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脚会痛吗?”七月轻声问,“能站着吗?”
“能靠着,还好。”萧兰松了口气,是他多想了,七月并没想捉弄他。
“你的脚着地的吗?”七月这次有些愤愤然。
“嗯。怎么了?”
“你怎么可以比我高?!”窦蒙虽然比他壮实,可也没比他高多少,现在站立的萧兰,竟然比他要出半个头还多。
“这你也计较?”萧兰没好气,接着有些惊异,“七月,你能看见?”
井口微弱的光,根本照不到井下。室内光线暗,井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你说呢?”七月语气里多出一丝危险,萧兰的身体立刻再次绷紧,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七月准确便无误捏住他的双耳:
“嘻嘻,这是耳朵……是七月的。”
萧兰的脸有些温热,他微微退开靠在墙上,可空间就如此大,他退无可退。七月微凉的手又精准地触到他的眉。
“这是,飞扬入鬓的眉毛,嘿嘿,是七月的。”
手往下轻移,萧兰不得不闭上眼睛,那双手在他眼皮上轻轻逗留,久久不动。因为那两扇睫毛,在掌心轻轻的颤抖,取悦了玩得不亦乐乎的七月。
“七月,别闹。”七月是比常人更能适应黑暗。
“这是眼睛……还是七月的。”双手往中间轻拢,高挺的鼻子碰触手心,微凉。“鼻子……还有……”
手往下……
就在七月的手,碰到萧兰唇上的刹那,萧兰抓住了七月的手。
“七月……别闹。”七月每模到一个地方,都说是七月的,萧兰听得心都颤抖。
惊慌,怕会再次压抑不住喉头的惊喘,如在梨园白雾蒙蒙的房内,流露太多的惊慌。
“好,我不闹。”嘴巴这么说,另一支自由的手出其不意却又欺压上来,萧兰下意识地抬手准确握住。
“你又不听话。”
“咦,公子,难道你也看得见吗?”七月笑。
“我、我看不见。”只是猜到七月举动,下意识的动作。
“那就是防范意识增强了,不过我还有办法!”
这句话还没完全消失,萧兰便感觉嘴上传来凉凉柔软的触感。
“嘿,这是嘴,通通都是七月的!”
虽然这碰触如蜻蜓点水,更只像一瓣轻抚过嘴唇的梨花瓣儿。可是……萧兰突然感觉窒息,双腿使不上劲儿。双腿一曲,碰到了七月的腿,又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的心,他的心是怎么了?如此羞涩而慌乱,又隐隐透露着喜悦。这样的喜悦让他不知所措。
“萧兰,是站累了吗?”七月收起玩闹的心。
“应,应该是这样。”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七月听。
“那我抱你。”
“不用!”急急的话语一出,萧兰才察觉自己的慌乱,竟是这般明显。
“不用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七月伸手抱住他的腰,“你靠在我肩上会轻松些。”
“七月,我能自己站着,我已经能自己站着了。”
这样狭窄的空间,黑暗的光线,更人的感官更加敏锐。
萧兰察觉七月的鼻尖划过了他的锁骨,停留在他的肩膀之上。气息缓缓地从衣裳外透进去,温热的气息徐徐从肩膀的肌肤蔓延而下,他全身炽热。唯独被七月鼻尖碰过的锁骨,却感觉冰凉一片。
可是,就这小小冰凉的一片,像是能被人窥视内心的窗户,越是拼命掩藏,越显欲盖弥彰。
“没关系,我抱着你,你比较不会累。”
七月的声音不偏不倚,从那一处悠悠响起。萧兰全身更是动弹不得,心跳回荡在狭窄的井内,几乎震破了他的耳膜。
“萧兰,有没有好一些?”
不好,不好。萧兰极力让七月的声音从脆弱的锁骨移开。
察觉他的异样,七月不解抬头。
“萧兰?”
这一声吐纳,碰触了萧兰在喉结,划过了他优美的下巴。
“萧兰,怎么了?”
“嗯……”
沉沉的呢喃,又如梨园的那晚,忍耐不住满溢而出,在幽暗的井内轻轻回荡,久久不散。萧兰觉得自己的脸,很烫很烫,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冰凉的,就连刚刚冰凉的锁骨,都似要燃烧起来。
也许因为这里黑暗,也许因为这里与世隔绝,也许这里仅仅只有他跟七月,萧兰终于任由自己,无处可逃地靠在七月的肩头。
又也许,此刻他根本无法再支撑让自己站着。
这就是梨园第一的味道呀,酸酸涩涩的,他却一口一口地咀嚼,只为酸涩里那股摆月兑不去的清甜,似有似无的清甜。
一如他心中的七月。
可是,正是因为是这样的七月,萧兰突然乱了心智。
梨花树下,续完他的画的翩翩少年七月,果真如圣上所言是能走进他内心的人吗?是,七月确实走入了他的内心,可是七月进得那么深,深到他无处可逃,深到他的心完完全全都是七月。
他不曾跟谁若七月这般亲近。七月睡在他的膝头,七月抱着他说话,七月与他共饮一杯茶,同食一个果子,甚至同卧一张床……他以为这种种都是自己待七月如手足,视七月为弟弟而理所当然的。
然而其所不然,现在为七月而滚烫的心,为七月而慌乱的意,又作何解释?
若是今天的一切,换做窦蒙或是苏桦,他定不会是这般惊慌。
那么……
早在他以为七月要亲吻他,却无法避开的那刻起,注定某种不正常的心绪在他心里滋长?
或是更早,早在他为七月写下《云伴月》的时候,就妄想“相携不相忘”?!
漆黑的井下,却让萧兰的心无处躲避。
他喜欢与七月亲近,见不着七月会思念,甚至想到七月离开都会觉得窒息,他……想要与七月……长相思守!
这样的想法,让萧兰如被五雷轰顶,什么都不能去想!
七月同他可都是男子之身啊。
啪。
一注光线,从天而降,如一泻璀璨的星光徐徐灌入井内,晶莹地洒满两人的身体。
萧兰迎着光仰望,在雪白的光线里,眯起视线。
此刻,他无处遁形。
“萧兰,墙壁上有图案。”七月越过萧兰的肩头,看着他身后的井壁上,再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井壁,“我身后也有,好像是星相。”
萧兰再看光下,七月迷离的双眸,与往日没有不同。
七月是心无旁骛的。
原来,每每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恍恍惚惚,恍若隔世,是因为他一直不敢正视心里那隐晦的感情。
七月努力地看着墙面,丝毫没察觉萧兰的矛盾与挣扎。
“公子,墙上到底是什么啊?”
“……”萧兰注视墙面,轻轻将七月推开一些,幽幽道,“原来,设计者把八卦阵的其余部分迁移到了地下。”
“是八卦阵?那为何这些光点形成的是牛、马、羊之类的东西?”
萧兰沉思了好一会儿:“这些是八卦的八个图腾,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奇门遁甲由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的组合而成。这十个是天干符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王、癸。”萧兰看着井壁,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再张开眼睛,发现每个图腾之间的距离一致,都是六颗芒星。“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相配,形成六十甲子,则十天干每个都会用六次,这样就形成了六甲、六乙、六丙、六丁、六戊、六己、六庚、六辛、六壬、六癸。七月,这里每个图腾都是机关,我想每个机关之间都有六颗星子。咱们每隔六星按一次图腾。”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牛?马?还是鸡?”
“咱们入门便是遇到‘犬’,那么就从狗开始吧。狗应该在你面前的墙面。”
“对,在这呢。”七月腾出一只手,“你压着墙面了,靠近我一些,不然我按不到。”
萧兰一惊,心跳又有些回升,随即痛苦地笑了笑:七月啊七月,你可知我心里那邪恶的情感,已经将我爬满,甚至想将你也一同污浊吗?七月啊七月,过了今日,我还能像今日靠近你吗?
一、二、三、四、五、六……
狭窄的陷阱瞬间开出一道门,七月转身背起萧兰,朝那走去。
又是九九八十一个台阶,可这次等待他们的终于是室外的轻风,悠悠的绿,还有……
“臭老头!我出来啦!不过……说吧,你把我的轮椅给砸坏了,怎么赔?”
表大夫斜了七月一眼,“那你把我的灵蛇还来。”
“呃?”七月想了想,嘿嘿一笑,一把轮椅换一条药物喂养已久的蛇,值了。“那算了,轮椅不用你赔了。你的诺言的总该实现了吧?”
表大夫不跟小孩家家一般见识,将目光转向云萧兰,眯起眼睛。
“传闻云公子学富五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鬼大夫过奖了,那只是恰巧碰到萧兰知晓而已。”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自大。”鬼大夫冷冷丢下一句话,萧兰点头,微笑道:
“是。”萧兰避开七月放肆的眼神,七月亦是没有察觉,只对着鬼大夫大叫:
“鬼老头,快些兑现赌约,好让我们早些回去。”
表大夫没好气:“怎么?药王教了你那么多,没教你针灸吗?”
“你意见那么多,愿赌服输,快些履行赌约。”
“七月,不得无礼。”
似是习惯,萧兰月兑口轻唤,七月撇撇嘴,不再毛毛躁躁催促,退回萧兰身边。鬼大夫眼角轻扬,满嘴嘲讽:
“打都打不折你,就这么一句话你却乖乖就范了?”
“七月性子急了些,望鬼大夫见谅。”萧兰微笑,儒雅之气透露些许忧郁。
表大夫冷冷一笑,一物降一物他知道,只是没想到,这降服七月的竟是这么个温文有礼的书生。他信手轻扬,手中多了针灸器具。
“云公子,躺下吧。”
“这……”
萧兰却不知道,七月的赌约,就是让鬼大夫替他针灸治疗他的腿伤。心口又忍不住暖热一片,偏头看向七月。
七月蹲在地上,双手举起院中小白狗的两只前爪,嘴里嚷嚷:
“鬼老头,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也要喂养成药犬吗?你当大夫的,也没同情心的啊。小白兔,等会儿跟哥哥回家好吧?”
哪里是小白兔,明明是小狈。
微风吹来,翻动七月参差不齐的头发,那几缕长长的发丝,衬托出七月出奇的俊俏。
小白狗绕着他一步,他退一步将它夹住,小狈越玩越发起劲儿,七月朗朗的笑声回荡在山林里。
“来,小白兔,旺旺两声,叫哥哥!叫好了,领你去跟看门胖老爹福旺做伴儿。乖乖,旺旺两声来听听……”
呕呕。
小白狗果然叫了两声,七月抱起它,兴高采烈地又叫又笑。
“萧兰萧兰,它真的叫了啊!表老头,我要这只小白兔!”
表大夫没有理他,一心为萧兰扎针。
萧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七月,只是整个听觉都是七月愉悦的声音,高高低低。
风,吹着山林,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