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半小时,就在毛秀忻觉得双腿快断掉时,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一处突出于山壁上的平台。就像造物主往山壁上插了块石碟子,又在碟子上撒满植物种子,平台上长满青草,造就这一座美丽的空中花园。
她站在平台上,苜蓿农场就在脚下,风很大,逼云狂奔,亮似焚烧的日光穿透风与云,渲染一场扁灿的追逐,她忘了一路的辛苦,被眼前的美景震慑,痴痴地,看得心醉。
“来,坐下来休息。”纪泽惟拿出防水布铺在地面,没忘记爱妻怕昆虫,留了中间位置给她坐。
他们吃午餐,是寿司配热茶,还有餐后水果,纪泽惟忙着张罗食物,要喂两个小孩,还要注意妻子反应,看她一径盯着山下风景,他问:“喜欢吗?”
“喜欢。”她咬着水果,笑咪咪地点头,他才放心了。
两个小孩带了纸笔来写生,她一时兴起,也拿了张纸涂抹,描绘风景。
纪泽惟坐在她身边。“好久没看你画画了。”
“嗯,都快忘记怎么画了。”
“有天分的人,过再久也不会忘记。”
她微笑,想起不久前和白瑷琳的对话。“之前我和瑷琳聊天,她说她是生了茉茉才去学花艺、开花店,如果我也想回去念书,你会支持吗?”这念头不时在心中浮现,但她还犹豫着,总觉得自己离学生生活已经太远,恐怕难以适应。
“当然,不过现在只能准备明年的考试了吧?”
“我还没决定,只是在考虑而已,毕竟我们现在有家庭,有小瑞要照顾……”
“小瑞快要上小学了,家里一切都很稳定,如果你担心妈太忙,可以请个店员帮忙,你想做什么都放手去做吧!”
“真的?”她觑他。“当年我想念书,你不是还劝我以家庭为重,怎么现在这么慷慨了?”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农场会不会成功还是未知数,你念书需要生活费和学费,我没办法同时顾及家庭和你,只好劝你打消念头。但现在不同了,农场的收入稳定,你想做什么,我都能支持你。”
他倾身在她脸颊吻一记。“你曾经为了我的事业,牺牲自己的梦想,现在轮到我帮你,支持你去追梦。”当初有太多限制,不得不有一方委屈,如今他有能力了,想尽力弥补她,只要她快乐,他都支持。
“也不算牺牲啦,夫妻就要互相体谅啊。”曾经对他、对婚姻有怨,如今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放下了,懂得以更成熟的责任感,考虑家庭与自我之间的平衡。
“但我想念书,纯粹是兴趣,可能念不出什么成果来,这样也没关系吗?”
“成果是指什么?”
“呃,比如成为油画大师,或走设计路线,我以前的同学很多都在不同领域有成就了——”
纪泽惟摇摇头。“不要跟别人比较,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得到满足或自我证明,就是成果。”
她笑了,他简单一句话,就给了她最有力的支持与信心,越与他相处,越发现他独到的见识与气度,这些年他成长了,她却仍狭隘地当他是当年憨憨的大男孩,真是小觑了他。
“可是我念研究所的话,大概会很忙,就没时间用这些招待券了。”她从背包翻出那一大迭手制招待券。
“这不急,又不会过期。而且我建议你锻炼好体力再来,可以玩得更尽兴。”她的体力实在差得超乎预期。
“可是——咦,这张是什么?”她突然发现一张特殊黑卡,整张黑抹抹,白字写着“神秘套房,N日N夜游”。
“呃,那……没什么。”糟,一时好玩写的,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
“神秘套房是什么?在里面连住N日N夜,有什么好玩的吗?”她兴致勃勃,翻到卡片背面。“附赠……猛男一名?”
他喷笑。“呃,你看看就好,不必当真。”
“附赠什么猛男……”毛秀忻猛然领悟,猛男还能是谁?她白了丈夫一眼。“在神秘套房住N日N夜,还附赠猛男,这是伤风败俗的招待券对不对?”
他直笑。“我可没说N日N夜里面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她啧啧道:“还自称猛男,纪先生,你好意思呀?N日N夜,你有那种体力吗?”
纪泽惟懒洋洋地笑,眸底精光闪烁。“你最好不要小看我,纪太太。”
“偏要小看你,怎样?”她勾笑,那抹弧度,似挑衅也似挑逗。
他眸色一黯,将她拉进怀里,大手扣住她腰后,搜寻她的唇。
她却挣扎。“不行啦,小孩在旁边……”她往旁边一瞧,赫然见白唯茉正盯着他们瞧,两人霎时尴尬地分开。
白唯茉忽道:“有蝴蝶!”小手指着另一侧。
四双眼睛一齐望去,看见一朵粉蝶翩翩飞近,停在背包上,离毛秀忻只有半公尺。
她屏息,不敢惊动这美丽的小生物,它纯白的双翅被日光映透,泛着金色光辉,忽然振翅飞起,停在她手上。
两个小孩惊叹,她连忙摇头要他们小声些,一手猛拉丈夫,用眼神告诉他:你看!好神奇!它停在我手上!
纪泽惟微笑,看妻子惊喜得像个小孩。她瞧着蝴蝶,他眼里只有她。
这附近没有花,蝴蝶怎会飞来呢?也许是被他们的甜蜜气氛误引来吧?
不知受了什么引诱,蝴蝶又翩翩飞去了。毛秀忻失望叹息,对丈夫道:“它好美啊,是不是?”
在他眼中,最美丽的是她……
不理会孩子在旁,他倾身给她一个热情的吻。
下山时,他带他们去拜访一处山泉,泉水清冽甘甜,他在泉水边煮茶,吃着带来的饼干点心,远离尘嚣的幽静,让毛秀忻几乎不想下山了。
正当纪泽惟带着两个孩子去寻找松鼠的窝,她留在泉水边,慵懒享受山林间的芬多精时,突然,一阵铃声响起。
是丈夫的手机,搁在她身边的岩石上,叮叮作响。
她瞧了手机一眼,屏幕上显示来电者是谢棋雅。她接起,才说了个“喂”字,对方就挂断了。
她把手机放下,没两分钟它又响了,依然是谢棋雅。她再拿起来接听,同样只问了声“喂”,对方又挂线。
她纳闷,为何谢棋雅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挂断?纪泽惟不在,她这个妻子代接丈夫手机也没什么不对,有什么要紧事也可以让她转达,为什么非得找她丈夫才能说?
只隔了几秒,铃声第三度响起,依然是谢棋雅来电。
她接起。“是棋雅吗?怎么一直打来又挂断?是不是要找泽惟?你等一下,我马上帮你叫他,还是你要跟我说,我帮你转达?”哩啪啦飙一串话,对方总该听到了吧?总该说点什么回应吧?如果再挂断,这么刻意回避她,就有问题……
“秀忻姊,对不起,我是临时有事想找老板,打通了才想到他有交代,今天没重要的事不要找他,没想到刚挂断就听到你的声音,我赶快打第二通,结果断讯了……”谢棋雅的声音模糊不清。
“嗯,大概是山区收讯不好。”只是这样吗?“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我帮你说吧?”
“不必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说好了。你们现在还在山上吗?好不好玩?”
“还不错,我们等等就要回农场了。”
“是喔?老板对你真好,你一来,他马上放下手边的事陪你,他真的是个好先生,小瑞也好可爱,你的家庭真的很幸福美满,我好羡慕你……”
“棋雅,你在哭吗?”虽然收讯不良,但谢棋雅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浓浓鼻音,像是哭过。
“咦?没有啊?”她听起来有些慌张。“好啦,我不打扰你们,等晚点你们回来,我再找老板说,掰。”
“等等——”她又挂断了。
毛秀忻瞪着手机,心中疑云重重。谢棋雅这么十万火急地打来,显然有急事,却语焉不详,唠唠叨叨地说羡慕她的家庭……
她越想越不对劲。
究竟是什么事,只能对她丈夫说?小妮子平日和她亲亲热热,若真把她当成亲爱的秀忻姊,有事为什么不能告诉她?莫非,她的热情,只是伪装?
仔细回想,婆婆警告过她,谢棋雅和丈夫太亲密,她也曾从电话中听到他们互动热络,谢棋雅很熟悉农场小屋里的摆设,出入自如,白瑷琳也曾以自身经验警告她……
她还在想,纪泽惟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她道:“棋雅刚刚打来找你。”
他讶异。“她打来找我?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你不知道是什么事?”她观察丈夫,他脸色坦然,毫不心虚。
“我不知道啊?”他思索着。“嗯,也许是厨房出了问题,但是厨房有黄叔坐镇,再不然有哥在,都可以先找他们。我打回去问看看。”
毛秀忻将手机给他,看他拨号码,然后摇摇头。“她好像关机了。”他又改拨回农场。“喂,哥,是我,棋雅在吗……没事,她刚打来找我,好像有重要的事,你看到她的话,问她一声。”
他收线,耸耸肩。“可能是工作上的问题吧!棋雅求好心切,有时候碰到一点小问题反应就很大,哥会处理的。”
“你真的不知道棋雅为什么找你?”
他莫名其妙。“当然,我人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农场的事?”
倘若他和谢棋雅真有暧昧,他应该立刻想办法掩饰,以免她起疑,但他像是和她同样一头雾水。
他细心地送她招待券当礼物、陪她和孩子出游,他的快乐不像作假,若他有外遇,还在她面前扮演好丈夫与好父亲,他就是太厉害的双面人……
不,他最不会的就是对她说谎。
毛秀忻内心的疑虑一个又一个,一会儿相信丈夫清白,一会儿觉得一切都可疑,最教她纳闷的是,谢棋雅要说而说不出口的,究竟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