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苏止庵在企划部的工作差不多已完成,只是应那群娘子军的要求帮她们安装一些新版软件。也不全是与工作相关,用于上班时模鱼消遣的也有。
一圈下来,几乎人人都来找过他了,只有叶祈云什么都没提,仍是一味猫在她的电脑后。偶尔遇见他,也只匆匆点个头,一如不是很熟的同事。
苏止庵想她肯定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了,正常女孩子应该不会在对别人又哭又打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端着张客气的脸吧?
周末的晚上他不想一个人待着,便去找有十几年交情的好友阿宇——这家伙两年前听到他要来C城,立马将酒吧转手,包袱款款地跟着他一道来了,还敲了他老爹一笔钱在这开了家加油站。
苏止庵周末有空时经常去找他,碰到深夜等待加油的计程车排了一条街,加油站忙不过来的时候——近年来油价飞涨,燃油紧缺,这种情形并不是没有的——他便也自行套上了加油站小弟的制服,戴上帽子下场客串。多年来,在阿宇开的店里帮忙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
这晚空气中雨汽浓重,加油站里也冷冷清清的,在附属便利店里当班的工读生说不知是否今早买的便当有问题,员工们集体闹肚子,大家都请了假,就连老板本人此刻也在后头的厕所里,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了。
正说着,工读生一吹口哨,赞了声:“哗,好贵的车!”
苏止庵回头,透过玻璃门瞧见一辆黑色车子缓缓开进加油站,在油箱边停了下来。
“你留下来看店吧。”他止住正欲走出柜台的工读生,随手取了旁边一顶画着油枪标志的黄色帽子便走了出去。
从黑色车子里钻出的年轻男子与他擦肩而过,匆匆说了句“帮我加点油”便进了便利店。
苏止庵莫名停步,回头再看一眼那男子——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很年轻,也许是因为一眼之下男子身上那种干净的气质。
再回过头时,几粒豆大的水珠便落在了他的帽沿上,缠绵了半夜的雨汽终于化成了液体,不一刻,昏黄的街灯下已显现出一条一条粗壮的雨线。
加油站的顶篷与便利店有一段距离,苏止庵倒不在乎淋这么一点雨,然而就在快要接近那辆车子时他却不由停下了脚步,就这么站在了渐渐细密的雨雾之中。
车上还有一人,女圭女圭脸,短碎发。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人抬眼望来,一瞬间惊诧的表情让他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
车里没打灯,她的眼部隐在暗影里显得有些幽深,他们之间还隔着风吹四散的雨雾,所以苏止庵并不知道叶祈云此刻眼睛里闪动着怎样情绪的光影,然而她脸上的慌张是再明显不过了。自他那晚第一次送她回家之后,她在他面前已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慌张。
苏止庵压低了帽沿,突然想以他现在这副装扮,她是如何一眼就认出他的?
他没说什么,走到油箱边拉出油枪,心里却有意无意地想着:现在已过了十一时,这女孩与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同一辆车上,还是这样一辆名贵的轿车……
事情看起来似乎已很明白了,她与那男子的关系非比寻常,那人估计便是她传说中的男友。
他提着油枪走近车子,里头的女孩似乎并不打算与他相认,车窗仍是密实实地合着,她则直挺挺地坐着。
苏止庵有些不快,他想我们好歹是半熟不熟的同事,坐过同一辆车,与同一个老板有不浅的交情,虽然眼下的情形是诡异了些——她坐在男友的车上,他则穿着加油站小弟的制服——总不至于弄得气氛这么僵吧?
瞧她在公司里也算进退识礼了,这点礼貌都不懂。
从车旁起身,半透明的车窗映出女孩僵硬的侧脸,显是抵死要装作不认识他,苏止庵不由又想得更深了:他两次送她回家,他见过她酒后失态的样子,况且,况且……
现下她这般不合情理,就为了便利店里的那个男人吗?
心里有某种情绪慢慢发酵了,他突然用力敲了敲车窗。
车里的女孩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转过脸来,却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
苏止庵又敲了几下,朝她勾勾手指,女孩犹豫片刻,终是探身摇下了车窗,些许戒慎些许疑惑地望过来。
他耐心等待车窗完全降下,探手勾过她的后颈。
吻了她。
***
亲吻这码事,苏止庵并不是第一回。
他记得五专时自己在酒吧摇酒那会,某天他抽空上盥洗室,正洗手时身后摇摇晃晃走进来一个女人,他看了一眼,认出正是那晚在吧台泡了大半夜的女客人。
他以为那女人是喝多了走错厕所,正想出言提醒,对方却突然将他推到墙上,艳红的唇就这么贴了上来。
苏止庵很礼貌地忍了三秒钟,才出手将对方推开。
第一次亲吻给他留下的印象,便是背后冰冷的瓷砖及齿间浓重的唇彩味。
那时,这样的女客他算是有些熟悉了,知道她们大多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小寂寞罢了,所以他想算了,权当牺牲点少男姿色安慰失意的老女人吧。
当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的,甚至恶意地揣测若告诉这个女人她眼下强吻的“男人”刚满十七周岁,随时都能让她吃上几年牢饭时她的表情会是如何。
后来断断续续地又有过好几次这样的唇舌接触,清一色的感觉都是脂粉味、脂粉味、脂粉味。
所以苏止庵对这种事的印象便是脂粉味。
然而,眼下,雨帘中,车窗旁,他这般主动地吻一个女孩子却是头一回。
很意外地没有记忆中的浓郁香气,不知是否因为混合了雨水的关系,女孩尝起来清清涩涩的,非常非常……年少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加深探索。
舌尖与牙齿相触那一刹那,两人均是一震,猛然抽离了对方。
几乎是同时苏止庵就后悔了。
他到底是在脂粉堆里混过,分得清什么样的女人可以随便,什么样的女人则不行。就如酒吧里那些唇舌交缠,双方都不会把它当真。然而眼前的女孩怎么看怎么都是一颗青青涩涩的未成熟果,况且……人家的男朋友还在便利商店里,距他们不过十余步之遥。
看着叶祈云捂住嘴巴猛地后倾的惊恐模样,他欲言又止,唇微张了几回,最后仍是阖上了。
要说什么?难道说不好意思,我只是一时昏了头,你千万别太当真,就当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吧。祝你与男朋友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真是一时昏了头?苏止庵止不住心里一阵阵发虚,无法解释方才涌出的报复似的恶意快感,仿佛存心要打破她对他的无视,仿佛存心……在人家的男友近前给他们的“十一年长跑”加点调味料似的……
但是此刻他真的后悔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一人匆匆从外头的雨帘闪进来,替他解了找不出话来解释的困境。讽刺的是,来人正是在便利店前与他擦肩而过的男子。
叶祈云的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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