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佑书上完香后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崔妏蔷求之不得,自然也完全未提离开的事。
然而当看着生前熟识的朋友一一前来吊唁,神情哀恸,她脑中一片空白,心越来越冰冷,她多希望这只是场恶梦。
韦佑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久后才想起她还在身边。
然而才看了她一眼,他就意外了,“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看起来随时会昏倒的样子。
“没……我可能只是……有点不习惯这种场合。”崔妏蔷干干的道。
“抱歉,我没想到。”有些人对丧礼是有忌讳的,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冲动的把她带来了。
“不,能来看看也没什么不好。”她努力吸了口气,“经理,这个崔小姐……就是你先前说喜欢、想送她礼物的那位?”
本来他是打算永远不对任何人说这些的,但韦佑书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点头承认了。“是啊,就是她……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她了。”
她瞠大了眼,“可是为什么我……我的意思是,她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他微微扯动唇角,“她不喜欢我,一见到我总是躲得远远的,我又何必苦苦纠缠?”
“我……”她差点想月兑口说她没有,可仔细一想,那反驳的话竟又说不出口。
严格说起来她并不讨厌他,只是不太习惯他如火般的性子,总觉得一旦太靠近就会被灼伤,因此每回见到他都下意识的想躲。
却没想到她自以为不着痕迹保持距离的举动,他都一清二楚。
不过也幸好她没说出口,毕竟她现在可是“叶瑾彤”。
崔妏蔷讶异之余,还觉得愧疚和难过。
最后,她只能困难而笨拙的道:“我觉得你不用想太多,她也许未必真的讨厌你,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
靶情的事固然不能勉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自己“生前”对他的态度确实该反省。
“谢谢你的安慰,不过我不需要。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她不喜欢我,她比较喜欢像我哥那样稳重的人,所以我也没想过要和她如何……”说着,他的声音突然轻了,“只是,本来还想至少能远远望着她的,没想到老天却连这机会也不愿意给我。”
他的语气淡淡的,仿佛没带什么感情,可她却听得心口揪痛,几乎忘了呼吸。
她从来不晓得,原来竟有个人这样卑微悄悄的爱着自己,而自己先前却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既然她不喜欢你,你又为什么爱她呢?”或者她想问的是,自己哪一点值得他爱了?
她长得不美,和叶瑾彤可差多了,对他态度不好、懦弱没什么主见,与开朗阳光的他相比,个性也称不上讨喜,他究竟喜欢上她哪一点?
他低头望向她,忽道:“那你呢?我也没什么好,你又爱我哪点?”
“嘎?”崔妏蔷彻底呆住。
什么跟什么,她哪里爱过……她正想反驳,却又突然意识到不对。
等等,他现在说话的物件是……叶瑾彤吧?难道叶瑾彤爱他?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以“叶瑾彤”的身份在医院醒来时,他那称不上和善的态度,所以那时他以为她在演戏,假装失忆只是为博得他的注意?
她觉得自己应该表达一下不满,不管是被误会喜欢他,还是被误以为耍什么小手段,但此刻她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算了,别理我的胡说八道。”见她那一脸茫然,甚至有点惊吓的态度,韦佑书可以完全确定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佑……咳,经理,我、我以前喜欢过你?”她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实在不是她八卦,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崔妏蔷”已死,恐怕她就得用叶瑾彤的身份过一辈子了,自然该了解一下叶瑾彤的喜好,以免穿帮。
“那不重要,你若是忘了,就别想起来吧。”韦佑书语气淡淡的。
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爱可以分给其他人,所以她若想不起来最好。
崔妏蔷突然觉得有点郁闷,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低落。
唉,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他暗恋着正准备嫁给他大哥的她的“前世”,结果她“死后”灵魂却跑到暗恋他的秘书身上?实在太疯狂了。
正心烦意乱着,没想到一侧头却不经意瞥见她过去的“未婚夫”正往这儿走来,不觉轻轻“啊”了声。
“怎么了?”韦佑书问道。
“是……你大哥。”她轻轻抬手指了指那差点变成自己老公的男人。
对他,她当然有满满的怨。
这恶劣的男人,婚前劈腿偷吃让小三怀孕,还妄想三人行不说,她会变成现在这模样、来参加自己的丧礼、被逼着看亲朋好友为自己伤心难过却不能招认,追根究底都是因为他。
她崔妏蔷活了二十几年,说好听点是温柔,说难听点就是没个性,不管喜欢或讨厌谁都只是淡淡的——除了那个如艳阳般、令她不知如何面对的男人。
但现在她却恨起让她生活彻底颠覆的韦佑伦,若不是他,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害父母好友为她伤心。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上前甩他两巴掌,身旁便已有个人先冲了出去。
“砰砰”两声,韦佑伦应声倒下。
周围的人因这突来的变故惊住了,一时间竟没人反应过来,更别提劝架。
於是韦佑书又趁机补了自家兄长月复间几拳。
“靠……韦佑书,你打我?你疯了吗?”韦佑伦气急败坏的道,但他的体格完全不能与弟弟相比,被出其不意撂倒后哪还有办法还手?
“终於肯出现了?妏蔷在你办公室的楼梯间摔死,结果你这几天都躲哪去了?”
韦佑书激愤之余,自然也未错过兄长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心虚。
那天的事他并不知情,警方也采信了崔妏蔷是自己失足跌下楼梯的说法,但他就是觉得妏蔷的死与大哥月兑不了关系。
她是那样谨慎优雅的人,做事总是不疾不徐,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足从那么高的楼梯滚下去?
包何况大哥办公室在高层,电梯又没故障,她为什么会去爬楼梯?
而今见到兄长眼底的心虚,他对自己的猜测又更多了几分把握。
韦佑书当然知道自家大哥没那胆量也没动机杀妏蔷,比较可能的是两人起了口角,导致妏蔷在心绪混乱下失足跌落。
他很恨,恨大哥都要娶妏蔷了,却没好好保护她。
崔妏蔷也被韦佑书的举动吓到了,她没料到韦佑书居然直接对亲哥哥出手。
她比其他人都先反应过来,想也未想的冲上前,扔下拐杖从侧边抱住他,“韦佑书,你快住手!”
她是不在乎韦佑伦的死活,但韦佑书在这种场合殴打自家兄长可不是好事。
混乱中,韦佑书的手肘撞在她旧伤未癒的胸口上,她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害羞之类的情绪,一阵椎心的刺痛蓦地炸开,她痛得只能闷哼一声。
但也就是那声闷哼,让韦佑书愣住,稍稍拉回理智。
他先是瞧着被自己压制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兄长,再愣愣转头看到痛白了脸的女人,暂时忘了愤怒。
“你……怎么样了?”他直觉问道。她的脸色好难看。
“没事。”她吸了口气,慢慢退开,“你……别再动手就好,他不值得……”
那种烂人,不值得他浪费力气修理。
只是……天啊,胸口怎么这么痛,她的肋骨该不会又裂开了吧?崔妏蔷迷迷糊糊的想着,忘了脚上也还有伤,急着想退到墙边靠着,却一个踉跄,往后跌去。
“小心!”韦佑书眼明手快的拉住她,以防她真的跌倒。
但他用的力气稍大了些,这么一扯,便将她扯入怀里。
瞬间,一股淡雅的清香窜入鼻中,令他有片刻怔忡。
这不是过去叶秘书身上那种浓郁的香水味,而是种只有在靠得极近时才嗅得到的淡香。
“韦、韦经理……”被他这么一搂,崔妏蔷吓到的同时,被他触碰到的肌肤突然有种像电流般热热麻麻的感觉。
浅浅的红晕爬上她苍白的脸庞,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玫瑰带着羞涩的娇艳,一时间两人都呆住了,只能愣愣瞪着彼此,不明白心底的震撼从何而来。
韦佑书有些迷惘,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秘书长得很漂亮,可过去他对她的漂亮毫无感觉,不知为何此刻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就在他们像定格般呆立在原地时,某个刺耳的尖嚷声打破这隐隐流动暧昧气息的氛围。
“佑伦、佑伦你怎么了?”一个女人努力推开围观的众人,冲进来欲扶起韦佑伦,“有没有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替你叫救护车?”
“他死不了的。”韦佑书冷声道,这才缓缓放开怀里的她,“你……没事吧?”
后面那句自是对崔妏蔷说的了,他现在也猜到自己刚才多半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伤处,因而有些担心。
只是他不懂,为何放开她时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崔妏蔷默默摇头,心情很乱。
“韦佑书,你别太过份了,我可是你大哥!”韦佑伦龇牙咧嘴的嚷着。
“你该庆幸我还记得,不然就不只是这点伤了。”他回神,朝着自家兄长冷笑。
“你……”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这是怎么了?”崔家两老匆匆赶来,强忍着悲伤试图缓和气氛,“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动手?”
“那可要问他了。”韦佑伦气呼呼的瞪着弟弟。
“与其问我,不如先问问你自己对妏蔷做了什么。”韦佑伦越心虚,他越确定妏蔷的死多少与他有关。
“我、我哪有做什么?你少含血喷人。”韦佑伦为自己辩白,却明显底气不足。
“你敢发誓自己对她的死毫无责任?”韦佑书步步进逼。
“你们兄弟别吵了。”崔父头疼道,转头向旁边的佣人指示,“带佑伦去客房休息一下,顺便请黄医生过来。”
“不用了。”扶着韦佑伦的袁予情冷冷的道,“有人口口声声说崔小姐是佑伦害死的,我们还是别留在这儿惹人嫌得好。”
要不是男友坚持前往,她根本不想跟来参加情敌的丧礼。
“咳,袁秘书……”韦佑伦心中还有顾忌,不敢在这种场合公开他们的关系,几度想暗示袁秘书别这么张扬。
但袁予情才不理会他的暗示,好不容易情敌死了,自己终於有机会扶正,她巴不得昭告天下,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反正她肚子里有韦家的骨肉,母凭子贵,而且过去韦佑伦亦觉对她有亏欠,因此颇纵容她。
“我送你去医院。”她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半扶半扯着韦佑伦离去。
韦佑书冷睇着两人的背影,眉皱了起来。
尽避心中混乱,他却没忽略袁予情与自家兄长之间明显不寻常的亲昵。
这算什么?身为妏蔷的未婚夫,却带着另一个女人来参加她的丧礼?
如果可以.他实在很想追上去多赏自家大哥几拳,然而当瞥见旁边脸色惨白的叶秘书,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算了,看在这是妏蔷的丧礼,暂且饶过他。
韦佑书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妏蔷能够安息,他不愿她连过世了还被打扰。
他是为了她,而不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