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来,方玉希始终无力改善赖床的习惯,她最恨的就是好不容易上了床,可是还没来得及享受美梦时,床头的闹钟便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响个不停,每一回都会令她气得牙痒痒的!
这一天也不例外——
“别吵!”她一拳挥过去。
不怕死的闹钟临终前还克尽职守,躺在地上,以破碎的声音持续哀号。
“可恶!”看见被她一拳挥到墙边的闹钟,她不禁哀叹地垂下眼睑,“又毁了一个!”
她的手已经不知道毁了几个闹钟,再这样下去,将来非得嫁个开钟表店的不可,否则光这一项的开销,就够让她吃不消了!
瞄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赖床了,她立即跳下床,迅速梳洗一番,拿出化妆品仔细地妆点自己,然后冲出房间。
方母早已准备好了早餐,面带微笑地提醒她:“带去吃吧!”
方玉希歉疚地对母亲露出一个撒娇的浅笑,“谢谢妈。”
方母心疼地看着她,“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难道妳不能让自己放松喘口气吗?”
到底是她怀胎十个月生的孩子,她怎忍心看着孩子为了给她一个舒适的家,而耗尽体力?
“我也很想休息在家里好好陪陪妳,可是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有时真恨不得能像桃莉羊一样复制一个我,帮我分担工作。”方玉希温柔的语气带了几丝无奈。
方母了解地点点头,露出个微笑,“别故意摆这张让我心疼的表情给我看,快去上班。”
“太好了,谢谢妳的宽宏大量。”方玉希倾身亲吻母亲的脸颊,“我走了。”
方母笑嗔:“行了,这么大还撒娇。”
“那有什么关系,女儿跟妈妈撒娇,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拎起桌上的早餐,她笑着走出门外。
方母微笑,望着她如风夺门而出的背影。
方玉希将公事包夹在腋下,手里拎着妈妈精心准备的早餐,来到事务所的大门,高兴地望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又是一天的开始!
“各位早。”
她推开事务所的大门,开朗地对里面的员工打招呼,然后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桌上放下夹在腋下的公事包和早餐,拉开椅子。
“早,方小姐。”工读生宋佩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
“早。”方玉希回应道。
见方玉希悠闲地摊开桌上的报纸,宋佩感到讶异地定定神看着她,“方小姐,妳不是约了艺凯的史先生十点见面吗?”
经宋佩这一提醒,她怔愕得两眼一瞪,惊呼道:“对唷!是有这么一回事,哎呀呀……我怎么忘了!?”
连忙从椅子上弹起身来,她慌乱地找寻与客户见面时所需要的文件,“真糊涂!我居然忘了这个大客户!”
宋佩觉得好笑,眼珠子溜溜转着,“方小姐,妳需要的文件,都在妳桌子左手边。”
宋佩这一提醒,方玉希很快找到所需要的文件,为了确认无误,她凝神审视一遍,才道:“现在几点?”
“九点整。”宋佩俏皮一笑。
方玉希重重地吁了口气,“还好,还有时间。”她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放进公事包里,嘴里不忘叮嘱:“我现在要去见史先生,倘若有其他的客户找我,妳就……”
“留下姓名和电话,等妳回来再处理,要是有客人追问妳的手机为什么不通,就说昨天不小心摔坏了。”宋佩像连珠炮似地劈里啪啦说着。
方玉希满意地一笑,“真善解人意,不枉我疼妳一场。”
意气风发拿起公事包,她旋风式地离开事务所,前往与新客户约定的地点。
推开约定见面的咖啡屋大门,方玉希走了进去,飞快环视四下,未见史达明的人影,让她安然地吁了口气。
她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点了一杯拿铁,静默地等候史达明。
就在约定时间到达的前一分钟,史达明走进咖啡屋,不经意瞥见角落边有道娇俏倩影,他微笑地缓缓接近。
“方小姐。”史达明意态悠闲地拉开椅子坐下。
方玉希抬头极力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史先生,你好。”
史达明点了一杯义式咖啡,抬眼直视方玉希,“我们老板决定聘请妳成为艺凯的会计师。”
方玉希一点也不感到讶异,彷佛她早已料到这点,但是脸上总还是得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吗?谢谢贵公司老板看得起我。”
“不,应该说是方小姐在这方面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史达明笑容可掬地应着。
“不敢当。”客套话纵使虚伪,但该拿出来用时,还是得拿出来。
史达明评估的眼神迅速观察她脸上的表情,虽说入这行只有短短一年,她似乎已懂得善用圆融手腕。
“方小姐,我不想耽误妳太多的时间。”
噢!太好了,这是她最爱听的话,她可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无济于事的客套上。
方玉希迅速从公事包里拿出预先拟好的合约和相关文件,放在史达明的面前,“这是合约和相关文件,请你过目。”
她着急的举动令史达明心头暗笑,但他刻意藏住笑容,以保持绅士的风度,“事关公司的财务,合约和相关文件,妳必须亲自和我的老板洽谈。”
“噢。”这也对,合约这么重要的事,的确应该直接与负责人洽谈,“好吧!那烦请史先生尽快为我安排与你的老板见面。”
“这……”史达明突然语顿,沉思片刻,随即扬起头,朝她露齿一笑,“方小姐,请容许我离开片刻。”
“你请便。”方玉希微笑点头,将资料收回公事包。
史达明起来,转身,拿着手机走到咖啡屋的另一端。
不久,他折回方玉希面前,“方小姐,我的老板现在正好有时间和妳见面,不知道妳的时间上是否允许?”
现在!?
“当然可以。”她相信,只要多点耐心,这份合约,势必会落在她的手里!
“太好了,请跟我走。”
史达明体贴地为她拉开椅子,走到柜台前买单后,拉开咖啡屋的门,“方小姐请。”
他的温文有礼让她一怔,这个社会,懂得礼让女人的男人不多了,能延揽这样下属的老板,想必也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吧!
突然接到史达明的电话,裴凯的心开始烦躁起来。
他不想再见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因此交代史达明全权处理更换会计师这事,不料史达明却回答他,事关公司财务,不愿踰矩。
早知当时便一口气回绝史达明更换会计师的建议,那么他此刻也不会陷入悲愤的泥沼。
叩叩叩……脚步声随着被推开的办公室门飘了进来,接着是史达明的低沉嗓音:“老板,方小姐到了。”
裴凯疑惑地蹙起眉,史达明何时改口叫他“老板”了?
“请方小姐进来。”虽说恨她,但不可否认,他心里还是出现了迫不及待想见她的冲动。
方玉希在史达明的带领下,浅笑着走进办公室,当她看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时,剎那间思绪、理智全失去控制,招呼用语瞬间在喉咙里冻结。
怎么会是……裴凯!?
裴凯强自稳定心绪,凝视眼前这个曾经背叛他、曾经无情地将他的灵魂剥离了身体的女人,再见她,他顿觉自己彷佛裂成两半。
“玉希,好久不见。”裴凯唤出她的名字。
她的心扑通地跳着,声音颤抖,“好久……不见!”
史达明心里暗自窃笑,昨天他从裴凯的脸上就已察觉蹊跷,今天经这一证实,他确信裴凯与方玉希早就认识。
“老板,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聪明人就是要懂得识时务。
裴凯看着史达明脸上的表情。他早该料到这一切是史达明刻意安排的!
“你去忙吧!”他莫可奈何地说着。
史达明一刻也不愿多留,急急转身,经过方玉希的身边时,还不忘低声交代道:“方小姐,妳就直接跟裴先生洽谈吧!”
方玉希困窘地点头。
谈!?她已经乱得毫无头绪、脉搏加快、心脏彷佛快蹦出来似的,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会昏厥……这份合约,她哪能继续谈得下去?
史达明诡谲地笑了一笑,退出尴尬、沉闷的空间。
“请坐。”裴凯首先打破沉默。
方玉希拉开离他只有一张办公桌距离的椅子坐下,发现自己的膝盖发软,惊慌不安地紧握着公事包,恐惧地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这几年你好吗?”颤抖的声音细如蚊蚋。
他好吗!?闻言,裴凯感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皆充满了恨意,他眉头深锁,斜靠着椅背研究她。
她穿着一套剪裁合身的深蓝色套装,脸上的妆轻淡合宜,很适合在世人眼中的男性社会,与异性一争长短。
“妳认为我好不好?”
他眼中的嘲讽刺伤了她,她不安的双手,紧紧地捏住唯一能让她发泄紧绷的公事包,“没想到……你还没忘记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他的下颚肌肉抽动了一下,“不愉快的记忆?”
“难道不是……”会再见面,是她始料未及。
一道不谅解的眼光射向她,他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她,“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在一起时并没有不愉快,直到妳露出贪婪的面目之后,才有所谓的不愉快。”
贪婪?她心中悄悄地蒙上一层阴影,思绪无端地跌入旧时的记忆,斑驳的情节一点一滴在脑海里放映……
“我太了解妳这种贱货,妳一心觊觎裴凯的财产,而假意与他交往,在一起之后,又处心积虑想嫁给他。哼!妳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休想蒙骗我的眼睛,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妳得逞!”裴夫人尖刻地瞪着她,随即拿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在她面前晃呀晃,“妳只是想要钱吧?这是张两百万的支票,拿了钱,马上离开裴凯。”
裴夫人字字带刺的话,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心,她心灵深受无法言喻的羞辱,“我不要钱!”
“妳以为不要钱,我就没办法让妳离开裴凯吗?”裴夫人气焰高张、咄咄逼人。
“妳……”方玉希气急败坏地咬着牙。
裴夫人冰冷不屑的眼神毫不留情地劈向她,“如果我记得没错,妳母亲在我的工厂里工作,如果妳坚持不愿意离开裴凯,我可以马上开除妳的母亲,不仅如此,我还会昭告其他工厂,永不录用妳的母亲。”她讥讽地冷漠轻笑,“到时,妳可别怪我逼妳们母女走上绝路,因为这一切,全是妳不知好歹造成的。”
这番警告令方玉希胆战心惊,她深信裴母这番警告,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她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方玉希不禁开始担心自己与母亲往后的生活。
裴夫人看出她的忧惧,再度拿着支票在她面前挥舞,“聪明的话,还是拿着钱,从裴凯的面前消失吧!”
被裴夫人的尖酸话语给震得无法言语,她只能错愕地睁大眼睛,盯住裴夫人手中薄薄的支票。
裴夫人说得对,就算她不拿这笔钱,她依然能逼着她离开裴凯,毕竟贫富之间的距离除了金钱,还包括人格、自尊。
她颤抖地伸出手,握住那张贬低她自尊、人格的支票,一颗心彷佛被撕成片片,泪水沿着脸庞流下。
裴夫人像得逞的恶魔般睥睨她的卑微,讽笑道:“所谓贫贱,在这一刻一览无遗。”
她悲恸地紧握着支票,含恨冲出裴家……
“哼!就如我妈妈说的,当初妳看上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家的财产。”
她的心重重一震,脸色也随之冻结,“你……”
无言可辩,因她当初确实从他母亲的手中拿到一笔钱,一笔让她开拓康庄大道的经费,有了这笔钱,她得以继续求学,取得了大学毕业证书,改善了家里的环境。
“无话可说?”他的声音像把锋利的刀。
她的眼里燃烧着极大的怨愤,动人的面容不复见,剩下的只有……痛苦!
任何人都可以羞辱她,唯独他不可以,七年前,她是真心深爱着他,对他,她毫无愧疚,而美丽的爱情之所以会破灭,只因为他有个势利的母亲!
“我无话可说。”她不愿意再一次遭受羞辱,气愤地起身,“裴先生,今天我不是来跟你谈论往事的,就算过去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没必要站在这里接受你的羞辱。”
当她转身欲离开之际——
“只要妳踏出这里一步,我会竭尽所能,封杀妳所有的客户。”他怒目切齿地威胁。
他的威胁激怒了她!
背对着他,方玉希气愤地咬着牙,低下头,一手紧握着公事包,一手抡紧拳头。
丙然是母子,他的言行与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转身,她以严厉、冷漠迎视他的目光,“我已经不再是七年前的小女孩了!”
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方玉希的心里爆发。
他沉重地呼了口气,掩饰濒临失控的情绪,“我宁可再见七年前的妳,而不是浑身充满傲气的女人。”
她的怒气让他惊讶,很显然的,她已不是七年前的她,七年前的她,眼里只有纯真、善良的光芒,但现在的她,眼中却散发着一股不容欺凌的锐气。
方玉希发出一连串嘲讽的冷笑,“这一切,都是拜裴家所赐!”
“妳胡说!自从我认识妳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一丝背叛妳的心。”裴凯控制不住从心而发的怒火,否决了她不实的指控。
“我也没有背叛过你!”她几乎是扯着喉咙吶喊。
“哦?是吗?”
一丝嘲讽的笑意浮在他优美的唇边,没有一丝温度,冷得足以凝结她全身的血液。
他越过办公桌,强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拽住她的手臂,“妳敢说当初妳没拿我妈给妳的两百万?”
“放开我。”她朝他咆哮,试着反抗,却徒劳无功。
“妳当时为什么要拿那两百万?”裴凯怒不可遏,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就算当时我不拿这笔钱,你妈也会将我们母女逼上绝路!”她一双美眸迸出不甘示弱的火花。
裴凯没有忽略她言语中的暗示,瞪视她半晌,甩开她的手,冷冷地道:“妳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你母亲拿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威胁我,不管我拿还是不拿,她都决定拆散我们两个。”多年来,她首次释放深埋在心底的痛苦。
她的话并没有化解他满脸的怒色,“妳可以告诉我这件事,但是妳没有,妳选择了钱、选择了离开我。”
方玉希僵僵地笑,眼里透着凄绝,“面对妳母亲的强势,我无力反抗,我不能自私地因为这段不可能圆满的感情,逼得我母亲失去活下去的能力。”
他一脸惊愕,“我不信!”
她见他一副不相信她的模样,无奈地摇头冷笑,语带讥讽:“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你母亲,问问她当年是不是要胁我,若是跟你继续交往下去,她不仅要开除我母亲,还要昭告所有工厂不准录用我母亲,这样的威胁,分明是要逼死我和我妈!”她决定不顾一切,将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
见她的神情不似在说谎,他心头紧紧揪成一团。
倘若她的指控针对别人,他可以反击,但是她的指控是针对他的母亲,他无力反驳,只因他了解母亲为了裴家、为了面子,可以做出什么事……
“这么说,我妈给的两百万,妳拿来当生活费了?”
“一部分,另一部分当学费。”方玉希淡淡地、无力地说。
“是吗?”他的笑声有一丝痛苦。
他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了,因为,要不是有这笔钱,方玉希如何顺利完成大学学业?
“如果不信,可以回家问问你的母亲!”
“会的,我会问我妈。”
此刻的他彷佛挨了一巴掌般惊痛而狼狈,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在母亲所设计的假象中!
一阵窒人的沉默笼罩着他们。
今天的冲击让方玉希感到筋疲力竭,“相信现在我们都无法平心静气地谈合约的事,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说罢,她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裴凯的办公室。
望着消失门边的倩影,裴凯到莫名的孤独和惊悸向他袭来,一瞬间,全世界彷佛只剩下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