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芝听了她的话浑身一震,目光痴痴地落在许樱的身上,再也收不回来。
卫敛万万没想到他一心痴痴念念的美人会挥掌打他。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目光直盯着许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许樱看得都有些心虚了,他才突然眼眶一红,坐回椅子上掉起了眼泪。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全傻眼了。
许樱偷偷看了邓芝一眼,邓芝也正一脸不可思议,他以为卫敛还要蛮横下去,谁知道他会突然流起眼泪打苦情牌?
难道想靠这招打动许樱?
卫敛用手胡乱搓了下脸颊上的泪,倒有些委屈地说:“樱儿,我知道当年是我一时鲁莽伤了你,可是我自问对你的心意多年未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当年为了霍淳,现在又为了这个小白脸,在你心里,只要是男人都比我强吗?”
许樱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卫敛刚才真要蛮横起来,她反而不怕,此时见他眼睛红通通的,不由得有点傻眼,她自己因为“许樱”本尊的记忆确实很讨厌卫敛,可是现在却又觉得这个家伙也许并不是那么讨厌,只是被宠惯了,一向自以为是吧?
她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是一个孤女,舅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做儿媳,那时候我能见到霍淳,其实也是因为舅母暗中帮忙,只不过她当时只想让我做敏表姊的附带品而已。在舅母的心里,像我这样的人,能做王爷的侧妃,甚至是侍妾,都是上辈子求来的福,我应该要帮着表姊巩固地位才对,而且最好我还不能生儿育女。”
卫敛很惊讶,他没想到许樱竟然完全知道自己母亲的打算,而且连母亲想下药让她无法生育的事,她也知道了。
卫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当年他和母亲闹了一番,后来不知道表哥霍淳私下使了什么手段,才让自己母妾和妹妹老实下来,再也不敢动许樱的脑筋。而在那之后不久,自家妹妹也迅速入宫,做了皇帝老儿的女人,还很快生下了皇子霍英。
严默本来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开口:“国舅爷,你家里已经有了一妻三妾,那什么一心一意多年不变的话,还是少说的好。”
许樱闻言瞪大了眼睛,然后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卫敛,她刚才还真的相信了卫敛的话,以为他只是得不到自己深爱的女人才会做出如此偏激的行为,原来早已经有妻有妾,真是可恶的臭男人!
“许樱”昏睡了三年,是真的不知道这三年里卫敛早已经娶妻纳妾,生儿育女了。
邓芝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看了严默一眼,他现在突然觉得严默这个男人也有些顺眼了。
卫敛被严默说得脸一红,心虚地看了看许樱,才闷声闷气地说:“有什么办法,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总得要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我又不喜欢她们。”
许樱这下真忍不住了,低头暗自翻了个白眼:国舅爷,你果然骨子里就是个渣男!罢才还心软了一下的我真是个大笨蛋啊!
卫敛又大声说:“樱儿,我说真的!如果你肯嫁给我,我立刻休了家里那几个娘们。”
“你想休了谁?”伴随着低沉的质问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
一屋子人立即躬身行礼,喊道:“见过王爷。”
许樱慢了半拍,但也跟着行了个礼。她在霍淳身后看到了自家小丫鬟采苹,这才明白原来采苹刚才不是去倒茶,而是去摄政王府搬救兵了,难为她动作这么快呢。
但采苹是不是反应太快了?她当时都没想到要向霍淳求援呢。
或许,潜意识里她已经不想再依赖霍淳了。
霍淳爱的,想念的,都是“许樱”本尊,自己见了霍淳,只是徒增尴尬而已。
卫敛虽然心底忿忿,奈何身分还是比摄政王爷低了许多,也只能意思了一下,勉勉强强行了个礼,喊声:“表哥。”
霍淳目光在许樱身上轻轻扫过,最后才落在卫敛身上,说:“玩够了就回家,别总是瞎胡闹。”
卫敛一阵气闷,他也老大不小,哪里胡闹了?他在正正经经地追求心上人好不好?可是大家都拿他的一片真心当笑话,未免太不公平。卫敛大着胆子问:“表哥,我就是想问问,当初你费尽心思要得到樱儿,为什么如今你反倒把她赶出了王府?你不要她,还有我要呢!可你为什么要把她赏赐给邓芝这个不入流的庸商?”
邓芝微微抿了抿薄唇,其实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
霍淳冷笑一声,说:“怎么,你倒想管起我的事了?”
卫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卫敛知道自己今天是白来一趟了,干脆俐落地走人。
霍淳在他后面地说:“许樱和邓芝都是我的人,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招惹,否则……”
堂堂摄政王的一声冷笑,让横行霸道借了的卫国舅爷都忍不住背脊发凉,离开的脚步越发快了。
当霍淳的目光落到一直躲在后面看热闹的岳芷贞身上时,岳芷贞连忙收起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低下了头。
霍淳坐到椅子上,懒洋洋地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哼”一声,对岳芷贞说:“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要她在宫里老实点,别没事就想管闲事,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去吃斋念佛求平安,宫外没有她能管的事。”
岳芷贞乖乖地答应了,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霍淳再看看一直站在一旁的许樱和邓芝,仔细打量他们一番,试图从他们脸上寻找到一些方仲白那个半吊子神棍所说的“夫妻相”,可是他怎么看都不顺眼。
“许樱”毕竟曾经是他深深钟情的女子,现在却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真是……
他捏紧了扳指来回搓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都是我在乎的人,如果彼此有意,我也乐意成全你们。以后有什么麻烦尽避来找我就是了。”说完,霍淳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在他身后的贴身侍卫也跟着迅速退了出去。
罢刚还热闹得很的厅堂顿时冷清下来。
严默说:“我去送王爷。”
于是客厅里就只剰下了许樱和邓芝,采苹识趣地退到了门口守着。
许樱的心还在枰枰乱跳,她咬了咬唇,小声问邓芝:“刚才卫敛说的……”
她没想到霍淳会把她当做礼物一样赏赐给了邓芝,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身分偏低,有许多高高在上的人会赏赐美女给属下,而下属也会上贡绝色美人给自己的上司。
但是“许樱”好歹是霍淳曾经真心爱过的女人吧?他怎么也能这样轻易把她当物品一样打赏给别人?
邓芝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王爷当初因为担心你一个弱女子在外独自生活不易,确实说过不如许配给在下为妻,在下虽然身分低微,好歹在京城也厮混了这么久,多少能够为小姐遮风挡雨。”
“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你只是为了完成王爷交给你的任务,为了讨他的欢心才接纳我?”许樱毕竟年轻,此时满月复的不甘与对这个时代的恼怒都忍不住发泄在邓芝身上,说话格外呛人。“你其实并不愿意娶我为妻对吧?所以你昨天见到我时什么都不说,如果没有今天发生的事,你就打算把我安置在这个小院子里,任凭我自生自灭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曾经是王爷的人,你担心我未婚就已经给你戴了绿帽子是不是?”
“够了!”邓芝忍不住斑声喝止许樱自暴自弃的控诉,他微微皱眉,其实对于目前的困局,就连他自己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因为许樱真的没说错,当初王爷许婚的时候,他是打从心底不想答应的。
其实当时他也确实没有开口答应,而王爷本人也似乎有点犹豫,所以说过许他为妻的话之后,又随即笑着补充:“你如果不愿意也别勉强,因为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我只是一时无法面对现在的许樱,所以让她出府待一段日子也好。”
在邓芝听来,霍淳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现在有点不想见许樱,但是真正把她推给别人,我其实还是不怎么舍得。也许过一段时间,又想把她接进府里。你邓芝目前所能做的事,就是帮我看着我的女人就是了。
在这种情况下,聪明如邓芝,又怎么会傻乎乎地一口就答应要娶许樱为妻呢?
再说了,之前邓芝虽然听说过许樱是绝色美人,但是他本人就很漂亮,对于美色并不像普通男人那样偏执,在他心底,反而更倾向于娶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贤妻。
所以,就算他亲眼见到了许樱的无双风华,也只是在心底赞叹一下,并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目眩神迷,恨不得立即把这样的美女占为已有。
他更在乎的,是容貌以外的地方。
比如许樱是否看得起他这样一个位于“士农工商”末流的商人?
比如许樱是否会看上他本人?以及许樱是否会忘情霍淳,而能够移情于他?
他是个男人,也有自己的自尊,自然不想要一个心有别属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美若天仙又如何?
可是,这一切一切的计较,在许樱为他赏了一巴掌给卫敛时,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那份震惊与心动。
从他的父母双亡、他和妹妹被三个嫡兄赶出家门之后,他就一直自己一个人在奋斗,别人看他年纪轻轻就赚取了偌大的财富,以为他攀上了王爷这棵大树,小人得志才能轻易致富,又有谁肯想想他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霍淳不是个简单的男人,他不允许自己身边围绕着一帮只会拍马屁却没有真本事的小人,要想在霍淳身边立足,最起码要拿出真本事,否则他转脸就会不认人。
邓芝有时候在午夜睡不着时,也会觉得自己累了,想找个人聊聊,哪怕只是一句真心安慰的话就足够了。只是,他心防太重,普通的莺莺燕燕向来入不了他的眼,他不求绝色,不求高贵出身,只求一个看对眼而已。
可人间或许最难求的就是两个人彼此看对眼了——一见钟情还比较常见,两心相知就太难得了。
当许樱纤弱的身影站到他面前,为他挥出那可能招惹来天大麻烦的一掌时,邓芝却觉得自在剎那间就沦陷了。
几乎在那瞬间他就下了决心,就算是要得罪摄政王霍淳,这个女人他也要定了!
所以,他走到许樱面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握住她的右手,说:“之前我答应照顾你,确实是因为王爷的要求。但是现在我想向你求亲,是因为我自己的心意。你,可愿意?”
许樱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邓芝把她握得很紧,她低垂着头,眼泪就落了下来,面对卫敛那样的威逼她都没有哭,可是此时却无端觉得很伤心,不明白自己怎么落到了现在这样的处堉?
莫名其妙的穿越,失去了爸爸妈妈。又被这里的当权王爷嫌弃,以为终于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原来也仅仅是因为畏惧王爷的权势。
“樱儿?”邓芝平时谈判时伶牙俐齿,此时却嘴拙口笨,看着许樱流泪,自己也只会干着急,甚至不敢冒犯亲手去为她拭泪。
许樱依然低垂着头,不肯抬头看他,她努力抑制自己不停滚落的泪珠,低声说:“我自己的来历也不明不白,所以自然不能多要求你什么,可是我可以肯定告诉你的是,我的心是清白的,现在我的心里谁也没有,本来我已经有点喜欢你,可是……”
邓芝却大喜,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又加了几分力气,惹得许樱小声喊痛,他才急忙松开一些,却依然不肯放手,他说:“樱儿,你真的有点喜欢我了?不在乎我的身分?”
“什么身分?大家都要吃穿住行,哪个不需要用钱?鄙视商人的人无非是假清高真羡慕而已。”许樱忍不住说。
邓芝呵呵笑起来,“别人如何我不管,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许樱说:“我喜欢你,可是现在不想答应你。我知道我们之间如果确定了关系,其实是我占了便宜,所以我们彼此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邓芝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给我点时间,让我把其他事情先解决再说。”
许樱没有作声。
她发现邓芝真的不会说任何甜言蜜语,对于霍淳那边也不多解释两句,连求个亲也这样无趣,让她沮丧极了。
哎,到了这个时代,她发现自己也几乎要被这里的观念给同化了,似乎女人没有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她怎么就以为自己非要依赖一个男人呢?
不行,以后她要自立自强,她才不要做个悲惨的软弱女子,她再也不想让任何人可以把她说赶出门就赶出门,说赏赐给谁就赏賜给谁了。
晚上,许樱睡不着,白天一下子来了太多人,发生了太多事,让她脑袋一片乱,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她干脆叫了几个丫鬟,陪着她到了书房,准备替自己日后的生活好好规画一下。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看看前任“许樱”给她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吧:情敌居然是当今太后?身边不仅有个时刻垂涎她的国舅爷,还有个对她不知道到底是何心思的摄政王爷,临到昏迷前也没得到一个正式名分。
现在她是新版的许樱了,可是前任“许樱”留下的烂摊子她也必须接手,没有人可以割断“自己”的历史。
那她日后到底该怎么办?如何能够在自保的同时,还能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许樱愁得都快白了头发。
她在书桌前也坐不下去,干脆站起身在书房里四下打量起来,这里的摆设充满了古色古香的气息,无论是多宝格的书橱,还是墙上悬挂的字画,以及墙角高几上摆放着的青釉美人斛,都洋溢着琴棋书画独有的古典优雅气息。
墙上悬挂的一幅淡雅清逸的行书最后吸引了许樱全部的注意力:“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许樱前世的国文并不是太出色,但映照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清冷月光,这词便特别符合她的心境,让她顿时心生凄冷的忧伤之感。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的落款“邓芝”二字上,久久无法移开。
一直在书房内陪伴着许樱的采苹说:“据说咱家里的各个房屋都是由邓公子亲自装饰布置的,大件家倶、小件摆设,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呢。”
采苹自幼跟随原版“许樱”长大,读书、算数都难不制她,她也看着墙上的书画赞叹:“真没想到邓公子还有这份本事,奴婢看他这一手字,不比那些举人进士老爷分差。”
许樱并不善于品评字画,虽然原版的“许樱”是大才女,但她这个穿越过来的冒牌货,以前只顾着沉迷各式电子产品,对琴棋书画的知识根本少得可怜,不过她也觉得邓芝的字写得很不错,挺有气质。
采苹说:“明明如月,嗯,奴婢觉得这四个字形容邓公子最合适不过了,他总是说自己是一身铜臭的商人,可奴婢一点都不觉得,倒觉得他比很多男人都强许多呢。”
许樱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你什么时候站到邓公子那边了?”
采苹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觉得徒有虚表的男人最不可靠了,可是今天奴婢才发现邓公子虽然人长得极好,但也比其他男人更可靠。”
比如严默,明明武功那么高,却一点都不敢反抗卫敛。
比如王爷,那心思比海还深不可测,之前还对小姐那般情深意重,转眼又翻脸无情。
许樱叹口气,有点发愁,说:“我今天对他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当时我只觉得自己很无辜,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如果我是他,突然被人塞了个别人可能用过的女人,而且还得当明媒正娶的妻室,我也不会乐意啊。”
釆苹顿时一脸难过,“小姐,别这样说自己。”
就算别人不知道,但一直贴身伺候许樱的采苹又哪里不知道自家小姐是多么洁身自爱的女子?之前哪怕是已经被王爷追求得神魂颠倒,也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清白,她绝不会无名无分地做一个男人的玩物!
采苹努力安慰自家小姐,说:“我听舜华、舜英她们说,邓公子是个很特别的人,别人觉得他好看,又有钱,一定很风流潇洒,其实他虽然因为生意需要,经常去风月场所,却从来不在那里留宿过夜,总是谈完生意就走人喔。”
许樱扬眉,问她:“才刚搬过来,你就打听到不少消息?”
采苹心虚,小心翼翼地瞄了许樱一眼,见她并不是真正生气的样子,才小声说:“我也是为了小姐好啊,咱们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如果再对周围的人事环境搞不清楚状况,胡胡涂涂的,以后要怎么过下去?”
许樱有些诧异看了采苹一眼,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挺灵敏,而且思虑比她这个作主的还要周全。许樱不禁有些汗颜,她自从穿越过来之后,种种离奇遭遇让她有些应接不暇,甚至有时候还会自怨自艾,此时倒显得不如一个小丫鬟有担当了。
她走到采苹跟前,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生活下去的。”
是的,不管那位邓公子是否明明如月,也不管是否还有其他的麻烦人和事,她都要振作精神,努力活出一份精采。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第二次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