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到海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准备周全的高粱带了一盏手提的大灯和几支手电筒,指挥男士们扛食物和饮料去沙滩。
手提大灯权充他们的营火,大家围坐成一圈。比较闲的女士们先坐下,男士们还在搬东西。安娜提醒自己,这回一定要在她身边为楚捷留个位置。
“楚捷和丁香到底怎么回事?”
海风把坐住不远处的茉莉和薇薇的对话吹进安娜的耳朵。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分手了吧。本来就是丁香一头热,从一开始楚捷就对她爱理不理的,她跟我抱怨过,我劝她放弃楚捷,凭她的条件,要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苦恋常常阴阳怪气的楚捷,可是她就是觉得楚捷很酷,很有挑战性。”
“前一阵子他们两个人不是常常在一起吗?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大伙儿去唱KTV,还有妳在妳家的别墅开生日patry时,丁香都满面春风地腻在楚捷身边。”
“他们最要好的时候大概也只有那一段吧!我本来也以为他们就要进入热恋阶段了,没想到楚捷却开始躲丁香。一个多月前我跟丁香一起拍果汁广告的时候,丁香NG了很多次,导演说她笑得太假,她突然掩脸哭出声,我安慰她,她才跟我说楚捷好狠,说要跟她断得一乾二净,她好不甘心。”
“可怜的丁香!”薇薇叹道。“爱上楚捷算她倒霉。”
“妳不必为丁香担心。我跟丁香搭档快三年了,我知道她的韧性很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妳看着好了,她很快就能疗伤止痛,另外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楚捷好的男人,在楚捷面前耀武扬威。”
“如果她真的那样,那我倒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爱楚捷。上一次在妳家的别墅,她看到一修当众说妳是他今生的新娘时,跟我说她好羡慕妳,有个男人那么爱妳。她还喜孜孜的跟我说她已经找到她的真命天子,她会使楚捷深深爱上她,看来她失败了。”
“她说过的话随便听听就好,别全部当真。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傻傻的,她说什么我都相信。后来我才发现她这个人很复杂,好象有多重个性,行事又有点神秘。我妈说像丁香这样外表天真、内心复杂的人才适合在演艺圈生存,我这个直憨憨的傻大姐要不是有我老爸罩着,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楚捷来了,别说了。”
安娜抬眼看,楚捷右手提着一打啤酒,左手拿着吉他,慢慢的走近。他放下啤酒,走到她面前对她微笑,她还以微笑。
“风很凉,会不会冷?”他问。
“不会,我穿了外套。”她感受到他目光的热力,心为之颤抖。看着他太危险了,她怕被他温柔的眼神融化,也怕魂儿被他摄去。不知怎的,她觉得他今天格外英俊,她如果不小心一点的话,恐怕会直盯着他看,流了满地的口水而不自知。
看月亮安全多了,月亮回望着她,不会令她的胃液冒泡。
“今天恐怕看不到月亮呢!”她找话说。
“应该可以。”楚捷坐到她旁边的沙地上,仰头看天空。“月亮已经隐约自云层里透出光来,今晚风满大的,云跑得很快。等下那一大片云飘走,妳就可以看到月亮。”他转头来看她,轻声问:“有没有人曾经愿意为妳摘下月亮?”
“什么?”她一愣。海浪的声音几乎淹没他的声音,不过她还是听清楚了,只是他的问题来得太突然,令她错愕。
“我说……”他抬手拨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同时欲言又止,好似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递。
“嗨!”焦光浩走近他们。“要不要吃柚子?”他手上拿着一颗柚子。
“好呀!”安娜愉悦地说。“我好多年没吃过柚子了。”
“哦?”焦光浩在安娜的另一边坐下,动手剥已经去了头又划了几刀的袖子。“听说妳念过茱丽亚音乐学院。”
“嗯,不过只念半年就休学,再转到Berkleecolleageofmusic。”
“我听说过Berklee,流行音乐的名校,我念的是纽约的Eastmanschoolofmusic。”
“喔,我要转学的时候曾经考虑过Eastman。”
“妳为什么从古典音乐转到流行音乐?”
安娜轻叹。“因为一场车祸,我伤得很重,复健半年才慢慢恢复正常,但是我的手指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长时间灵活的弹钢琴,所以只好改学流行音乐。”
一直静静听着她和焦光浩谈话的楚捷,拉起她的手检视她的手指。她的右手小指有点歪,无法紧并着无名指。
“可怜的小孩。”楚捷呢喃着握高她的手,亲吻她的右手小指。
安娜顿感酥麻,像被静电电到那样。最尴尬的是,她发现目睹楚捷亲吻她手指的观众不只是焦光浩,还有其它十几只眼睛。那些没有在第一时间见证楚捷吻她手指的人,也被旁边的人以手肘的推挤或眼神的传递,及时捕捉到楚捷仍然握着她的手的镜头。
怎么了?她羞得双颊发热,同时不解为什么楚捷一个其实没什么的小动作,竟会如此吸引众人的目光。他至少和丁香要好过,他们不可能当他是同性恋呀!
她挣月兑他的手,他似乎也意识到其它人已经都围坐成一圈了,他便弹起吉他,接连唱了“Moonriver”、“月亮代表我的心”和“Lovemetender”三首歌。
除了海浪声、吉他声和他的歌声之外,几乎听不见其它声音,有的话也只是轻细的耳语。一修和阿丹在沙地上来回走动着,分送啤酒和柚子给大家。
楚捷一唱完,一修就拿啤酒罐权充麦克风,大声讲话:“哇!楚捷唱得这么情意绵绵,为我们增添许多浪漫的气氛。害我这个负责搞笑的不知道要怎么搞下去。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楚捷最近怪怪的?安娜,帮我一个忙。”
被点名的安娜连忙点头,“帮我模模楚捷的额头。”
安娜困惑地看看楚捷,他淡淡的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她迟疑地伸出手去模楚捷的额头。
“他有没有发烧?”一修问。
发烧的是她的脸吧!她摇头。
“没有吗?妳确定?”一修问得很认真。
安娜再点头。
“那本山人明白了,他发的是lovefever。难怪他最近心情特好的,常常在傻笑,吃得也比较多,睡得也比较好,至少胖了两、三公斤……”
安娜溜转眼睛去瞧楚捷。的确,他的脸颊不那么瘦削了,所以看起来比前几天英俊。
“我担心他如果继续发爱情的高烧,会胖上二、三十公斤……”
楚捷拿起两瓣柚子丢一修,一修头一偏,袖子从他的脸颊旁飞过去。
“你再啰嗦,我就把你fire掉。”楚捷警告,但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声音不够强硬,他的嘴角也仍然含笑。
“是,是,老板,我不啰嗦了。”一修向楚捷行个举手礼。“现在经济不景气,工作不好找,你把我fire掉,我就只好靠茉莉养,有失我的男性尊严。我懂了,你已经以曲诉情,不需要我鸡婆。等下你如果需要早点走开,带她去四下无人的地方,模模小手、亲亲小嘴,或是做什么爱做的事,我们都会假装没注意,哎哟!”
这回楚捷以罐装啤酒砸中一修的球鞋,一修哀叫着逃离楚捷远一点。
安娜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迟钝的明白她被一修消遣了。如果她害羞的低下头去,不就对号入座,不打自招承认她是楚捷的对象?但即便是她佯装事不关己,一修之前叫她模楚捷的额头,也等于已经昭告天下她跟楚捷的关系匪浅。
事实是她跟楚捷并没有那么亲密,然而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说她跟楚捷怎样,她也无从对这桩莫须有的控诉提出抗告。
她不敢去看楚捷,眼睛转去看坐在她另一边的焦光浩。焦光浩紧抿着唇,表情有些沉重,发现她在看他时,给她一个无奈的苦笑。她心头一震,转回眼睛去看站在场中照明灯的另一头的一修,这才想到,楚捷刚才亲她的小指头可能是有意义的、宣示主权的行动。而他最好的朋友一修相当了解他,所以故意以戏谑的方式来为楚捷帮腔,要另一个男人知难而退。
另一个男人无疑就是焦光浩。安娜之前根本没有想那么多,跟焦光浩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今天虽然和他聊得满投机的,但谈的也不外是音乐,而且是边吃边谈、边走边谈,都有别人在场,哪晓得楚捷似乎吃味了。表面上嘻皮笑脸,其实心思细腻的一修也察觉到了,因此笑里藏计,推楚捷一把的同时,把焦光浩推开。
焦光浩也明白了,正在调适心情。
安娜觉得自己真是迟钝,她根本还没感觉到焦光浩对她有意思。但,有道是“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楚捷如果视她为情人的话,他不容许对他有威胁的情敌存在。
天哪!她是当事人耶!可是这一波暗潮汹涌,她居然后知后觉。
“……各位都是音乐人,”一修仍在滔滔不绝。“或是音乐人的关系人、同居人。老刘的马子,妳笑什么笑?我所谓的同居人是泛指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例如怡雯的男朋友就是高粱的同居人的关系人的同居人……啊!不对,不对,讲反了……”
太迟了!一颗柚子击中一修的肚子,另一颗击中他大腿。
“救命呀!”一修一手护住他的腿间叫道:“一时口误而已嘛!别这么激动!谁要是打歪了,害我不能人道,茉莉会杀了你。”
“不会。”茉莉拨拨头发,做轻松状。“我老爸会很高兴,迫不及待的介绍一打青年才俊傍我。”
大家纷纷咭咭咯咯的笑。
“阿娜答,妳好无情。”一修真该跨行去演戏,他幽怨的表情和腔调夸张得令人捧月复。“等下我会找个隐密的地方,好好的修理妳,用我的热情来报复妳的无情。”
大伙儿的笑声更加响亮。
“好啦!言归正传,秋宵一刻值千金,”一修继续说。“我们先来点余兴节目,待会儿会放音乐让大家跳舞,不跳舞要去沙滩散步或玩亲亲的人请把握时间,我们预定整个活动十二点结束。大家坐谁的车来,坐谁的车回去,该上车的人都上车了就可以先走。现在请男生坐一边,女生坐一边,我们分两队比赛,明天就是中秋节,我们当然要唱跟月亮有关的歌。接不上的那一队就失败,任赢的那一队找个人处置。譬如,茉莉妳可以罚我亲妳的脚趾头。”
“我会罚你吃一口沙。”茉莉说。
大家笑着开始栘动,分坐两边。
游戏一开始,大家都很容易唱出几句与月亮有关的歌,来回接唱了十几次后,原本是各自作战的两队队员开始集思广益,脑力激荡。除了国语歌、台语歌、英文歌,粤语歌与日语歌也出笼了,民谣、童谣相继上口,气氛十分热烈,在三十秒内必须接唱的紧张时刻,凝聚了队员的向心力,大家很快就混熟了。
男生输了。一修第一个倒霉,不过茉莉很善良,只罚他背着她绕场一周。一修笑呵呵的当作在背神像,一路直摇着茉莉,茉莉怕掉下来一路直叫。两个人真是一对宝,带给大家许多欢笑。
再来还是男生输。怡雯罚高粱跳钢管舞。有点胖的高粱月兑下外套,扭腰摆臀、搔首弄姿,比较像在跳肚皮舞。
第三次仍然是男生输。薇薇罚阿丹跳MENPOWER。阿丹颇有职业舞男的架势,一件一件的月兑,月兑到光果着上身,只着长裤,惹得女生尖叫、男生叫好。阿丹拉薇薇出来,绕着她做诱惑的动作,气氛更high了。有人放了音乐,男男女女一对对的开始跳舞。
安娜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微笑着看在欢舞的人们。离开台湾十几年,她没想到现在台湾的年轻人已如此活泼、开放,不输美国人。
她撞到一个人,转身道歉,看入楚捷的眼睛。他的眼睛亮熠熠的,直勾勾地看着她,热烈的眼神闪亮着占有似的光芒,那样的光芒不仅将她的神魂凝住,也仿佛将她的芳心捆绑。
“走,我们去散步。”他牵她的手。
她毫无异议的、恍恍惚惚的任他牵着她在沙滩上走。她仅存的缥缈意识明白,时候到了,再也《一厶不下去了,他们两个不能再含混下去,摊牌的时候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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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语声音乐声渐渐远去,楚捷仍继续默默的牵着她走,走到他们只听得见海涛,走到大石挡住了路。他牵她往上爬,爬到一块较平坦的大石头旁,他伸手抹一抹石头,然后示意她坐下。
他坐到她身边,轻吁一口气。“今天晚上我有点精神分裂。”他看着突破云层的一轮圆月说。
“啊?”安娜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开场白。
“我嫉妒焦光浩有优越的家庭环境送他去美国念音乐,堪与妳匹配,我应该祝福。可是,我又觉得其实我也不太差,至少我曾经自力更生混出过一点名堂来。妳在我堕落得几乎放弃自己的时候出现,不啻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我应该好好把握住幸福的机会。告诉我,”他转过头来,明亮的双眸炯炯地望着她。“我有没有机会?还是我早就输给亚伦?”
她顿感口干舌燥,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她必须重重的呼吸,否则会缺氧。“亚伦是同性恋。”
他的眉头松开。“妳怎么不早说?害我担了好久的心。”
“你又没问,我怎么会逢人就说亚伦是同性恋。”
“妳要我怎么问?妳不知道男人有男人的尊严吗?妳要是堵我一句我没资格问,我的自尊心会摔得粉碎。”
“你自卑。”
“不错,我自卑。”他看向海浪,两手插进他的牛仔裤口袋。“在妳面前我永远矮一截,我只是妳家司机的儿子,岂敢妄想染指大小姐。”
她的眼眶瞬即润湿,既心疼他一直有这种自卑的心理,也气愤他如此不成熟,还有那种古板的思想。
“你如果还自卑的话,那就放弃机会吧!我可以去找焦光浩,问他需不需要我陪他散步。”她作势起身要走。
他拉住她,把她拉进他怀里。他的唇寻到她的,用力的、惩罚似的压迫她的唇,她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张口想发出抗议声,他温热的舌却趁机钻进她口中,她霎时摊软,所有的力气瞬间消失,昏眩地任由他的舌在她口中肆虐。
这不是她的初吻,在美国念高中时,她曾经和两个男孩交往过,一个华人、一个美国人,他们都吻过她,但她都没什么感觉,不懂为什么电影里的男女主角都会吻得如痴如醉、小说都把亲吻形容得无比甜蜜。现在她终于明白,因为吻对人了,她爱亲吻她的对象,才有感觉,她才会觉得甜蜜销魂、如痴如醉。
在他结束这一吻后,他的额头抵着她额头,各自回味着这荡气回肠的一吻。
“连一修都看得出我得了lovefever,”他的唇瓣轻刷她唇瓣。“妳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她意乱情迷的回答。他不该诱惑她,不该舌忝逗她的唇,不该勾引她的舌尖探出唇来与他的舌轻触。
他申吟一声,缠绵的吻她,一再的吮吸、撩拨、逗弄,前所未有的激情烧灼着她,促使她搂紧他脖子,全身贴在他身上,倾注所有的热情回吻。
他托高她的臀部,推挤她的身体去感觉他男性的躯体已经进入亢奋状态,然后他微微蠕动身体与她厮磨。
她的心跳韵律全乱了,血脉偾张、快感激窜。这就是欲火焚身的感觉,丁香就是这样胡里胡涂的任欲火狂烧,所以遭致堕胎的下场?
她像掉进冷冻库似的,急速冷却,奋力推开楚捷,坐离他远一点,调节仍然过快的呼吸,逼迫自己恢复理智。
“圆圆。”他柔情的低唤几乎瓦解她刚筑起的心墙。他的手伸过来轻抚她肩膀。
她悸动得泪意泛滥,泪水差点失控的夺眶而出。十三年了,她终于再听到他叫她“圆圆”。这一刻却来得不是时候。她起身往下走。
“圆圆。”他跟着她走到沙滩。
她走得很快,怕跟他单独相处会感情用事失去理智。
“圆圆。”他挡到她面前。“妳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吗?”
“谈什么?”她泪眼迷蒙的看他。如果她不知道丁香为他堕胎的事,她会万分欣喜地窝在他怀中。“谈丁香吗?”
他退后一步,月光照出他脸上的错愕与惊讶。“妳……妳听到了什么……”
“你要说我听到的只是谣言吗?我亲自陪丁香去堕胎,她说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她咬牙切齿的说:“你如果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该负起责任,你却居然叫她去堕胎,你有没有人性?”她一辈子不曾如此大声的怒吼。
“我跟她说过,如果她能证明孩子是我的,我一定认帐。”
“她要怎么证明?孩子要生下来才能验DNA,可是她怕生下孩子你会不高兴,她为了赢回你的心,不惜去堕胎,去谋杀一个小生命,同时残害她的身体。”
楚捷摇头,脸色铁青。“妳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很失望,”止不住的泪水滑下她脸颊。“你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纵使丁香曾经有过别的情人,你能否认你没有跟她上过床吗?”
他抬手抓头发,神色痛苦。“那只是意外,她趁我意志薄弱的时候……”
“有多少次意外?”她不该问的,但她觉得还是应该公正的听听楚捷这方的说词。
他垂下手,喘一口气,“两次。”
“一次我还能相信是意外,两次就不像是意外了。楚先生,我想我们最好仅只维持工作伙伴的关系,那样我就不必顾虑你的私德问题。谢谢你今晚邀请我来,再见。”她想从他身边走过,他抓住她的手臂。
“妳想不想知道我是在什么情形下跟她上床?”他的声音充满怒气。
她转头不想看他,也不想让他看见她悲痛的泪脸。“我没兴趣听你们上床的细节。”她试着甩开他的手,他不放。
“她用大麻控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