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沉浮,宛若波涛,今年又是个丰收的好年。
这块千顷良田的所有人便是麒麟镇的首富“金员外”金丰在。
金丰在向来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再加上个性敦厚、为人正直,受到镇上百姓们的爱戴与推崇。
此时,他站在桥头,瞧着底下灌溉用的引水,急急命令下人,“山上的方墨先生观看天象,预测再过几日将会有场大雨,就怕这沟渠会负载不了,提早个几天秋收吧!”
他转向另一边,望着一大片金黄色稻穗随风摇摆,煞是美丽,为避免这些稻米被大雨给毁了,就算早个几日收成也无妨。
“是的老爷。”
众多下人立刻扛着收割的工具下田,其中一部分是金府的下人,其余几乎都是从麒麟镇上临时找来的工人。
而在金府的下人当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曲袖风。
他身材挺拔、外貌俊酷,听说还念过不少书,只不过为人淡漠,难以亲近。对此,许多人都感到好奇,为何他会入府干粗活?只可惜这样的疑问从没人敢问出口,因为大家都害怕他那过于冷淡、令人背脊发凉的眼神。
偏偏他又是金府内能力最强、割稻的刀法最凌厉的一个。
“老爷,小姐应该再三天就回府了,她的房间要如何布置呢?”管家柳伯附在金丰在耳边小声问道。
“唉!这丫头坚持离家到外地习医也有五年了,从小她就像个男孩子般大而化之又固执,没有女孩子家的纤细,就不知道离家这些年可有将她的性格磨得柔顺些?”一提起这个独生女金可儿,金丰在不免有丝忧心。
包不难听出他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有诸多的不舍。
想想她才刚满五岁时,她亲娘就重病离世,让她在没有亲娘的呵护下长大,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温柔、什么是细心,金丰在原是想最坏也不过是这样,等她慢慢长大自然会有姑娘家的样子。哪知道在她十二岁那年,她远房习医的表哥来访,两人相处了几天后,她居然迷上了医术。
女儿先是向他要求离家习医,被他拒绝后开始绝食抗议,让他不得不投降,答应让她前往洛阳习医。
由于金家在麒麟镇的地位不同于一般,此事很快被宣扬开来,大伙都说大善人金员外生了个离经叛道的女儿,甚至还说这全然是因为娇生惯养所致。
在加油添醋之下,金可儿在外的名声其差无比,更有传言指出才十二岁的她爱上自己的表哥,不顾父亲的反对与表哥私奔了!
这些破坏女儿名声的传闻令金丰在头疼不已,却也斩不断这些不实的谣言。
不过,他以为从小没吃过苦的女儿一个月内必定会返家,万万没想到她这一离开就没有回府的意思。他捎去家书表明想去看看她,却总是被她拒绝,说她要专心习医,这让思女心切的金丰在只能强忍住想见她的冲动,等着她有一天主动回家了。
这一等就是五个年头,如今女儿已十七,就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老爷,我想会的,小姐一定会变得和以往不同,说不定会令你大感意外呢!”柳伯安慰道。
“若真如此,那小姐的房间就照一般姑娘家的喜好做布置吧!”金丰在想了想之后说道。
“是,小的知道了。”柳伯笑望眼前丰收的场面,心想多年不见的大小姐即将回府,对老爷而言应该是桩最大的喜事,也希望小姐能变得成熟懂事,不再像五年前这么固执又让人伤脑筋了。
***
三日后,金可儿终于回府了!
昔日的黄毛丫头如今已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当她站在金丰在面前,连他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爹。”她弯起嘴角,明亮的大眼闪着泪影,“我回来了。”
“你真是我的可儿?”金丰在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天,你长高也变漂亮了!”
“爹,您的头发白了些,但看起来气色不错。”金可儿望着久违的亲爹,回以最甜美的微笑。
“瞧你说的,这些年我每次派人送去家书,你就是不想见我,到底是为什么?”只要提及此事,金丰在就非常不能理解,“难道你都不曾想过爹,既然不想又何必哭呢?”
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珠,金丰在不舍极了。
“您生气了?”金可儿轻轻摇着金丰在的大手,“其实我也好想爹,但就怕您来了之后我会更想您,想着要与您一起回家,所以才希望您别来看我,如此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学习,但其实可儿好想爹爹。”
听着她哽咽的声音,金丰在已忍不住红了眼眶,“好了好了,爹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当然知道你的用意。”他拉她在身旁坐下,“长途跋涉,你一定累了,想不想吃点东西,我让柳伯吩咐厨房准备。”
“不,我只想陪爹多聊聊。”好不容易回到家,金可儿只想黏着爹爹撒撒娇,这可是她这五年来最企盼的一天。
“好,那跟爹说说学医学得如何?我的宝贝女儿是否已成为一位女大夫了?”金丰在当初虽不赞同姑娘家习医,但是她既然学了,且拜师这么多年,也希望她能学出个成果。
“爹,师父他老人家说了,他收过五名弟子,其中就属我最聪颖,否则也不会让我出师下山。”提起这事,金可儿挺自傲的。
“也好,既已出师,如果你愿意,爹可以在麒麟镇上为你开间药铺诊坊,你说好不好?”女儿如此争气,他这个做爹的也该尽点心力。
她意外地开心一笑,“爹,您说的是真的?”
“只要你愿意,爹都会为你办到。”金丰在一副慈父的语气说道。
“谢谢爹!”得到了爹的帮助,终于可以一展身手,金可儿可是开心的不得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瞧见一名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恭谨的对金丰在说道:“老爷,您找我?”
“对,袖风。”金丰在笑着走向他,“这次收成能这么快完成全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带头领着大伙工作,我想绝对赶不及在大雨来之前收割完成。”
唉!只可惜这样的人才成不了他的女婿,金丰在只能在心底叹息呀!
坐在一旁不作声的金可儿一直观察着曲袖风,眼神从好奇转为疑惑,这个人是谁?
“这本是我该做的,您过奖了。”曲袖风仍是这般恭敬,表情平静无波,让人瞧不出他的想法。
“呵呵!我不但要口头夸奖你,更要实质的鼓励你。”金丰在捻须一笑,“不知你想要什么?”
当然,他也明白曲袖风什么都不缺,只是若不这么做,他担心其它不知情的下人们会私下议论,认为他这个主子没有赏罚之分。
“小的什么都不要,老爷如果真有心,可以将您要给我的奖赏分给其它人,我不用奖赏也会尽心在期限内将所有事情完成。”曲袖风直率的回道。
闻言,金可儿忍不住轻嗤,冷言冷语着,“请问你哪位?我爹要赏赐你,你不收就算了,还说这种话,难不成你把咱们金府的下人都当成自己人了?”
“可儿,你别胡说,袖风不是这种人。”金丰在对她摇摇头,“你不在的日子里发生许多事,是你不了解的。”
“既然如此,那您说这个人究竟是谁、有何特别之处?”金可儿眯着眸,望着陌生男子的瞳心旋射出探究的光影。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日后爹再跟你说。”金丰在看看曲袖风,“好吧!那我就依你的意思,但是你千万别拿我当外人,懂吗?”
“是,多谢老爷。”
“爹,他不过是个下人,您为何要对他这么客气?”金可儿这下更疑惑了。
“老爷,我看小姐还有话想对您说,那么我先告退了。”曲袖风头也没抬,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好吧!你先下去,我有事会派柳伯去找你。”金丰在朝他点点头。
待曲袖风离开不久,金可儿便等不及地问道:“您现在就告诉我吧!他到底是谁?”
“这……我不是说了,日后再告诉你,我想你也累了,咱们改天再聊吧!你快去歇息,嗯?”
曲袖风这个人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虽然金丰在已有多年不见宝贝女儿,但是光凭今天短暂的相处,他已确信她倔强的性子一点都没变,这事对她说了肯定没好处。
“爹……”金可儿见爹爹如此逃避,更觉得事有蹊跷。
“好了,我的宝贝女儿,快去歇息吧!”金丰在赶紧起身拍拍她的肩,并命人请来长嫂。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是我原来的房间吧?”爹明明就是有意瞒她,然而他愈是不说只会让她更好奇。
“没错,就是你原来的房间,柳伯还特地布置了下,你快去看看喜不喜欢?如果哪里不满意可以告诉柳伯,他会依你的需要改过来。”金丰在宠爱的说道。
“好的爹,我会去看看的,那我过去了。”朝金丰在微微一笑之后,金可儿随即离开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然而当她走进房间一瞧,望着桧木床的帐幔、壁上的珠串绣画,还有搁在角落的绣架、案上的针黹,一双柳眉已忍不住蹙起。
“柳伯……柳伯……”她来到门外,扬声喊道。
不一会儿管家柳伯来了,他见小姐脸上表情微愠,提心吊胆地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对这房间的摆设有什么不满?”
“实在是和我的喜好差很多,把帐幔还有壁饰都拿掉,替我钉个上好木柜,我要放上医书。”她看着房间,一一指点着。
“这……这样会不会太单调了?”柳伯以为小姐长大了会改变,会和大部分的姑娘一样喜欢美丽的饰品与摆设,却没想到她和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不会,除了必要的东西之外,其它我全不要。”金可儿非常认真的强调道。
“这……是的,小的立刻派人来处理。”柳伯这下还真没辙了。
走出房间,柳伯突然止住步子,“对了,我见过袖风那小子的木工,做得非常棒,何不让他替小姐钉个木柜呢?也省得我再去外头找木工。”
主意一定,柳伯便直接往府邸后方走去——
正在后面柴房外劈柴的曲袖风在听了柳伯的吩咐之后,便带着木尺前往金可儿的闺房。
“小姐,我是曲袖风。”他在门外以平静的语气问道:“我来丈量你要的书柜的尺寸,能否请小姐出来一下?”
“曲袖风!”待在屋里翻着医书的金可儿闻声一愣,随即想起他不就是刚刚在大厅内不苟言笑又冷漠狂妄的下人吗?
虽然很想将他撵走,但为了看看他有何本事,她改变了主意。
“进来吧!”她懒洋洋的回道。
“还是请小姐出来,我才好进去。”他坚持己见。
金可儿轻轻一哼,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望着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男人,“你的意思是这大热天的,还得让我在屋外等?”
“外头比屋内凉爽,若你无法接受南方的气候,我建议你还是到亭子坐坐会舒服些。”他发自内心说道。
“我偏不,我才刚回府,就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她弯起漂亮的嘴角,故意试探他,“那你进来就好。”
“如此不合礼教,那我等小姐去膳房用膳时再过来吧!”曲袖风朝她点点头便准备离去。
“你给我站住!”瞧他直到现在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金可儿听了气结,“我让你走了吗?”
“敢问小姐还有何吩咐?”他的眸子始终平视前方,聪颖的金可儿却完全无法从他那对烁亮的瞳心中看出他有丝毫的谦卑之意。
“知不知道,你一点儿都不配做金府的下人?”看不下去了,金可儿忿忿地道。
曲袖风眯起双眸,“别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小姐可以不顾名声,但我不能不顾及小姐的名声。”
“你──你以为我——”简直太过分了,“好,你记住,我一定要叫我爹赶你出府。”
“老爷不会的。”他轻锁眉心,语气是肯定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还有其它事得去做。”
“不对,你为何如此肯定我爹不会赶你走,而你居然敢回我嘴?”金可儿走出房间挡住他的去路,冷冷盯着他坚决的表情。
站在他面前定睛一瞧,她才发现他很高大,五官端正、眼神炯利、鼻梁挺直,唇则是看似寡情的薄,这样的男人为何会在他们府邸当差,而且还一副傲视群伦的架势。
不爽,真的让人看了太不爽快了!
“小姐,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抬杠,你有任何疑问请去问老爷,我真的得走了。”
“好,你走!我这就去找我爹说个清楚,你放心,我赶你走赶定了!”
曲袖风眯起眸子,任她说着威胁的话语也没有半点紧张或请求她留下的意思。
他是如此冷静,面对她几乎没有半点儿畏意,甚至高傲依旧,这让金可儿更加不满了。
她打消原有的念头,对他弯起嘴角,倩然一笑,“好吧!那你可以进去了,我待在外头等你。”
“是。”曲袖风看了看她嘴角的诡怪笑容,走进屋里拿出木尺开始丈量,可他万万没想到金可儿也跟着进屋,就站在他身后五步之遥,靠在桌案旁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曲袖风一边丈量,一边说道:“我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大胆的姑娘,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不害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别忘了我是名大夫,可以救人也能害人。”当然,她这话只是说说,习医是她长久的愿望,救人是她毕生职志,又怎么可能有害人的念头?
不过,对眼前这男人可就不一样了,瞧他那张冷硬的脸,金可儿直想往他脸上撒一把毒粉。
“原来你习医是为害人?”他回头冷冷地道。
“是害人或救人都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她冷冷地一哼。
“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只是奉劝你几句而已。”
“可以,你尽避劝我,但是得先让我说说我想要的书柜是什么模样吧?”她走上前指着墙,“这里我要用玉竹做点缀,约莫三寸大小……这柜门想要编织而成,大概就这般大。哦!对了,柜门还得绲上竹叶边,至于下面这层……”
就这么金可儿自顾自说了一长串,到最后连自己说些什么都忘了,她就不信曲袖风会记得住!
待她说完,曲袖风便问:“就这样?”
“对,就这样。”他那是什么表情,难道她的要求还不够繁复?
曲袖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先告辞。”
“等等。”金可儿忍不住冲到他面前,近距离望着他那对冷冽的眼眸,“你就这么进我房间,然后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我根本看不出来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就当她无理取闹吧!可要她漠然地让他离开,她实在没办法。
“柳伯说了,你需要一个木柜摆书,所以我刚刚丈量了尺寸还听了小姐许多要求。”他转过身,回应她的问题。
“可是你既没带笔又没带纸,只拿了把木尺,怎么记下尺寸呢?”反正她就是要鸡蛋里挑骨头,刻意刁难他。
“我有脑子,可以记在这里。”他点点太阳穴。
“好吧!那我倒要瞧瞧你的脑子有多管用,能做出什么样的书柜!”金可儿故意与他闲聊,想扰乱他的记忆。
“那就请小姐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