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问她:“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我谈谈吗,谈什么?”
子墨的心思还在案子上,回过神来,半天没想起来自己到底要跟他谈些什么?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她只好老实地道:“忘了。”
都怪他打岔,害得她现在又开始为了案子的事担心了。
“既然你没问题了,我还有。”
子墨心里忍不住肮诽:他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
“明天跟我出去一趟。不要来事务所了,把住的地址告诉我,到时候我直接开车去接你。”
“去哪里?”她不免好奇。
他抬头看着她,简单给出答案:“回你当年待过的那间孤儿院。”
子墨待过的那家孤儿院也是她老家的所在地,位于市区旁边的一个小县城。
当年她去支教之后,父母也回了老家去。这一趟回去如果时间够,也许还能去看看他们。
叶明琛来得很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刷牙洗脸。才清晨六点钟啊,周扒皮也没他起得早。
心里虽然埋怨,但还是抓紧时间弄好就迅速地出了门去。
走出巷子,一眼就看到了他停在路边的车。
她打了个哈欠,苦着一张睡意未消的脸走了过去。
车里的某人看起来却是一副神思清朗的样子,侧目看来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语气不善地道:“我记得昨天约的是六点整吧?”
丙然是当律师的,语气活似在法庭上审犯人一样。
重逢之后,子墨其实一直都对他抱着一丝怯退的心理,可是这段日子下来,被他盛气凌人的态度打压多了,她早就产生了胆向恶边生的情绪。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理直气壮地道:“我的时间跟你的不一样,你怎么知道你的就一定是标准的北京时间?”
典型的强词夺理,她也知道,但那又怎样?谁让他一大早刚见面就找她的晦气。
叶明琛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终于忍不下去打算露出本性来反抗了吗?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颜子墨,几时会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站下去吗?”
子墨瞥了他一眼,气势堂堂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啪”地带上车门。
叶明琛突然有了一丝觉悟,看来在对立的情势下,气势从来都是己消彼涨。他退了一步,她的脾气就上来了。
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
因为今天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暂时没时间计较这些小事情。
发动车子,利落地倒车掉头,然后平稳地驶了出去。
夏日阳光灿烂,越往山区走,沿途的风景愈是明媚且生机盎然。
子墨也有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一路走来不免有些近乡情怯的感慨。
离得也不算远,行了一个小时的车之后便到达了县城。
不作耽误,直接开向位于郊区的孤儿院。
车子渐渐驶近,路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院子里那个标志性十字架屋顶。
“到了!就是那里!”子墨此刻早忘了之前两个人还在置气,开心地指给他看。
他将她的兴奋之色看在眼里,目光下意识也转为温和,踩下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车子刚停稳,子墨已经推开车门下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犹豫地停了下来。
他锁了车,跟了过来,也不看她,只是道:“今天还有很多事,你要是想追忆或感慨,最好还是等正事办完了再说。”
冷漠的人,他哪里能懂得她此刻的心情。这里承载着她幼年时的一份情怀,她多感慨一会不行啊?
叶明琛已经先一步走进去了。
她对着他的背影撇嘴做了个鄙视的表情,才脚步缓慢地跟了进去。
差不多事隔二十年了,院长也已经换了人。
子墨并不认识现在的院长,所以还费了一番工夫解释,才得到允许去查阅当年的资料。
那时候孤儿院刚刚才成立不久,相关资料如今看起来显得十分简单,只寥寥数语写了大概的情况。
她是被遗弃在大桥底下,然后由几名环卫工人捡到后送来孤儿院的。来的时候,篮子里并没有关于身份的详细介绍,只在脖子上挂着一个半月形的玉环。
那个玉环当然一直都挂在子墨的脖子上,她也知道它或许就是解开自己身世之谜的凭证。而当年俞老先生也是凭着这个认出了她的。
院长把她的资料调出来,递给她看,“都在这里了,不是太详细。”
子墨想了想,问:“请问之前的院长阿姨,她住在哪里您知道吗?”
院长露出沉郁的神色,低声回:“已经去世了。”
子墨心里一紧。虽然她离开的时候只有五岁,但对于那位温良和善的院长阿姨还是有些印象的。
“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养父母,他们或许会知道得更详细一些。”院长给出建议。
子墨沉默了。
叶明琛在一旁看着,看出了她眼中的落寞之色,于是对院长微笑道:“谢谢您,那我们就先走了。”
转而对子墨低声道:“我们走吧。”
子墨慢半拍地抬头,看着他愣了一下,“什么?”
他摇头,无声一叹,拉起她的手离开。
一直走到车边的时候,子墨才完全地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被他握紧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下。
不动声色地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呃……现在要去哪里?”借着拉车门的动作,终于成功解救了自己的那只手。
叶明琛何等敏锐,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别扭。不过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从容的神态,拉开车门从另一边坐了进来,简单回道:“去你家。”
带着他去她家,总感觉有点别扭,哪里别扭却说不上来。
“朝哪边走?”车子已经开到岔路口,他出声询问。
别扭归别扭,她还是爽快地给指了路。
五年过去,但愿爸和妈都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在离她家还有差不多一里路的时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子墨的第一反应就是车子出问题了,询问道:“怎么了?”
他的目光投向路边的一个超市,看了一眼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哎,你又要干吗啊?”不是说时间很紧张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虽然不是专程拜访,但你觉得空着手上你家去,像话吗?”
语气真恶劣,不过勉强看在是给她爸妈买礼物的分上,这次暂不跟他计较。
见她还坐在车里没有动弹的意思,他停着脚步蹙眉道:“你怎么不下来?”
“是你要买礼物,我又没打算买。”
“可是我不知道你爸妈喜欢什么。”看她那副表情,分明是打算袖手旁观的样子。
见她还是不动,于是干脆道:“颜子墨,你还欠着我律师费,你是想看我把你的律师费提高到对外市价的标准吗?”
这点小事,值得他拿律师费的问题来威胁吗?
不过他还真找到了她的软肋,穷人面前千万不要谈钱字,她听了就要纠结。
他看出了她脸上的妥协之色,转过身,勾唇一笑,先一步迈进了超市里。
子墨下了车,在心里暗暗决定,等下一定挑最贵的来说。反正他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富贵了嘛。
因为是临时决定回来的,所以颜家父母并不知道。
敲开家门之后,颜妈妈一见是女儿回来,顿时露出喜色,冲门里面喊道:“老颜,快出来,子墨回来了!”
子墨先一步进了门,颜妈妈这才留意到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得体的陌生的男人。
可是再看一眼之后,却又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阿姨您好。”对方彬彬有礼,微笑致意。
颜妈妈愣了一下,笑着回神,“哎,你好,快进来吧。”
避他是谁,跟着女儿一起回来的,保不准就是未来的准女婿。
子墨见母亲没有顺口来一句“你是哪位”,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多作解释,妄图能蒙混过关。
颜爸爸也从里屋走了出来,见到女儿回来自然也是眉开眼笑。
叶明琛苞着进门,依旧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叔叔您好。”
颜爸爸的记性显然好过颜妈,眯眼打量了一下之后就露出恍然的表情,“你不是小墨的老师吗?”
子墨露出头大的表情,阿爹您老人家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点啊?
被颜爸这么一说,颜妈果然也想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你是小墨大学的老师,姓……叶?”
叶明琛温然一笑,回道:“是我。想不到您和叔叔会认识我。”
颜妈接得顺口:“当然认识了,你还是小墨当年……”
子墨一把拉住母亲的胳膊,搀着她往客厅里走。还好她动作够快,否则依老妈的个性肯定什么话都说漏了。
颜妈有些不以为然。一看就知道丫头的心思不对,否则一件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颜爸招呼着一旁的叶明琛:“来来,屋里坐!”
叶明琛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玄关旁的壁橱上,跟着走进屋里。
落座之后,想当然赢得了颜爸和颜妈的全部关注目光。
颜妈妈倒了杯水递给他,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叶老师……”
叶明琛笑着道:“您叫我小叶就行了。”
颜妈看着他神色坦荡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他跟着子墨一起回来,怎么看都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真的要成他们家的准女婿了。不由露出笑容,喜上了眉梢。
子墨看到母亲笑得暧昧就知道她误会了,为了避免更多尴尬,只好解释道:“妈,叶律师是我请的辩护律师,今天跟我一起回来是想跟你们询问一些事情的。”
辩护律师?
颜爸和颜妈顿时愣住了,互看一眼,然后颜爸问:“出什么事了?怎么都没听你跟家里说呢?”
子墨原本并没打算把案子的事告诉父母,现在也是因为实在瞒不住了。
“俞家又重新起诉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案子。”
颜爸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颜妈心疼女儿,亦是愤怒地道:“俞家的人真是可笑,还打算纠缠到底了不成?”
“爸妈,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我今天回来,是想跟你们问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情。”然后就将俞秉承找到证据重新起诉她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叶明琛与她对望一眼,然后转向颜家父母道:“两位知不知道关于子墨亲生父母的一些线索?”
颜妈妈开始回想:“我记得领养子墨的第二年,院长曾经找过我,说子墨的亲生母亲找到了孤儿院,想见孩子一面。我们当时也答应了,不过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取消了。”
“那您知道子墨的亲生母亲姓什么吗?”
“姓林。我还听院长提过,说子墨的亲生爸爸好像姓何。后来俞先生找了来,因为有亲子鉴定书,所以我们也没有怀疑,只当是院长记错了。”
叶明琛在心里整理着这些资料,片刻之后已经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如果俞先生不是子墨的亲生父亲,那么她的真实身世很可能就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
颜妈妈担心地问他:“小叶,这一回子墨不会有什么事吧?”
叶明琛就事论事,回道:“这个目前还不好说。因为对方有证人,而我们这边却没有。”
将颜家父母的忧心之色看在眼里,他温然一笑,淡定地说道:“不过两位放心,我会全力以赴来打这场辟司的。”
子墨在旁边无声地看了他一眼,表情看起来有些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