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羹剩菜拾掇下去,陈家老少坐了驴车回家了。
杨家堂屋里留下的都是最亲近的家人,程大娘极有眼色,拉了闺女就回屋去做针线了,而连君轩瞧着杨柳儿还在灶间忙碌,也溜去帮忙“烧火”,一时间屋里只剩杨家父子三个,同杨田还有魏春这个准女婿。
杨山也不跟儿子女婿客套,直接就道:“诚子,前些日子你中举的消息一传回来,就有人上门来送田送宅子,我借口你还没回来都推了。方才村里人怕是也想说这个,你看着拿个主意,阿爹听你的。”
杨志也道:“这事若是处置不好,怕是要寒了乡亲们的心,也毁了咱家的名声。但你也别因为顾忌家里脸面,反倒给自己招惹麻烦。”
一旁的杨田想起程家那边找来的几门远亲,也是点头。而魏春自认还是外人,不好表态,只低头喝茶。
杨诚听到家人放着到手的田产不要,反倒怕给他添麻烦,心头就是一热,应道:“阿爹、四叔、大哥,你们别担心。我路上仔细问过史先生了,我如今中了举,能得二百亩免税田,还有五间的免税铺子,咱们自家总共才二十亩旱田,若是村里乡亲有意,就把各家的田地都收下吧。每年收三成田租,其余都归各家就是了。至于铺子,大哥看着挑选一下,有那老实做生意的,挂个两三家也成,但要留一家给小妹,我听她念叨要开什么新买卖呢。”
儿子的主意拿的正,杨山也就放心了,正想要起身去里正家却被杨志伸手拦住。如今他可是举人老爷的爹了,只有里正等人来拜见的规矩,因此他可不能再像原来那般亲自跑去了。
这倒不是杨家托大,而是这世道本有规矩,自家尚且不尊重起来,怎么还能指望别人敬畏呢?
与此同时,灶间里,趁着杨杏儿端了剩菜送给关五一家时,杨柳儿洗完碗筷就凑到灶膛口同连君轩说着悄悄话。
连君轩想起她嘀咕了一路的新买卖,就笑着把手里的树枝塞进灶膛,接着握住那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暖着,问道:“你到底要开什么铺子,我可以跟你一同合伙啊,我如今是举人了,挂在名下的铺子免商税呢。”
其实杨柳儿早有这个打算,但见到他骄傲的翘尾巴,忍不住敲打两句,“我二哥也是举人,为什么非要跟你合伙啊?”
没想到连君轩却厚着脸皮,往她身边凑了凑,笑道:“那我出本钱总行了吧?赚了银子都给你留着买胭脂!”
“我又不擦胭脂。”杨柳儿依旧嘴硬,但心里却甜得灌了蜜,“你真舍得?”
“当然舍得!”连君轩顺着门口望出去,院子上空只有零碎几颗星不时闪动着,他长长舒了口气,又道:“过几日我就把你家旁边那块山地买了,也盖一个小庄园,盖成这样的大院子,以后我们成亲了,你也能随时回娘家来走动。你不是喜欢喝牛女乃吗?我让人去西疆那边买上十几头长毛牛回来,你每日用牛女乃泡澡都成。你想在冬日里吃青菜,我就去山顶热湖旁边开块菜地,平日让孙叔帮忙打理,什么时候想吃就去摘,但是拿去卖不成,若是有人问起来,怕是不好说明白……”
杨柳儿原本还听得害羞,想傲娇的反驳两句,但听到最后却是陷进他编织的美梦里,忍不住叽叽喳喳跟着凑热闹,“不只种菜,还要插几株葡萄苗,种几垄草莓。一边泡温泉一边吃葡萄、草莓,光这么想想就觉得欢喜,还有,新农庄要开几亩水田种稻米……”
两人说的热闹,靠在一处的样子也亲密,完全忘了屋外的冷风呼啸,自然也没看到端着空碗站在门外的杨杏儿……
丙然不出杨志所料,第二日吃过早饭,村人又上门来了,这次不只里正和几位老人,村里每户的当家人也都跟了过来。
许是模透了杨家人的脾气,里正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把装了村里所有田契的盒子放到桌子上,干脆地道:“杨兄弟,这次诚子中了举,村里乡亲都想跟着沾沾光。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填饱媳妇孩子的肚皮,请杨兄弟和诚子看在大伙多年相处亲厚的情面上,收了我们做庄户吧。”说罢,他就带着众人呼啦啦的起身行礼。
杨山又望了二儿子一眼,瞧他点头,这才起身扶了里正和几位老人,正色道:“承蒙乡亲们看得起,这田契我们杨家接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莫要这么客套,坐下说话吧。”
村人都带着一脸喜色,只是高兴没多久,似乎又想起什么,面露急色的望着里正。
里正也有些为难,正琢磨着要如何问的委婉又好听时,就听杨山又道:“诚子说了,乡亲们过日子不容易,各家的田地还归各家种,以后每年只收三成粮食做田租,若是我们家里有活计,各家的劳力也得帮忙出工,大伙觉得如何?”
“呀,这是真的吗?”村人们闻言立刻就喜得叫出了声。
他们也不是没打听过,但凡献出去的田产,一般本家能得四成粮食就算主家厚道了,如今杨家居然让出了七成粮食,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直让他们难以相信又狂喜不已。
“太好了,谢杨兄弟……不,谢老爷和二少爷开恩!”里正第一个带头跪了下去,领着一众村人给杨家众人磕了头。
先前大家都还是乡亲,仗着多年的情分,勉强能平起平坐,如今全村人都是杨家的庄户,那就要守着主仆的规矩了。
杨山乍然受礼,样子还有些忐忑别扭,勉强忍到众人磕完头,赶紧扶起里正和几位老人,又闲话了几句才看着他们退出院子。
杨家人半晌没人出声,显然都有些不适应突然做了“人上人”的感觉,最后是杨诚开口寻了件事,说道:“阿爹,家里宴请那日要留桌上席,我想请书院的先生们来家里,兴许还会有些外人上门。刘大师傅的手艺虽好,但上不得台面,还是只让他张罗流水席吧。”
杨山听二儿子说起正事,赶紧打点精神应道:“这样安排好,志子回城的时候就寻个好酒楼,多给些工钱,请大厨回来掌勺。诚子如今也是半个官身了,以后要常在县里走动,不好折了颜面。”
不等杨志应声,坐在他对面的魏春却是笑嘻嘻地道:“大叔,我识得几个好厨子,不如这事交给我张罗吧。”他本想在未来岳父面前献献殷勤,说不定能哄得他早些把闺女嫁给自己,可惜旁边还有一个更急于讨好的人。
魏春话音刚落,默不出声的连君轩突然开口,“我这里有现成的人选,这事还是交给我吧。”
“不成,还是让魏春去办吧。”杨山一听却是不同意,“轩哥儿也是举人老爷了,这样的小事怎好出面,平白搭个人情不好还。”
许是连君轩出入杨家太频繁了,又同杨诚一起中秀才、考举人。杨山一直待他如同子侄,并不因为他如今功名在身就出言谨慎小心,反倒有些父辈说一不二的霸道,若是别人听了恐怕就要恼了,但偏偏连君轩自小案爱缺失,就喜爱被这样管教。
他笑道:“大叔说的是,但我推举的那个厨子是我从皇都带来的,我平日不在府里,他也闲得难受,不如唤过来准备酒席。若是菜做的好,到时候大叔赏他点银子就是了。”
杨山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同意的,连君轩趁机又说起连家库房还有几桌好碗碟,几包好茶叶、几坛好酒的,到时候一起拉过来待客云云。
可杨山越听越不对劲,想着要开口拒绝,岂料不等他出声,连君轩就先摆起苦瓜脸,哀叹家里无人替他操办酒席,正好趁着杨家这次的流水席一并谢过先生了。
听到这种话,杨山就如同被抓了软肋,心里忍不住埋怨连家众人。连家到底是富贵人家,居然连儿子中了举都不在意,不说举家欢庆也就罢了,怎么连场谢师宴都没人帮着张罗?
“好,轩哥儿,你既然不嫌弃我们家简陋,就一同请亲朋来喝酒吧。”
连君轩眼里闪过一抹喜意,本还要加再把动,博些同情,怎奈杨柳儿实在看不过他“算计”自家父亲,借着倒茶的功夫,左脚狠狠路过了他的脚面!
连君轩痛得直抽冷气却不敢叫出声来,又要偷偷讨好的陪笑,模样当真狼狈。
坐在对面的杨诚把师弟的惨样看在眼里,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心里莫名的愉悦。好在还有小妹整治这小子,否则再放任他扮可怜,怕是父亲待他都比自家儿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