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了一个星期,毛真妍决定去医院检查。
苞母亲讨论过后,她们有了一个协议——以胎儿有无心跳来决定他的去留。
妈妈要陪她去,可她抵死不从。
她不希望任何人影响了她的决定,如果这个意外的生命是上天的安排,那么就将一切都交给上天吧。
“毛小姐,是第一次怀孕吗?”看着她填写的病历表,女医生例行性的询问。
“是。”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感觉变得麻痹,她不想多想什么,因为那只会让她更难受。
女医生的态度十分亲切,“我们先照个超音波,好吗?”
“医生,”她神情沉凝地说出自己的立场,“我未婚,孩子的父亲也无法认这个孩子,所以……”
女医生目光一凝,“你不想要吗?”
“一开始,我很坚定,但我妈一直给我洗脑……”洗脑?她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份幽默感。“我自己也是单亲妈妈养大的小孩,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跟我一样。”
女医生听完,温柔的、淡淡的一笑,“毛小姐,以我个人的主张和立场,我当然希望你能留下他,不过这最终还是得看你自己的决定,我只是觉得令堂把你教养得很好,也许你也能教养出一个像你一样的孩子。”
毛真妍微顿,迎上她温柔又诚挚的目光。
“他知道你怀孕吗?”女医生又问。
她摇头,“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为什么?他不喜欢孩子吗?”
“不,我想,他会是个喜欢孩子的人。”
“你爱他吗?还是,这只是个意外?”
“我爱他。”她没想到自己竟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承认了这件事。
也许此时的她真的很脆弱吧。
“所以这并不是意外或是暴力之下所怀上的孩子?”女医生耐心的跟她讨论着,即使外头还有一拖拉库的人等着她看诊。
“我跟他的情况有点特殊,”她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前夫,不过他已经再婚了,所以……”
女医生听完,沉默了一下,严肃而又神圣地向她确认,“毛小姐,你是真心不要这个孩子吗?”
“我……”
她真心不要吗?是啊,她是不要,可为什么她却说不出口?
“毛小姐,我想你跟令堂的感情一定很好、很紧密,虽然你没有父亲相伴,但我相信令堂应该从没在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缺过席。”
毛真妍咬着唇,女医生的话让她一阵鼻酸,眼泪竟不受控制的涌出。
天啊,她看的是妇科医生,怎么却像是挂了身心科门诊呢?
女医生抽了一张面纸给她,笑容温暖地劝道:“我经常遇到要求进行人工流产的女性,她们有各种不同的理由,有的人不在意,有的人却相当内疚、自责,甚至感到懊悔,而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因为做了这个决定而后悔。”
“医生,我……”
“当然,那是我个人的想法,若你有你的考量,我还是会如你所要求的。”女医生抬起头,“那么,在走进这里之前,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跟我妈有个协议,如果孩子已经有心跳,我就留下他,若是没有,那就……”
“OK,”她话未说完,女医生已经站了起来,“那我们就来看看吧。”
于是,毛真妍上了诊疗台,依照护士的指示掀起上衣,并将裤子稍微的褪下。
护士在她肚子上抹了凉凉的东西,她想那是为了照超音波。
“放轻松,毛小姐。”女医生靠过来,拿着扫描器在她肚子上移动。
不一会儿,女医生要她看着萤幕,并指着一个像是水泡的圆点。
“你看,这个就是生命的开始,”女医生边说边稍微移动扫描器,“毛小姐,你有健康的身体和子宫,孩子着床的地方也很好。”
她听得出来女医生非常希望她能留下这个意外,但她也看得出来——
“医生,还没有心跳,对吧?”
“是的,显然还没有。”女医生的口气有点失望和遗憾。
毛真妍以为自己会因此松了一口气,但当女医生亲口证实时,她竟有种被判死刑的感觉……喔不,被判死刑的是她肚子里的生命。
“所以你真的决定要拿掉孩子?”女医生微皱起眉,“要不要再考虑几天?”
不,这也许是个征兆,她不该留下孩子的征兆。
她不能犹豫,不能三心两意,不能感情用事。
“嗯,我决定……”
“天啊!”突然,一旁的护士惊叫一声,把女医生跟她都吓了一跳。
“医生,你看!”护士指着萤幕,脸上满是惊喜。
女医生跟毛真妍同时望向萤幕,只见有个亮点一闪一闪的。
“医生,那是……”她隐约猜到那是什么,却有些无法相信。
女医生笑了,眼眶甚至泛红,“心跳,是孩子的心跳。”
毛真妍屏息的看着,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忍不住哭出声音。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松了一口气,只因意外有了心跳。
“太好了,毛小姐。”女医生恭喜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跟你呢。”
“医生,”她噙着泪问:“我真的可以吗?我会是个好妈妈吗?”
女医生肯定的点了点头,“你一定是的。”
毛真妍回到家,等着“好消息”的毛家慧便急忙的上前询问。
当女儿将包包里的《妈妈手册》拿出来时,毛家慧激动、兴奋,也安心的哭了。
原本一颗心还悬着的毛真妍,在看见孩子的心跳后笃定了。
她深深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也相信妈妈所说的,女人都有母性。
她知道未来还有许多关卡等着她,但她不能逃避,为了她自己、妈妈,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她得更坚强、更勇敢、更有智慧。
自这天开始,毛家慧开始监督起女儿的生活作息和饮食,不准她熬夜、不准她超时工作、不准她喝咖啡、不准她吃冰、不准她搬重物、不准她在家里乱移动家具或是打钉子……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平安的生下一个健康的洋女圭女圭。
母亲的紧张和在意,有时让毛真妍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想要一个洋女圭女圭外孙,才拼命的劝她留下孩子。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要这个孩子,而且她会独力抚养他或她长大。
六点半,毛真妍正准备离开办公室,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她。
“Kate。”
她往门口望去,看见马克捧着一束红玫瑰,一派潇洒的站在那儿。
还在办公室里的同事见到这一幕,都既羡慕又暧昧的笑看着她。
她抓起皮包,走向门口,“这是干么?”
“今天是七夕情人节,你忘了?”马克说着,将那束红玫瑰递给她。
她接过花束,打趣一笑,“怎么外国人也过七夕吗?”
“入境随俗。”马克回答完话锋一转,“难得看你这么早下班。”
“我妈规定的。”她无奈一叹,“我现在有门禁,七点半之前一定要到家。”
妈妈为了她,现在也跟着朝九晚五,本来因为开店而作息日夜颠倒的她,如今白天去店里巡视和看帐,晚上则把店务交给店长,只为确定她有乖乖回家、乖乖吃饭、乖乖休息。
“发生什么事了吗?”马克好奇地问。
她摇摇头,“什么事都没有呀。”
她怀孕的事至今还没让总经理、怡侬或是公司里的其他人知道。
看得出她不想说,他也就没追问。
“如果你有约会,你妈还会规定你七点半以前到家吗?”他笑问。
她扬眉,“约会?”
“是啊,跟我。”他深情的注视着她,语带央求,“Kate,你愿意赏脸跟我共进晚餐吗?”
她怔了一下,发现其他同事都还在偷偷打量着他们。
于是,她拉了他一把,“马克,我们下去再说。”
两人来到公司楼下,毛真妍看着他,神情严肃地拒绝,“马克,我恐怕不能答应你。”
他露出沮丧的表情,但仍不愿放弃,“Kate,真的连一点点的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马克,我很抱歉,你是个好人,不过我真的……”
“你总说我是个好人,”他一脸失落,“但我一定是不够好吧?”
“不是那样的……”毛真妍实在不想耽误他,她想,她得给一个足以让他放弃的答案。
“马克,有件事大家都还不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她深吸了一口气,据实以告,“我怀孕了。”
马克愣住,因为太过惊讶而目瞪口呆。
她下意识的把手轻放在肚皮上,“已经三个月了。”
“这……怎……你……”他思绪混乱得都语无伦次了。
“老天,”他抓了抓自己的头,然后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会?是、是谁的?”
“我的前夫。”
“什么”他更吃惊了,只能瞪着她。
她有点歉疚的咬唇,“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或任何人,只是我一直不想再提起。”
马克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整理了思绪,然后神情严肃地问:“你为什么会跟你的前夫有了孩子?”
“说来话长。”
“我等不及想知道。”
毛真妍思索一下,是的,她是欠他一个说明。
“你还记得我三个月前去了一趟佛罗伦斯吧?”
“当然记得,你是为了“Heart of Firenze”的亚洲区代理权去的吧?”
“没错。”她点头道:“当我到了那里,发现我的竞争对手不是别人,正是离婚十年都未再联络过的前夫。”
“什么,我的天。”马克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
旋即,他又意识到另一件事——
“你为什么会跟既是前夫又是竞争对手的他发生关系?”
“不是意乱情迷,也不是各取所需……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所以说,你还爱着他?”
“是的。”她苦笑,但诚实回答,“我还爱他。”
“那他呢?”他急问:“他也还爱你?他知道你怀孕吗?”
“他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他是孩子的父亲,你应该……”
“他已经有家庭了。”
闻言,马克先是一怔,然后难掩愤怒地握拳,“他已经有家庭了,那为什么还……可恶的男人!”
她淡淡一笑,“我没怪他、怨他,一切都是我主动且自愿的。”
“你知道他已经再婚,却还是跟他……”
“不,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总之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平安的生下孩子,而且我会独自抚养他。”
马克目光一凝,做了某种决定。
“嫁给我,Kate。”他郑重地表示,“我会把他当是自己的孩子一样,让我照顾你们吧!”
在知道她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后,他竟还毫不犹豫的向她求婚?老实说,她还真是感动。
但除了感动,再没有别的。
“马克,谢谢你,但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不在意。”他心急的抓住她的手。
她没甩月兑他的手,只是平静的、带着感激的陈述自己的想法,“我在意,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答应了你,那只是在利用你的善良,而不是因为我爱你。”
“Kate ……”
“如果你愿意,我非常乐意让你当孩子的叔叔或是乾爹,但我不会把我自己的问题丢给你。”说着,她慢慢的将手自他手心里抽出。
她脸上有着轻松的、坦然的微笑,眼神却坚定得近乎固执。
“Kate,这样真的好吗?”他忧心的开口,“你真的已经决定……”
“是的。”她打断了他,“请你祝福我吧。”
迎上她的目光,他知道再也没有什么能动摇她。
他长长的一叹,无奈苦笑,“看来那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毛真妍一笑,衷心地。“马克,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加拿大,魁北克,摩罗尔宅邸。
此时,偌大的院子里正在举办一个餐会,为的是庆祝詹姆士.摩罗尔的六十五岁生日。
摩罗尔家请来当地非常知名的外烩公司负责餐点和饮品,然后邀请了亲朋好友前来共聚同乐。
案亲生日,身为儿子的杰瑞当然不能缺席。
早在一个星期前,他便已从上海飞回魁北克筹备这一次的餐会。
佳肴、美酒,再加上一个五人乐队,这个庆生餐会热闹又温馨极了。
绿草如茵的庭院里,到处都是盛装打扮而来的客人,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好不热络。
看现场已经没有要他处理的事,他决定先溜回房间小睡片刻。
正要偷偷溜走,有人叫住了他。
“杰瑞。”
听那声音,他知道叫他的是他母亲想把他们凑在一起的席薇亚.勃利。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礼貌的一笑,“嗨,席薇亚。”
“刚才你很忙,一直没机会跟你聊聊。”席薇亚身着一件平口蓝色洋装,一头漂亮的金发垂在她果肩上,十分赏心悦目。
“听阿姨说你现在都在上海?”
“大部分的时间是的。”他反问:“你现在是执业律师了,对吧?”
“嗯。”她一笑,“啦啦队队长变成律师,很不可思议吧?”
“不管是啦啦队队长还是律师,其实都是满强势的角色。”他表示。
“你不喜欢强势的女人吗?”她问得非常直接,用意明白。
他从容的笑说:“也不会,我的前妻就是个很强势、强悍,脾气拗到极点的女人。”
“所以你们离婚了?”
“不,那不是我们离婚的原因。”他眼底闪过一抹惆怅。
“看来你还对她还难以忘怀,”席薇亚有点沮丧和失望,“她一定是个美丽又聪明的女人吧?”
“在我眼里,她是。”
她锐利的碧眼直视着他,犹如自信而骄傲的母狮一般,“比起我呢?”
“你们各有千秋。”
“可是你比较喜欢她?”
“是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试着跟她复合?”
“我也想,不过,”他苦笑一记,“她已经有了想共度一生的男人。”
她沉默了三秒钟低声道:“是吗?我很遗憾……”
“我乐意也愿意祝福她。”
“她真是个让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女人。”席薇亚话锋一转,“对了,如果我去上海,你愿意招待我吗?”
他知道她想要的不只是如此,但基于礼貌,他不会拒绝她。
“当然。”说着,他看了看表,然后假装有点紧急地解释,“对不起,我还要接一通重要的电话,所以……”
“不打扰你,你去忙吧。”席薇亚优雅的一笑。
“晚点再聊了。”说完,他转身进到屋里。
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然后躺在床上。
他明明想睡的,但睡不着,两只绿眸直直的望着天花板,那洁白一片的天花板竟慢慢的浮现出心爱女人的容颜。
他懊恼极了。
事已至此,他除了想她什么都不能做了,因为,她已经找到另一个爱她的男人,而她在他跟那个男人之间做了选择。
翻了个身,他打开床边柜子的抽屉,拿出一个白色绒盒。
他打开它,看着躺在盒里的两只戒指,底下押着一张小卡片,写着:给再一次的摩罗尔夫妻。
那是雷多亲手为他们两人做的婚戒,样式简单,是两种颜色不同的贵重金属制作而成,内围以义文写着“永远的爱”。
他不知道雷多是在什么时候完成这个,又是在什么时候把它寄出,总之他收到时,雷多已经走了,而毛毛也离他而去。
这是雷多给他的祝福吧?他一定希望也认为他可以再把毛毛追回来,只可惜……
叩叩两声,门外传来他母亲的声音,“杰瑞,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回答的同时,他将盒子收进抽屉里。
碧翠丝走了进来,直接在他床边坐下,“怎么一个人躲起来了?”
“我只是想小睡一下。”
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微微皱起眉头,接着又故作不经意的提起,“对了,你见到席薇亚了吗?”
“刚才跟她聊了一下。”
“喔?”她感兴趣的问:“聊了什么?”
杰瑞摇头笑叹,然后揽着她的肩道:“亲爱的摩罗尔太太,如果你是要问我想不想跟她再续前缘,那你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听他这么说,碧翠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她瞥了他一眼,“你还是想着 Kate?”
他默认。
“儿子,她已有新的人生了。”她苦口婆心的劝他,“你不觉得自己也应该展开新的人生吗?”
“妈,我不谈恋爱、不结婚,不表示我没展开新的人生。”他咧嘴一笑,“现在,我把心思全放在事业上呢。”
碧翠丝无奈又失落的白他一眼,“我真是生了个傻儿子。”
杰瑞露齿一笑,在她脸上用力的吻了一下。
“亲爱的妈妈,继续为我祷告吧,”他轻声说,“也许有一天,好事会降临在我头上的。”
“好事?”她一叹,“难道要我祈祷 Kate 跟她的丈夫离婚,然后回到你身边吗?”
他调皮的眨眨眼睛,“听起来似乎不错。”
“天啊,”碧翠丝急忙在头胸和两肩之间画了个十字,“天父,请祢原谅这无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