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金陵的旅途相当愉快。玉璇和绿云两人由王府仆从护送,从苏州到扬州是乘马车走陆路,过了扬州,则有王府的官船等在江边,官船沿大江东去,一路上榆柳夹道,有着看不完的好风光,此刻中秋才过,正是江南一年中最宜人的时节,天青云白、橘绿枫丹,凭窗闲眺,令人忘忧。
“璇小姐,已经看得见金陵城的城塔了耶。”绿云指着远方,很高兴地向玉璇报告。“看来再过一、两天就可以进城了。”
玉璇却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心境,金陵城已经在望,她的思绪缥缈,一直觉得这趟行程如梦似幻,一点都不真实。“绿云,我怎么都觉得是弄错了,我根本不像个王府的郡主。”
“璇小姐,你担心什么呢?是真郡主那最好。”绿云很乐观地说。“就算是弄错了,我们乐得逛一趟金陵城,见识见识宝王府的奢华气派,回去也可以向大家吹牛,岂不是很好吗?”
玉璇担心的就是王府的排场太奢华,这几天在路上细细观察着这些王府三等仆从的吃穿用度,一举一动的礼仪,豪阔无比,现在就要进到王府里了,玉璇不自觉的有些自卑,但是听了绿云的话,她又高兴了起来。“反正是他们自己来找我的,又不是我自己上门冒充,就算弄错了,可不能怪我。”
“你真是没有信心耶,璇小姐。”绿云忍不住笑。“万一你是真郡主呢?”
“哎呀!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就是有点怕怕的。”玉璇小声地对绿云说。“你看,咱们俩就像个乡巴佬似的,什么都不懂,进了王府一定会闹笑话,那可多不好意思。”
“这也对。我听夫人说过,有个小辟到京里去,被一个贵人请到家里吃饭,居然把婢女端上来让他洗手的绿豆水,当成甜品吃了下去,还抱怨那绿豆水怎么不甜呢?被下人当成笑话传了出去。”
“是嘛!我就怕到时候我们俩也成了笑话,那可糟了。”
“璇小姐,依我看,我们从现在起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些,步步留心、时时注意,不懂的地方别乱动乱说,先慢慢看别人是怎么做,这样就不会闹笑话了。”
玉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也只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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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官船到了金陵城外的青枫渡,宝亲王府的轿子、马车和另一批衣饰更加华丽的仆从,已经等在岸边了。玉璇和绿云各自上了轿,惊讶地发现,这两乘轿子不但外表华丽,里面更是宽敞舒适,在座位两旁各有一架多宝格,放满各种珍玩和精致零嘴,供她们路上消遣时光。
玉璇从轿子纱窗往外看,金陵城的街市繁华略逊苏州,但也是人烟稠密、物阜民丰的大城,轿子整整走了半天,才来到紫云巷、这条长巷只有宝亲王府一户人家,街道正中间的大门口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两扇雕着麒麟献瑞、龙凤呈祥图案的高大朱门,紧紧合起,门前坐了十来个冠带整齐的仆人,那是负责接待宾客的门房,正门最上方有一块金漆大匾,匾上以隶书写着“敕造宝亲王府”。
轿子不进正门,从西南的侧门进去,轿夫将轿子抬到一处回廊就退出去了,换了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过来抬轿,穿过不知几间厅堂、几处内院,来到一处垂花门前,才过来十多名婢女扶着玉璇下轿。
绿云靠近玉璇身旁,带着怯意小声地说:“这里好大,要是没人带着,一定要迷路了。”
“就是啊!我们进了侧门以后还坐好久的轿子,居然还没到正屋,这里究竟有多大呀?”玉璇东张西望,觉得十分新奇。
领头的一名穿红裙的婢女,上前向玉璇请安。“叩请郡主上软轿。”
原来还要坐轿子?王府真有这么大?玉璇和绿云对望了一眼,心里更惊讶了。
软轿从垂花门内穿进去,沿着一道环抱游廊经过穿堂,绕过一个紫檀架子的云母石大屏风,来到三间相连的偏厅前停住,之后才是朱栏画槛的正房大厅。
这时候几名遍身绫罗的女子,笑着迎了上来,扶下玉璇和绿云,对她们说:“刚才王爷还在和靖国夫人叨念着,说郡主怎么还不来?这可盼到了。”接着就有三、四个人争着敲云板、掀帘子,一边喊叫着:“小郡主到了。”
玉璇被两名侍女搀扶着,缓步走进正厅,一抬眼就见到一个须发俱白的老爷爷站了起来,玉璇微感踌躇,不知该如何见礼才好,但是宝亲王已经激动万分地将玉璇抱入怀里。“玉璇,我的宝贝孙女儿,爷爷终于找到你了。”
“爷爷——”一股乍见亲人的喜悦穿透玉璇的胸口,她再也不怀疑自己是宝亲王的嫡亲孙女儿了。
这一幕温馨动人的祖孙相见场面,让周围的人也感动得红了眼,陪着洒了不少眼泪,大家哭了一阵子,有人出声劝阻宝亲王。“爹,找到玉璇是喜事,您怎么哭个不停呢?再说大夫千交代、万交代,您的身子不宜过于激动。”说话的人是个年约四十来岁的贵妇,姿容秀雅,温柔端庄,她头戴金丝八宝攒珠冠,绾着五凤朝阳金钗,身着百蝶穿花大红宫装,完全是一品贵妇的打扮。
宝亲王拭去泪水,微笑着说:“我都忘了给你介绍。玉璇,你过来,这是你的表姑,嫁在靖国公府,这次听说找着了你,特地回来陪我。”
玉璇才要下拜行礼,靖国夫人却拉起了她,笑着说:“别叫我什么靖国夫人,还是喊表姑吧!你是我哥哥唯一的女儿,也是王府唯一的血脉,我和爹找了你十多年,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将你找回来了。”
“爷爷,表姑,我——”玉璇欲言又止。
“什么事?都是自己亲人,想说什么就说呀!”宝亲王笑眯眯地说。“你别和爷爷客气。”
“我想问……一件事。”玉璇鼓起了勇气问已“我的父母呢?他们在哪里?我……想见见我的亲生爹娘。”
一刹间,整座大厅都沉默下来,气氛也变得凝滞哀伤,好半天之后,宝亲王才叹了口气,不胜唏嘘地说:“他们已经去世了。”
“去世?我爹和我娘……”玉璇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有一天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是怎么样的情况,自己要和他们说些什么,结果想不到她根本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玉璇,你别伤心。”靖国夫人慈爱地抚慰玉璇。“你出生的那年,我哥哥、也就是你爹带着你娘和你,从北京城回来金陵,路上风雪很大,马车出了意外,哥哥和嫂嫂受了重伤,途中又没好医生,伤势拖太久,回到金陵没多久就去世了。”
“飞鹏是我唯一的独子,他死了之后,只留下玉璇你这一个女儿,我一直当你是心肝宝贝。”宝亲王追忆着说。“也许是我太宝贝你了,引起别人的觊觎,居然绑架你想勒索,他们知道为了你,再多的钱我都肯出。哪知道后来找到绑匪时,你却失踪了。”
“爹为了找你,这十多年来也不知在半夜流了多少眼泪,头发全都急白了。”
想到爷爷的慈爱,玉璇的心中自然涌出了一股孺慕之情,她忘情地抱住宝亲王。“爷爷!玉璇已经回到您身边,您可以放心了。”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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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在王府的闺房安排在“柔仪轩”,是一处建筑玲珑雅致的轩馆。
绣房一共是五间雅房,最东面的一间是卧房,入眼就可以看见一座云母屏风,屏风后一张七宝镶嵌的象牙床,配上花团锦簇的帐幔,华丽得如同神仙妃子的寝宫似的。
靠西的两间是起居室和花厅,接下来的两间打通成一大间,则是书斋和琴房,这几间房内的陈设很雅致,门窗上新糊着绛色缎子,四壁都挂着名家书画,紫檀几上摆着花瓶器玩,玉璇和绿云两人除了花瓶、香炉之外,一无所知,只知道都是些值钱的古董。
绿云赞叹着说:“好精致的绣房喔!”
但是玉璇的注意力却在房内的古玩珍器,那些玉带环、犀角杯、玛瑙笔洗、翡翠盘,过去都只是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说过而已,现在却亲眼看见、亲手模到。“这是真的耶!全部都是真的!”
“璇小姐,你说什么?什么东西是真的?”
“哇!发了!发了!这些东西随便带一样回去,至少可以卖到上千两银子。”玉璇一见到那些字画古玩,双眸都亮了起来。“绿云,快拿藤箱子过来。”
“咦?我们才刚来,又还没有要回去,拿箱子做什么?”
“你真呆耶!这里的东西都是值钱的古董,咱们偷偷带上一、两件,回到苏州去,可不成了大富翁了。”
“耶?我没听错吧?”绿云瞪大了眼睛。“璇小姐,你想偷王府的东西?”
“什么偷不偷的,难听死了。”玉璇拿起一个宋朝的粉定瓶,看了看,又放下,再拿起一只墨烟冻石鼎。“这房里的东西这么多,我只是拿一点点走,他们不会发现的啦。”
“璇小姐,你是王府郡主,为什么要拿自己房里的东西呢?”
“傻丫头,我又不在这里住一辈子,当然趁现在多拿一点东西,将来回苏州以后,卖了这些,咱们就是有钱人了。”玉璇愈想愈乐。“快!快拿箱子过来!”
“听你这么说,璇小姐不打算长住在王府啊?”
“那当然喽!这里我一点都住不惯,从一栋屋子到另一栋屋子,居然还要坐车坐轿,累不累人啊!”玉璇开始搜寻屋内的摆设,准备拿些既轻便、又贵重的物品。“我只是来看看我的亲人,现在见着了,可以回苏州去了,坦白说,我已经开始想我娘了。”
“我还以为璇小姐以后都要住在王府里呢!”
“才没有,住这里有什么好?拘束死了。”玉璇突然放低声,指指门外。“你瞧!我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的侍女、仆婢跟着,连房门外还有四、五个丫头看门,害得我连多说一句话也不敢,烦都烦死了。”
“说的也是,王府真是没趣儿,还是回‘迷迭香’比较有意思。”
“对呀!你也这么想。”玉璇催促着。“快拿箱子过来,既然要回去,多带点值钱的东西,才不枉费千里迢迢来金陵城一趟。”
“嘿嘿嘿,璇小姐说的有理,宝亲王府处处是奇珍异宝,咱们俩可不能入宝山而空手回。”
“对极了!绿云,你变聪明了。”
“那都是跟你学的嘛!”绿云拿出藤箱。“可是这里东西这么多,哪样比较值钱呢?我们又该拿哪些?”
“这个——”玉璇东张西望,只觉得这件也很好、那件也不错,真有目迷五色,不知如何取舍之感。“反正这里的东西一定都很值钱,随便挑几样轻便点、容易携带的好了。”
“那先拿这玉饰好了,这个玛瑙雕刻也不错……”绿云抓了几样古玩,突然大喊一声:“哎呀!璇小姐,你快来看!”
“什么东西?”
“这个几案上的小盆景,上面的绿叶碧树都是翡翠和祖母绿,还有那些花朵都是红宝石、紫水晶和粉红碧玺雕刻出来的耶!”绿云兴奋得要跳起来了。“拿这个!扁凭这盆玉树盆景,咱们就发大财了。”
“啊!真的耶!”玉璇伸手模模光彩四射的玉树盆景。“咱们就拿个,哈哈!我真的发大财了,以后娘和高叔叔再也不用为钱伤脑筋了。”
绿云检查了门窗,确定都关好了。“璇小姐,趁现在没人看见,快把这贵重的玉树盆景包起来,放进箱子里。”
“嗯,还有这玉带环、翠玉马……也都一起包起来。”玉璇也帮忙将一些贵重的珍玩放进箱子中。
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阵,箱子很快就装满了。“璇小姐,箱子已经放不下了,唉!真可惜,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放进去耶!”
“对呀!唉!多了咱们也拿不动,只好先拿这些了。”玉璇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装不下的珍宝,十分惋惜地说。“早知道在苏州时就预先带几口大箱子过来,把这些全都装回去。”
“叹!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璇小姐,帮我推一下箱子,这箱子里放的可是我们迷迭香将来的依靠,得好好藏起来才行。”
“好,就先把箱子藏在床底下去好了。”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这一箱珍宝推进了床底下,不料才刚刚藏好,门外就响起了云板敲击的声音,之后又是一阵脚步声,玉璇和绿云两人吓得脸色都青了,急忙藏好箱子,慌慌张张地跑到卧房外的花厅去看是什么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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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匆忙跑到花厅,连气也不敢喘一下,就在一张最近的绣榻上坐了下来,努力装出平静自然的样子。
“璇小姐,镇定些!”绿云握着玉璇的手,给她打气,但她自己的手也因为紧张而冰凉一片。
门外的侍女轻声传报:“郡主,靖国夫人来看你了。”
绿云扶起玉璇,赶出去迎接,才发现靖国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跟了一大群捧着各式大小不同蜀锦盒子的婢女,一看见玉璇,婢女们同时屈膝行礼,让不习惯受人行礼的玉璇,觉得十分不自在。
“真不敢当,各位姐姐们请起。”玉璇闪在一旁,正要回礼,却被靖国夫人一把拉了起来。
“你是王府郡主,受礼是该当的,也不必向她们回礼。”
“是。”
“玉璇,表姑是过来看看,你的闺房布置得怎么样?还满意吗?若觉得有什么不好,或想添点什么,尽避告诉表姑。”
“不,这样就很好了。”
但是靖国夫人却不放心,带着玉璇和绿云,从最前面的花厅、起居间、书斋到卧房,一一仔细检视,并且交代身边的侍女,窗纱颜色不够新,得换了;镜子不够光亮,也要换一面;仿佛将玉璇当成娇贵的千金,唯恐委屈了她。
看了半天,靖国夫人突然皱起了眉。“房间倒是够宽敞,就是陈设摆饰太少了,空洞洞的,教人坐着都不舒服。”她转身斥责女侍:“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交代过了,将库房里的玉树盆景拿几盆过来,你们可是愈来愈没规矩了!”
听见靖国夫人提到玉树盆景,玉璇和绿云两人的脸都吓白了。“表姑,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房里清清爽爽的,住起来比较有精神。”
“玉璇,你是王府郡主,生活起居都得是第一流的,马虎不得。”靖国夫人摇摇头。“你别管,都交给表姑,一定替你布置个最精致的绣房。”说完,她很快地吩咐女侍重新取几样古董过来,为玉璇布置绣房。
“表姑,谢谢您。”
“不用谢了,这都是应该的。”靖国夫人拉着玉璇的手。“刚才我看了衣橱,你带来的衣衫都不能穿,我已经吩咐都扔了,这几天你先穿我年轻时的衣裙,等新衣做出来再换。”
“把我衣服都扔了!”玉璇大吃一惊,那些都是她最好、也最喜欢的衣服,里头还有好几件是彩依夫人亲手替她缝的,玉璇一直很珍惜。“不!快拿回来,那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呢!”
“那些粗布绵衣别说王府郡主穿了不配,连王府做粗活的三等丫头都不穿,留着做什么?”靖国夫人说。“我已经拿了丝绸过来,要给你量身做新衣。”她向后招招手,立刻上来一群侍女,打开手中的蜀锦盒子,抖出一卷又一卷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让玉璇挑选。
“表姑,我还是想要原来的旧衣服。”
“咦?玉璇你说什么?”靖国夫人不太高兴地说。“你可是宝亲王府的郡主,哪能穿得破破烂烂,像个民间的野丫头?这一来,王府的面子何在?”
玉璇还想回嘴说自己并不稀罕什么郡主,可是绿云却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噤声,玉璇只好嘟着嘴沉默着,让王府的针线娘子过来为她量身。
“这就对了,玉璇,你这十多年来都在民间,可是你毕竟是宝亲王府唯一的郡主,将来你可得好好学着做个气质高雅的郡主,别流露出民间丫头的寒酸样。”
郡主有什么了不起?民间丫头也没什么不好!玉璇嘀咕着,不过她只敢在心里说给自己听,不敢当面与靖国夫人辩驳。
“还有啊,为了让你早一点成为气质高雅的大家闺秀,从今天起,你的一言一行都得注意,像个郡主的模样。”靖国夫人目光一转,看向绿云。“还有你,绿云,本来你实在不适合留在王府,可是玉璇又坚持留着你,也只好算了,不过你既然是郡主的贴身侍女,也得庄重守礼,改掉以前在平民百姓的坏习惯,知道吗?”
“是,夫人。”绿云委委曲曲地说。“绿云遵命。”
“玉璇,从明天起你得好好学着当个郡主,所以爹爹和我已经替你请了几个老师,过几天就开始上课。”
“上课?”
“是啊,你要学的东西可多了,王府郡主必须精通琴棋书画、刺绣女红、还有贵族之间的礼仪,你都得从头学起。”靖国夫人瞅着玉璇。“而且,你一直在民间,实在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儿,所以连走路、吃饭、一切的应对进退,都要重新学习。”
“我——”打从有记忆开始,玉璇从没有如此被人蔑视过,在苏州的日子虽然不奢华,但彩依夫人一直将玉璇当成掌上明珠般宠爱,一句重话也没对她说过,家里的其他人也把玉璇看成小开心果,人人对她都是千依百顺,没想到进了王府里,她自己的亲表姑靖国夫人却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好了,这些事情都已经决定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靖国夫人站了起来。“今天你才来,想必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说完,就带着那一群女侍走了。
靖国夫人一离开,玉璇立刻对着门发泄自己的不满,“哼!什么嘛!说得那样子,好像我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似的,左一句郡主、右一句郡主,什么了不起嘛!我才不稀罕。”
“璇小姐,你就别生气了。”绿云垂头丧气地说。“想不到王府的人这么势利,看来这里还真不容易待下去。”
“谁要住在这里呀!哼!我要回苏州,回迷迭香。”玉璇赌气地说。“我明天就和爷爷说,反正他已经见过我了,也知道我平安无事,不必再挂念我了。”
“璇小姐,亲王殿下真的会让你走吗?他可是找了你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耶!”
“反正我也不像郡主,留下来做什么?不过让他这个王爷丢脸而已。”
“所以他才请了老师要教你,学习如何做个气质高雅的郡主。”
“绿云,你别这么不会察言观色好不好?”玉璇说。“刚才我那位表姑的话,你可听明白了,她每一句都在指示我不配做个郡主,只差没说叫我早点滚回去,难道我们真要人家开口赶我们?”
“啊?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管是不是,我才不要留在这里,学什么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我一定要回苏州。”
“那也好,其实我也不喜欢王府,何况咱们拿了那些奇珍异宝,回到苏州,马上就变成万贯家财的大富翁,日子才逍遥哩!”
“就是这样,我明天就去和爷爷说,告诉他我们要回苏州去。”想到可以回家,玉璇笑眯了眼。“娘看见我回来了,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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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朦朦亮,玉璇就已经起床了。“绿云,你待在房里打包行李,我去跟爷爷说一声,说不定今天就可以启程回苏州了。”
“璇小姐,你说话婉转一点,王爷毕竟是你的爷爷,别让他太难过了。”
“知道了。”玉璇应了一声,往外就走,可是出了房门之后,沿着回廊愈走愈远,只见一处处庭院花园,玉璇从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大宅邸,贪看景色,不小心就迷失了路径,再也找不到昨天去过的正厅。
而且由于天色还早,玉璇一路走来,连半个仆役、女侍都没碰见,连问路都没法子问,走着走着玉璇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穿过一处宫扇形状的拱门,眼前出现一个宽阔的骑马场,左侧有间小屋子,门儿虚掩,一阵阵食物的香气从门内飘了出来,引得玉璇肚里馋涎欲滴,轻轻推门,探头向屋内张望。
屋里并没人,一张方几上放着十来碟的点心糕饼,还有两碗热腾腾的糖蒸酥酪,玉璇饿极了,顾不得其他,走进去拿起一块桂花千层糕,放入口中,香甜松软。“好好吃的千层糕,可惜绿云不在这儿,要不然她可高兴死了。”
她吃了一块千层糕,接着拿起一只蟹黄烧卖,之后又吃了一块肉末烧饼,觉得有些渴了,一口气将两碗酥酪都喝得一干二净。
玉璇吃得兴起,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屋外有人靠近,直到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两名年轻男子,她才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是你们!”
那两名进屋来的男人都穿着骑装,玉璇对他们并不陌生,因为这两人就是当日在苏州醉月楼花了五百两银子,请她吹笛奏乐的齐天磊与白昭青。
白昭青看见玉璇,似乎并不意外,恭恭敬敬地举手作揖。“你一定是新来的小郡主,属下白昭青,是王府的家臣,现在是公子的护卫,见过郡主。”
“昭青,你还真会拍马屁,只不过时机好像不太对哦!”齐天磊似笑非笑地看着玉璇。“这个土不啦叽的黄毛丫头是不是真郡主,还不一定哩!”
玉璇气往上冲,挺身站在齐天磊面前。“喂!你以为我会冒充郡主?少臭美了,我才不稀罕什么郡主不郡主。”
“哦?那你千里迢迢远从苏州来,不是贪图郡主的名位和王府的富贵,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想证实自己的身世,想见见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既然你想证实自己的身世,有个最简单的法子,让我亲眼看到你是郡主的证据,就能证明你是不是真郡主了。”
“郡主的证据?”
“是啊!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齐天磊眼底泛起促狭而邪气的笑容。“就是那玫瑰花瓣形状的胎记,还是你身上并没有这个胎记呀?”
“你——”玉璇又羞又气,她知道齐天磊是故意这么说的,那个胎记除非是全果,否则怎么看得见。不过玉璇的反应也很快,她马上就想到说词了。“王府是亲王殿下做主,王爷已经承认我是郡主,那我就是货真价实的郡主,你算哪棵葱,凭什么质疑我的身份?”
本来一直以担心的眼光看着天磊和玉璇两人斗嘴的白昭青,听了玉璇的话,立刻抱着柱子大笑起来。“哈哈哈——笑死我了。公子,想不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真是大开眼界,郡主,你真了不起!”
“哼!那是我不屑和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斗口。”齐天磊闷哼一声。“你可别以为我怕了她。”
“喂!谁是黄毛丫头,你懂不懂礼貌?”玉璇愤怒地瞪了齐天磊一眼。“难道你的父母都没有家教吗?”
“我的家教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对于那些想谋夺财产的穷人,不必太过客气,更不能被她的诡计蒙蔽。”
“穷人又怎么样?有钱人就了不起吗?”玉璇气坏了。“我告诉你,我才不稀罕什么王府、什么郡主,我今天就是要去告诉爷爷,我不打算住在这里当什么见鬼的郡主,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哦?真的吗?”齐天磊冷冷地说。“那你打算向王爷敲诈多少钱做为生活费呢?”
“我才不会向爷爷拿一分钱。”
“嗳!嗳!你们两人是怎么了?一见面就斗嘴,活像前世的冤家似的。”白昭青见事态严重,急忙劝解。“公子、郡主,好歹你们都是宝亲王的晚辈,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就各让一步吧!”
“咦?你叫他公子?”玉璇突然理解到一件事。“那他也是王府里的人,难道他是我的……哥哥?”
“我可没那么倒霉。我的家族里可都是俊男美女的组合,绝对不会有你这种圆脸塌鼻、身材扁平、既不温柔、也不妩媚的黄毛丫头。”
这几句话就像个大铁锤重重打击了玉璇的少女自尊,她立刻伶牙俐齿地反击:“谢天谢地!我真是太幸运了,本来我还担心、万一不幸有个夷狄之邦的番子当亲戚,可要丢脸死了,幸好我们不是亲戚,真是老天爷保佑!”
“就算是夷狄之邦的番子,也不会鬼鬼祟祟地溜出来,偷吃别人的早餐。”齐天磊瞟了玉璇手上咬了半口的菱粉卷。“看来有些人的家教比起夷狄的番子还差得多。”
“唷!王府的餐点还写了字、做了记号啊?”玉璇俏脸一扬,大模大样地吃着手中的点心。“我吃的是我自己的早餐,谁说这是你的了?”
“这里的早点是每天早上为我和昭青准备的,让我们两人骑马回来后吃的,现在少了一大半,当然是你偷吃掉了。”
“笑话!你看见我偷吃了吗?我偏说我吃的是我‘自己’的早点,至于这里的东西少了,谁晓得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认定是我?拿出证据来呀!否则就不要随便诬蔑人。”
虽然早点明明是玉璇吃掉的,不过玉璇一连串不讲理的反问,也的确让齐天磊无法立刻回答,天磊一愣,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哎呀!你们两人怎么愈吵愈凶了呢!”白昭青苦着脸打圆场说。“将来大家都是亲戚,你们两人就少说一句吧!”
“什么?谁是他的亲戚?”玉璇不解地追问。“我和他又没有关系,怎会成为亲戚?这其中有古怪?”
白昭青这才领悟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一吐舌头,死不承认。
“没有呀,我是劝公子和郡主别再吵下去了,好歹大家以后都住在王府里,见面的机会多着呢!总该和睦相处才是。”
“昭青,你不必隐瞒了,她早晚都会知道。”齐天磊俊逸的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悲悯之情,语气温和地对玉璇说:“王爷已经替你选好对象,不久就要让你成亲了。”
“成亲?”玉璇大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再说我也不要爷爷替我选什么对象,哼!你们少骗我了。”
“那你自己去问王爷吧!”齐天磊冷冷地说。“王爷选中的对象,是靖国夫人的独生子,叫梁永煌。”
“真的吗?白昭青,你告诉我,刚才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个——”白昭青不敢接触那一双冷凝如冰的目光,低着头小声说:“郡主,你别逼我,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敢泄漏王爷的机密大事。”
“哼!那你是决意不说了?”
“请郡主见谅,白家世代都是宝亲王府的家臣,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叛主。”
不管玉璇如何威逼利诱,白昭青就是不肯透露,到最后他甚至干脆闭上嘴巴,连口都不开了,玉璇气在心里,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踱脚,恨恨地说:“没关系,我自己问爷爷去,而且还要告诉爷爷,说是你泄漏机密。”
“等一等,郡主,我说就是了。”白昭青苦笑着说。“你千万别去问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