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一壶好酒、半斤牛肉、两碗阳春面——
如风看着孩子般不顾形象吃得热火朝天的宛甄,觉得自己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究竟是有多爱你啊?如风抿心自问。竟然就这样让你肆无忌惮地调查我的事,只为了欣赏你办案时的美丽。
如风痴痴地看着她,宛甄却只顾着填饱肚子,待转回衙门便打发走了如风。
宛甄挑灯在厚重的书卷中翻找着,这世上没有百分百的秘密,尤其她已经猜出如风和明月的来历不简单,那么要找出真相,还会困难吗?
熬了大半夜,就在天将亮时,她忽然眼睛一亮,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果然如此啊!爹爹一直在骗我……”宛甄埋首书卷中苦笑了起来,“总算可以结案了。”
“嗯……不行……”睡梦中的女子,嘴里喃喃地嚷着。
“这只好胜的小猫,连睡觉都不安分。”这略微低沉的嗓音,是……狐孤婆?!
快点醒过来!宛甄对自己说,可是脑子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大概是昨天累坏了吧。
“这些香料可以让她睡得更香,身体也会更快的恢复。”语毕,狐孤婆扶起她,将一个鼻烟盒靠近她。
不要,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要靠近我!
宛甄想要挣扎,却还是被迫吸入鼻烟盒里的东西。
意识像是飘离了自己的身体,她在自己的梦境里;梦里她抱着如风,两个人置身山涧,水雾萦绕,缠绵热吻,好不逍遥。忽然,怀中一空,如风消失了。
她唤着如风的名字,却看见了鲜血汩汩,顺着河水从上游流淌下来,溯游而上,宛甄看见如风被乱箭射死,倒在水中。
眼泪如决堤之水,她伏到如风身上,唤着如风的名字。这时,她一回头,发现河岸两边的山崖上尽是手持弓箭的朝廷官兵,将她紧紧的包围。
“没有了如风,宛甄也不愿久活……”睡梦中的人呓语道。
如风抓住了宛甄伸出的手,轻轻地唤了一声,“宛甄。”
宛甄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如风正抱着她,幸福感由心而生,一把抱住如风,低低哭了起来。
“不要离开我,如风……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全知道了……你是十二年前被乱臣追至南淮河,大难不死的太子殿下!”
“果然还是我的宛甄最聪明啊。”如风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吻干了她的眼泪。昨晚她叫他离开,他当时是走了,但没多久又回到县衙,躲在暗处守护着她,看她翻找着旧书卷,他便知道自己的秘密守不住了。
待到她呢喃自语着“总算可以结案了”,他知道她已经清楚了一切,包括他的身世,还有廖吉的伪装。
宛甄实在是很聪明,他们这么多人隐瞒了如此久的事,她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查个一清二萣,他着实佩服她的能耐。不过她知道太多,对她的生命也有危险,因此他当机立断,暗中点了她的昏穴,并通知廖吉,大家一起撤离怀平城。
然后他抱她回到同兴号,狐孤婆准备好马车,让宛甄歇息。他一直陪着她,狐孤婆则和廖吉轮流赶车,准备返回他们的大本营。
宛甄靠在如风怀中,泪犹未干。
“十二年前,叛党企图杀了皇后和你,另立太子,皇后闻讯,带着你一路逃难至此处。狐孤婆是曾伺候皇后的公公,十二年前也与皇后一同逃了出来。这些年来,你一直偷盗,用盗来的东西周济百姓,同时暗中组建军队,近两年,你名声大振,是为了让朝廷注意到你,明月就是朝廷派来的人。”
“你可知我为何想要朝廷注意到我?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岂不是更好?”
“因为你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以为你只是一个手中没有一兵一卒的小角色,但是实际上,你的军队已经筹备完成。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在猫柳手中。”
“你还记得猫柳?”
“当然,两年前我以为她是来我家偷东西,抓住了她,实际上,她是来我家传话给我爹爹。我查了大牢的名簿,她仅被关了两天,便被我父亲放了。”
“你又怎么知道明月是朝廷的人?”
“愚人蛊三十年前便被朝廷禁了,若还有人能用,便一定是为朝廷所用,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愚人蛊对你不起作用,因为既然是朝廷在用,朝廷也一定会训练皇子皇孙们抵御这种蛊。而且,用蛊绝非名正言顺之事,所以我猜,明月应该是朝廷的某个秘密组织派来的。”
“御门庭。”如风道,“明月所在的组织名日‘御门庭’,直属朝廷,只听令于天子,虽然只有七十人,但是各个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们杀人不需要任何罪名,也不需要参照任何律例,只要天子要杀这个人,他们就连婴儿都不会放过。御门庭每年都会新加入十人,同时从御门庭的旧成员中淘汰十人,被淘汰的十人会被直接斩首,所以在御门庭中只信奉一个准则:成王败寇,强者生存。”
“明月很可怜呢。”宛甄幽幽地道。
“想不到你会同情她。”
“夏云泽的婚房里少了一面镜子。”
“嗯?”如风不解其意。
“像夏家这样的大户,妆奁旁边没有放镜子,实在是件奇怪的事,这是其一。明月会愚人蛊,明明可以对云泽使用,让云泽误以为是我伤了他,不必要了云泽的性命,还能让云泽作为证人指责我,岂不是更好,这是其二。明月从夏家出来,并不是收起血衣,而是选择穿着那身大红的衣衫,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一路来到同兴号,这是其三。最后让夏云泽致命的那一刀,是斜着插进咽喉的,没有人会这样拿刀,据我推测,明月是手持着刀,站在离云泽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将刀扔出去,丢在云泽身上的,而那把刀飞出去的地方,正是妆台旁边。
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那个姑娘用了愚人蛊,让云泽误以为是我一刀一刀地刺在他身上,她溅得满身是血,她感受到了杀人的快-感,但是她依然觉得内心深处是空虚的。她本不打算杀夏云泽,想让夏云泽指证我,于是,她放了他,让夏云泽爬到门口去呼救,这时她一回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大红的喜袍,如此的美丽,她渴望一段爱情,渴望一个没有腥风血雨的洞房花烛之夜,渴望得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所能奢求的,她唯一的下场就是在御门庭中被新来的庭众杀死。
这时,她无比的悲伤,以至于夏云泽的呼救声在她耳里无比的刺耳,她将刀顺手扔了出去,杀死了夏云泽,而后,依然不肯月兑下喜袍,哪怕那只是一个表面的形式,她也希望自己能做一次新娘,于是她穿着带血的喜袍来找你……”
“对于明月来说,死是她的宿命,你莫要管太多,更不需要同情。”
“可是你在同情她。”宛甄一语中的。
“我没有。”如风侧过身揽过宛甄,“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不要多想。”
靠在如风身上,宛甄渐渐平静了下来。如风对她真的很温柔,她本不该再胡思乱想,只是“明月”这两个字,她依然无法释怀。
宛甄听见车轮的声响,察觉到两人正在马车上,好奇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鬼家堡,我们在那里成亲。”
“鬼家堡?那里不是三十年前就被朝廷一把火烧了吗?”
“鬼家堡的人,岂是一把火就能烧死呢?”如风冷笑,“那个瞎子的话不可尽信,你到了便明白了。”
“我爹爹呢?”
“乖女儿,还惦记着爹爹呀。爹爹以为你眼里只有如风,都忘了爹爹了。”廖吉撩开马车前的小窗,只见他拿着一壶酒,与狐孤婆并肩坐着一同赶车。
“爹爹,换我来赶车吧,”如风道,“您也累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我还没承认你,你便先叫了‘爹爹’。”廖吉又仰头喝了一口酒,脸上画过一道忧伤的神色,随即将酒壶递给如风,“你这毛头小贼,竟盗走了我的宝贝女儿。来,为父敬你一杯!”
如风接过酒杯,喝了一大口,甘洌入喉。
“盗者,盗国者王。”那一夜的马车车厢中,宛甄缓缓地说了这样的话,如风永远都忘不掉,那美妙的声音伴着车轮声,在车厢里回响时的情景。
宛甄抬眼,温良而坚定,“宛甄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恳请盗王带上宛甄一同,盗天下,济苍生。”
闻言,如风想起了廖吉的话。
“什么是‘负’?”
“对于女子,最大的‘负’,不是离开她,而是害她陷入险境,去承担她本不该承担的、男人的责任。”
他深爱宛甄,绝不希望她涉险,只是情到深处,又岂是理智所能掌控?他只能抱紧她,暗自立誓,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好她,让她永远快乐、幸福。
若不是有如风一路带领,宛甄断然不会找到这个地方。
表家堡的人在寨子周围建了林子,林中机关密布,非鬼家堡的客人不得入内,纵使是朝廷,也不敢贸然派兵前往此处。
穿过阴森森的树林,宛甄本以为那鬼堡必然也是可怖的,但是山重水复后,还当真柳暗花明起来,一片茂密苇美的桃花林间,渐渐露出了一道白色的高墙。院门大敞着,门前站着一个青袄白裙的小泵娘,十二三岁光景,梳着好看的双平髻,戴着金丝白玉的小花。
“别看她这个样子,她比我的年纪还大哩。”如风与宛甄耳语道。
“太子!”那孩童见到如风,飞一般地扑过来,跪在地上,“太子总算来接猫柳了。”
“我不是来接你,我是有事找鬼堡堡主。”如风道。
“啊?不接我走吗?”猫柳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如风。
“怎么了?难道鬼无量欺负你?”
“哼,他是个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