着。
站在他旁边的杨絮青看着桌面上的地图,“往西行走两百多英里,单程也要花上一天时间吧?”
董枝明爽朗笑着,““幸运”的话也许还会更久呢!火焰崖位在戈壁中央,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天,但若是不碰上一两个沙暴就不算到过戈壁。”
蒙古戈壁长一千多英里,竟六百多英里,横亘在亚洲中部,是内蒙古和外蒙古的界限。在戈壁见不到一片黄沙滚滚的景象,它是岩床、石砾偏地的砾漠,春、夏季多有沙暴。而他们目前所在的二连浩特市是戈壁沙漠边缘的小镇,是著名的化石产地,也是旅人进到戈壁地区的起点,火焰崖则是戈壁中央一处红色砂岩峡谷,同样也是著名的化石产地。
“说的也是。”杨絮青也笑了。
当她还是研究生时曾到过蒙古挖掘化石,因而早就认识素有“中国龙王”之美称的蕫枝明教授,他在中国境内挖掘恐龙化石的成就堪称中国第一人,是个个性爽朗、很有活力又平易近人的教授,因两人同为炎黄子孙,所以相谈甚欢。
两人又谈了会儿,董枝明卷起圈画着行程路线的地图,对杨絮青说道:“大致情形就是这样。这次行程有八人两车,预定十天后返回,明天得先到镇上办足十天八人份的必需品,到时若有什么问题再进行讨论。”他转头朝坐在房间角落的风翼笑笑,“时间不早,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杨絮青送他到屋外,小镇上有专门让古生物学家们寄宿的小房舍,她和风翼来到蒙古后便住在这里,这附近大部分也都是一些科学研究人员的寄宿小屋。
到了屋外,董枝明终于忍不住说出口:“看来,那小子真是认定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了。从我进屋就死瞪着一双眼看我,也不讲话,像在监视什么似的。”
他边说边笑,从一个月前杨絮青与其它组员来到蒙古之后,他就发现其中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老爱在他和杨絮青讲话时瞪他,后来得知他是她的新婚夫婿,他还为此大吃了一鷘。毕竟,只要是深知杨絮青对恐龙有多痴迷的人都会吃惊的。
他觉得有趣的原因是,现在全二连浩特市的古生物学家都知道,风翼对他和杨絮青的交情非常吃味,只要见到他和杨絮青在一起谈论事情就会像侦察机似的死盯住他,即使他们谈论的全都是有关恐龙化石及工作上的事情,他仍是没给过他好脸色。
杨絮青听了他的话,不禁笑起来,边道歉:“对不起。”
她也知道风翼对董枝明的敌意,这件事已经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最佳笑料,因为再怎么想,她和董枝明教授都不可能会“怎么样”,偏佣风翼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硬是对董枝明没好感,连她这么迟钝的人都发现了风翼对董枝明的敌意,可见得风翼真的是非常讨厌董枝明。
“不过妳倒是有了不少改变。”董枝明意味深长地说着:“记得妳几年前到这里来时,满脑子除了化石还是化石,一个月前再见到妳时我就发觉妳变漂亮了不少,而且本妳知发现了没?妳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比较常笑,也只有在提到他时,才会让人觉得妳果然也是个女孩子家,因为所有的温柔全写在脸上了。”
她笑得自然而柔媚,“是的,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而且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风翼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开怀畅笑的人,无论忧喜,她只在他面前无所顾忌。更让她情牵意动的,是她也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放任自己的所有行为,好比她答应他求婚那天时的玩闹放纵,又好比婚礼时撇下一堆宾客临阵月兑逃……也许她还无法真正了解何谓“爱情”?或者婚姻该做哪些事才算正常?但她能深刻明了两人相知相惜、相依相存的情感,就像两个半圆找到了彼此,得到了一个“完整”。
那种深知自己被安放在他怀里的感觉很好。
“看,就是这种笑容。”蕫枝明指着杨絮青欣慰的笑着,“以前从没看过妳会这般柔情的笑,恭喜妳,妳真的是找到一个……”他突然没了下文,眼睛看向她身后从木门走出的人,笑容转为盎然有趣。
杨絮青随着他的目光转头,看见风翼正站在她身后,像头秃鹰似的百瞪着董枝明。
实在忍不住想笑,董枝明赶紧微低头打着道别的手势,“我要走了,要走了……”
说着,脚步没有迟疑的离开了。从他背后看,可以明显看出他的肩膀正夸张的耸动着。
杨絮青又好气又好笑的拍拍风翼的脸,“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消声无息的吓人?”
“妳和那家伙出来这么久,我当然要跟出来看看。”他像个闹脾气的小孩,满身醋味的说着。
那家伙?这种说法还真俯激。她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屋,边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董教授?”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他一进屋就赌气似的一坐下,双手环上胸膛,还故意别过头不去看她。
她坐到他旁边,带丝促狭的笑道:“董教授不错呢!学识丰富,工作认真,领导能力强,辨识化石的功力更是一流,是个相当值得学习的对象。”
越听她说着董枝明有多厉害他就越生气,故意不回话。
“飞飞?”她轻碰他臂膀,探头想看他的表情。
他又故意转过身背对她。
唇边笑意渐浓,她站起身举臂环过他颈际,整个身体靠到他后背,在他耳边轻问:“飞飞,你在生我的气吗?”
气愤的情绪渐渐被她的温柔抚去,他叹口气,执起她的手摩挲了会儿,才开口说道:“我嫉妒他。”他语气极认真。
“为什么?”
“因为他是妳崇拜的人。”
“我崇拜的人?”她疑惑。
他偏过头与她视线相交,认真又凝重的说:“妳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崇敬得不得了的模样。而且几年前那次妳从蒙古回来后,我就不断听妳说起他有多厉害、多高超的话,妳一定不知道我从那时起就一直担心万一妳爱上他,那我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吃惊不已的道:“飞飞,董教授不但已经有了老婆小孩,而且以他的年纪,也都快可以做我们的父亲了,你怎么会想得那么荒谬?”
这次他没有发出哀叫声,反而极认真的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是人多虑了,但那也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的关系。”
她没去最后一丝笑意,略扬眉地问:“是因为我吗?”
他没有回答,但他低垂的眼中写满不安与担忧。
她的确是如她一个月前所承诺,只要他想和她说话,她就会放下工作与他闲话家常,但除此之外,“诗意的公园散步”、“华丽的两人旅游”却全像天上的月亮般遥远而梦幻。
虽然在反省饼后,他也承认自己的要求的确是太过得寸进尺,但他还是非常渴望有一天他们的婚姻生活能够“正常”点。
心底泛起疼惜与不舍,她轻吻了下他的颊,“对不起。”
“不。”他将她移到自己身前,拥住她深情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无法调适好自己的情绪,让妳也跟着不好受。”
那是一双满怀渴盼,却又拚命忍着不便自己令她为难的眼神,她发觉她实在无法拒绝他这般无有的希冀。他要的,不过是想多要一点她对他的注意力以及和她相处的时间罢了,如此微小的要求,她竟然让他流露出这般谦卑又压抑的眼神,就好象她欺负了一个最纯真可爱的小孩般,让她觉得自己实在很差劲。
“那不然这样好了。”她轻抚他的脸,“你不是希望我陪你到公园散步吗?回美国之后,我一定每个礼拜都陪你去野餐,这样好不好?”
“真……真的吗?”他有些难以置信,有些不好意思,怯然的又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她为他话里的不确定而心疼,轻啄了下他的肩,笑着回答:“当然可以。”
他猛地拥紧她,在她怀中出声,“絮,我好爱妳!”?!计画成功了。他在心里同时欢呼。
他脸颊的肌肉蓦地抽动,糟!不行了!他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必须先去“整理整理仪容”。
“对了!”他突然放开她,迅速起身移向厨房,头也不回的说:“絮,妳刚才不是想吃消夜吗?我马上去帮妳弄。”
“喔,好。”他突兀又怪异的举止让她微愕,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快速闪身进入厨房。
她的心里突然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好似是被设计了而不自知的诡异感……她想了想,耸耸肩,决定不庸人自扰,坐到桌前打开计算机,又开始整理起资料。
“哇哈哈哈哈!呀呵呵呵呵!”躲进厨房的风翼小心控制着声量,只让大张的嘴型放肆地喧腾出他内心的兴奋与快乐。
想他是谁嘛!怎么可能一直独自饮泣而没有任何行动?好歹他也是一个靠脑袋生存的作家,怎么可能想不出任何挽救他幸褔的方法?而且婚姻本来就必须有一些甜蜜的明谋暗算,如果他只是坐在家里乖乖等着絮青偶尔的注意,眼睁睁看着“情敌”站在絮青身边恶劣又卑鄙的嘲笑他,那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况且一旦要求得到响应,就会想得到更多,他已经无法再满足只能偶尔和絮青说说话,他要的是一个“正常”的婚姻生活,就算目标遥远得如同月亮,他也非当上阿姆斯壮不可!
所以他决定反攻。他一直仔细思考计画着,刚巧他们那时要到蒙古来,于是他想先唤起絮青的罪恶感,而现成的最佳利用对象就是看似无辜,实则是“非常无辜”的董枝明教授。
嘿!这计画可不简单呢!天知道他为了努力演好“吃醋丈夫”的角色,还得每天对着镜子训练自己讨厌人的眼神。他一辈子没讨厌过什么人,尤其对方并不真是他讨厌的人时,那种“凌厉的眼柙”对他而言可是高难度动作呢!
幸而上天垂怜,持续了一个月的奋战,从让超级迟钝的絮青“发现”他对董教授的醋意,进而激起她的“好奇心”,然后“可怜又可爱”的挑起她的罪恶感,最后终于让他达成了目的。
虽然她只是允诺“公园散步”,但总算是又踏出了一步,他会再接再厉,想想下一步可以怎样激起絮青对他的注意。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孩时就不断想象着他和絮青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努力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娶到她,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对“情敌”轻易认输。他将步步为营,而絮青只能节节败退,到最后,他一定可以完成他的“幸褔大业”。
“没错!就是这样,絮青一定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他边煮面边幻想着他的远景美好。
煮好了一大碗面,他拍拍脸颊、捏捏唇角,好恢复他纯真而无辜的角色。
自认仪容“整理”得差不多了,他端着面,步出厨房。“絮,我下了一碗面,我们一起吃吧!”他说着将面放到桌上。
“飞飞。”杨絮青眼睛看着计算机,唤道。
“什么事?”
“你应该要回台湾谈工作的事吧?”
“咦?”他大惊。絮青怎么会知道?
她看他一眼,“我刚才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你的编辑发给我的,他叫我要说服你回去谈合约的问题。”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各有各的计算机,她其实并不太清楚他的工作情形,但如果情况已经严重到让他的编辑发电子邮件给她,那表示他真的应该回台湾一趟了。
臭智森!风翼在心里骂道。管智森是他的大学学长也是他的编辑,他在台湾的工作大都交由他代为处理,原本他还为此感到安心,现在却很想把管智森倒吊起来鞭打一顿。
明明告诉他他不要回去,他竟然把主意打到絮背身上,发电子邮件给她,让她知道他得回台湾处理合约的事。这下可好了!絮青一定不会让他轻易过关,早知道就不给管智森絮青的计算机网址。
“由北京往香港的班机……”杨絮青根本不理风翼一脸气愤的模样,径自上网查询飞机班次,开口对他说:“从二连浩特到北京大约要三天时间,我帮你订下四天后的班机──”
“等等!”他打断她,“絮,我不要回去。”
“不行,这是妳的工作,你必须回去。”她静静地道。
“不要!”他不依的大叫,坐到她旁边将她扳过来面对他,拧着眉深情地说:“我以前之所以拚命忍着不去美国找妳,是因为当时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认为我还不够资格与妳在一起。但从我们结婚的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离开妳,不管妳在哪里、要去哪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要再与妳分开。”
而且,计画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要他这时离开她,如果她在这段时间发挥了高超的“志事”本领呢?那他之前所做的努力不就功亏一篑了?不行!他绝不回台湾。
她看着他,想了想才说:“但我们结婚那天也约法三章过了,你必须兼顾好自己的工作,否则别想要我和你结婚。”
她仍然不希望他为了她而失去其它兴趣喜好,所以在结婚前一刻,她向他要求绝不能因为她而弃工作于不顾。
欺身到他面前吋许,她盯着他,轻柔却凌厉的问道:“你打算毁约?”
他暗吞了口口水,知道自己绝对敌不过这样的她,他赶紧起身离她远点,不然只要她一个眼神,他肯定无条件缴械投降。
“不要!”他转过身背对她,开始耍赖,“又不是什么严重的大事,我不要回去!”
“飞飞──”
“不要!”他极力拒绝,“要我离开妳,那倒不如叫我去死还来得痛快生。”
她愣了一秒,然后爆出大笑。
“絮……”他哀叫,回头大声疾呼:“我是很认真的!”
闻言,她的笑意稍止,“飞飞,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不要!不要!”他又转过身用力拒绝。她的本事他还不清楚吗?只要是她想“谈”,就绝对没有人能“谈”得过她,更何况是爱她甚深的他。
她静静看了他后背一会儿,“好吧!不谈。”她说着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絮?”他怔愕,转回身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站起来赶紧追上她。“妳要去哪里?”
她不回话,只是静静向前走着。
“絮,外面很冷呢,我们回去吧!”他说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在沙漠地带日夜温差相当大,他担心只穿一件衣服的她会受凉。
她仍是不回话,一路上偶尔抬头看看夜空、偶尔转头看看他,唇边却老是似笑非笑的。
“絮……”到最后他也不说话了,知道两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妥协,她只是无言的在表示她的坚持而已。
他有些颓丧,因为他非常清楚她有多固执,但他也是真的不愿意离开她呀!她怎么这么不了解他的心意呢?他边走边想,仍执拗着不肯认输,就这样跟着她一直走出了小镇。
她在小镇与沙漠边缘停步,小镇上原本就疏落的灯光已经见不到了,四周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及呼吸声,就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
满天夜空像洒了整罐的星星,一条银河炫烂耀眼又骄傲霸气的横跨于整片天际,直到沙漠尽处的地平线。三百六十度视界的无垠无碍,星星彷佛就近在眼前,连沙石地上的点点石砾都像是被照耀成星子般,如此宁静却又蕴含无穷生命活力的夜晚,让人忍不住想随之典舞一曲这星夜的华丽粲然。
她深呼吸一口凉寒的空气,找了个地方坐下,怡然自得的欣赏起夜空的美丽。
他没辙,跟着坐到她身边,但两人仍各有坚持,谁也不肯先认输似的,彼此都没刻意去碰触对方。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沉默与寒冷仍然在两人之间回荡不去。
他好气馁。因为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可以预见谁会是这次争执的败战者。
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一直坐在屋外受寒?他早就看见她身体微微的颤抖着,她只穿一件衣服呢!又动也不动的坐了两小时。
“好吧!”他终于心疼的一把拥她进怀,叹了好大一口气,“我输了,我回台湾就是。”
她回视他,露出胜利的微笑,“好。”
十二天后。
杨絮青及其它古生物学者一行人正在火焰崖回程的途中,董枝明,开着车边对整车的人员说话。
“我们这次的成果颇丰,等回到二连浩特,我们就马上进行详细的鉴识工作。”他宣布着后续的工作事项,“这次主要的工作是地层年代的整理与编排,这就得要靠絮青的帮忙,最好能在一个礼拜内做成报告,到时……絮青?”他转头看见坐在他旁边的杨絮青正望着窗外,一副失神的模样,于是他又叫了一遍。
“啊?什么?”她终于回神,“对不起,我有点分神了。”
坐在后座的布里安突然笑着说道:“杨,妳又在想妳的飞飞了?”
杨絮青会这般失魂的情形从十天前起就有些征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呆的频率越来越多,失神的程度也一次比一次严重,他们一行人全都发现了这件事,而且也非常清楚原因为何。
“又?”她不明所以。
布里安和同样坐在后座的咍利特互看一眼,知道不将事情点明,杨絮育这个“情感智障者”是不会想到那么多的。
“妳没发现吗?”咍利特开了口,“这些天来,妳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严重的神游太虚去了,而唯一的原因必定是跟妳的飞飞月兑不了关系。”私底下,比起叫风翼的名字,他们更习惯称他为“杨的飞飞”。
“是吗?”她仍有些转不过脑筋。
这几天她似乎常常无故发起呆来,但她并没有去注意原因,只是总会莫名其妙的就感到若有所失。像在雨后的青空找不到彩虹,像在八月十五的夜晚见不到月圆,其实这些并不是绝对必须的存在,但如果无法见到,却会有种源自心灵的深刻失落感。这样的心情,难道真是因为飞飞吗?
“当然是。”车里其它三人全都异口同声,对杨絮青的迟钝他们可是体悟甚深的。
她扬扬眉,找不到话说,又陷入自我的思绪里。
“不过说真的,那个小子不在,还真让人有点寂寞呢!”蕫枝明笑着说道。
杨絮育看董枝明一眼,似有所开悟般,恍然地附和:“是啊!寂寞。”
即使从十七岁起就留学在外,她也从不知道寂寞的滋味为何,因为研究恐龙化石就是她的一切。
但自从风翼进驻她的生活后,渐渐的,她原本只是习惯有他小时候的照片与他不曾间断的书倍伴在身旁,到后来他真真实实的与她生活在一起也变成了一种习惯,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不在身边的日子,竟然像太阳隐进云朵之后的阴天般,让人深深感到那种带着凄怅凉意的孤寂。
“咦?”董枝明突然疑惑的轻叫,“怎么回事?”
辩在他们前头的那辆车突然停下,一个研究人员跳下车指着前方对着他们大叫:“不好了,有一个沙暴正往我们这里来了!”
车上的四个人同时随着那人所指的方向往远方的天空看士,果然有一团黑压压的沙暴从天际席卷而来,气势万钧犹如恶魔军队倏然从天边窜出,随之赫然呼啸的风声也迅速扩大。
“赶快将帆布盖上。”董枝明赶紧下达指令。
他们所乘坐的吉普车车盖顶载有一些零碎的化石,在遇上沙暴时需将其盖上帆布,以免风沙太大而将装置化石的箱子吹落。
杨絮青及其它两人迅速下车将车后的帆布往前拉,然后将帆布上的挂勾挂于每个定位,沙暴的边缘在顷刻间已经吹扫到这里,夹带着些许黄沙的强风打得每个人的脸颊都有些痛。
杨絮青动作迅速俐落的固定着挂勾,弄到最后一个时却怎么都挂不回定位,她直觉的往后叫道:“飞飞,帮我──”惊觉自己所说的,她蓦地顿住话,怔怔的看着身后那一片吹着风沙的遥远荒地。风翼并不在她身后哪!
“杨?”靠她较近的布里安发现她在发愣,赶紧喊道:“妳在发什么呆?赶快将帆布盖好呀!”
她回神,又迅速行动起来。
终于赶在沙暴真正来临前将所有的工作完成,一行人全都安全的坐在车中,看着沙暴漫天盖地似的将窗外的景色全数掩盖。
不是个太大的沙暴,只持续了一小时左右。
黄沙在挡风玻璃外漫天飞扬,黑沉沉的抹去整个粯线,耳边“吼吼吼”的全是骇人的风声。
而杨絮青完全没在注意自己的处境,因为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想着一个人……杨絮青开着车从二连浩特前往集宁。
今天是风翼预定从台湾回来的日子,算算,他已经离开两个多礼拜了,想必他一定很想早一刻见到她。但上天有时总会开些玩笑,由北京开往库伦的火车从集宁便因故停驶,当然也就无法到达中途站二连浩特,他只能坐到集宁火车站,然后再经由公路到二连浩特。
所以,当他从北京打电话来时,她就准备到集宁去接他。
但集宁距二连浩特颇远,开车也要大半天,所以她一大早出发,到现在已经中午了,却还是见不到一丁点城市的影子。在中国边境地区人烟原本就稀少,如果铁路一旦停驶而要靠车行的话,最好要有心理准备会遇上崎岖不堪的路段,甚至没有路标或者根本找不到路也是常有的事。
她一路驶来往往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理景观中,别说是车辆了,就连遇见一个人、一头羊的情况也少得可怜。所以,当一辆小货车缓慢的从路的那一头驶进视线中时,她稍微分了些神看了眼小货车。
“咦?”恍惚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
她的视力极好,即使念书念了二十几年,视力及眼睛的敏锐度都保持在绝佳的状态,这或许和她必须依靠眼力寻找化石有着密切关联。
她确定自己没看错,不过在她叫出声之前,站在小货车后方货柜上的一个人就已经朝她大叫了。
“絮!”
“飞飞。”她赶紧停车。
小货车此时也停了下来,风翼在小货车尚未完全停妥前就飞也似的从车上跳下,一阵风般的猛地刮到她面前,边高声叫着:“絮!”
她在他使力拥她进怀前就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蹙着眉劈头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等我去接你?”
风翼根本没听清楚到她问了些什么。他张着一双微湿的眼,只想用力的拥紧她,看她个够、亲她个足,好填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絮,我好想妳。”他说着就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抱个满怀,像恨不得把她揉造体内似的紧拥着她。
她却是老实不客气的捏了他一把,让他稍稍放开她一些,仍不放松的道:“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嗄?”他满脸无辜地轻抚着手臂,絮青的手劲不小呢:“我……我搭便车来的。”指指他后方的小货车,这才发现小货车的主人以及其它搭便车的几个人眼光全集中在他们身上。
她才不管有没有人在看他们,“为什么不等我去接你?万一我们错过了彼此怎么办?”她不谅解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不会。”风翼扬起笑,自倍得不得了。“我已经将我们的缘分在三生石上列下了,就算相隔十万八千里,我也有自信能够找到妳,然后跟随妳一辈子。”
她楞住,一副不晓得该接下去说什么的模样。
伟大的爱情宣言发表完毕后,风翼还是忍不住想抱她,却因为她之前的抗拒而只敢轻触着她的肩,“絮,我好久没见到妳了,好想妳哦!”他的语气满溢着恋慕又带点可怜兮兮。
蓦地,她轻笑了起来,带着释怀与满腔柔情,投进他怀里用力拥紧他。
“絮?”风翼愣了一下,对她的态度感到疑惑。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而明显的表现出她对他的感情过,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的?
他突然紧张了起来,她是受了什么伤还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吗?不然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正常”?
他不安的模模她额头,忙不迭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他怀中低叹,“我想念你。”
闻言,他足足愣了一分多钟,彷佛不敢相信她会用这般深情的语气说出想念他的话。
他觉得脚底像踩了一朵云,整个身体像飞起来般轻飘飘、晕陶陶。
“絮……”他双臂收紧,用力拥住她,“我也好想妳。真的好想好想妳!”
“我也是。”
如果如此思念着一个人的原因就是源自所谓的“爱情”,那么她得承认,她的确是爱上风翼了。
***
向小货车主人及其它乘客道别后,风翼与杨絮青一同驾车准备驶回二连浩特市。
途中,风翼边开车边满怀期盼的提出请求,“絮,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怎么可能?又不是连体婴。”她笑答。
从换过位子由风翼驾车后,她就将头侧靠在椅座上一直看着风翼的侧面,想一次看够他以补足连日来的思念。
“絮,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他哀怨的轻叫,由于专心看着前方开车,以致没发现她的异样。
她突然伸指轻点他的额头,笑得灿烂美丽,“你啊!怎么老喜欢得寸进尺呢?”
“谁教妳每次说的跟做的都相差了快十万八千里,说出的承诺好似给人无限希望,实质的付出却少得不成比例。”风翼忍不住抱怨道。
“对不起。”杨絮青柔柔道歉。
风翼忍不住看她一眼。绝不是他多心,絮青的语气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往总是干脆又明快的道歉语气,现在却多了一份女性特有的娇柔温婉。
“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担心的再次问道,难以将她的改变往好的方向联想。
她神秘的轻笑着,“飞飞,你觉得我说与做的落差太大,可是,如果哪一天我真的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能接受吗?”
想起每次当地对爱情一事有所顿悟,而产生些许“异样”时,他都会误以为她的转变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要是她一下子跳得太快,他极有可能在弄清楚情况以前就会先抓她去挂急诊了。
他也跟着笑起,他当然明白她不可能一下子改变大多,他这叨叨絮絮的抱怨也不过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罢了,虽然不见得有什么用,但至少不无小补,像不久之前她不是说了地想念他吗?这就已经够让他高兴的了。
他伸出手眷恋的轻抚她发丝,“那我就一步一步追着妳,让妳一点一点的慢慢转变,直至有一天妳终于像我爱妳一样的爱我,之后我们就手牵手一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一直到老到死我们都不再分开,妳说这样好不好?”他又在想着他那美好光明的远景。
不管如何,也许未来还会再有让他不得不与地分开一段时间的情况发生,而且阻碍在他“正常婚姻生活”之前的,亦有一堆恐龙化石这场长期抗战好打。但他爱她的心不变,跟随她到天涯海角的心也不变,就算要追她一辈子,他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最重要的是,他有信心、有毅力,像打不死的蟑螂般坚强又勇敢,他绝对跟定她一辈子。
杨絮青笑着一口回绝,“不好。”
风翼顿时垮下俊脸,哀叫道:“絮?”她到底要他怎么做呀?
杨絮青仍目不转睛,专注的看着他,不顾他脸色惨淡,开始说起化石的事。“飞飞,你应该知道,化石形成至少需要百万年的时间,但能否形成化石的原因,其实是决定于动物死亡那一时间的环境因素。会不会成为化石是在一开始就决定的了,而不管化石能否保存下来,或者能否被挖掘出来,化石一旦形成化石,就不会再改变。”
“絮,妳到底想说什么?”他转头看她,即使她讲得很清楚,他却听得很模糊,完全弄不懂这番长篇大论与之前的话题究竟有何关联。
“简单来讲……”她抬眼想了下,露出妩媚的笑,“我爱你,是那种决定和你共度一生,想要一辈子都不分离的爱你。”爱不爱他其实早在一开始就注定的了,只是她直到遇上沙暴那天,才像化石被挖掘出土般真正明白这件事。
风翼整个人在瞬间定格,他动也不动的看着杨絮青。
“所以你不用再一步一步追着我,因为现在反而是我不愿意再放你离开了。”她继续说道。
风翼仍旧像石化了般动也不动,直到杨絮育察觉再不提醒他路况,他们可能就有危险了。
“飞飞,车要偏离道路了。”
风翼听了一惊,赶紧踩剎车,虽然车速不快,但车子仍因沙土路面的关系而滑出了一小段路。
停下车后,风翼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转身,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抓握住杨絮青,轻轻要求道:“妳可不可以再讲一次?”
“我爱你,是那种决定和你共度一生,想要一辈子不分离的爱你。”她笑着重复。
“再讲一次?”
她看他一眼,突然转身下了车,背对他面朝远方的空旷土地,用力喊道:“杨絮青爱着风翼,是那种决定和他共度一生,想要一辈子不分离的爱他!”
喊完之后她转过身,笑着问他:“听得够清楚吗?要不要我再喊一遍?”
风翼笑开了一张脸,也赶紧下车,对着同样的那片空旷土地使劲喊着:“风翼爱着杨絮青,不管她到哪里,他这辈子都跟走了她!”
“不是告诉过你,你不用再一步步追着我,现在我也不愿放开你了吗?”杨絮青笑着,又转过身与风翼朝同方向喊道。
风翼笑得开心极了,“别计较那么多嘛!反正不论是谁要追着谁或谁不愿放开谁,风翼还是最爱杨絮育的。”
“傻瓜!”
“哈哈哈!是啊!我就是傻瓜,妳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大傻瓜!”
就在这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根本没铺柏油的沙土路边,两个白痴似的人,一前一后、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话,声音乘着蒙古高原上的风,缓缓拂过这片缀着点点绿树与青草的空旷土地,回荡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