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君轩又想要杨柳儿替他准备吃食用物,就同杨诚打了声招呼,回家去取银子和布料等物,不曾想,往日从未被刁难过,这次却是困难重重。
家安去布庄取衣料,掌柜先是推托没有好料子,末了又说不好上帐,让家安去别家淘换,家安没有办法,只好又跑去酒楼支取银子,不想酒楼掌柜更干脆,直接藏起来谎称出门没有半月回不来。
家安出去跑了一圈却两手空空,一回到府里就哭丧着脸诉苦,连君轩再愚笨,也猜到其中有人下了绊子。
以他先前的脾气,必然是要跑去铺子发作一番,但自从上次警醒到自己对连家的依赖,他心里就存了一口气,于是直接摘了腰上玉环,还从博古架上取了几件贵重玩物一同扔去当铺,换回三百两银子。
一百两置办衣料用物,二百两留作盘缠,嘱咐连强拾掇马车,三日后去杨家接他再一同出发,连强和家安对视一眼,虽然满心的疑惑惊讶,但都齐齐应了下来。
杨柳儿虽然不知道大考在什么日子,但猜着不能拖到过年,于是天气一冷下来就在零零碎碎的折腾二哥和连君轩的行李用物。
这次的路程比起府城可要远上许多,路程顺利也要二十多日才到,吃食用物都要准备的更多更仔细。
就说马车里的垫子,她就用家里淘换下来的旧被子做成三张极厚的垫子,铺在车厢里绝对颠不到,万一要露宿在外边也凉不着,至于盖的被子,如今天气还不算凉,又是南行,倒不用做太厚,以轻便柔软为主。
还有衣衫,中衣选柔软耐脏的料子,夹袄选素雅不打眼的,棉袍却要准备四件,两件普通料子的做平日换洗,两件锦缎绣花又式样贵气的,备着随史先生参加个诗会之类的应酬,剩下些小物件如笔袋、荷包、书包等也都准备了两三套。
最费心思的当然还是吃食,既要美味又要耐放、不易腐坏,简直是把巧妇也难为得束手无策。
杨柳儿浪费了二斤灯油和十几页好纸,绞尽脑汁琢磨了好几晚,终于定了单子。主食就定发面饼和冻饺子两样,再填些小米、玉米面,这两样只要撒在沸水里,眨眼的功夫就会熟透,最适合在外面行走时暖暖肚子了,至于菜色,就直接来坛肉了。
杨杏儿原本还觉得小妹有些杞人忧天,实在准备的太早了,但到底舍不得惹她吵闹,于是每日得了空闲就针线不离手,倒也把衣衫用物做了大半出来。而杨山更是娇惯小女儿,但凡开口就没有不答应的,想着左右家里过年也要杀年猪,提前两月有何关系?磨刀开宰就是了。
杨柳儿把整头肥猪身上最好的五花肉都取了回来,又特意进城挑了十个黑黝黝的大肚陶罐,选了个好日子请杨山在院墙根下搭了一个土灶,还古怪的留了五个灶眼,杨山很好奇,见小女儿神神秘秘的,也就欢喜跟着看热闹了。
杨柳儿把五花肉通通切成一寸见方的大肉块,下了热油锅翻炒,边炒边加糖霜,待肉色变得金黄就放葱姜蒜和各色调味料,再添进先前煮好的骨头汤大火烧开,又用小火炖到六成熟,才通通盛出来装到坛子里,封好坛口,送去灶眼上微火炖上两个时辰。
整整一日,杨家院子里都是肉香弥漫,那香深的滋味惹得院里院外所有人都忍不住翕动鼻子,直咽口水。
杨柳儿也不是小气的性子,午饭时就打开一只坛给大家品尝。
杨山和杨田最爱这样的大块肉,吃一口只觉女敕滑鲜香,真是连自己舌头都能吞下去,兄弟俩当即又倒了两碗老酒配坛肉,吃喝的满足至极。
一众老少们,上到程大娘下到杨柳儿也都极对胃口,一口雪白喷香的米饭,浇上肉汁,再配一块油亮嫣红的大肉块,吃下肚子里整个五脏六腑都熨贴无比……
而当杨诚和连君轩坐马车回来,说起三日后要启程去皇都时,杨家人都庆幸动手的早,杨柳儿更是把下巴抬得老高,得意的模样就差身后没长条尾巴摇来摇去了。
杨杏儿看了直觉得好笑,赶紧又请程大娘和程大妮帮忙把剩下的两件棉袍缝好,她则帮着小妹准备面饼和各色饺子。
杨柳儿见了连君轩送来的衣料,自觉好似与先前那些不同,但她聪明的没有多说。左右已经都准备好了,收下这些不过是顾全他的颜面罢了。
杨山嘴里依旧嘱咐二儿子不可心思太重,虽说中举更好,但不中也没妨碍,可到底还是挑个空闲时候,爷俩去了陈氏的坟头烧纸祝祷一番,求她在天之灵保佑二儿子远行顺利。
而连君轩随在忙得团团转的杨柳儿身后,不时帮个倒忙,惹得杨柳儿嗔怪抱怨,他也不恼,笑嘻嘻的继续做小尾巴,常常气得被抢了活计的招财进宝龇牙咧嘴,对他示威,但最后都被暴力镇压了。
杨家鸡飞狗跳了三日,终于到了送别的前一晚,杨志夫妇和魏春闻讯都聚了回来,一家人吃了团圆饭,末了喝着茶水说闲话。
上次去府城,到底路程近,这次去皇都,路远难行,大考又是攸关前程的大事,杨山实在有些不放心。
但若是让大儿子跟去照料,烧鸡面铺子的生意实在放不下,若是让魏春跟去,又怕耽搁了牙行的买卖,再说毕竟他还不是自家女婿,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般想着,他脸上就添了愁色。
杨柳儿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就凑到父亲跟前笑问起来。
杨山一向没把杨柳儿当普通闺女看待,毕竟谁家的小女儿满脑子生意经的,而且还越折腾家里越兴旺,就是一般后生也没这个能耐啊,所以一听杨柳儿问起,就顺口把心事说了。
杨柳儿听得心底一动,出去走走的念头立刻就霸占了整个脑海。她琢磨着这事兴许有些机会,试探的问道:“阿爹,要不然我跟着二哥走趟皇都啊。正好路上照料二哥和连大哥的衣食,就是到了皇都租了院子待考,也得有人照料啊。雇了外人,不说做的吃食是不是可口,照料是不是上心,万一碰到有人使坏,说不定就耽搁二哥大考了。”
杨山原本听了开始两句就想摇头,但无奈他的小女儿太聪明了,说的越来越对他的心思,不禁就有些动摇了,语带为难地道:“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让人家知道了,以后说亲就难了……”
“不会,不会。”杨柳儿赶紧打铁趁热,“我可以扮作一个小书童啊,就像家安一样。二哥是去赶考,同行的都是先生和学子,必然没有那品行不好的。赶路的时候我同二哥一辆马车,只要我多加小心,不乱走乱跑,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得让杨山越发动心了,抬头望向同样听了半晌的众人,问道:“你们说呢?”
听到杨柳儿的提议,连君轩喜得心跳如鼓,几乎立刻就要开口赞同,但好在他脑子里还残留三分理智,死死咬着舌尖才没喊出声。
而杨诚心疼小妹,立即出声反对,“我又不是没出过远门,自己会照料自己。赶路太辛苦,小妹还是留在家里吧。”
杨志听了也是直点头,还道:“小妹若是嫌家里闷,平日多去铺子走走也好啊。”
见两位兄长都反对,杨柳儿急得跑去抱了姊姊的胳膊,撒娇道:“阿姊,你会答应我跟去吧?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照料二哥,让他安心读书,准备大考。”
这撒娇的劲让杨杏儿好笑不已,却不肯应声,只望向父兄。
杨柳儿赶紧又去闹大哥,杨志有些迟疑起来,“你身子一向不好,若是路上不舒坦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最近身子好着呢。我准备了很多常用药丸,有什么不舒坦马上吃一丸就是了。”
连君轩再也忍不住,开口帮腔道:“原本应该请史先生同师兄随我住进将军府的,但……恐怕还是另外租住处更放心,也真缺一个自家人照料一日三餐,没有谁比柳儿妹妹更合适了。再说,这次我家里的护卫都要带去,定然安全无虞,杨大叔就让柳儿妹妹一同去吧,顶多两个月就回来了。”
杨山一听这话,果然放了心,点头道:“那柳儿就跟去吧,记得多带些厚衣衫。”
杨柳儿欢喜的差点没跳起来,抱着父亲撒娇了好一会,末了扯着还想反对的姊姊赶紧回后院准备行李。
杨杏儿被气得一路上在小妹身上掐了好几记,最后到底舍不得,麻利的开箱子把小袄、裙子,大袄、披风通通翻了出来,又抱怨时间紧迫,来不及给小妹做两套好衣裙。
杨柳儿却跑去杨诚屋里翻了几件旧衣,喜滋滋的套在身上满地乱转。私心说,她是为了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而欢喜,要知道,村里的闺女就是去趟县城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去皇都观光,说不定她这一辈子只这么一次了,绝对要看个够。
不说这一晚,杨家人或担忧或欢喜,到底在天色亮起的那一刻早早起身准备,一开院门,就发现连强早早就带着十个护卫和家安等在杨家庄园外,这次带了三辆马车,都是黑漆平头那种宽大舒适的式样。
杨柳儿穿了夹袄,外罩了一件青色的窄袖衣裤,改束了头发,不仔细看还真像一个容貌清秀的小书童。她里里外外张罗着,请护卫们帮忙把行李和各色坛罐搬上马车,最后才有些不舍的抱着姊姊撒娇,又在父亲和大哥身旁绕来绕去。
杨杏儿无奈点了小妹的脑门,嗔怪道:“昨晚恨不得立刻就飞出去,这会又装什么样子?赶紧走吧,路上照料自己,若是你敢染个风寒,看我以后还放不放你出门!”
“遵命。阿姊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杨柳儿举手齐眉敬礼,杨家人不知这动作何意,只觉古怪,不禁都笑了起来,倒也冲淡了离愁。
家安见有杨柳儿跟着一同上路,喜得眉开眼笑,不说自家少爷有多喜爱杨家这位姑娘,就是她那双巧手,也省了自己每日绞尽脑汁琢磨吃食了。
倒是连强看到杨柳儿随车同行不由暗暗皱了眉头,低声把下属嘱咐了一遍又一遍,预备行路时严严实实的护着杨柳儿的马车。
不说有个好歹,就是惊吓了那么一点点,怕是自家少爷都要恼火呢。
即便再不舍,再想多嘱咐几句,天色大亮之时车队也要上路了,杨家人足足送到村口外又二里路,这才依依不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