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虑捕捉到凤筝疑惑的眼光,开口为她释疑。
“我早让助理请了蔡先生来,就待在工程处的办公室里,我是想,若我们与蔡吴美淑谈不拢,好歹有个筹码握在手里。”
筹码?啧啧,凤筝阴恻恻地睐了王远虑一眼。
好可怕,他居然想押了女鬼的老公和女鬼谈条件?奸商果然很阴险,凤筝觉得和王远虑比起来,她简直太小儿科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都得感谢王远虑的阴险,刚好可以节省时间,好想睡觉的凤筝好想赶紧收工,于是她直接走到蔡万富面前,劈头便道——
“这箱东西,是你老婆说要给你的,打开看。”其实凤筝真正想说的是:“这是你那个无良的女鬼太太逼迫我们做牛做马挖出来的啊啊啊啊。”不过,她很识相地将这句咽回去了。
“我老婆?”蔡万富看看凤筝,又看看王远虑,听得一头雾水。
“是啊,你老婆,不然难道是我老婆吗?快点啦,你到底要不要打开?当我时间很多啊。”凤筝双手盘胸,迅速命令,只想尽速打道回府,耐性零。
蔡万富不认识凤筝,半信半疑,只得征询似地望了他还算认识的王远虑一眼,王远虑朝他点头,他便姑且一试,矮身开箱。
喀——已经锈蚀的锁头果然轻易被撬下,蔡万富掀开箱盖,映入眼底的是整片黄澄澄。
“金砖?是金砖?!居然是金砖啊,蔡先生,您发财了呀!”就算金价再怎么跌,凭这数量也是价值不菲。八宝率先嚷了起来。
假若可以的话,凤筝倒是挺想拿金砖起来砸蔡吴美淑,好让它再彻底死一次。
她堂堂凤五铲了老半天,挖出来的金银财宝居然是别人的?什么东西嘛!
而王远虑则是眯了眯眸,有些出乎意料,虽然从蔡吴美淑要他保证不能拿取这件事,隐约可以猜知是什么贵重之物,可却没想到会如此贵重。
“这是……给我的?为什么?美淑她……她哪来这么多钱?”蔡万富拿起箱中金砖掂了掂,不可置信。
啊啦!烦死了!难道不能东西拿一拿赶快滚吗?
虽然凤筝很想如此吐槽,可又想速战速决,赶紧打发蔡万富和绿鬼,只得又探手过去抓王远虑,问问蔡吴美淑有什么话想说。
结果,她才一碰到王远虑手指,王远虑便立刻握住她,十指紧扣,动作迅捷,简直像是反射动作,自然熟稔,就连王远虑本人都不大明白为什么。
凤筝抬眸望向王远虑,再垂首望着他们交握的手。
他严正俊颜波澜不兴、文风不动,可五指却与她交缠得很紧、很深,就像他……就像他真的很喜欢她、很保护她,就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共患难的盟友一样……
她几乎不曾与男人有过这般亲昵的举止,没料到短短两天之内,和眼前男人又勾又牵了不知多少次……
凤筝的手渐渐开始变冰,脸颊却开始渐渐发烫。
如果,碰触他不会见到鬼就好了。
毕竟青绿色的蔡吴美淑就算再看一百次还是很吓人啊!
蔡吴美淑的身影一出现,凤筝就赶紧复述她所说的话。
“你老婆说,你财过手不留,她很担忧你的将来,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工作、很努力攒钱,这些金砖,是她自嫁给你之后,一点一滴攒起换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老婆说什么?你认识我老婆?”蔡万富不解。
“我是凤五,凤家五姑娘。”对于她是凤家传人这件事,凤筝向来感到自豪,一句话说得自信骄傲,秀致脸庞充满光采。
王远虑发现,与她稍早时丧气的模样相比,他比较喜欢看她这副样子。
“凤五?凤……啊!那个凤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名闻遐迩的凤家,蔡万富不知听过多少凤家传说。
“是,就是那个凤家。”凤筝点头,接续又道:“你老婆说,她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钱藏在哪里。她说,她从前总想着多攒一些,哪日你浪子回头了还能和你安享晚年,可惜,她就这么走了,没命能陪你走得更长远一些。”
浪子回头?这个中年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个浪子啊。
凤筝还在纳闷,谁知蔡万富一阵怔愕过后,却忽而双膝跪地,声嘶力竭地唤着妻子。
“美淑、美淑啊……怎么会……”
现在是在演哪出?不用这样吧?凤筝和王远虑面面相觑。
要哭的是她跟王远虑才对吧?大太阳底下做苦力有多累他知道吗?更惨的是,挖出来的金砖居然还是别人的!
凤筝望了眼蔡吴美淑,蔡吴美淑面无表情,而蔡万富悲吼了会儿,开始沉声自白——
“我老是怪她,怪娶了她,家运就开始不好,娶她进门之后,地一块一块卖,房子一间一间月兑手。其实这块地是她带来的嫁妆,她从前连拿去让我抵押都不肯,更别提让我卖……那天,我们吵得很凶,我打她、骂她,说娶了她就开始倒楣,就连现在有能卖地发财的机会,她还不让;甚至怀疑这些年来这么穷,都是因为她把钱拿回去娘家,或是在外头养男人……谁知道她存了这么多,若她早点告诉我,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吵成那样……”吵到长年过劳的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心肌保塞猝逝,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就这么走了。
王远虑想,难怪当时蔡万富死活不愿卖地,后来却态度丕变,原来不愿卖地的是他妻子,妻子一往生,他就大刀闇斧将地卖了,全然不顾妻子生前遗愿。
虽然蔡万富现在看起来很悲痛,但是,假若他没看见这些挖出来的金砖呢?他还会感到悲痛吗?卖掉妻子生前不愿卖掉的嫁妆之时,他可曾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念及至此,王远虑对眼前的蔡万富当真同情不起来。
“那这块地卖掉的钱呢?”王远虑问,当初他甚至给了蔡万富比市价更高一些的价码。
“拿去付现在住的这间房的头期款了。”
“头期款?只付头期款?就算你去买民生社区的房子,那金额都足够付清了。其余的呢?”王远虑挑眉,问得犀利。
“……输光了。”蔡万富咽了咽口水,老态疲累的脸上涕泪纵横。“我本来可以赢的,我真的可以赢的,只要再一把,再给我一点本钱……”
标准的赌徒心态。
原来,蔡万富不只散财,他还赌博,莫怪蔡吴美淑生前不愿将那块地交给他。而她默默存下这些钱,希冀能与丈夫共度晚年,究竟是抱着怎样自欺欺人的盼望与期待?
可惜,最终,她守着这些微小的盼望,被骂、被打,最后被迫得失去了生命……
是怎样的执念,令她宁死也不放?
“她本想,你再怎么不顾念夫妻情,也不致将她的嫁妆卖掉,她就可以一直守着和你的养老金,守着你们的未来,可惜,是她算错,没料到最后你竟连她的嫁妆都卖……她怕这些金子被别人拿走,也怕地面上筑了建物,日后再也找不回……”
难怪,天空塔闹成这样,怎么都无法开工。
“她不愿背负着你对她的误解离开,只希望让你知道,她从没愧对过蔡家,更没胡乱花过你一毛钱,如今,欠你的都还你了,欠蔡家的也还蔡家了,她和你夫妻缘尽,但愿来世再不相欠,可以和你好好当个陌路人。蔡这个姓,她已经背得累了……”
凤筝一席话说完,王远虑神色凝重,后头的八宝抬手抹泪,蔡万富则澳海地哭了起来。
“她还说,她时间到了,她得走了,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身体,她……保……保你个头啦!”凤筝听不下去了。
“这男人这么烂,你还要他保重?!我说美淑小姐啊,你整我跟王远虑对吗?你该整的是他才对吧?女鬼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没咒杀他还真是良善啊!你!快过来跟你老婆道歉,快!”
咒杀他?王远虑这下毫不怀疑凤筝真是个谐星了,他情绪一转,双肩颤抖个不停,再度被她逗乐。
她是一个很奇妙的神棍,不诚恳,但很善良;不老实,却绝对正直……凤筝一手牵着王远虑,一手揪着蔡万富衣领,将他扯到蔡吴美淑面前,虽然明知道蔡万富看不见,可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快跟她道歉啊!快!”没有时间了,绿色的蔡吴美淑颜色渐渐变淡,身躯逐渐透明,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
凤筝只想在蔡吴美淑消失前,至少能够让她听一句中听入耳的话,而不是她死前听的那些,说她把钱拿回娘家,说她在外头养男人……
不论是奈何桥、忘川或是孟婆汤,这一世爱恨嗔痴怨,就要一笔勾销了啊!
“快点啊!快!你是猪啊!快诚心诚意地向你老婆道歉啊!”凤筝拚命催促,只差没有出拳揍蔡万富了。
“我……我……”蔡万富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喉咙干涩、喉头发堵,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绿色的蔡吴美淑越来越透明,像缕轻烟,就要蒸散在炎炎烈日里。
“慢着,等等!别走!”眼看蔡吴美淑就要不见,凤筝越来越慌张地咸了起来。
须臾间,一阵风飘过来,那个曾经伤透心的鬼影真的不见了。
“凤家小泵娘,谢谢……”几不可闻的话音逸散在空气里。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站在这里,只有凤筝看得见她,只有凤筝听得见她,也只有凤筝能看见她眼角的泪光,只有凤筝能承载、体会她的悲痛。
太过分了……她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曾经有几千几万次,祈求上苍能够大发慈悲,让她得以摆月兑麻瓜的命运,怎料,有朝一日不当麻瓜,却会如此伤心……
“凤筝?喂!凤筝!”
强撑许久的凤筝意志溃散,被原有的身体不适与无力感彻底击沉,眼前一花,便晕厥在王远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