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寨被剿灭,录事大人与刘公公的血案应该也算水落石出,每个人都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想不到这京师里,居然传出了一件大事。
被知府囚在大牢的犯人居然逃走了,而且生死不知,有人说此事早就被赵大人派人阻止,犯人已经伏诛,又有人说犯人其实已经逃得不知所踪。
由于先前的两桩案子给京城百姓的阴影太深,导致现下又是一片人心惶惶,先前赵士程因为破案而顶上的名声,一下子也消失无踪。
因此这一天的早朝,从一开始便气氛肃杀,文武官员仍是泾渭分明,不过不像以往文护文、武护武,然后两派再互相攻击,而是文官一系的人一同针对同为文官的京城知府赵士程,而且批评起来毫不嘴软。
“犯人逃狱一事,已引起百姓们极大的恐慌,商旅不入,百事不举,此事京城知府赵士程难辞其咎,请皇上明察。”一位大人在洋洋洒洒列出了赵士程的罪状后,便潇洒地退下了。
皇上皱“皱眉头,指着官员队伍末端说道:“赵士程,铁门寨嫌犯逃狱一事,朕也有所听闻,你如何解释?”
赵士程不疾不徐的踏出队伍,似乎皇上的不悦完全没能影响到他,诸位大臣的虎视眈眈他也视若无睹,光是这份气度,年轻一代就少有人能及,某些老臣不由得羡慕起赵仲湜有子如此,几乎不弱乃父,只可惜这个年轻人,被卷入了阴谋之中,在某个人的暗算之下,前途就要被扼杀在这大殿之上。
赵士程朝着皇上行礼后,朗声说道:“启禀皇上,铁门寨的寨主应龙等一干犯人十三名,并非逃狱,而是有人劫狱,不过在捕快的卖力追捕下,早已在抓捕过程中全数伏诛。微臣原想等确认劫狱者的身分后,再将此事禀告皇上,想不到……”
“全死了?”皇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先将犯人伏法之事公告京城,免得百姓不安……”
杨文昌却走了出来,打断道:“皇上,微臣唯恐此事另有隐情。”
皇上即便不喜杨文昌的态度,却也不好驳了这个第一大文臣的面子,皱了皱眉道:“右相请说。”
杨文昌冷冷地看向赵士程。“据微臣所知,那些犯人并非被劫狱,而是由衙门大牢的地道逃走,同时他们也并未伏诛,而是不知去向。”
“右相如何知情?”皇上不懂,他怎么这么清楚知府衙门的事。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杨文昌也不介意揭开一张底牌。“衙门的曹师爷原是杨家门下,此人足智多谋,微臣便推荐他入衙门任事,数年来曹师爷兢兢业业,也替微臣揭举了许多知府贪赃枉法之事。此次铁门寨匪徒逃狱之事影响甚大,微臣曾召曹师爷询问,是曹师爷亲口告诉微臣,犯人已逃逸无踪。”
皇上沉吟之时,赵士程突然望向杨文昌,双眸里一片冷静。“既然如此,那右相就请曹师爷出来作证好了,恰好他今日随着本官进宫,如今应该在殿外相候。”
杨文昌目光一凝,他不解赵士程那沉着的态度所为何来,不过他更相信曹师爷不会背叛他,毕竟这么多年来,曹师爷替他处理的脏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要是他倒了,曹师爷也不会好过。
在皇上许可下,曹师爷很快的被带了进来,待他行完礼后,皇上威严地盯着他道:“曹师爷,关于铁门寨犯人逃狱一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得有假!”
曹师爷吓得腿一软,连忙跪下,他先偷觑了眼杨文昌,后者狠狠的给了他一记利箭般的目光,让他哆嗦了一下,接着又看向赵士程,待赵士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才鼓起勇气道:“启禀皇上,其实……其实这铁门寨犯的两桩血案,是个大阴谋,而且是针对赵大将军的大阴谋。”
皇上脸色一变。“说清楚。”
曹师爷吞了口口水,横竖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便硬着头皮道:“铁门寨……其实是右相大人的势力。”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连皇上也难掩惊愕。
曹师爷又道:“铁门寨的人听从右相大人的指使,杀了录事大人及通侍大人,目的就是要造成京城混乱,要让赵大人难看,赵大人若因此事丢官,必严重影响赵大将军的威信。而右相大人原要草民在山上设伏刺杀大人,可惜没有成功,右相大人没想到铁门寨会被剿,怕消息泄露出去,便要草民将应龙等人杀之灭口。草民在赵大人要求修缮官署时,便先偷偷在大牢设了地道,果然后来便用来让应龙等人逃月兑,草民再加以下毒手……”
“你胡说八道!”杨文昌气得目眢尽裂,瞪着曹师爷的眼神,彷佛想用眸光将他杀死一般。
曹师爷当了这么多年的龟孙子,一想到杨文昌连他都想杀,今天也豁出去了。
“皇上,应龙等人逃月兑之后,被赵大人派人截下,并没有死。他们也可以出来作证,他们多年收受右相大人资助,为右相大人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不一会儿,应龙等人也被带“进来。一群山野盗匪,哪里见过朝廷庙堂如此威仪的场面,一下子就吓得全说了出来,矛头全指向了杨文昌。
皇上气得脸色又青又白。“杨文昌,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文昌踏前一步。“皇上,这些事全是信口开河,只是为了打击微臣。微臣一心为国,不可能培植任何恶党,也不可能刻意陷害赵知府。要知道赵知府是微臣举荐的,要是知府有事,微臣也月兑不了关系啊!”
赵士程见皇上目光又显迟疑,便淡淡的道:“但如果我这知府难看的倒台,我父亲的名声绝对会比你右相大人难听得多,右相大人只要以退为进,得到的声势说不定比以前更浩大。谁不知道右相大人与我父亲斗争多年,你不必狡辩了,先前你已承认曹师爷是你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杨文昌愤恨的瞪着赵士程,他一直小看了这小子,想不到他竟能让他落到这般进退维谷的地步,幸好他平素行事谨慎,早做好了几手准备,自然也不会没有提防到有人背叛,于是他镇定的道:“曹师爷确实是我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会做这些事。”反正一皮天下无难事,他有把握赵士程拿不到任何证据他与铁门寨有关连。
“右相,你确实戏演得很好,但我不会只靠这样的证据就指控你。”赵士程转而面向皇上。“皇上,可否再召一名人证?”
皇上黑着脸点头,不一会儿,陆游走了进来。
朝中有不少官员认识陆游,毕竟他是京城第一才子,未来朝中的中坚栋梁,要不是此番会试失利,说不定早就同朝为官了,所以看到他出现,所有人都是大为纳闷。
陆游行了礼后,沉声说道:“草民可以作证,提拔赵士程为知府,再让知府这官做不下去,藉此扳倒赵大将军的计谋,是草民向右相大人建议的,只是草民不知道右相为了逼得赵大人走投无路,竟狠心的牺牲录事大夫与通侍大人的性命,所以草民害怕了,才会放弃会试,想逃离京师。幸好赵大人诚恳相劝,草民才有勇气出面指控右相大人,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受他的毒手!”说完,他拿出一块暖玉,玉上头还刻有杨家的家徽。
认识杨文昌的人都知道此玉只有亲信会有,而且持有此玉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因此陆游的证词相当可信。
即使如此,杨文昌仍沉着地道:“启禀皇上,微臣不认识陆游,也不知陆游手上的暖玉是谁给他的。这些人欺上瞒下,背着微臣做了这么多事,或许是有人想讨好微臣,但微臣确实不知。”说完,他用眼角余光瞄向殿堂上的某个方向。
不一会儿,林大学士由朝臣之中走了出来,跪下哑着声音道:“启禀皇上,微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这么多人指控杨文昌,皇上都快气疯了,这个不识相的林大学士居然还在这时候出来凑一脚,惹得皇上更为心烦。
林大学士低着头,惭愧地道:“方才右相大人被指控的那些事,都是微臣做的,陆游的玉是微臣给的,只因微臣觉得陆游是个人才,想吸纳他进右相大人门下。也是微臣假右相大人之命要求曹师爷做事,而铁门寨,更是微臣一手扶植,只是微臣用右相大人的名头来威吓他们。微臣一心只想帮右相大人建立势力,能够抵挡武官们的打压,这些事杨右相确实不知……”
杨文昌在心中冷冷一笑,表面上却一副悲痛之态。“林大学士,你实在太傻了啊!虽说你是为了本相,但做错事就是错了,本相也无法保你啊!”说完,他又转向赵士程。“赵知府,本相当初提拔你的确是一片好意,想化解与令尊之间的冲突,也为国举才,想不到你如此痛恨本相,在事情未查清楚前便诬告本相……唉,朝中斗争乱象,着实令人心痛啊!”
他这番话,显然引起了皇上的共鸣,皇上对于文武相斗的情况早已不耐烦,但又拿这些人没办法,如今见到倚重的杨文昌都差点被诬指打压得抬不起头了,愤怒至极。
“够了!你们这些人成天斗来斗去,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有没有黎民百姓?如今居然连诬谄堂堂一国丞相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样都扳不倒杨文昌,这人简直是成精的老狐狸!即使情势已恶劣至此,赵士程仍沉稳地朝皇上一揖说道:“皇上,右相大人可以让人顶罪,但让这样的臣子留在朝中,只是徒令朝纲败坏,是不是诬指,皇上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杨文昌眉头紧锁,都到这一步了,赵士程竟然还有手段?
朝臣中又走出了一个人,竟是孙廷才。他与林大学士算是同僚,只是资历少了几十年,只见他手持一迭信件,由太监交给了皇上,待皇上看罢,他才说道:“启禀皇上,这些信件是微臣由林大学士的办公处暗格取出,内容都是右相大人与林大学士阴谋联络,上头都是右相大人亲书且有印鉴,作伪不得。这些信,足以证明林大学士只是替右相大人顶罪。”
杨文昌在这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计可施,他愤恨地瞪着林大学士。他不是再三交代这老贼在看完信后一定要烧毁吗,居然还留了下来?
林大学士看到那些信后,浑身发颤,什么勇气都消了下去,老脸上的惶恐与沧桑,根本无法隐藏,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孙廷才……你……我明白了,前日赵知府夫妇来翰林院拜访我,表面上是要我出来指控杨右相,事实上只是要引开我的注意力,让你有机会到我的暗格偷这些信……唉,你害苦我了,害苦我了啊!”林大学士像要哭出来似的叫道。
亏他昨夜还连忙跟杨文昌通风报信,说赵士程握有证据要扳倒杨文昌,所以才会有今日的顶罪,想不到还是功亏一篑,难道赵士程连这一段也想到了?惊恐悲痛之余,他突然领悟过来,讶异的目光投向赵士程,看来,不管是谁,都小看这个大将军之子了。
林大学士想得到的,杨文昌又如何想不到?他恨恨地望向赵士程,几乎想撕碎这个小辈。想不到打了一辈子雁,却被雁啄瞎了眼,他从不把赵士程当成威胁,如今阴沟里翻船,就是这小子掀的。
孙廷才做这些事,也不是没有歉意,只不过他为了大义,必须为所当为,转身向皇上道:“启禀皇上,林大学士为虎作怅,却情有可原,因为林大学士的儿子名义上在杨右相门下,事实上却是被幽禁,若林大学士不顶罪,他的儿子必死无疑。
微臣以为,林大学士留着这些信,也只是想替自己和其子留条后路,所以林大学士是被逼的,请皇上开恩。”
如今真相大白,皇上也验证过信件的真伪,杨士昌就算有十张嘴,也无法解释“,他索性豁了出去,指着孙廷才大骂道:“孙廷才,同样身为文官,你为何要做武官的走狗,老夫哪里对不起你了?!”
孙廷才不屑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所有支持你的文官!你为了陷害赵大将军而杀害录事大人及刘公公,更用儿子的性命威胁林大学士,这些都是你的人啊,你把所有文官当成你的棋子,可以随意舍弃,足教人心寒不齿。”他走到赵士程身边,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不过不是所有文官都与武官交恶,至少,我与赵知府可是多年至交。”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皇上大怒,当朝摘下杨文昌的乌纱帽,夺去了他的官职,不过在杨文昌痛哭失声、声泪俱下的求饶下,皇上不免心软,想他也是为国劳苦功高,只是与赵仲混斗争,一时被蒙蔽了眼,便饶了他的死罪,下令抄没杨家,宗族流放。
至于陆游,虽然功过相抵,却是误入歧途,但在赵士程的求情下,皇上知晓陆游才高八斗,放弃会试实属无奈,便罚陆游三年不得为官;而林大学士其情可悯,只是降了他三阶,罚俸一年。
由这些处置可以知道,本朝的风气重文轻武,因此武官才不得不抱成一团与文官抗衡,如今看到杨文昌犯下如此之重罪都能免死,就知文官确实容易受到原谅。
不过这些也无法改变皇上的决定了,至少这次算是让杨文昌的派系彻底瓦解,而赵仲湜又不是个好斗之人,过往也是杨文昌逼得太过分才会无奈反击,今后朝中文武官员之间的互动,至少不会再剑拔弩张了。
待早朝结束后,赵士程与孙廷才终于不必再掩饰两人的好交情,大大方方地走在了一起。
孙廷才苦笑道:“德甫,我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你了,想不到你的谋略比起朝中任何一人都不差,让你当个小小知府真是委屈你了。”
“少来这套!我才升一次官就搞得人仰马翻,千万别再来一次。”
赵士程此话一出,一旁听到的文武官员都忍不住偷笑。
不过对于兄弟的大力帮忙,赵士程在消遣完自己后,也不由对着孙廷才一揖到底,诚心的感谢道:“这次能够成功揭发杨文昌的阴谋,还要感谢孙兄的大力帮忙。”
孙廷才嘻嘻一笑。“嘿,说实话,要我去偷林大学士的东西,我可是胆颤心惊,不过我孙廷才为了兄弟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死而后已……不过若是能不死当然最好。”
此话一出,众官员已然不分文武,全忍不住大笑出声,长久以来横亘在文武官员之间的隔阂,彷佛在这一瞬间化解开来,相信以后众人更能齐心齐力,为百姓多做点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