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回来,何如玉住了五天才说要回去。
晚上歇息的时候,听到她提起这事,薛明君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很紧张,虽说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何如莹,可大都数是他的妻子造成的。
只因为何如玉除了第一天的异样,这几天一直很高兴。他并不是说高兴不好,只是她的开心来得莫名。那天还哭着、闹着,让他心疼得要命,第二天就眉开眼笑地与每个人交谈,就连对妹妹也是,彷佛三人间丝毫不存在芥蒂。除了夜里她开始背对自己睡觉,几乎没有别的异样。
可越是这样,薛明君倒是紧张起来,不只是他,大家都跟着忐忑。回去的时候,满心担忧的何老爷拉着薛明君走到一旁,悄悄嘱咐了许多,要是女儿闹脾气,要他多多包容。
薛明君当时答应得痛快,心底里却有种感觉,这一次,何如玉不会再对他闹了,没有任何人懂她在想什么,去问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她们也支支吾吾,像是知道又拼命隐瞒着,说不出所以然。
此刻,何如玉和薛明君坐在回去薛家的马车上,相对无言。她像是累极了,上来之后就靠在那里闭目休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反倒是坐在外面的玉眉和暗香眉来眼去,交流着别人看不懂的意思,也不说话。
这一路上,马蹄声声,像是敲在所有人心上,薛明君看着拒绝和他交流的何如玉,无端烦躁,实在气闷,干脆扯开车帘看窗外。可他才看了没几眼,人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前的路并不是回家那条。两家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原本回府只需要沿着路直走,可马车却偏离了方向。
因为何如玉的异样,他的心在这些天一直紧着,此刻看到不对,立刻开口道:“这好像不是回府的路。”
何如玉没回答,像是没听到一样。
玉眉在外面应了一声:“公子刚才说什么?”
心中的猜测成了真,薛明君沉着脸,“我没和你说话。”说完看着坐在对面的何如玉。被薛明君沉沉的目光注视,何如玉再也装不下去,她睁开眼,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与他对视。她微微一笑,“这确实不是回府的路,是我忘了告诉公子,我难得出府,还从来没去外面瞧过,前些日子听娘亲说过这边有一处许愿很灵验的庵堂,我想顺路去看看。”
终于听她说了这么多话,薛明君松了一口气,宠溺地看着她,“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既然想去,我陪你。”
“我也是忘了。”何如玉微笑着,却没继续说什么。
他主动问:“怎么突然想到去庵堂?”
“早就想去,只是一直没机会。”她淡淡一笑。
薛明君看着云淡风轻的女人,心底里暗暗叹气,知道她心里还有芥蒂,可这种事不能急,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若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告诉我。”
“真的吗?”
“当然。”
有些羞涩地对他笑了笑,何如玉点头,“好啊,我以后告诉你。”
“你现在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都忘了。”她叹了一口气,“一开始有很多,可是怕没有机会,就都忘了。”
薛明君现在对她情绪的异样格外敏感,立刻问:“怎么会没机会?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带你去。”
“公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太忙了,没时间去很远的地方。其实我很想去特别远的地方看看,感受别样的风情,之前一直没机会,觉得好遗憾。”
“你这一点倒是和如莹……”薛明君说出那名字,又下意识顿住。
马车里安静了一下,何如玉笑着看他,“如莹确实很喜欢玩,我小时候一直很羡慕她,觉得能走能跳就是最大的福气,现在想想,其实她未尝不羡慕我呢,只因为身体不好,就得到了爹娘的宠爱。”
薛明君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脸色一变,“如玉。”
“你很少这样喊我。”何如玉苦涩一笑,“原本想把你骗过去,谁知道我还是说漏了嘴。”“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骗了你,那天我没睡着,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就想着逃避片刻,也想试试你,试试你到底会去做什么,见什么人。”看到他的脸色难看,何如玉无奈,“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泊?我也觉得那一刻的自己不像是自己了,人总是这样,得到一些,又想要更多。
就像是我喜欢你,那时候你和如莹在一起,虽然难受,可还是能忍耐,可后来嫁给你之后,在看到你们在一起,就越发不能忍耐起来。”
“那天,你在外面?”薛明君脸色铁青地道。
“是,我在外面。”何如玉没否认。
一瞬间眸子眯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见她?”
“我想什么,重要吗?”何如玉问。
还想说什么,就听暗香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小姐,地方到了。”
听到暗香的话,何如玉松了一口气,像是一直坚持着、紧绷着,很疲惫的样子,“地方到了。”
敏锐地感觉到不对,薛明君的脸色难看,“什么地方?”说着掀开车帘,果然如猜测一般,眼前根本不是什么庵堂,而是到了小巷里,旁边有一户人家敞着门。
何如玉总算收敛了笑容,她静静地看着薛明君,“我的新住处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静静地看了他几眼,何如玉从袖子里抽出叠好的一张纸,递给他。
薛明君接过来,只扫了几下,就黑了脸,那是一张和离书,字迹秀美,分明是何如玉的手迹,却用了他的口气来写替他,他心烦意乱,看不进去,只清楚得看到最后一句,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被那个字眼刺激得心头大乱,薛明君瞪着何如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恳请公子放了如玉。”肃穆了表情,何如玉很认真地说道:“自从嫁公子为妻子,先是倍受冷落,后来又小心谨慎,我处处不安,日日难眠。我思来想去,这桩婚事本就是错误,不如尽早结束,你我各自婚嫁,再不相关,反倒落个痛快。”
这女人说话的时候冷漠得像是完全不在乎,薛明君的心中一痛,他咬牙,“你既然听到了我与如莹见面,却不说破,这些天依旧与我同床共枕,直到此刻才拿出和离书,你是要报复我。”
何如玉看着他难得露出的狼狈,眼底里的忧伤浓得化不开,可她再也不想体会撕心裂肺的疼痛,没办法与妹妹共侍一夫,也不想自己难过,只能放弃这个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不想被看出异样,她强撑出冷漠,“公子多虑了,如玉没有报复的意思。”她笑,“我心里一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一次也是。”
“你想要的就是与我和离?”
“是。”
“何如玉,你……如果我不答应呢?”
“公子若不答应,如玉也不勉强,这住处是我让人刚买下的,在与公子和离之前,我会住在此处。”
薛明君眯着眼,“你不想回薛家了?”
“在你答应和离的那日,我会去夫人那里告罪。”
“就只是这样?”意识到她早就作好了决定,只是通知他,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薛明君咬牙说道:“你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家人?”
何如玉摇摇头,“爹娘若知道我这样做,必定恼怒,可我想时日久了,他们还是能理解一二,毕竟在一起做怨偶还不如各自自由的好。”
“谁说我们是怨偶!”
“你的心属于别人,还不算吗?”
脸色僵了一下,薛明君冷声说道:“你可以不高兴、可以生气,但别想离开薛家,我不会答应和离的。”
“为何不让我离开?”
薛明君躲闪过她的目光,“我以后会给你答案,现在你别想离开。”
何如玉看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如莹问公子的话,你想清楚没有,到底在乎谁?”
身体僵住,他没有回答。
“放我走吧。”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疲惫,何如玉苦笑,“你就算我带回去也没用,我的心已经死了,回去的只能是躯壳,你要是连这么一点自由都不给我,宁愿让我死在薛家,那就带我回去吧。”
这话一说出来,薛明君震惊地看着她,“你在用命逼我。”
“我不是逼你,是逼我自己。”何如玉苦笑着。她没有资格逼迫眼前的男人,又不舍得委屈自己的妹妹,最后只能逼迫自己放手,给他们自由,成全两个人。
薛明君满脸的不敢置信,还想说什么,一直在外面听着的暗香却突然出声,“公子,你就让小姐静静吧,她现在心里乱,求求你了,别这样逼她。”
听到这话,薛明君的怒气尽数化成不甘,很想直接虏何如玉回去,可看着这个女人故作坚强硬撑着的样子,又舍不得动粗,只能认输,“你想安静一段时间,我给你机会,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他们,你是为娘亲祈福暂住庵堂,过几日再回来,等你想明白了告诉我。”
“好。”她轻声答应了,留恋地看他最后一眼,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