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市井,几个阙府的婆子与管事借着买东西的名义开始与商贩东家长、西家短。
只见他们每走完一摊,身后便出现了议论纷纷的场景,原就热闹的街市更因为他们而显得热火朝天。
“当真,阙家大小姐因为不愿与快死了的恪敏郡王成亲,所以和男人私奔了?”
“听说是跟个书生呢!”
“还是她自个儿遣丫鬟开的后院门,让书生来私会不说,还杀死了一个府里的杂工……”
原该是豪门秘辛的流言瞬间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不少好奇心重的民众就这么大刺刺地跟着那些婆子管事,想要多听一些。
毕竟听着这些大户里的秘辛当佐料,就算只吃着窝窝头也觉得又香又有劲儿。
就这么跟着跟着,众人跟到了阙家大宅的朱漆大门前,当人越聚越多,待在主屋里的方氏心里就越痛快。
她忍了这么冬年,终于可以在今天拔除掉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以后她的女儿就会是阙家唯一的嫡出之女,更不用再矮阙飞冬一截了。
“夫人,外头已经如您所言布置了,这回大小姐不回来便好,若是回来了,只怕被老爷关在家庙里都还算轻的。”
“那丫头想要当郡王嫡福晋,也得看我肯不肯让,其实若非这次恪敏郡王府坚持要由她来冲喜,我也不想下这样的狠手。”
本来她都已经物色好一个寒门出身的举人,准备让阙飞冬嫁过去当继室,谁知道她运气这么好,竟让格故郡王府给瞧上眼了,那么自己也只好下狠手了。
“那是夫人心善,其实大小姐总道么压着二小姐一头,将来说亲事的时候,只怕也会有防碍,现在虽然咱们府里出了这等丑事会有暂时的影响,但好在二小姐年纪尚轻,等过两年风头过去了,便能物色到一个如意的姑爷。”
既是方氏贴身的丫鬟,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爱听什么话,只见那丫头一句接着一句,说得方氏终于笑了开来。
可那得意才一会儿,一直伺候方氏的女乃娘方嬷嬷疾步走了进来,还一脸的凝重,“夫人,大事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了?”
“门外……”
“我知道门外聚集了一堆围观的人,别紧张,咱们今日就是要靠着他们坐实了大小姐与人私奔的说法,我不但要他们传,还得传到恪敏郡王府那些贵人的耳朵里去,至于这些人,等晚些再让人驱散即可。”
方氏早就盘算好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天刚亮就让府里的管事安排人去外头散布这样的消息。
“夫人,不是那些围观的小百姓,是恪敏郡王府的马车刚刚停在了咱们府的大门前,来人除了郡王府的太福晋和老福晋,那与老福晋同乘一辆马车的竟是……是……”
方氏向来最不耐烦人说话吞吞吐吐,尤其在这个时候,方嬷嬷嘴里的消息肯定不是好消息,于是忍不住数落道:“有话就好好说,便是太福晋和老福晋来了又如何,咱们好好代大小姐赔个罪不就是了吗?瞧你那点出息!”
方氏没好气的数落着方嬷嬷,但从她手中几乎被她揉碎的手绢,不难看出她也很紧张,只不过是借着骂人好让自己冷静一些。
“除了郡王府的太福晋和者福晋,跟着来的还有谁?”方氏又问。
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不是打上门来的,即使是兴师问罪,她也可以将全部的责任推到阙飞冬身上,反正她只不过是继母,继母难为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
“还有……咱们家大小姐。”
“你说什么?!”闻言,方氏脸色大变,她震惊地站了起来,双眸瞪得大大地看向方嬷嬷,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真的,大小姐搀扶着跟在了太福晋和老福晋的身后进门的,而且瞧那架势,老福晋对大小姐很是照顾,她们才一进了主厅,就让人搬来软榻,好让大小姐能够好好休息。”
“这恪敏郡王府的太福晋和老福晋是脑子浸水吗?对于一个失了名节的下贱丫头,有什么值得这般礼遇的?”
气急败坏的方氏也顾不得议论皇家乃是重罪,张口就将心中的不满全给发泄出来,也没去细想阙飞冬是怎么在短短时间避开搜索人群,甚至溜出门找上恪敏郡王府的。
“谁说不是呢?大小姐早已失了清白名声,恪敏郡王府还这么如珠如宝的端着,也不怕人笑话了!”心月复丫头跟着帮腔了一句。
“夫人……”方嬷嬷面上带着些为难,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快说!”方才那一个消息已经够她吃惊的了,如今见方嬷嬷的话彷佛没有说完,于是连忙又喝道。
“是太福晋对老爷说,要今儿个就让大小姐和郡王爷成亲。”
“她们这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明明已经名声有碍,竟然还愿意急急来迎?”
方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敢情这两个贵人是来给阙家下马威,和替阙飞冬讨公道来着?
“方才奴婢悄悄在大厅旁听着,老爷对于两位福晋的咄咄逼人就要招架不住了,夫人也知道老爷的性子,只怕就要答应大小姐即刻成亲的事儿了。”
“不行,我不答应!”
方氏气急败坏的吼着,吼完急急起身往大厅赶去,全然顾不得平素的仪态,倒让来往的丫鬟婆子颇有些侧目。
她急匆匆地走到了厅门口,也不等丫鬟通报,便使眼色让丫头为她掀帘,帘子才掀开,她便看到阙远山正端坐在太福晋的下首,更语含笑意地说道:“早听闻老祖宗是个爽朗人,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也好,既然太福晋这般喜爱咱们冬姐儿,那老夫自然应该割爱,早早送冬姐儿去与太福晋做伴。”
“不行!”
这边话声才落,门口便传来了既尖细又急促的高喊。
众人一抬头,便见仪容有些不整,气喘吁吁站在门边的方氏。
见她那模样,阙远山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然后瞪着她数落道:“怎么这样莽莽撞撞的,没瞧见有贵人在此吗?”
几年夫妻,阙远山从来没有让她没脸过,被他突然这样当然外人的面数落,方氏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对着坐在主位的太福晋和一旁的老福晋行礼。
“妾身给太福晋、老福晋请安。”
瞧着双手放在一边胜侧,单屈一膝半跪在地上的方氏一眼,太福晋和老福晋两人的眼中同时浮现一抹不喜,老福晋甚至还回头瞧了屏风一眼。
为了让阙飞冬好好在那儿休息,老福晋一早就让阙家的仆人在那儿安置了一张软榻。
虽然看不到屏风后头的阙飞冬,但是老福晋还是替她觉得心疼,所以收回自己的眸光之后,她也未叫起,就直直地盯着方氏瞧着,冷声问道:“你刚刚喊什么不行?”
“妾身、妾身……”在老福晋的冷眼瞪视下,方氏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在急怒交加之下的鲁莽,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心里还不停寻理由。
好不容易想到后,她才涩涩的说道:“妾身不赞成现在便将冬姐儿送去郡王府,是为了郡王府的声誉着想,妾身方才听到底下的仆妇说,如今外面都传着冬姐儿与一书生私奔了,如今冬姐儿的名誉有碍,若是污了郡王府的名声,那么咱们阙家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方氏其实也是个心思灵巧的,所以在初时的惊悔过去之后,她便能有条有理的说出一篇道理,还让人找不出错处。
可太福晋是什么人,那可是个人精,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哪会看不出来,她只是略略抬眼扫了方氏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外头那些乌七八槽的传言怎能相信呢?咱们冬姐儿正清清白白地躺在那儿,说起这个,我倒还要问问你,你这后院是怎么管的?怎么让人闯了进来还不知道,还浑说那个死了的是你们的家丁,那明明是京城有名的辨花大盗,怎么会是因为撞见不该撞见的而被灭口的你们家的下人?”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太福晋在见到阙飞冬的那一刻,就已经命人将整件事情给查了个水落石出。
“阙夫人真是当的好家,连一个辨花大盗也能进府当家丁,看来我倒要让九门提督好好来阙家查查,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下人待在阙家。”
“这……”听到这番重话,方氏的脸赤红红地彷佛能滴出血似的,呐呐地说不出话。
太福晋虽然是脸上带笑在说话,可谁不知道这话是赤果果地在打她的脸。
“那只个是做杂事的家丁,也有卖身契的,怎么可能是什么采花大盗,太福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方氏咬牙说道。这种事怎能承认,只要一承认,只怕连向来信任她的阙远山都会对她起了怀疑。
“是吗?敢情阙夫人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所以分不清好人和坏人?也难怪你这么想,毕竟我年纪摆在这儿,不过我这个人心底最搁不住事儿,不然还是让九门提督派人来查查那个死了的究竟是谁吧。”
“妾身怎敢有这样的想法,妾身只是……”
“反正真金不怕火炼,若是你问心无愧,也确定那个死去之人是你们府中的下人,那还怕人查吗?”
太福晋从头至尾都是笑呵呵的,可是那笑容在方氏的眼中瞧起来,却彷佛像是催命符似的,让人打心底发冷。
想来,太福晋会这么针对她,应该是在为了她方才不赞成阙飞冬即刻嫁入郡王府而刻意为难她。
此时的方氏心中自然怒气难平,她就不懂,阙飞冬那个贱丫头到底有哪里好,怎么就这么入了恪敏郡王府的眼儿?就算外头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们竟然还是不改其心。
“太福晋说的是,或许妾身也该再让人去查查这中间是否有什么错漏的地方,也或许那人只是与我们家的下人长得相像罢了。”
不敢再坚持,就怕太福晋当真一声令下要查,那时,她这个阙夫人只怕也是做到头了。
“查当然是要查的,不然我疼咱们家孙媳妇受了那么大的罪,想要今日便将她迎回家去,这点亲家夫人应该没有意见吧?”
“这……”
她怎么会没意见,她的意见可多了,可是刚刚太福晋那话里的威胁倒叫她有些缚手缚脚,就怕一个说错话,惹怒了太福晋,九门提督的人立刻就会将他们阙家翻个底朝天。
“太福晋这样喜爱我们冬姐儿,那也是她的福气,可是今日便要迎娶实在太急,许多东西都还没备齐呢,还是再等一段时候吧。”
“等什么等,难不成你们做爹娘的不愿意将女儿嫁进郡王府?”
太福晋一听到等字,脸上的笑容尽褪,双眸瞪得大大的,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油然而生,哪里还有半丝方才那笑呵呵的和气老太太模样,说变脸就变脸。
一听这话,阙远山哪里还坐得住,一弹了起来,在太福晋的面前深深作揖,诚诚恳恳地说道:“能将冬姐儿嫁进郡王府,能分得郡王爷的福气,下官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怕急匆匆的娶进门,会折损了郡王府的面子。”
“我要面子做啥?郡王府的面子已经够大了,我这会要的是里子,要的是孙媳娘和孙子能够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
“自然该依太福晋之意,您说何时成亲咱们就何时成亲。”阙远山恭敬的说。
“嗯,这还差不多。”
也好在阙远山说了些上得了台面的奉承话,太福晋原本的气怒熄了不少,但一见着还半跪在下头的方氏,气就不打一处夹。
明知道冬姐儿已经是郡王府的人了,却还折腾出这么一出,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只当看不清她的心思。
还好冬姐儿是个机灵的,弄伤了自己保持清醒,拼死逃到了郡王府,否则这事只怕还没那么容易了结。
见太福晋怒气未平,一直坐在一旁的老福晋这才开口说道:“那咱们就开始准备了吧,事急从权,一切从简,阙大人可稍后再将飞冬的嫁妆送到郡王府,想来咱们郡王府的聘礼和花轿也已经要到了。”不仅是方氏,就连阙远山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这得有多着急,才会想在今天就让郡王府的八人大轿接冬姐儿回府去成亲?
阙远山心中的月复诽还没完,耳边却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锣鼓琐呐的声音,还有震天价响的鞭炮声——一个连嫁衣都还没缝制好的新娘,当真要在今天出嫁吗?想到这脸丢的,阙远山的脸色黑如锅底,他试着开口说道:“今儿个就成亲是不是太急了?咱们也才说定亲事,不如今儿个先让冬姐儿陪着您们回去住几天?” “事急从权,反正这亲事是皇上亲口应下的,就算仪式简陋些,也只是暂时让飞冬委屈些,这些委屈以后我必会亲自补偿她。”
太福晋想都没有想过阙远山的提议,从还不知道飞冬昨儿的遭遇时,她就已经和儿媳妇在琢磨着这事了。
最近,郡王府四周暗伏的探子越来越多,显然那些一直在外头探听不到鸣哥儿消息的人已经渐渐按捺不住性子了。
郡王府里,这几日更是宾客不断,原先那些想找给鸣哥儿冲喜的人家,竟都不约而同的找上门来,明里暗里的暗示着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过来给鸣哥儿冲喜。
显然那些人一方面怀疑他们是在做戏,一方面也因为皇上对于多罗恪敏郡王府不衰的荣宠,就算外传鸣哥儿已经病入膏肓,但皇上对他的赏赐依旧不断,就连太医也都几乎是宿在郡王府了,所以那些人还不使劲地靠上来,哪怕是分得一星半点的势力,也都是好的。
因为被闹得烦了,所以当清晨时分看见被继母逼得浑身是伤、披头散发来敲门的冬丫头后,太福晋就已经在琢磨这些事了。
等听完了冬丫头的话后,她和老福晋婆媳俩便已经决定要这么做,所以她们细细交代了管家,然后便先一步带着冬丫头来到了阙家。
“怎么,阙大人和阙夫人不愿意?” 那微微扬起的语调已经充分展现出太福晋的不满,阙远山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还有些虚弱的阙飞冬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拐一拐地走了出来,望着太福晋和福晋,毫无迟疑的说道——
“我愿意。”
“好孩子,以后做了我的孙媳妇,我必不会亏待你的。”
那句我愿意一锤定音,瞧着太福晋笑哈哈的模样,阙远山和方氏便是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此时也跟吞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一切就像是变戏法一般!
若非阙飞冬对于事情会变成如此这般,早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定也会和旁人一样,以为这一切只是太福晋的心血来潮。
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她从狼狈万分到穿上了华贵非凡的大红嫁衣,然后由着大红花轿将自己抬进了郡王府拜堂。
因为有着盖头,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况,然而她也明白,拜堂的人应该不会是郡王爷,关于这一点,她倒是没有任何的抱怨,以太福晋和老福晋愿意接纳她的胸怀,她就愿意将她们当亲人看待,便是有一天真的做了寡妇,她也是不怨的。
虽说这是权宜之下的匆促拜堂,却不得不说多罗恪敏郡王府的实力还是让人叹为观止,仅仅是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场婚礼就筹办的有声有色,该有的没有少半样,虽说仓卒之下多少有些简陋,但却不减 其隆重庄严。
就连她这个受了伤的新嫁娘,也被人妆点打扮得满身贵气与喜气,看不出半点受了伤的模样。
“福晋,您不能这样的,这样不吉利的!”
瞧着刚进门的福晋两手并用,利落地拆去了凤冠,抽去了凤凰簪,连满头珠翠在转眼间都几乎要被拔得精光,喜娘急急的想上前阻止,可是想到福晋如今尊贵的身分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焦急劝说。
没有在喜娘的劝说下停手,阙飞冬在终于除去了那些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的首饰之后,这才漾起一抹笑,对着喜娘说道:“没事的,去帮我把我的丫鬟喊进来,服侍我净面和更换衣裳。”
“福晋,之后尚有许多仪式还没进行,还有合卺酒也还没喝呢!”
喜娘和嬷嬷们忙着阻止阙飞冬的举动,但陪嫁过来的绿竹和棉青就在门外,听到话后赶紧走了进来,帮着阙飞冬将钗环补尽,卸去浓重的妆容,连沉重的嫁衣也月兑了下来,换上一般的常服。
然后阙飞冬便领着绿竹和棉青欲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