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冷,秋夜长。
月华如练,星斗如霜。
曲径通幽,随处可见怪石嶙峋,影影绰绰于昏暗中犹如鬼怪肆虐,风过处,传来阵阵空洞而沙哑的嘶鸣,闻来如百鬼夜行之音。
今夜,寒意入骨。
只是一瞬间,一瞬间而已,他似乎看到身边的人在风中微微颤抖着。也只是似乎。
萧蝶楼解开丝带一把扯下了身上的白裘,不顾花非离推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同时不着痕迹地靠了过来。
一切动作都是如此自然,他低下头,细心地把丝带在她的颈前打了一个结——像是想就此留住什么,就此系住什么一样细心。
白裘上有他的温度,有他的味道。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近到可以数清萧蝶楼低垂的根根羽睫。呼吸一窒,花非离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萧蝶楼悠然而立,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花非离,他的眼神很温柔,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很温柔,张口吐出的却是与柔情蜜意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一句话:“你对颠倒奇门迷魂阵了解多少?”
呼出一口气,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时,花非离才发觉自己忘记了呼吸,自嘲地一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颠倒奇门迷魂阵是众多阵法中最为精奥的一种。此阵乃是按照八卦易理和阴阳五行生克之学所设而成。由于其摆法违反常理,所以,奇妙非常,不懂之人误入其中,便如入五里云雾,无论如何运足目力,也看不清四周道路。要说走出此阵,更是难如登天。”
点了点头,“果然如此,非离……”萧蝶楼浅笑着有恃无恐地道:“你可知此阵的破法?”
“属下尽力而为。”
这个阵法,这个阵法原本就是她的父亲亲手所摆啊!虽然事隔多年,但,那深深印在脑海中的方位、步法一点也没有淡忘的迹象,她深信即使闭上双眼,她也能走得出!
“那么,破阵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声音不紧不慢,萧蝶楼笑得理所当然。
无所顾虑的话语。
毫不掩饰的全然的信任。
就这样,把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花非离突然感到灵魂深处中有一些东西开始寸寸断裂,继而被一根尖锐的刺从理也理不清的思绪中硬挑了出来,缓缓地凝结成丝。
风,更大了。
风声,也更为凄厉。
月色一如既往地散发出淡漠的疏离感,冷冷地让人心为之一颤。
漠视灵魂深处的哀鸣,花非离只是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无畏地向阵中迈出了第一步。
在花非离驾轻就熟的带领下,顷刻之间,两人已经安全地通过了大阵,双双站在了一个诡异的洞口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略一沉吟,萧蝶楼决定入内一探究竟。花非离自然无言地打着了火摺子,于前面探路先行。
一入洞,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借着花非离手中刚刚点燃的火把上微闪的亮光,隐约看清石洞中长满了青苔,且潮气极重。偶尔而出的洞壁上有一道道整齐细小的缝隙,由此可以判断出,这是一面人工砌成的石墙。抬眼看去漆黑一片,可见此洞又深又长。
没有发现任何机关设置的痕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下来,难闻的气味、奇滑的路面让萧蝶楼不耐地皱起了眉头,眉头一皱即展,脚下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怠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亦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潮气越来越重,腐败的气味也越来越浓,踩过遍布的野菇苔草,这条石道仿佛没有尽头般向前延伸着。
在转过了第七个弯道,忽略掉让人心脏发麻的脚步声,昏暗中死寂一片,隐隐有水珠滴落的微响震荡在耳边,使人闻之不由得泛起一阵寒意。
如入鬼域!
在明暗交错的火光触及不到的前方,竟有点点鬼火浮动。
坦然处之,萧蝶楼依然前行。
又是一个弯道。
空间豁然开阔,因为火把的缘故,幽异的光芒顿时暗了下来。仔细辨认,那微闪微闪的光芒,原来是极为易燃的磷火。
踢开横卧在路中、只剩一具惨白骨骼的尸体,蓦地挡住了花非离的视线,“非离,你怕吗?”萧蝶楼忽然问道,清朗低柔的声音在死寂中激起了无数回音。
怕?“不,属下不怕。”花非离淡然地回道,没有一丝犹豫。
生又何欢,死亦何惧。
她早已经把生死看淡。连死都不怕,这世间还有什么会让她觉得惧怕。就算真的有鬼,鬼亦有真性情,或善或恶从不掩饰。而世上披着人皮,内里阴险恶毒、欺瞒世人,暗中做尽邪恶勾当的人,不是比鬼魅还不如?!
闻言,萧蝶楼放心地让开了身子,赞许地回首浅笑。
自己真的把一切都看淡了吗?把萧蝶楼脸上的笑意尽收眼底,花非离迷茫了。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火把,避开萧蝶楼的身影向前看去,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时候,还是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人间地狱!
真真是人间地狱!
随处可见成片成片暗淡的污迹,仔细辨认就会发现,那是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满眼都是或躺或卧、或完整或支离破碎、或是干瘪的白骨一具或是刚刚腐烂的臭肉一堆,整个石室内,堆积了至少数十具的尸骇。沉积了数十年的恶臭传来,令人欲呕。
花非离真的干呕起来。
吐吧!把所有的苦水都吐出来。
轻轻地顺着她的背,“这些就是近几十年间惨死在天隐山庄的人。”萧蝶楼淡淡地道,“而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花非离终于直起了身子,“……我们要找的人?”
“是的,”见花非离的情形有所好转,收回了一直抚着她的后背的手,萧蝶楼悠然地转了一,“慕容时。”
“……谁?是谁?”在几具尸体之后,真的有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嘶哑难听的嗓音,闻之让人毛骨悚然。
慕容时?!
慕容世家的现任当家——“清风剑客”慕容时!
那个侠名满天下的慕容时!
那个自负、风流潇洒的慕容时!
那个谦谦君子、谆谆长者的慕容时!
那个虚伪地笑着伸出双手,却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她所有幸福、狠狠地扼住了她的人生的慕容时!
是他吗?
是这个被千年玄铁穿透琵琶骨,锁在石壁上,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
真的是他吗?!
是这个丑陋异常的人?!
一头披散的乱发下,一双血丝密布的黄浊的眼闪过怨毒的光芒,其他全是模糊一片,鲜血淋淋。隐约可见深深的刀痕遍布其上,竟是被人生生剥下了整张面皮的痕迹!
扁秃的手掌无力地下垂着,明显是被人削去了十指,挑断了手筋。
已成碎布的衣裳,再也遮不住满身的溃烂。更为惊心的是,那可见森森白骨的双腿,膝盖以下空无一物,明显亦是被人狠心地斩断了双腿。
现在,在她的眼前,是一具只剩下一口气的残尸,一堆还在呼吸的腐肉罢了。
“他……他……”于是,花非离错愕地倒退了一步,千言万语化做了一个“他”字,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卧病在床的那个慕容时是别人易容假扮的。”那么粗糙的人皮面具还想骗过他的眼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萧蝶楼了然地嘴角一弯,“这个才是真的。”
也许是萧蝶楼活中的“慕容时”三个字深深地刺激了瘫在墙角处半死不活的人,只见“他”忽然用无力地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狂乱地拍打着,一边如垂死的野兽般断断续续衰号,“……慕容时是谁?!慕容时……慕容时已经死了……慕容时已经死了!傍我一个痛快!一剑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一边不断地重复着,一边用头狠狠地撞向身后的墙,声音之凄厉、之绝望已经到了极点。
萧蝶楼无动于衷地低垂着眼睑。
花非离亦不为所动。
直到哀号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直到“他”全身痉挛口吐白沫不止。
“一切都是报应。不要忘记了,这是你种下的果。”一字一字冷冽地划开了沉寂,萧蝶楼悠然抬起头来,“在江湖上享尽盛誉,暗地里婬人妻女无数……慕容时,你这清风剑客做得很惬意啊。”
“你是谁?”停止了痉挛,喘着粗气,慕容时终于恢复了冷静费力地问道。
“你不配知道我们家公子的名号。”花非离上前一步,淡然的语气里有难得冷硬。
“你又是谁?”慕容时两眼一翻,忽尔呵呵怪笑道,“看你见不得人的样子……难道是哪个被我上的婊子生下来的贱种……”
话还未落,骤然发出一阵濒死的哀号惨叫。只固有人猛然拉动穿过他琵琶骨的铁锁扯开了旧伤,带起一片血肉飞扬。
调整略有些紊乱的呼吸,不屑地丢下手中的链子,萧蝶楼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意外地悠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早死。所以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激怒我的下场,可不是半死不活的你可以承受得起的。”声音很轻,很柔,柔得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全身温度都在这一刻被缓缓抽光,只因每一个字中所渗出的森冷的恨意。
“你……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为什么?!”
“非离……”不理会慕容时失控的嘶吼,感觉身后的人异常得沉默,萧蝶楼担忧地微微颦起了眉头,缓缓地回过身去。
花非离一咬牙稳住自己微颤的身子,“公子。”
“你要知道,”萧蝶楼忽然悠悠地道,“善恶终有报。”
善恶终有报?默念着这熟得不能再熟的五个字,一遍又一遍,刹时,花非离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公子这次来天隐山庄该不会是……为了她,为了替她,报仇吗?
“你,懂了吗?”
花非离若有所悟。
“哈哈哈哈!”慕容时狂笑着,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不错!不错!我无恶不作!我丧尽天良!我天理难容!那么,慕容罗衫那个贱婢呢?哈哈!她又如何?!她又如何?!还是你们跟那个贱婢,根本就是一道的?”眼中怨毒之色更浓。他全凭着一股戾气与满腔的恨意才苟且地活了下来。
“慕容罗衫手弑其父,还真是轰动的大消息。”越来越无法忍受的浓重恶臭,让萧蝶楼无暇理会慕容时恶意的挑衅。
注意到萧蝶楼的不适,花非离提议道:“此地不宜久留。公子,我们还是退出去吧。”
“也好。”萧蝶楼点了点,表示赞同。
慕容时慌了,他拼命用力地嘶吼着:“慕容罗衫那个贱婢呢?告诉我……慕容罗衫那个贱婢呢?”
一口气没提上来的结果是开始粗重的喘息,暂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的慕容时只能含恨地伸出手去,用力地往前伸……
火光渐渐暗了下来,依稀传来萧蝶楼幽渺已极的声音,“她现在很好。”
也只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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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风冷。
月色如水,带着霜雪般的寒,有着化不去的凉意。
罢刚走出洞口,站定了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萧蝶楼回眸正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忽然咳嗽起来,在如此毫无生气的夜里,咳得让人揪心。
“公子!”花非离连忙上前扶住了咳得微微弯下腰去的人。
抓住了花非离的衣袖,抓住了花非离的手,紧紧地,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他的身子抖得很厉害。
良久良久……
“你的手很凉。”终于停止咳嗽的人,笑着,意外地说了这么一句。
“……公子的手也很凉。”一时间混沌的大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应对才为上策,花非离只好顺着自己的心意实话实说。
“我天生体温低。”没有放手的意思,紧紧地握住素白纤长的一双手,萧蝶楼无所谓地笑了笑,一语点破花非离表面上的平静,“你有心事。”温柔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他无比耐心地等。
等她学会向他敞开心扉。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时间长到萧蝶楼以为她不会开口,准备放弃的时候,花非离这才淡然地道:“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嗯,我知道。”几乎是欣喜地,萧蝶楼浅笑着点了点头。
“我母亲与这里的庄主夫人是亲姐妹,那个慕容时是我的姨丈……所以,当家道中落以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母亲带着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了天隐山庄。谁知道,谁知道这便是噩梦的开始……”
悄悄地拭去额上的细汗,萧蝶楼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非离……”他想说:如果不想说,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只是,内脏的不适,全身的抽痛,让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说来话长,这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想说,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花非离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嗯……”萧蝶楼觉得自己的眼前一切都有些恍惚。
“公子,外面更深露重,还是回房歇息去吧。”公子的脸色……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公子的脸色越发惨白。拢了拢身上的白裘,花非离看了看天色提议道。
排解不了的心悸,掩饰不住的头痛,止不住的血气上涌,在走出洞口的那一刻更为鲜明,萧蝶楼再也顾不上擦拭脸上密布的细小汗珠,身子站得直直的,语气依然平静地对身后的花非离道:“非离,扶我一下。”
鲜红的血丝顺着压抑的嘴角流了下来。
虽然自己早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但,难得等到非离愿意谈及往事的时机就这样错过了!明知道没有什么大碍,但,这个身子……
疏影?疏影!
都怪那个该死的死老头!偏偏用的是最为难缠的疏影。
愤然不甘的情绪主控了所有思绪的同时,血涌得最急。
滴答,滴答……
血,滴在石板上的声音于静夜中是如此的空洞与清晰。
那是……什么?滴落在地上的液体,烫伤了自己手心的液体……
是血!
是公子的血!
扶住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强迫自己冷静地顺着血液滴落的路线,看向萧蝶楼捂住唇犹在渗着血液的指间,看到萧蝶楼那一张没有丝毫血色的俊颜以及因痛苦而颦起的眉……
“公子!”花非离冷静顿失。错综复杂的情绪同时搅在了一起,泛起原因不明的苦涩。即使不懂医理,任何人都看得出,萧蝶楼现在的情况很糟,而且,不是一般的槽!
眨了眨眼睛,萧蝶楼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放心……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血衬着白皙的肌肤,竟有着慑人的凄美。唇间的血擦也擦不净,他放弃地任血流过线条优美的下颚,撑着最后的一丝清明,“不要惊动任何人!非离……送我回房!”
这,是第二次了……
萧蝶楼合上双眼,放心地倒在了花非离慌忙张开的双臂中。
待两人踪迹已杳,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地掠了过来,显然,他一直在旁并且悄无声息地窥见了全部过程。
黑衣人沉思地看着地面上未干的血迹,依稀是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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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西风张扬而肆虐。
这一夜,月光清寒。
这一夜,秋,更深……
当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花非离很平静地坐在窗前。
这是第二次了——他在眼前,倒在了她的怀里。那天,他很快便醒了过来。这次,居然昏睡了如此之久。
借着摇曳的灯火,游移的视线透过朦胧的薄纱落在躺在床榻上的人的身上。不自然地惨白着一张脸,要不是因为时时有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一定会认为床榻上的他已经魂归地府。
想到这里,“担心”两字便化做一只看不见的鬼手,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脏。
“他,身中奇毒。”这五个字,她一直记在心中,没有丝毫淡忘的迹象。是连他也奈何不了的奇毒吧。
她不会忘记——他本身就是一名医术精湛的神医。
外面的风声,是否是鬼哭的声音?连同她藏在心底的愁思一并勾起。
她想叹气,可又觉得这个时候叹气真的很是莫名其妙。多愁善感这个词一点也不适合她。
坐在萧蝶楼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学他的样子靠着窗格,学他的样子半眯上眼瞳。顿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离而虚幻。
惟有记忆中的母亲,是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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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粉不施,眉如远山,目若秋水,长长的发用一根水蓝色的带子束起,长长的青色水袖拂开了落花,于梅林中,舞影婆娑。
只羡鸳鸯不羡仙。无意相交的视线,让年幼的她轻易地读出——他们两人是如此相爱,爱到如双飞的雁,不愿独活的地步。
母亲说,全天下,她只为父亲一个男人而舞。
案亲非常认真地对看呆了的她说,起舞时的母亲,是最美的。
然,就是这份美,为日后的平静生活留下了无穷的后患,无尽的灾难。
不善经营的父亲,很快散尽了家财,从此家中变得一贫如洗。在母亲的提议下,他们一家三口来到了天隐山庄。
后来,在住进天隐山庄的第二年,她的姨丈,在江湖上侠名赫赫的姨丈“清风剑客”慕容时,竟然把魔掌伸向了她只会跳舞的母亲。
而她那个只懂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为天隐山庄摆设了很多阵法的父亲,被笑里藏刀的姨丈彻底利用,失去了两腿废掉了双手后,依然生也不得死也不得地活着。姨丈让他活着,因为只有痴情的父亲才能牵制外表柔弱实则烈性的母亲。
至此以后,每在夜里,她总会听到父亲用嘶哑的声音不停地唤着母亲的名字:“影柔!影柔!”仿若泣血般地绞在风里,让她夜夜难以成眠。
她能做些什么?年幼的她又能做些什么?蜷缩在锦被中,流了一夜的眼泪。
她伤心!
她气愤!
她亦恨!恨得入骨……
庄中不明实情的下人们都看不起母亲,背地里说母亲是水性杨花的女子。
烈性的姨母恨母亲,总是恨恨地把“无耻贱人”四个字挂在嘴边。
“非离,你要忍耐!你一定要忍!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你要活下去!非离……”日见憔悴的母亲,更像是一抹美丽的幽魂,飘在风里,好像随时都会散。
于是,年仅五岁的她装做天真不解世事,巧妙地避开谣言,巧妙地躲过下人的恶意刁难,她开始学会忍耐,也渐渐适应了明为慕容世家大小姐慕容罗衫的姐妹,实则是贴身丫环的这一身份。
时光似流水,迢迢去未留。一路行来,跌跌撞撞,平静的日子就这样并不平静地过去了。
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后来,姨母含怨而亡。同年,苦苦挣扎了近四年的父亲猝死,在最后一刻依然念着母亲名。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的他——死不瞑目!
从那时起,她学会了漠视,学会了把一切看淡——尤其是“情”一字。
情字最为伤人。
在那一年,她学会了无情。
却不知——情海亦最为难渡。
她真的做到了无情吗?为什么,心中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为什么,呼吸着这里的空气都让她觉得想吐?
为什么,会一直记挂着躺在床上的他?
再后来,母亲疯了。疯到再也认不出她是谁,疯到记不得任何人的容颜,只记得自己的夫——她的父亲。
脂粉不施,眉如远山,目若秋水,长长的发用一根水蓝色的带子束起,长长的青色水袖拂开往昔岁月,在碧水池畔,舞影婆娑。
母亲说,她在跳给父亲看。
那天,她记得也是深秋,刚刚下完雨,池水很深,很冷,她的心同样很冷。
母亲在池边疯狂地舞着,跳得飘渺,舞得幻灭,疑是在向这个世界做最后一次巡礼,亦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舞罢,青色的人影再次踏出一个曼妙的舞步,轻轻地如同一只失足的蝶般,以平生最美丽的姿态,跌进了深深冷冷的池水中,再也没有上来……
两条人命,如石沉大海,没有在天隐山庄掀起一丝波澜。
再后来呢,画面,续续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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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红烛,燃着泪,摇曳地挣扎着,不愿熄去。
“非离……”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带着一抹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在这里坐了多久?花非离睁开了双眼,疑惑地眨了眨眼。
“非离。”萧蝶楼见她终于动了动,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天冷,你怎能睡在窗边?生病可怎么办。”如责难一般的话语,听起来只有怜惜。
“公子?”
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萧蝶楼的精神很好,“来,让我看看。”不容拒绝地握住皓腕处的脉门,细心地检查了一番,淡然一笑,放心地道:“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公子。”
“嗯?做噩梦了吗?”一双手,力道适中地按摩着花非离因吹了一夜的冷风而僵硬酸痛的后背。
好吧!承认吧!你在乎眼前的这个人。你在乎他的一颦一笑,甚至于一个眼神。你根本做不到真正的无情。
流不出眼泪的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坦然道:“不。只是梦到了一些往事而已。”虽然有些酸涩……
“那么,我可以问吗?”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暖着她冰凉的手,“是什么事情呢?”
“我父亲和我母亲的事情。”也并不是不能说,如果有机会的话,让我细细地说给你听吧……
窗外,曙光初现,天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