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心愿已了,打算赶紧离开乡下,以免夜长梦多的柳浪和黑泽野,正准备下床,精神奕奕的獒犬突然跑进客房,跳到床上,甚至挤到他们俩中间,一颗头在棉被里钻来钻去,咬出一张红色喜帖。
獒犬雄纠纠的坐在他们俩中间,柳浪和黑泽野不敢乱动。
季妈妈提着水桶经过,看到它嘴里咬着那张红色喜帖,欣喜的说:“弟弟,你怎么那么厉害?柑仔把喜帖藏在这里,你也找得出来?”
“啊!怎么……”季晓橙一踏进客房,就因为那刺眼的红而倒退一步。
柳浪心想,乡下这里的人,好像只要高兴,随随便便都可以走进别人的地方。
等到獒犬被带走,柳浪和黑泽野赶紧盥洗,决定快点回台北筹画选拔赛,以免在这里待得愈久发生愈多事,这里的磁场太奇怪了。
半晌,柳浪急忙向季家人道别,骑着风火轮号离开。
黑泽野则是坐进保时捷后座,吩咐司机快快开车。
季晓橙因为拗不过妈妈,只好开着装载车前往大饭店。
泊车小弟看见这辆布满泥沙的大车,不由得一怔。
季晓橙知道自己开着这么一辆装载车就来参加连锁餐厅小开和昔日同窗好友的喜宴,自然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她才不管呢!
“季晓橙,三千六。”负责收礼包的同班同学林兰卉挑了挑眉,语带玄机的说:“没想到你还挺够意思的嘛!我们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本来今天的女主角是她,人家沈祖蔚农工毕业就跟她求婚了,结果……”赵翠珊抿嘴笑道:“说什么还没有想结婚的心情,现在嫁给他的是以前最好的朋友秦绣菊,后悔了吧?都二十二岁了,乡下这里还找得到几个小开?”
“以前祖蔚叫她不要整天跟蓝家那三个男的在一起,她就是不听,只要一有空,便在圆环和地下道抛头露面玩摇宾乐,谁受得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老是和一堆男孩混在一起?”林兰卉酸溜溜的评论。
“音乐有什么好玩的?又红不了。”她们都嫉妒个性大而化之的季晓橙,男人缘比任何人都好。
季晓橙大步走进宴客厅,自然没听到她们说的这些话,不过长辈、同学、同学的亲戚会在她背后议论什么,她可想而知。她迳自坐下,虽然旁边都是国中同窗,但早已与他们话不投机,那些眼神让她觉得来错了地方。
从小到大她总是困在同一个山城、同一个圈圈里,有时真想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新郎和新娘相偕进场,投射灯聚集在他们身上,所有的宾客含笑拍手。
“你也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秦绣菊一身白纱礼服。
“柑仔……好久不见……”新郎沈祖蔚再见到她,仍然心动。“嗯,祝你们幸福。”季晓橙站起身,诚挚的说。
“虽然在圆环和地下道看你们表演的都是路人与没事做的老年人,可是我还是想看你大展身手。”秦绣菊笑里藏刀,让人看不出她俩曾是最好的朋友。
“可以上台唱一首歌祝福我们吗?”
“阿菊……”沈祖蔚没想到妻子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不好意思,没有吉他,也没有乐团,我唱不出来。”季晓橙知道她是在刁难自己。
“台上那些老伯伯不就是我们请来的大乐队吗?”
旁人都听得出来,新娘故意奚落昔日好友,有人不明白为何,有人了解她们之间的过节,也不好出声说什么。
“还是不行吗?唉,我还以为我们的恩怨早就过去了呢,没想到你还是放不下,只有我一个人在剖心肝……”占了上风的秦绣菊假意叹息。季晓橙想要反唇相稽,却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转头一看,竟是柳浪。
“不好意思,路上塞车,排演很久的婚礼祝福可以开始了吗?”他故意这么问。
这时,折回四合院的黑泽野走进来,把她的廉价吉他交给柳浪,“好好配合我的歌声。”众人心想,难道……真正心胸宽大的是季晓橙?她居然还找人来献唱?
原来他们两人中途改变心意,都想偷偷再帮季晓橙一点,好将清洗猪圈的工作推给对方,没想到在饭店门口碰上了。
柳浪出门前曾听见季晓橙和季妈妈的对话,认为季晓橙绝对有必要展现大方,最好的方法就是由他们假装是她安排的献唱人员,所以他要黑泽野回去拿吉他,再赶回饭店,他弹,黑泽野唱。
他们一走进宴客厅,刚好看见秦绣菊在刻意刁难季晓橙,不禁庆幸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我来唱。”季晓橙从柳浪的手中拿走吉他。
柳浪和黑泽野面面相观。她要自弹自唱?从她家、张三姑、附近邻居,甚至是刚才一路听见的闲语,都说她和什么姓蓝的三兄弟在街头表演,敏感又专业的他们自然不会留意,喜欢弹弹唱唱的年轻人不少,但都只是泛泛之辈,对乡下人,他们没信心。
季晓橙满脸倔强,缓步走到台上,神情瞬间一变,从容不迫的边弹奏吉他边唱歌。
“是AnnaMcMurphy的DeeperandDeeper?”黑泽野讶然。
她竟然会知道这么冷门的歌?柳浪看着站在台上的季晓澄,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硬实的压着随时变调的和弦,另一手则把弦线刷得强劲又流畅,这首歌不单单是指爱情,而是爱人与被爱里过着平凡的生活却不知不觉愈陷愈深的每一天,直到男人非得跟女人结婚不可。
表演的本人必须具备自己也相信爱情的甜蜜才行。
不知何时,在她的自弹自唱外,还加入了琴声,季晓橙疑惑的看向一旁,只见柳浪坐在原有的老人乐队那电子琴的位置上,即使是中古的普通电子琴,在他鬼魅的技巧下,竟然发挥意想不到的流畅感。
在柳浪柔情又俏皮的琴声带领之下,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竟比之前协调多了。
“简直是渐入佳境、水乳交融……”黑泽野很久没看见柳浪演出了,心想,那家伙听出了小橘子音乐里的不甘心,觉得不对劲,才上去救她的吧?
唱到后来,季晓橙不时回头对着柳浪微微一笑,柳浪还是没什么笑容,可是他的沉稳和浑身才华,把电子琴弹得清灵而响亮,不管怎样,都让她感到安心,何况她一向是崇拜他的啊!演奏完毕,季晓橙微微一鞠躬。
“谢谢大家。”虽然没有排练过,但柳浪竟然非常完美的配合她做了个没有瑕疵的结尾。
“哗……好啊!”全场宾客都起立,拍手叫好,好幸福的感觉。季晓橙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演,又都是认识自己的人,不免有出口气的感觉。
“原来你会自弹自唱啊!”下台后,柳浪边抽烟边问。
“我早就说过我会了啊!”她大声抗议。
什么嘛,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谢谢你帮我,你真的很厉害。”她由衷的说。不愧是音乐鬼才。
“既然如此,可以把另外十次清洗猪圈的工作送给K吗?”柳浪问。季晓橙不禁笑了,一次完美的演出,在柳浪的眼里只是拿来交换这件事,什么掌声、什么崇拜、什么完美演出,他全都不放在心上。
“吉他是我拿来的,划掉五次。”黑泽野也不放过这机会。
沈祖蔚以一种可惜又带点留恋的眼神望向季晓橙,淡笑的说:“谢谢你和你朋友为我们表演的这段节目,谢谢你真心的祝福,看来……我应该多等你几年。”
之前奚落、嘲笑季晓橙只能养猪种菜、唱那卡西的同学和长辈们,无不对她在音乐世界的光芒四射、大方自信感到惊讶,而且她怎么会认识这么出众的两个男子?那个上台帮她弹琴、绑着马尾巴的男人,俊美却又同时具有凡人勿近的冷峻气魄,另一个替她拿吉他的男人,则是阳刚又俊俏。
他们不免有一种气沮却又羡慕的复杂心态,这乡野间哪来这么出众的男人?秦绣菊的脸色难看到不行,勉强挤出客套话,“这位是……”
“啊,肚子好饿。”柳浪打断她的话,迳自坐下来。
“我也不想吃你PuB里贵得要死的餐点,为什么我去你的店还要钱?”黑泽野想一想也坐下,他从未参加过这类喜宴。
他们完全没把秦绣菊放在眼里,让她十分难堪。
季晓橙原本打算唱完歌就走人,没想到他们还硬是要拗一顿大餐,真是随兴自若的两个人,尤其是柳浪……她对他既感恩又欣赏,不管别人会怎么看他、说他,他想怎样就怎样,又酷又潇洒。幸好他们前来相助,让她不再那么孤单,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
喜宴结束后,季晓橙向柳浪说:“以后不用清洗猪圈了,虽然不知道“流浪的天使”出了什么事,但若是一直都不能复出,可能有什么重大的缘故吧,硬是撮合也很为难……小真会理解的。”
“终于等到你说这句话。”柳浪抽着烟。
“这样搞得我们好像做什么都是有企图。”黑泽野不想看起来是那样。
“不是这样吗?”季晓橙狐疑的反问。柳浪不禁莞尔。
这位橘子小姐的心地总是那么清澈,想什么就是什么。
要道别了,如果没了随时会威胁他们的小真遗愿,他们是不会再来的吧?季晓橙心想,他们都是远在天边的巨星,能与他们相遇,还跟柳浪在台上合奏,已经是奇迹了,这是她在
乡下生活了二十多年都不敢想像的事,繁华得像一场梦……奇迹过后,还是要得回归正常的生活。
“Swell……”她对着柳浪大喊。柳浪正跨坐在“风火轮号”上,催动着油门,回头一看。
“下周六我的乐团在新竹圆环旁广场有演出,有空的话……请来看……”她愈讲愈小声,从紧张到卑微。就算有空,他也不会来吧?柳浪盖上安全帽的面罩,一语不发的离开。
和她的预料一样。
SKY国际娱乐很快就规划好了选拔赛的一切,以Swell和K为名而号召的“流浪的天使”杯乐团选拔赛如火如茶的展开。那嗜爱赛车,全世界默认他为地下业余赛车第一快的风速赌徒柳浪,原来就是“流浪的天使”如妖似魔的贝斯手,这真让人万万也想不到。
蔽起巨大旋风的竟赛,立刻成为乐团间互相竟逐的指标。
柳浪在二楼的VlP包厢,趴在栏杆上,看舞台上的乐团唱得卖力,但都很无趣。
“你和K的号召力竟然一点都不减。”一旁的施曼莲满意的说。
“是你太会操弄通路了,包装得完美无缺……”柳浪懒洋洋的直言。
“你应该要说,愧对这些曾经爱过你们,又被你们抛弃的乐迷。”她也不让步。
“爱这种事情,哪有谁对谁错?”柳浪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仍是一贯的自我主义,淡淡的说:“我既没有义务要提供什么,谁也没有权利说被我伤害了。”
“难道“爱”这种东西对你来说都没有层次?说得好像跟女人上床和女人的眼泪对于你的意义都一样。”即使置身PuB里,施曼莲还是穿着香奈儿套装。
“只要可以互相解决空虚就够了,什么鬼层次……重要吗?”他一脸厌烦。
施曼莲曾是一手打理“流浪的天使”的经纪人,只要一面对工作,便完美得无懈可击,唯有面对柳浪,她偶尔会流露出复杂的眼神。
他没有什么改变,因为在出片以前的日子便是漫无目的、飘泊不定、不忮不求、颓废浪荡,Doll出事后,他也只是维持原状而已……可是,她知道人最可怕的不是面对风暴后的崩溃绝望,而是看起来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Swell……”她伸出纤手,轻抚他的手背。
柳浪不着痕迹的摆月兑她的手,夹起唇间的烟,阻止下一句话或下一个情节的发生。
“对于我,你也没层次吗?”施曼莲毫不退让的问了。
“你该不会是想跟我讨论我们这五年上了几次床吧?”
“你……”她暗骂自己肤浅,明明知道他是善于面不改色的让人受伤的那种自私男人,她竟还以为可以由工作及人际领域上那善辩的自己来占上风。
身材高大的黎焰窜到他们中间,双手分别搭着他们一边的肩膀,还各拿了一杯酒给他们,十分愉悦的说:“我们SKY音乐的秘密武器就要出场罗!”
那杯酒,柳浪喝不下去,看向黎焰,依他对他的了解,知道他绝不是说着好玩。
“黎大少,你之所以会对我那感人的癌逝病童的遗愿那么卖力,该不会除了我上次猜到的周边效益外,其实你早就要把你们公司的新人放进选拔赛里?”
“哎呀,只是顺便嘛!懂吗?”黎焰将脸凑过去。
“没人性的家伙,你去死吧!”柳浪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远远的坐在角落。
“喂,有个很棒的新人团,你真的不看?施曼莲强力推荐,只要有她捧,哪个人不会红?”黎焰提高嗓音对他说。
红?真是令人反感的字眼啊!柳浪向后躺在沙发上,对选拔赛一点兴致也没有。
忽然,从心里响起了纯净的吉他声和唱着DeeperandDeeper的甜蜜嗓音,在遥远山城里,鸡犬相闻的田间,有浓香四溢的客家菜,还有豪迈的大笑声,很容易便因为一件小事就惊声怪叫,动不动就为几句话作势打人,留着俏丽短发像个男孩般急躁的季晓橙……这些画面让他平静下来。
今夜的舞台掀起最高潮,一支叫“Angelina”由女生担任主唱的乐团定庞克风,风格是在此地不太盛行的音乐类型,但确实是有几分自信和与众不同的想法。
那个女孩留着刘海,化着烟熏妆和紫色的嘴唇、指甲,全身上下下是黑色就是银色的腰带和挂饰,就连其他乐手也做差不多的装扮,是第一支除了创作以外,会考虑整体造形,营造出舞台气氛的乐团。
他们的音乐、翻唱前辈的曲、自创歌,全都走庞克风或重金属风,听得出技巧高超,而且底子深厚,懂得一点音乐的人都听得出他们是在外国留过学,全场臂众耳目一新,虽然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也跟着跳动,反应挺好的。
“她叫Anne?A、n、n、e,?安恩,不是A、n、n、i、e,安妮。”黎焰回头介绍。
柳浪自顾自的陷入半昏半睡的状态,一听到黎焰跟他说话,马上疑惑的问:“安妮?皇宫酒店竟然也派出红牌小姐?她真那么想红吗?”
“你的脑袋可不可以不要只装那些东西?你跟卫可仲那色虫有什么不同?”
“别跟我说你都不会去,安妮跟我说过,你上个月包了她十二天。”柳浪斥道。
“她怎么这么没职业道德?”黎焰不悦。
“如果她不说,没人知道原来你一晚可以上七次……”
“明明是八次。”黎焰纠正。
“她说的是上洗手间。”柳浪冷冷一笑。黎焰的脸僵住,如炬的目光看着他,“不要扭曲她的话。”
“奇怪了,为什么?亢奋的时候特别频尿吗?”柳浪还继续说。
“找死!”黎焰上前,想要揍柳浪,他闪开了,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施曼莲回头看他们,冷嗤一声。真是的,Angelina是他们公司本年度的终极武器,无论是造形、自我意识、音乐风格、创作力,都是百分百绝佳的组合,尤其是主唱Anne,在某些特质和音乐灵魂上都与Doll相似,他们怎么都不好好的看啊?到底主办人和出片的老板是谁?
凌晨,短针指在四,天空是暗蓝色带点银光,月亮还悄悄的躲在云边。
柳浪看到了。
她有着长长浓密的睫毛,她的唇瓣是粉红色的,她的雪肌扁滑有弹性,她侧身躺在铺满各色玫瑰花的金色浴白里,玫瑰花瓣遮住她完美赤果的胴体,她闭上眼睛,安静而美丽的睡着,微鬈的长发随意散落在水面……Doll像个美人鱼,美得如此哀愁,且动人心魄。
视线渐渐拉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流出热水,浴白溢出来的水是淡粉色的。
被热水浸泡好一阵子的Doll,皮肤泛着红润,但她的手腕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还在不断的涌出鲜血……
他睁开眼,颓然坐在床上,不安的喘息着。从新竹回来后就没再作噩梦,可是昨晚Anne那独树一格的演唱、施曼莲的索求,又让他在梦里回到五年多以前,他和黑泽野一同闯进Doll烧了炭的浴室……
这五年多以来,只要一松懈下来,这画面就会不断重复,Doll还在杜圣夫的医院里接受治疗,可是她那濒死的面貌却像幽灵一般,每日每夜的纠缠着他。
此时DeeperandDeeper那温暖的音符流泄进他的心头。他突然明白了,Angelina虽然水准、唱功、装扮、音乐素养都是一流的,但他就是觉得不太契合,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在挑剔什么,只要选拔赛落幕,让Angelina拿得冠军,就能遂了所有人的心愿,不是吗?但是那天在喜宴上大大方方的站上舞台,只要背着吉他就自然的傲视众人的季晓橙,她那清亮的歌声却好像弥补了Angelina的不足。
“她说……这个周六在新竹圆环演出?哪里呀?”柳浪喃喃自语。
新竹市东城门一带是许多年轻人喜爱流连的地方,附近有两旁种了樱花树的护城河,依阶梯而下的圆环广场便是表演者最爱的练习区,在这里表演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场地费,也母需任何条件,只要提出申请即可。
此时,带着迷幻电子的摇宾节奏已进行了两分钟,就连起先不耐烦还没有人唱歌的老公公、老婆婆也跟着那缓慢的节拍舞动身躯,而坐在看台上的年轻人们早已融入音乐里,跟着乐团女主唱随意的摇动双手、甩着头,而那女主唱跳着舞,像是很享受在这氛围里,不像一般演唱为了要带动气氛而张牙舞爪。
不知电子鼓击到了哪里,女主唱的歌声顺势滑入下一节。
“凡尔赛的Oscar究竟像玫瑰或木棉,我等你回顾那辉煌的宫殿,玛丽皇后的头断在众目睽睽,雪地喷上了红艳艳的血,曾让西毒说过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是从颈子喷出的血的王家卫,最爱法国没阳光阴冷有太阳又干燥的氛围,蓝灰色调是他最常调的画面……”
痴痴的伫立在广场上方,柳浪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热,从胸口一直热到喉咙,看着这么多人跟着季晓橙一起摇摆,连他都不知道起先的迷幻电子原来是有谱的,她唱的不就是“流浪的天使”成名曲“凡尔赛的黑”吗?
当她唱出第一句,只听见人们停了三秒,接着爆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和惊呼,显然跟他一样完全不知道她要唱的是早就消失的曲子,在惊叫过后,人们跟着她一起唱,柳浪的呼吸慢慢变得紊乱,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想法。
即使消失了那么久,大家还是会唱“流浪的天使”的歌,因为季晓橙的带动。
她完全沉浸于唱歌这件事,虽是表演者,但像是在广场里享受的其中一分子,随着副歌愈来愈强烈曲折的摇宾节奏而摆动身体,还能够正确无误的唱着高一度音……柳浪一直以为,能够享受他所做的诡谲曲子的人只有Doll。
他们当红时专辑大卖,每个人都爱唱,可都是捏着嗓子,当作是挑战自己的能耐,也是上吉他课、上声乐课时的教材,不过……能“享受”的人,天底下恐怕除了Doll,就没了。
对了!就是享受。季晓橙不同于一般人、Anne或其他参赛乐团的特质,她懂得享受。
最后,她双手高举,用力的挥舞,对着四面八方的观众大叫:“今天的演唱会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微量的电子音乐还在放送,使人心情愉悦。
有人起身离座,有人跟季晓橙做了简短的对话,甚至有人大喊安可,可是碍于还有下一场,只好作罢。
柳浪终于忍不住,来到几个还在讨论刚才乐团演唱的年轻人身旁。“请问,他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喔,是客家话啦!她说:“再见,下次再找我玩。”有人便慎重其事的回答:“谢谢,下次再找你聊聊吧。””戴着毛线帽的女孩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
原来是客家话。季晓橙是客家人吗?柳浪倒是又发现了新趣点。收乐器、推音箱、关电源,蓝家三兄弟很快的就把所有东西都收走。
“谢谢……”柳浪现学现卖,在她身后说客家话。
季晓橙惊愕的转头,“歇?果然是你!”
“你爸那么台,满口台湾国语,你怎么会是客家人呢?”柳浪不解的问。
“我不是客家人啦!只是刚好住在客家村……啊!”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有点心虚的红了脸,“你怎么来了?你都听到了?”
“对呀。”柳浪点头。
“我是说……我唱你们的歌,还改编,你都听见了?”她丢脸丢到家了。
“听见了。”他一脸慵懒,坐在石墩上,点燃一根烟。
喔。她像是做了不想被大人发现的事的小孩,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却又暗骂自己笨蛋,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头发总是盖住脸,怎么可能会看到他的表情?
柳浪若有所思的抽着烟,再斜眼瞄着她,好像明了她在想什么,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记得她原本是他的乐迷,而他是震撼乐坛的音乐之神,他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她故作坚强的问。
“不能笑吗?我难得笑……”
“厚!”她为他话语中似有若无的调侃意味感到尴尬。
“你真的很喜欢我们?而且你学我弹贝斯的样子学得很像。”柳浪说。
季晓橙有种被电到的感觉,莫名其妙的,身心都酥麻了。蓝家三兄弟把所有的器材搬到车上,大哥蓝子汉好奇的上前。
“朋友吗?”
“喔!我知道,他就是为了求柑仔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跑去龙勇华他家呛声,还打垮十几个兔崽子的台北痴情郎啦!”老二蓝而郎指着柳浪大叫。
“嗄?”柳浪怀疑自己的耳朵长脓,惊诧不已。
“那个……还不就是张三姑……”身陷谣言中,季晓橙难为情的叹口气。
“乡下人天天闲着没事做啊?!”柳浪一脸无奈。
“原来是真的!”排行老么的蓝仁味恍然大悟。柳浪看他们接二连三的开口说话,随口问道:“他们怎么那么像?”
“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啊!大哥叫蓝子汉,老二叫蓝而郎,小弟叫蓝仁味。”季晓橙介绍道。
他们三人很有礼貌的点头,齐声说道:“你好。”
“你们好……”总算见到蓝家三兄弟的真面目了。柳浪心想。
“你怎么会来这里?”这才是季晓橙关心的事。
为什么?柳浪抽了口烟,“一定要有事才能来吗?”
“是来清洗猪圈的吗?”她想,他有那么主动吗?
“你看到我,只会想起这种事?”他不满的问。
“还有……还有想起你才是歌曲的主人……”她的心怦怦狂跳。
“什么意思?是刚才那首歌吗?那不是“流浪的天使”的成名曲吗?”蓝子汉好奇的问。
“难道……”蓝而郎看着这名神秘的长发男子。
“不可能吧?”蓝仁味不敢置信。
“如果你说得出来Doll到底怎么了,我才相信你是“流浪的天使”的Swell。我……我听说“流浪的天使”之所以会人间蒸发,不是理念不合,也不是团员出国留学,而是Doll死了。”蓝子汉相当激动的紧握拳头。他最喜欢Doll了,他不要她有事!
柳浪看着半信半疑的蓝子汉,其实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相不相信他是不是Swell,这无损他在音乐上的造诣,Swell只是个名字。
“Swell,Doll没有死,对不对?"季晓橙也用渴望又害怕的眼神望着他。
没想到他们对“流浪的天使”如此真心,他甚至还被她那纯真的表情打动了。
“Doll没有死,她自杀未遂,割了腕泡在浴白里,旁边还有未烧完的炭,因此她就连濒死的时候都白里透红,很漂亮,一点也无损在歌迷们心中的美丽形象……”柳浪的口吻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今天是他第一次对其他人说出事实。
他们四人十分震惊,又觉得宽慰,没想到Doll竟然是自杀,还用了两种方法,到底是什么事让她死意如此坚决?
“那她现在呢?”季晓橙追问。
“在某间大型医院的精神科病房里。”柳浪说。
季晓橙那满载着思绪的双眼不安的闪铄着,陷入沉默。
“她死意这么坚决,一定是发生了让她痛不欲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打击了她,让她痛苦绝望到不能呼吸也没关系?”她再也憋不住情绪,泪水终于滑落脸颊,“而且你说她在精神科病房里,那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的人住的地方吗?Doll怎么这么可怜?竟然是因为这样才唱不了歌……”
她难过到掩面哭泣。那是一种为了自己喜欢的歌手的痛苦而感同身受的情绪吗?
柳浪想着,自己何时有过这种时候了?
他生来就对万物淡然,从来不曾将任何事挂在心上,就算那些年爱着Doll,也都是疯狂燃烧的态意,背负着道德和伦理而不能结合的那段时间,他也都抱持着静待太平的日子到来的心情,不曾为了谁真正的悲伤,也不认为世上有什么事是可以痛苦到令他割舍任何的事物。
目睹了Doll自杀的画面,他的痛苦、惊吓、不解、可惜多过了悲伤。但是,季晓橙竟然可以为了Doll如此感同身受,只因为喜欢他们的音乐。
是他太冷漠,还是……柳浪不懂,最近季晓橙的所作所为,都能轻易的挑起他从来不认为有需要改变的一切。
他情不自禁的靠近她,抚模她的头发。
季晓橙出于自然反应,偎进他的胸怀。
他只好轻轻的拥着她,让她在他的怀里哭泣。
他一直都在活在Doll的阴影中,以为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抽离,可是他现在抱着为了Doll悲伤难过的季晓橙,忽然心生疑惑,为什么现在他是安慰别人的那个人?
内心对于同一件事充满了多年伤痕的他,在不知不觉中被泪流满面的季晓橙给依赖着,而他竟然可以坚强的因为这个依赖而获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