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非梦。那张他想细细呵护、总是充满男孩子英气的脸,正对着他展笑眨眼。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拥抱,却发现他的手穿透了她的脸颊,模不着她。她笑着的脸忽然哭了起来,然后变得愈来愈淡、愈来愈淡——
“小爱!”大叫一声,他弹坐起来,意识刹那间回笼。
这是哪里?
藉着床头一盏小灯发出的昏黄光线,他猜,这是某人的房间,但他不认得。
恍神之际,房门被人拉开,更多的光线透了进来。
“醒啦?”就算看不到来人背光的面容,听声音,他也知道是谁。
“恩。”他应了声。见她仍站在门边,便开口:“可以过来我身边吗?”
无法拒绝他的恳求,樊爱慢步走到床畔。
“感觉怎么样?你刚刚发烧了,睡了一阵子,现在你……”
“先让我抱一下,”不理会她有点顾左右而言它的碎碎念,他一把搂她入怀。“我想确定这不是梦。”
深深吸进她甜甜淡淡的气息,心里,总算踏实了。
樊爱埋首在他怀里,也闭起眼睛紧紧地回抱他。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赖在他怀里了。她好想念呵。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莫慎云在她耳边小声地问。
樊爱感觉到他收紧的双臂。他真的很害怕吧?问得这么不确定。她真的对他好坏、好坏对不对?
“老师,我是个很不好的学生对吧?”轻靠在他肩上,她回问。
莫慎云的嘴角轻轻上扬。“是不怎么好。”资质驽钝又不好学,偏他就是心心念念这样的她。
“那你这样追着我跑是因为我太欠教训吗?”
“不,”他将她拉开,认真地看着她。“我追你不是想教训你,是想爱你。你呢?你肯让我爱吗?”他轻问。
微微的灯光中,他看到她的两颊透出淡霞。
“那时……我很抱歉一声不响就这样失踪……”已在门外练习过好几次了,但才开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莫慎云心疼地为她擦干眼泪。“没关系,只要现在你别再从我眼前消失就好。”
“我很没自信……我们真的能够在一起很久很久吗?真的不会……不会有问题吗?”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莫慎云笑着执起她的手,先在胸口模了模,发现空无一物,才发现自己随身佩戴的项炼被拿起来放在床边的桌上。
他取来项炼,将原本被链子穿过、好挂在颈上的戒指解开。
“这是我买来想在找到你的第一时间交给你的。”他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中,换来樊爱的惊叹。
“小爱,我没继承我家的产业,我现在在美国的一所大学讲课。现在找到了你,只等日后在台湾买了房子,我就搬回台湾。”他坚定并温柔地问:“还是,你想住在国外?”
樊爱轻笑出声,并摇了摇头。她的慎云呵,既斯文却又霸道,根本就没得商量。她根本逃无可逃。
“你父母……会接受我吗?”既然无处可逃,她决定了,她还是回到这个能够遮风挡雨又摆月兑不了的避风港。
听到樊爱的问话,莫慎云终于在六年之后第一次开怀大笑。
“这么心急?怕我不负责吗?”他逗她。
“你!”举臂握拳,才准备出击,却在看到自己刚才无意识紧紧依偎着的赤果胸膛时,气势马上软了下去。
“说到负责……呃……”她别开眼,很不自在地说:
“因、因为你刚烧得很严重……那个……又不可能叫我妈……所以……所以……”她讲不出口啦!
莫慎云莫名其妙地瞅着她,见她支支吾吾,眼神又一直往自己这边飘来飘去,他便往自个儿的身体瞧了瞧。
罢刚要拿那枚挂在脖子上的项炼时,是有觉得奇怪啦,但……
对厚,他的衣服咧?
再往下看——
咦!自己怎么只围了条……大毛巾?
他瞪大眼看着樊爱。
“小爱你……”
“你什么你!没有把你给吃了啦,是帮你洗个澡而已啦。”她也很委屁啊,以前又没这种经验过……
“只是洗澡而已啊……怎么你不干脆顺便把我‘吃’了也好……”这样省得他再担心受怕她会跑掉。
“你说什么?”
“呃,没有。小爱,我好冷。”张开双臂,他向她示意。
“冷?那我去拿件衣服给你。”
“什么?!你有男生的衣服?”他顿时怒目以对。
“当然有。阿欣他们三个常从台北来,有时会在我家过夜,所以就干脆在我这摆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她不好意思地再看了看他的身体。“志维的衣服你应该可以穿,我去拿。”脸愈来愈热,她说完,赶紧跑出房间。
“等一下。”他冲下床想去拉她,不料体力不支,跌在地上。
“小心!”樊爱反应极快地回身扶住他,但莫慎云身上仅有的“遮避物”却在同时松开掉了下来。
“啊!”樊爱大叫,赶紧掩面背过身子。
莫慎云本来也应该马上回到被窝里去的,但转念一想,他反倒从后头将樊爱抱住。
靶觉到背后传来的高温,更意识到背后的他是全果的,樊爱试图挣悦。
“别动!”莫慎云低喝。
“你没穿衣服……”
“我现在只想抱着你。”他将头埋入她的颈项,任由自己的心跳加速。
心跳加速的不止他一个。樊爱甚至吞了一口好大的口水。
“可是……你会冷……”虽然她很喜欢让他抱着的感觉,但现在这种情况,她好紧张,只觉自己的脸就快烧起来了。
“有你就不冷。”他在她的脸上柔柔地亲了一口。“六年了,你对我……可还有一点点爱?”
六年,不算短的时间,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察觉到他的不安、察觉到他的战战兢兢,她缓缓地反抱住他的双臂。
“慎云,我现在大可以将你给过肩摔,好保住你难得的节操。你说,我对你,可只有一点点的爱?”
炳哈哈!这就是他的小爱呵,他们现在是在告白耶,居然可以搞得意境全无。
“小爱,现在几点了?”
“呃,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吧。”她不明白他干嘛突然问这个。
“那伯母睡了吧?”喔,原来是想和老妈打招呼啊。
“你明天再见她就成,我妈不会超过十点就寝的。”
这样啊……
“小爱,那我就放心了。这是你房间?”
樊爱直接反应地点点头。“对啊,是我房间。”
才回答完,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樊爱发现自己还是置身于他的双臂间,但是,是面对着他。
“你你你……你没穿耶!”赶紧再蒙上眼睛。
莫慎云没在意,细细地吻着她的手背。“小爱,我想帮你上课。”
“上……上课?上……什么课?”糟糕!她腿软、腿软了。
“上……健康教育课。”拉下她的双手,他吻上她的唇。
盼了六年的柔软,总算……
接下来会有的旖旎风光,是连窗外的月儿也羞于看的。
于是,月光慢慢没入阗黑的云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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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
位在台北市中心一座摩天商业大楼里,严谨的建筑外观,却在一楼设置了一间植满花花草草、让人看了就心旷神怡到忘记公事的茶馆。
茶馆里头除了打烊时间外,多半是吵吵闹闹、欢笑声不绝于耳的情况。
莫慎云正穿越过马路,要进吃茶馆里找老婆。
店门一打开,便有服务生过来迎接。
“莫先生,找老板娘?”服务生亲切地问。
莫慎云推了推金框眼镜,笑答:“是的。请问,她在吗?”
服务生还来不及回答,莫慎云便看到母亲从店里头走了出来。“慎云,你怎么从公司跑来了?”
“妈,你又跑来和小爱聊天啦?出版社下午没什么事,就来看看小爱。她不在?”
从美国回来和樊爱结了婚后,他便在台湾创立了一家出版社,以探讨东西文化及报导最新国内外文学资讯为主。而他的亲爱老婆,则在莫家的台湾总公司大楼下开了这家茶馆。
她是存心要找碴的。当初安排她和父母相见时,她和母亲恰似亲生母女般的融洽是他始料末及的.但她与父亲讲不到三句话就差点拔刀相向则在他的意料之中。后来,樊爱便决定在他父亲公司大楼下开茶馆,好搜集公司内部的各种八卦资料,用以挑衅父亲的权威。
于是据说自从茶馆开张以后,店里就常发生父亲与媳妇在店内翻桌的画面。樊爱是愈挫愈勇的人,她倒不在乎店里的桌子被翻了几张,反正她乐得向父亲公司里的财会部申请赔偿。
恩,这次来,店里好像又重新装潢过一样……
“妈,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小爱不在吗?”怎么母亲的眼神看起来有点……紧张?
“呃……她……她去篮球场那边了……”无法对乖儿子说谎,只好对不起媳妇了。
丙然,乖儿子听了,脸色马上就变了。
“什么?!她大肚子还跑去打篮球?!”她不要命了!
不再多说,他马上冲出茶馆,往附近的篮球场跑去。
没多久,一进篮球场,果然看到宝贝妻子在篮球场上。而一颗由浩成失守的球正对着他的宝贝老婆飞去。
“小爱,小心!”他急奔上前,正好接住飞过来的球,但樊爱其实早已闪到一旁去了。
“咦!慎云,你怎么会来?”拿过他手上的球,樊爱轻轻抛回给场中的浩成,笑问。
“你还敢给我笑!你忘记你现在是孕妇吗?居然给我跑来打篮球!”
“打篮球?没有哇,我只是来看他们打而已。”樊爱无辜地澄清。
虽然手痒,但她也不敢拿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冒险。
莫慎云看看她无辜的脸,再看看场中央正在斗牛的几个男生,看起来宝贝老婆真的只是来看球赛而已。
“老婆啊,虽然你没下场打球,但就算只是看,也要站远点看呀,刚刚那样好危险。”差点吓出他的心脏。
“没关系,我不会被打到的,我接得住啊。”她自信满满地说。
“不行。”莫慎云坚持道:“如果你真的很想看,那我拿H8来帮你拍,将他们的球赛全程记录下来,好让你看个过瘾。”他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头,然后又忍不住地亲了她一口。
“啊!人多、人好多啦,别这样。”她娇笑地拍看他的脸。
莫慎云可管不着人少还是人多。自樊爱怀孕之后,原本偏向中性的脸庞,如今愈来愈见娇美,愈来愈有女人味,常让他情不自禁。
“志维、浩成!”他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对场中央叫唤。“你们不知道我老婆大肚子吗?居然还敢让她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一知道小爱怀孕后,他便千叮嘱、万交代,若小爱跟他们出去,一定得保护好他亲亲老婆的安全,绝对不能让她有任何的危险。但浩成刚刚那颗球却差点砸到小爱。就算小爱现在不是有孕在身的人,他也无法接受。
志维和浩成缩了缩头,脸色很苦地喊冤:
“我们也不愿意啊,但樊樊说她被限制不能打球已经很可怜了,若我们连这种‘小小’的心愿也不成全她,那她……她就会改打我们,并且会很伤心、很难过、很郁闷,还可能得产前忧郁症……”
莫慎云听了,转头瞪着老婆,好气又好笑。
“从今天开始,你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免得我时时刻刻都要担心你的安危。”否则他根本无法放心地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樊爱娇笑着。“你爸跟我每天上演的,都比我在这里闪个球来得激烈多了,也没什么啊。”
“恩,也对。”莫慎云故意抚着下巴想了想。“这样,你从今天开始,一直到生产完,都不要去店里好了,免得爸再跑去闹你。”
“什么?!那店怎么办?”
“交给我妈啊,我妈会很乐意帮你的。”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樊爱哼了声,知道自己总说不过他。
“行了、行了。我一直到将小孩子生下来为止,都不打篮球,也离球场远远的,这样行了吧?”她虽然满脸的不依,但看在莫慎云的眼里,却觉得这是另一种撒娇。
“知道我会担心,就听话点嘛。你不知道你老公天下怕地不怕,就怕有什么万一发生在你身上。”拥过她的肩头,他细柔柔地安抚她。
“等你生完,我们再去度一次蜜月。我带你去滑雪?”知道她爱极了刺激的运动,他诱哄着。
“真的吗?”果然,樊爱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说好了喔!不许反悔哟。”她开心地挽住他的手臂。“走吧,我们回店里去。晚点老妈也要过来茶馆呢。”
婆婆是因为公公的脾气,老妈则是一个人在家里无聊,于是两个女人就常常窝到她的店里去东聊西扯,像姐妹淘一样。
两人手挽着手,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樊爱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是一张黄色纸条?莫嗔云弯身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好熟悉的东西。
“啊!别看、别看啦!”樊爱伸手要抢回,但莫慎云却躲了开。
“怎么又是黄纸条啊?这种东西,好像下场都是掉进我喝的饮料里。”他与她第一次相遇是如此,多年前的重逢也是如此。不过,他从来不知道这东西的内容。
他摊开一看。“在是国字吗?怎么会有人写字写得比你还难看?”
樊爱不服气地给了他一拳。“是情笺!情笺你懂不懂?”反正看都看到了,她有些得意地炫耀着。
莫慎云不以为意地皱皱眉。
“情笺这样写?那他到底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啊?”写字像在画符,其实这是要她猜谜吧?
见他真的不当一回事,樊爱泄气地拿回纸条,将之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说,你的眼睛一定有毛病。我自知吸引不了什么异性,就算有人喜欢我,也是这种随便拿张纸写一写,就当情书扔过来的。就你,喜欢自讨苦吃。”
看向蓝蓝的天空,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好幸福。
莫慎云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爱一个人,无关乎那个人的外在条件,而在其本质。”她是块无瑕的宝玉,只是还埋在石头里,他不打算将她琢磨出,只打算慢慢探索她的内在美。
“这么说来,我不是第一个有眼光的人喽?以往掉进我饮料里的,也是这些内容?”他问。
樊爱红着脸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掉进你饮料的那张,是别校的大哥大派小弟拿来给我的。说什么如果我愿意当他的女人,就包我吃、包我花,还让我靠。他×的,我是谁啊,我还需要找人靠吗?于是,过几天,我就找他出来单挑,让他知道我要是靠他,准会横死在街上。”
“第二次掉进你饮料的,则是那时我开的那家咖啡馆对面的西餐厅老板。明明是高级的西餐厅老板,讲话却财大气粗的。说什么我开那种咖啡店没有前途,要是我愿意和他交往,他就安排我进他们餐厅里当经理。他说那样我一个月的薪水,会比我自己开的咖啡馆一年的薪水还多。我本来也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但没想到那天早上就遇到你……”回忆起往事,她真的觉得现在的一切彷如美梦。
“所以说,”莫慎云亲了她一口,才接着道:“你那时拒绝他们,就是为了我对吧?”他满足地叹道。
“你少臭美了你!”樊爱大笑。
“老婆,跟你商量一件事。孩子就快出生了,这胎又是女儿,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说话稍微有气质一点?”他怕孩子以后第一句话不是叫“爸爸”或“妈妈”,而是……
没想到,亲亲老婆却摇了摇头。
“不行,女孩子太有气质容易被欺负。”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不会被欺负的,只要她的脑袋是遗传到我的就没问题了。”
单纯的樊爱先是略有所感地点点头,然后才忽然明白地瞪大眼。
“你是说我笨喽?”
莫慎云推推眼镜,笑答:“怎么会?你看,你会这样问,就表示你不笨嘛。”
樊爱听了,开始低下头认真地想,那这到底是在夸赞我?还是贬我?
莫慎云瞧见她专注推敲的模样,努力将笑意吞回肚里。
所以说,即将出世的女儿呀,你真的真的、千万别遗传到我亲爱老婆的脑袋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