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思危在校门口等那辆黄色的大巴士。
“迟到10多分钟了,”副部长看表,“这帮鬼佬怎么回事。”
“才10分钟而已。”廖思危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路口转弯处,别说10分钟,哪怕10个钟头,只要他们最后来了就行。
巴士缓缓出现在视野中,副部长赶紧把地上的花束捡起来捧在怀里。
巴士后面还跟了一辆计程车,一前一后同时打开车门。
“欢迎欢迎!”副部长一改刚才的颓靡样,热情地越过廖思危把花束放进留学生代表积米的怀里。廖思危注意到从后面计程车里钻出来的女子,个子真高,快赶上男人了,她想。
女子在门房边上绕了一圈,无意和留学生们一起在登记簿上签名。
“廖思危,会长找!”二楼走廊有人喊。
廖思危无暇顾及其他,一把抓起登记簿塞到那还在东张西望的高个金发女郎手里,“请登记,然后跟我们的副部长去礼堂,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女子愣一下,把墨镜推上去卡在头顶,接过本子。
廖思危飞快地往学生会跑去。
谤本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主持人在向曹杰发牢骚,“伴奏带不见了,我记得所有材料最后都全部统一放到文艺部长桌上的。”
“可我从6点起就一直在校门口等巴士。”廖思危委屈地分辩。
“你去等巴士干吗,不是有副部长吗?这里事情一大堆放着不管。”
廖思危无言以对,又没人告诉她。
“这下好了,没有伴奏带,开场的热舞怎么办?”
“要不把热舞取消吧。”廖思危感觉话一出口那几个跳舞的学生就用怨毒的眼光看着她,可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好这样了。”曹杰无奈道,“大家快去礼堂,随机应变。”
廖思危闷闷不乐地走在后面,副部长把登记簿交给她,“喏,到场名单都在这了。”
登记簿上的名字要一个个地写在卡片上投进箱子里,待会抽幸运观众用。人都跑去狂欢的时候,这样的差事想当然除了廖思危不作其他人选。
坐在学生会里抄名单,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小廖,小廖!”E和甜心破门而入。
“咦,派对都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廖思危举起写好的卡片,“我得干完这个。”
“真是惨无人道!”E拿起笔,“我帮你写,不过待会你得带我们进场啊,和洋鬼子联欢,有点意思。”
“博斯呢?”廖思危翻过登记簿最后一页。
“他留守大本营,玩游戏。”
廖思危忽然愣住了,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把登记簿举到眼前,凑上去。
登记簿上最后一个名字写着:苏醒之。
“小廖你去哪——哎,倒是等等我呀!没你带那帮孙子可不让我们进去!”甜心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廖思危冲到礼堂外面,一把拉开大门。
礼堂里已经成了一片声浪的海洋,门一打开,大声的喝彩和喊叫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一个戴面具的高个金发女郎在台上钢琴后弹奏爵士乐——她没有坐在琴凳上,单膝跪地,姿势夸张,手臂时而如花丛中掠过的蝴蝶双翅激烈开合,时而如山谷上空雄鹰伸展翱翔,手指在一排琴键上看不清动作地飞速弹起降落,手肘上缠绕的皮丝带乱舞犹如群蛇出洞。
再看那些老外,吹口哨的吹口哨,扭胯的扭胯。
“哗!好正点的妞!”E也追至门口,大声喊“安可”。
一曲终了,主持人意犹未尽地跑上台与之热烈握手,“Thankyou!It'ssowonderful!Couldyoutellmeyourname?Therearesomepersentsforyou!”
女郎除下面具,微笑着接过话筒,“我是中国人,叫苏醒之。来应征本校口语老师——虽然这个派对很有趣,不过我该走了,谁能带我去一下校长办公室?”
廖思危扒开人群冲到台上,不由分说拉起金发女郎就跑。
屋子没有开灯,电脑屏幕发出蓝幽幽的光,连带博斯脸上也蒙了这么一层渗人的色彩。音乐是GrooveCoverage的《Godisagirl》,3.1围绕立体声,这台电脑也就音响还凑合了。
Godisagirl
Sheisonlyagirl
Doyoubelieveit
Canyoureceiveit
博斯根本没听进去音乐唱了什么,画面上他的武士早就给人PK了,博斯并不擅长打网络游戏,但是为了消磨时间他会做一切事情,哪怕是他不感兴趣的。
他一只手放在鼠标上,无意识地轻轻晃来晃去,好让屏保不至于跳出来扰乱他的思路,天知道现在他脑子里都充斥了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有。
廖思危突然冲了进来。
博斯愣了一秒钟,马上关电脑,“小廖来得好,来来,我们去吃烤肉。”很明显,如果拒绝他,这个清闲得快要崩溃的男人就会去制造暴乱了。
“等一下,博斯学长,你看。”
廖思危急忙把女郎推到身前来,兴奋地看着两个人脸上的表情。
博斯没说什么,他就像观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女郎也不开口,廖思危开始怀疑起来,他们究竟认识不认识?
半天过去了,女郎终于打破了沉默。
“居然有这么年轻的校长,晴空学院给我的印象真不错。”
“你们以前都没有听说过苏醒之?”廖思危真的开始动摇起来。
“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安菲确定地说。
“我们是高三的时候认识博斯的,那个时候住校,和他基本形影不离,上学放学都在一起,从来没见过这个女的。”甜心并不能确定博斯和苏醒之之间到底认识不认识,至于他们是什么关系就更无从说起。
“也许他们是之前认识的——但是博斯连提都没提过呀。”
“不是很熟,所以没有提的必要吧?”毛毛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廖思危陷入了沉默,她有理由怀疑自己在那晚喧嚣中的听力水平,要是纯粹把当时博斯无意中低声说出来的“我要醒之”和今天突然出现的奇怪女郎苏醒之当成是一个巧合——如果真有这样的巧合。
坐在草地上的廖思危突然爬了起来,“完蛋了!”她羞愧得无以复加,“我竟然把人家当成留学生,还兴冲冲地送到博斯面前……”
“这关你什么事啊,不过你为什么不把她拉到我这儿来呢?”E说。
博斯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对面坐着一个金发的妙龄女郎,目光含情脉脉,身材玲珑,可他宁愿看正对着窗户的女厕所大门。
“这么久没见,你看起来还不错。”
“你也是。”
“头发剪短了,嗯?”苏醒之笑了,“你终于肯说话,我们俩看起来好像改变都不大。”
“我以为不会再看见你,你回国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错误。”
苏醒之收敛了叙旧的温和微笑,露出一副促狭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博斯,你说话的口气依然那么刻薄。”
“哦。”博斯很平静,“什么时候走?”
“我才来你就赶我走,有你这样的朋友吗?”
“你留下来做什么,我想不出理由。”
苏醒之交叉着双臂,抬起穿着钉靴的脚,重重踢在桌子上,一层尘土扬起。
“我回来是为了你,小子。”
“我们之间已经什么都不剩,任何联系。”
“我早已把你的任何反应考虑在内,正常。”苏醒之站起来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并没有喝。她看看里面漂浮的灰尘,眉头都不皱一下,随手放在两个人中间的桌上,“老规矩,说实话的不用喝。我先问。”
屋子里的灯开关是老式的拉绳式,苏醒之把绳子缠绕在食指上,抬头看了一眼灯泡,“心理学家做过实验,据说陷入黑暗里的人更容易说真话。”
“啪嗒”一声,灯光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消失。
“博斯,”苏醒之的声音在彼此的眼睛还来不及适应黑暗的空隙里响起,干脆利落,“你想不想和我重新开始?”
椅子和地面擦了一下,凭声音来判断情景的话,博斯应该站了起来,苏醒之觉得一只手把她绕在食指上的拉绳拿走了。
再度一声“啪嗒”,博斯不动声色地把绳子松开,另一只手拿着那个一次性水杯,扬手把水泼了出去,杯子捏烂丢进垃圾筒。
苏醒之看着他找了只干净的纸杯倒上水,塞进自己手里。
“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不过可以无条件告诉你一点。”他拎起暖水瓶往外走,头也不回,“脏水是不能随便喝的。”
“呵呵,”苏醒之睁大眼睛笑了笑,“竟然知道讲卫生了,你这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