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八宝再回到接待厅里时,凤筝手里扇着团扇,全然不顾形象,四仰八叉地倒在贵妃椅上。
“热死了、热死了,八宝,快把冷气打开,快把西瓜拿来。”她快融化了,夏天什么的最讨厌了,凤筝哀叫。
奇怪,那个“善驭天地灵气,没有寒暑冷热问题”的五姑娘呢?
八宝旋动厅内某个机括,凤筝身侧的墙壁翻转过来,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房间,内有种种现代化的、与这栋古色古香建筑全然不相衬的设备——
冷气、电视、冰箱、电脑、传真机、答录机,偌大的床铺上面还铺着高级得不得了,不知是天丝几支几针的床单……
“五姑娘啊,既然你这么怕热,有客人来时就开个冷气嘛,活墙应该多少能透点风过来吧,不然客人坐越久,你就热越久啊。”八宝一边打开冷气开关,一边碎念。
“别闹了,万一让他们坐得舒舒服服,越待越久,越问越多,我还不露馅吗?”凤筝爬到床铺上,大口呼吸着冷气送出的凉风,总算觉得稍微好受些了。
接着,她把置于床边柜上,方四海的住宅及公司资料、照片放进一个写着“已结案”的资料夹中,随手抛到一旁。
拜托,她既没开天眼,更不是千里眼,谁知道方四海家长啥样,不事先做功课是不行的,她可是很脚踏实地的。
“说起这个,六舅母最近叨念着呢,说你都要三十岁了,每天净顾着做生意哪成?客人越接越多,丈夫却没个影儿,应该早点挑个豪门嫁了,尽快生个女儿,让凤家早些有后……”八宝将凤筝随手一扔的资料夹归档,打开冰箱找西瓜。
“嫁什么豪门?我就是豪门。”凤筝眼神一烁,闪避这个话题。
她确实有她不想嫁人、不愿传宗接代的理由,可她现在不想讲。
“也是,五姑娘就是豪门,堪称是凤家开业以来最厉害的神棍……”刚刚赚了多少?好几个万呢。八宝钦佩地道。
“呸呸呸!什么神棍?!臭八宝,呆八宝!让太女乃女乃听见了,也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你。”凤筝举起扇子便往八宝头上打。
“五姑娘,我叫巴人保,不是巴保。”八宝边躲边喊。
“我偏要叫你八宝,‘八宝粥’那个‘八宝’,‘佛门八宝’那个‘八宝’,怎样?书僮的名字就是要让主子叫了开心,你有意见?”还闪?凤筝狠狠敲了八宝脑门一记。
“不、小的不敢。”八宝悲愤地摇头。
对,只要主子开心,就是奴才最大的福气;他偏偏伺候到凤家最难缠的凤筝,算他倒……不,算他好运!
“好了,快把最近要接的客人资料给我,该做的功课早点做一做,我想休息了。”凤筝伸手。
“啊!对了!”八宝抚掌。“予阳建设的负责人助理有打电话来,说想尽快跟五姑娘您安排会面时间。”
予阳建设?予阳集团?那个旗下有银行、航空、百货、建设等等企业的予阳集团?予阳建设最近不是要盖一座台北天空塔,还引起了高度关注吗?
“想插队就是了?”凤筝嗤了声。“管他是不是予阳,我才不吃这——呃?!”凤筝瞠目结舌地瞪着八宝按在计算机上的金额。
“五姑娘啊,若不是他们出这价,我早就挡下来了,何必问您呢?”开玩笑,他可是书僮界的第一把交椅。
“怪了,找那么急,价钱这么高,一定有什么问题,先查一查。”凤筝俐落地打开电脑,准备利用凤家所有的情报网搜寻资料,顺便打开电话答录机,听取今日留言。
才打开答录机,凤家那个总是能掌握新闻界第一手消息的凤贝蓓的声音,便清晰地从机器另一头传来——
“凤五,我是贝蓓,跟你说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予阳建设那个台北天空塔出事了,媒体报导全面封锁了,不过啊,哈哈……”
嘿,他们知道予阳的负责人为何那么急了,予阳这件案子的难度甚至比方四海的更低呢。
凤筝和八宝听完事件始末,同时愉快地互望一眼。
亲戚多果然还是有好处的,凤贝蓓真是靠得住。
予阳的负责人一定会相信她的,凤筝快乐地想。
“我不相信。”
坐在凤筝对面的王远虑,双手抵成塔状,轻松地摆放在桌上,两道浓眉挑得老高,嘴唇扬起的弧度看来十分轻蔑。
“你不相信?”凤筝抬眸打量他,沉稳话音虽因多年“接客”训练有成,无波无澜,内心仍旧十分讶异。
怎么可能不相信啊?她都已经明白告诉他,台北天空塔之所以开工不顺,是因为怨灵作祟,而凤贝蓓电话中描述的那些离奇情景,不是撞鬼是什么?就算王远虑再铁齿,也很难不动摇吧?
他绝对是唬人的。凤筝心想。
这几日,她可是将这位予阳建设王远虑先生的资料、背景以及经历熟读于心,背得滚瓜烂熟。
这位王先生近来诸事不顺,不顺到她都不禁对他心生同情。
照理来说,他碰上这么多倒楣事,尤其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台北天空塔事件,应该要身心灵脆弱,由她说鬼信鬼、说神信神,任她搓圆捏扁的,怎么可能不相信?
“是,我不相信。”彷佛看出凤筝眼中的疑虑,王远虑复述了一次,接着宽背一躺,深深陷入椅背里,修长的两只腿优雅地在沙发前交叠,脸上那股泰然自若、微微带讽的神情像是在向凤筝下战帖,令凤筝看了没来由地有气。
“为什么不相信?”凤筝昂起下巴问他,毫不示弱。
“这还用问吗?我怎么知道你口中的怨灵作祟是不是真有其事?我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怎么能确定付了你一大笔钱,照你所说的方法做,日后便能高枕无忧?这样吧,我这人做事一向讲求有凭有据,你若让我看见、听见,我自然会信你。”
“……”妈啦!她自己都看不见听不见,怎能令他看见听见?
被刺到痛处的凤筝好想戳瞎王远虑的眼或撕烂他的嘴啊。
传说中,名号响当当的凤家传人是这样的——一吐一纳即阴阳,两眼为日月,具备眼观阴阳、足踏生死的本领。
可惜,她——凤家第五代传人,被家族称为“凤五”的凤筝,风风光光地接掌了家族事业的凤筝——却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眼观阴阳、消灾除厄的能力。
《哈利波特》里那个词是怎么说的?麻瓜?
对,没错,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瓜。
一个看不见鬼、听不见鬼,没有任何灵力感应的麻瓜。
不过,是麻瓜又怎样?好歹是个血统纯正的麻瓜!
凤筝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王远虑。
平心而论,王远虑比她想像中的年轻,一般生意人日理万机,难免比实际年龄显老,可王远虑则不然。
他侧分的曲发偏短,露出俐落的眉与半部光洁的额,墨黑色头发细软光滑,一根白头发也没有;他的眼眸细长清亮,鼻梁丰挺,人中和法令纹刻痕明显,透露出他事事要求完美的审慎性格,可他说话或抿唇时,右颊时不时现出的酒窝又柔和了几分他刚正脸庞的肃穆线条。
他高大挺拔、赏心悦目,浑身充满高贵优雅、迷人性感的男性气息,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上凤家找碴。
“既然不相信,那就请回吧。”开玩笑,她谁啊?她凤五耶!纵然爱钱,少赚这一笔她也是不会倒的。凤筝不为所动。
“请回?五姑娘,你推客人还推得真干脆,大名鼎鼎的凤家五姑娘这样就认输了?”王远虑扯唇微笑,颊侧浮现那个明明应该令他显得可爱,可凤筝看了只觉嚣张得令人想打的酒窝。
坦白说,王远虑对道士、命理风水师之类的人士本就全无好感,历经台北天空塔的道士落跑事件之后,更是连最后仅余的一点基本尊重也没。
若不是父亲擅作主张,百般要求他来凤筝这里,他才不屑与这些装神弄鬼的人为伍。
瞧!这位凤家五姑娘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了?
旗袍、发髻、团扇,她活月兑月兑像《夜上海》里唱的舞小姐,五官精致,华丽贵气,美则美矣,却令人不敢恭维,王远虑绝不承认这是他的偏见使然。
“王先生,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我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想来踢馆的人身上,你既然无所求、无所问,那就请便吧,大门在那里。”与想找她麻烦的人多费唇舌,她宁愿把浪费的时间拿去吃西瓜!
嘿,麻瓜吃西瓜,凤家修身养性的奥义她也是懂的。凤筝摇着扇子,继续扇风纳凉。
“五姑娘,你不试着说服我?我以为我出的价码足以让你更积极。”王远虑扬眉,口吻不善。
他想让她着急,一个人急躁之时,最易露出破绽,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告诉他迷信的父亲,凤家传说只是江湖虚名,根本不能帮助务实的他解决问题。
价码?笑话!凤筝摇扇的动作停下,以扇柄指了指眼前大门。
“王先生,你看到那扇门没有?”凤筝小巧漂亮的下巴朝外努了努。
“看到了,怎样?”王远虑的眉毛扬得更高了。
“那扇门都比你出的价钱高呢。”凤筝朝他微笑,笑得十分挑衅。
言下之意就是她才不为他的酬金所动,这可真是有趣。
“我给你两分钟,好让你说服我。”王远虑双腿换个方向交叠,坐得更稳,清楚宣示了他还不想走。
他本就是人家要他往东,他偏越想往西的性格;凤筝越赶他,态度越跩,他就越想留下来,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样。
凤筝觉得王远虑这人真是无聊透顶。
“王先生,你将台北天空塔开工不顺利的事情包得密不透风,可我却知情,光是这点都不足以说服你,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说他摆明来找麻烦的嘛。
“我确实封锁了所有消息,电视台新闻、网路新闻、脸书、论坛,全都只字未提,但当日有其他法师和堪舆师在场,同行之间口耳相传,不无可能。”王远虑合理地推论。
“王先生,这您就不明白了,同业相轻,五姑娘和同行之间并无交流,再说,您看看五姑娘宅内,什么电视、电脑那些俗物都没有,五姑娘若不是藉着掐指默算,哪能知道这些红尘琐事?”八宝看不过王远虑和凤筝之间的剑拔弩张,出言相帮。
王远虑不以为然地耸肩,一副“谁知道呢”的模样。
“好了,八宝,别跟他废话那么多了,送客。”凤筝起身,再度出言逐客,眼皮却突然跳了起来,莫名令她心慌,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王先生,您这边请。”八宝手臂伸长,朝门口深深一揖。
王远虑抬眸,看了看八宝,又看了看凤筝,再垂首望了望腕表。
罢了,既然名闻遐迩的凤家五姑娘没因为气急跳脚,爆出什么不该爆的内幕,他也懒得多做纠缠;至于心心念念要他来寻凤家驱鬼祈福的父亲那边,索性就向父亲直言,说凤筝不符合他的期待就算了,至少他真的有来。
眼下他还得赶回公司开会,不宜在这儿耽搁太久。
王远虑起身旋足,正要往门外走,耳边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唤他。
王远虑、王远虑……
是谁在叫他?
王远虑狐疑地停下脚步,前后张望——八宝在他身前,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而在他身后的凤筝则是连眼也没抬,全无睐他一眼。
难道是他听错了?
也许这阵子太累,是他多心了,王远虑提步续行。
慢着,别走。
奇怪……这声音又来了,王远虑再度停下脚步。
好像是女子的声音?可这并不是凤筝的声嗓,更不像八宝。
王远虑还在揣想,左肩却好似被人推了一把,不,不是好似,他很确定,他绝对是被人推了一把,那力道很急很猛,令身材健硕的他脚步踉跄,猛烈撞上屋内某个物事。
喀喀哐啷咚!
厅内机关蓦然被王远虑误触,凤筝屋内的活墙瞬间翻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