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碧女敕的树叶,被酷暑攀高的热度烤成墨黑般的绿色。毒辣的阳光,把人逼向山岭峡谷中。石头和小乞儿两个人,就躲在溪畔纳凉。
小乞儿拱身侧头张大耳朵,明亮的大眼睛圆滚滚地转动着,看样子像是在找寻什么似的。突然间,漆黑的双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找到了!”
她压低声音,轻拍着正在酣睡的石头。“起来喽!我们的午餐有着落了!”
一被碰触到,石头近乎本能地翻身惊跳。“什么事?”先前的睡意一扫而空。
小乞儿抬起食指。“嘘!不要紧张嘛!”她指头转向岩石下面。“看那儿!”
岩石下栖息着一只如牛蛙大小般的青蛙,体型称得上壮硕。通体黑褐光亮,与岩石同色,不细看倒也难以察觉。
小乞儿挑动着眉头。“认得这家伙吗?”
“这不是青蛙吗?不过就是较寻常大了一些罢了!”石头弄不懂,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非叫醒他不可。
小乞儿曲肘顶了他一下。“这么不识货!这是石鸡。”
“石鸡?”
小乞儿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之中掩藏不住的得意。“也难怪你不知道,因为就只有少数的深山峡谷,会栖息这种如牛蛙大小的蛙类,俗称石鸡。这种石鸡散居在溪流或深潭中,喜爱高山清凉的环境,每当盛夏,常避暑于溪畔的岩石下面,色黑褐者最佳。有的因岩石颜色不同,而呈褐黄、褐红色。石鸡壮硕,大的一只有半斤来重,后肢特别发达。石鸡腿更是石鸡的精华……啊!它要跑了!快追!”
小乞儿正说得口沫横飞时,石鸡早不耐地移动身躯。
“快追!快追!别让它跑了!”小乞儿扯大嗓门,提高音量,不断地尖叫着。石头飞身直追,而石鸡东跳西藏,不时发出有如嘲笑的鸣叫声。
小乞儿虽然帮不上忙,可她又叫又跳,不时摇旗呐喊,助长声势。虽然她的举动只是徒然扰乱视听,分散心神,倒也使“战局”增加不少紧张的气氛。
“啊!那里还有一只。”狂喜的情绪,注入原本就沸腾的战况。一只石鸡中途参赛,使得追逐赛更加热闹。
小乞儿大声对石头嚷着:“这只我追!你追好原来的那只,追到的话,要记得绑好,不要让它跑了!”
没有小乞儿的叫喊声来扰乱,石头很快就恢复水准,擒拿手一探,就逮着那只让他疲于奔命的罪魁祸首。他一手按住石鸡,一手撕扯下衣服的一角,缠绑住它。才一绑好,就听到小乞儿的惨叫声。
他立刻撤下手边的事,翻身一跃。“小兄弟!”悠远嘹亮的声音满是不安。
可怜的小乞儿,脚下一个不留神,“涮”地一下滑跌到水中,顿时溅起四散的水花,日光下银白晶亮,灿灿夺目。
“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弄得这般狼狈。”石头嘴角噙着笑。
“我本事又没‘石大侠’好,自然弄得狼狈。”语气之不满,使人怀疑所谓石大侠指的是石头,还是石鸡。
“上来吧!”他伸出手,小乞儿先露出感激的笑容,双手拉住石头,忽然猛力往下一扯,待他发现重心不对时,身子已经往下直坠,水花飞溅。
石头瞪大眼。“你!卑鄙!”语调虽是凶恶,但琥珀色的眼睛中,却没有半分怒意。
小乞儿眨动着无辜的眼睛。“不要这么说嘛!我是看你追得汗流浃背,才好意带你凉快一下。”瞧他一副小人得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石头也跟她打马虎眼。“喔!看来是我辜负兄弟的好意喽!”洁白的牙齿闪着光亮,透出阴谋的讯息。
小乞儿察觉不对了。“好说!好说!”她踞起脚尖,向岸边靠去。可惜她发现得还是晚了一些,还没安全着陆,整个人就被拉到水中,这下从头到脚全湿透了。
小乞儿不甘地甩着淋湿的头发。“你这小人,跟我玩阴的。”她一箭步冲上前去,掐按着石头。
“不要动怒嘛!我只是模仿你表达好意的方式。”石头不知死活地笑着。
小乞儿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好极了!你学得真好!”双手一用力,整个人扑向石头,扑通一声,石头整个人也浸入碧沉的河水中。
等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泼洒满身的水。
小乞儿巧笑吟吟地问道:“凉快吗?”
“凉快!凉快到不适合一个人独享。”石头不甘示弱地回敬,不多久小乞儿也是被泼得满身湿漉漉的。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直到小乞儿筋疲力竭这才停战。反正全身早湿透,索性坐在溪中,享受冰冽的河水从指缝穿流的触感。盛暑戏水虽是畅快,但总感觉少了什么。直到五脏庙开始抗议,小乞儿这才想起刚才追逐的石鸡。
小乞儿紧皱着眉头,神情哀凄。“石头,石鸡跑了,我们的午餐没着落了。”
石头伸手拉位住她,嘴角含笑。“放心!我那只没跑,我带你去抓它。”这家伙成天就想吃的,真拿他没办法。
小乞儿转忧为喜。“你不早说!害我刚刚那么难过。”
可怜的石鸡,被绑得动弹不得,没了先前的活泼,炙热骄阳,早把它烤得奄奄一息。石鸡的颓然和小乞儿灿烂的笑,形成强烈的对比。
突然,一名女子凄楚的求救声,清楚地传来。石头真气一运,循声追去,小乞儿拎起石鸡,也随后跟着。
两名无赖汉正对一名妙龄女子毛手毛脚,求救的正是这名女子。
石头喊道:“住手!”声音浑厚沉稳,双目含怒。
两名男子打量着这名不速之客。此人衣衫破旧,全身湿透,看起来有几分落拓的样子,但是高大英挺的外形,威武凛然的神情,令人望之生畏。不过即将到手的肥肉,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小子,你是外来的吧!报个名号给你听清楚,道上兄弟说的黑白双煞,就是我们,要识相现在就走,不要让我们动手。”开口的是名精瘦的男子,身着黑衣,另一名显得较为矮壮的男子,则是一袭白袍。两人婬邪的目光,让人作呕。
石头不想跟这种人浪费唇舌,伸手就是一拳,又快又稳地击向精瘦的男子,那名男子应声倒地,鼻梁出血,硬生生被打断。
“小弟,你没事吧!”倒在地上的男子,捂住鼻子哀嚎不已。
“找死!”矮壮的男子摆好架式,一拳挥出去倒也虎虎生风,看来还有几分拳脚功夫。可是石头一个侧身,轻易地躲过。一个曲肘,击向男子的月复部,手再一扳起,正中脸部。男子痛得在地上打滚。
两个人下流的举动、不入流的功夫,让石头轻蔑不已,他皱着眉撇过头。“快滚。”
小乞儿这会儿才赶了过来,虽然错过好戏,不过聪明如她,一看也知道发生什么事,她不屑地踹了两人一脚。“我兄弟叫你们滚,你们是没听到啊,到时候他要反悔了,你想滚都来不及了!”
“大爷饶命!”两人一改先前凶恶的脸色,匍匐在地讨饶,忍着痛逃命去也。
小乞儿嫌恶地挤皱着眉头,脸上尽是鄙夷不屑。她放下石鸡,上前搀扶起刚才受惊吓的女子。“姑娘,没事了!我兄弟把那两个恶人打跑了!”
那名女子身着鹅黄色的衣裳,作工细致,剪裁合宜。鹅黄色衬托女子的气质,更显得娇弱温婉。女子相貌可称得上端正秀雅,莫怪乎那两名无赖会看上她,细长的眼儿,还噙着泪光,看起来更增添几分楚楚可怜。从刚才开始,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石头,这种爱慕的眼神小乞儿见多了,几乎没有女子不为石头倾倒,更何况石头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姑娘!泵娘!”小乞儿几乎是把嘴贴到女子的耳畔,才将女子的神思唤回。
这名小乞丐是谁啊?女子到现在才注意到身旁多了一个人。小乞丐的眼睛直盯着自己,明亮的眸子满是奇特的笑意,该不是已看出自己的心思吧!天啊!多羞人哪!
两团红云在女子的脸上晕开,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原来看人脸红是件有趣的事,小乞儿恶作剧似地拉起石头的手,放在女子手上。“姑娘,我兄弟救了你,你不谢谢他啊?”
石头立刻把手抽了回去,瞪了小乞儿一眼。刚才他就已经发现女子含情的眼神,只是故意装做不知道。他不过是路见不平,可不想再多生枝节。
女子盈盈地一敛,眼角偷偷地睇眄着男子。“公子万福,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姑娘客气!拔刀相助,本是我辈中人的本分。姑娘切莫挂记心怀。”石头合宜的应答,表现出泱泱的气度,良好的教养。
小乞儿笑道:“是啊!泵娘你不用客气,我这兄弟本事高强,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泵娘柔着声,眼波流转。“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这先谢过。寒舍就在不远处,适才原是和丫环们在附近走动,一时贪看风景,走得较偏远,这才遇到这两个歹人。要不是得蒙公子搭救,小女子的清白早毁。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含羞带怯的她,眼角余光扫向男子,想知道他的反应。她不禁暗忖要怎样才能留住这名男子。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姑娘该不是想以身相许吧,想到这一点,小乞儿有一丝丝的不快,一闪而过,闪得太快了,以致她几乎没有察觉到。
“不知道公子是否能移驾到舍下数天,接受小女子的招待。一来让小女子尽地主之谊,二来也好有个机会,表达感谢之意。”果然是大家闺秀,应对得宜。
石头推辞道:“不打扰姑娘了!我兄弟二人,尚有要事在身。”
“没事!我们哪有什么事!”小乞儿连忙插嘴,挡在石头的前面猛摇手。听到“招待”这两个字,她的胃部开始猛烈地冲击她的脑。
她回过身,踮起脚尖,仰着头小声地附在石头的耳际。“石头,我好饿喔!”
石头一笑,想到这几天,小乞儿吃不好,睡不好的,他不再拒绝。“那就打扰了!”
石头这一笑,深深震撼着那名姑娘。天啊!没想到男子竟也有这般倾城倾国的笑容,这一笑不但软化了他脸部的线条,也融化了少女的心。
“公子请随我来!”姑娘轻移莲步。
“等一下!”小乞儿抓起地上的石鸡。姑娘突然看到一只壮硕的青蛙,惊得花容失色,跌撞进石头的怀里,为避免她受伤,石头只好撑住她。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一只石鸡罢了!”这姑娘真是太脆弱了!这样也会吓得哇哇叫,为避免惊吓过度,小乞儿只好从怀中拿出一只破烂湿黏的袋子,把石鸡重重地塞入里面,她斜睨姑娘一眼,没想到这姑娘还待在石头的怀中,两个人竟然靠这么近。小乞儿大声吼着:“石头!放开啦!成何体统,能看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姑娘和石头那么亲密的接触,小乞儿心中就有一把无名火烧着。
石头轻轻地推开姑娘,心中满是不解,这小兄弟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他不过是撑住那名姑娘,也没做什么非礼的动作,有必要发脾气吗?
泵娘满面娇羞。“真是抱歉,失态了!”想起方才的情景,姑娘是又羞又喜。不过!不知道他对自己是怎样的看法,总得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才好。
泵娘柔媚地笑着。“还没跟公子介绍我自己呢!小女子姓梅,梅妻鹤子的梅。名唤云屏,云母屏风烛影深的云屏。”
石头随口道:“好雅致的名字。”
听到意中人的称赞,女子的笑更添三分娇。“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石头一时呆住,不知如何回答,小乞儿抢在他之前开口。“他姓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金。”
石头轻轻地曲肘顶了小乞儿一下。“姑娘莫听我这小兄弟的话,他不过是说笑罢了!在下姓石,石破天惊的石。我这小兄弟才姓金,金玉满堂的金。”
泵娘转对小乞儿一笑。“原来是金兄弟,金兄弟真是可爱。”
小乞儿一语双关,皮笑肉不笑。“我是他兄弟,当然可爱。”哼!笑得这么假,根本是想讨好石头。
他们跟着梅云屏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梅云屏家住“玉屏山庄”,庭台楼阁,错落有致,树影扶疏,倒是清境幽雅。由于石头是梅云屏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们被安排在“迎松阁”的上房。所有的婢女,都藉故有意无意地在“迎松阁”附近徘徊着。
对他们来说,这位石公子,简直是天人再世。温雅的气质,英武的相貌,勾人心魂的眼眸,原就掳获每一个女子的芳心,再加上传奇的事迹,构成了姑娘们梦寐以求的形象。
相形之下,小乞儿就没这么好运。对这些人而言,他只是一名邋遢的小乞儿,若不是沾石公子的光,他是进不了“玉屏山庄”的门。尤其在众人要帮他换衣服,却被他拒绝之后,更被视为古怪的小孩子。
他们呆坐了好几个时辰,虽然不时有人送上茶水及小点心,却没看见梅云屏来招呼,后来才知道,她亲自下厨来接待两人,现在正忙呢!
天色都快昏暗,才有人来邀请他们至大厅用膳。大厅除了婢女及仆役,只有梅庄主夫妇及梅云屏。梅夫人气质雅贵,和梅云屏眉目有几分相似。他们夫妇俩膝下只有这么一位掌上明珠。两人带着选女婿的目光,打量着石头,不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而梅云屏盈盈笑靥中,更藏着无限少女情怀。
梅云屏一袭淡红色的衣裳,亲得吹弹可破的肌肤洁白无瑕。略施脂粉的脸,使气色显得较为丰润。仔细画过的黛眉,让清秀的五官更加明亮。看得出来,她是花了很多心思去装扮。
哼!想勾引石头啊!小乞儿大咧咧地坐在梅云屏的身边。
马上就有人出来阻止。“金公子!那是石公子的位置。”梅云屏身边一名穿紫衣的丫头出声制止小乞儿。她是梅云屏的贴身丫头,两人感情极好。
不客气的态度让小乞儿极为不快,她马上刺回去。“贵府的规矩可真多啊!原来座位还是由个丫头来安排的!”
“小紫!这么没规矩,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快向公子道歉。”开口的正是梅庄主。
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小紫还是得道歉。梅庄主见小乞儿似乎也没再计较的意思,马上接口:“金公子不嫌弃,不妨坐在老汉的旁边。”他顺手把椅子挪了出来。
说到底,还是要让他女儿坐在石头旁,小乞儿怎么会看不出这点心思。不过主人都这么客气地邀请,没什么理由好拒绝。
小乞儿咧嘴一笑。“庄主,您客气了!客随主便,您欢喜我坐哪儿,我就坐哪儿。”听到小乞儿这么说,梅云屏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小紫连忙蹲,撩起自己的衣袖,擦拭方才小乞儿坐过的椅子,热情地招呼石公子坐下。
一看到这一幕,小乞儿的笑容马上冷了下来。“石公子,您最好慢一点再坐,我坐过的椅子太脏了!般不好还含有剧毒,您得当心些,否则等会儿毒发身亡,死在这儿。”这话虽是和石头说的,但她的目光始终冷冷地扫向小紫。
梅夫人也赶忙打圆场。“金公子真爱说笑。”
主人都说话了,小乞儿也不便做得太绝。她像换了一张脸,露出孩童般纯真灿烂的笑容。“是啊!大家吃饭,何苦这么拘谨,说个笑话,大家开开心嘛!不好笑吗?怎么你们每个人都没笑啊?”她的表情一派天真无辜,仿佛刚才是真心诚意,要逗大家开心。
从梅庄主开始,“玉屏山庄”大小都挂起笑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只有石头连眼角都笑开了!琥珀色的双眸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相遇,露出会心的一笑。
看到石头的反应,小乞儿心中舒坦不少。自己又不是人家的救命恩人,从头到尾不过是个破破烂烂、古里古怪的小乞儿,也难怪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况且从石头的笑容中,可以知道他一直是和自己同一阵线,这就够了。
心情一愉快,肚子就饿了!满桌的酒菜,看得小乞儿食指大动。
她舌忝了舌忝唇,随手捏了一块肉入口。手都还没离开嘴边,就听到旁边丫头仆役的窃笑声。一抹热气冲上脸来,这是别人家,做客是该有些规矩。
“乞丐就是乞丐,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
“看他那样,分明是白吃白喝要吃到够本才甘心。”
“小姐!这道君山银鱼鸡丝算是让他糟蹋了!”小紫低身附耳在梅云屏旁边抱怨,声音不小,小乞儿想不听到都不行。
原本赧然的情绪,由被羞辱的怒意所取代。小乞儿决定反击,她抬起头来微笑。“真让各位见笑了!我们乞丐常是有一餐,没一顿,饿怕了。吃东西都用手抓的,免得抢不到。石公子,您说是吗?”慧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石头。
琥珀色的眼眸因闪着笑意而更加迷人。他放下手边的筷子,优雅地伸出手,在空中停留了好半晌,待众人的眼光都凝注在他的手上,才极为斯文地拈起一片鸡丝,轻轻地放入含笑的嘴。“是啊!而且这样吃更有味道。”
小乞儿和石头的目光,再度相遇。她丢给石头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不过,众人拿筷子的手和嘴角的笑容却同时僵住,梅云屏更是泫然欲泣。
还是梅庄主熟知人情世故,嘴角再度扬起。“金公子不但人品俊俏,更是性情中人。老夫敬你一杯。”他亲自为小乞儿斟了一杯酒。
他看出来这个小乞儿若不是被众人的话激怒,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而石公子的举动很清楚是为了保护他的小兄弟。只要三分敬意,就可以安抚这小乞丐。
跋尽杀绝,不是小乞儿的处世之道,她举杯回敬。“梅庄主,您客气了!这杯酒,该是我敬您,敬您有这么美丽的妻子和女儿。”
小乞儿的话,果然让梅家人笑开了眼。梅云屏不但笑若春花,还不时偷偷地瞄着石公子,想看他的反应。
石头也笑了。这小兄弟就有这本事,弄得这家人一会儿怒,一会儿笑。
梅云屏见石公子笑了,以为他是认同小乞丐的话,喜上眉梢。看来这小乞丐还不太讨人厌。她挟起一片鱼肉,放入石头的碗里。“石公子,您尝尝看。”
石头吃了一口,礼貌性地笑着。“很好吃。”
见到两人的样子,小乞儿心头就有气。尤其是石头还在那边笑。
听到意中人的称赞,梅云屏又羞又喜,而一旁的丫头们更是不断地鼓噪起哄。
小紫更在梅云屏身旁,频使眼色。“小姐,您多帮石公子挟些菜啊!石公子可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多挟些让他尝尝。”
梅云屏无限娇羞,挟起一片肉,不过这次不是往石公子碗里放,而是塞入他的口中。石头开口,原只是要道谢,怎么也没想到,一片肉就这样进了口。他躲避不及,又不好吐掉,只好闭嘴嚼着。
这一幕看在小乞儿眼中,那把心头火都怒烧到眉头来了。从刚才那群莺莺燕燕在吱吱喳喳,她就很看不下去了。不过看到梅云屏的举动,她差点吐出来。真是太恶心了!这是什么大家闺秀啊!从头到尾,不断献媚,频送秋波,有没有家教啊。
不过,这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石头,他竟然吃了!
她清清喉咙,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石头,不过,声音却异常地轻柔。“石公子,您吃成这样子,真是太羞人了!同身为乞丐的我,真是觉得颜面尽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当乞丐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看到食物,手都软了,非让人喂不可。”
小乞儿向梅庄主露出极有礼貌的笑容。“梅庄主真不好意思,让您见笑。我这兄弟八成是饿昏了,才这么失态。您要不介意,我借您厨房一用。一来让大家尝看看,我们做乞丐的手艺。二来让我这不肖兄弟,吃点‘真正’好吃的东西,解解他的馋,以免他在这‘丢人现眼,贻笑大方’。”说到最后一句,小乞儿的目光还满含杀意地扫向石头。
石头无奈地看着小乞儿,真时无妄之灾啊!
梅庄主尴尬地笑着:“金公子……”
“没什么!我只是要把这只煮来吃。”小乞儿从腰间解下一只袋子,这袋子破破烂烂,看起来还潮潮黏黏的。小乞儿一打开袋口,就出现一只半死不活褐黑的大青蛙,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所有的女眷,顿时大惊失色,四处尖叫奔逃。
小乞儿赶紧封住袋口,她安抚着:“不要怕!这只等会儿就死了,而且现在它也没力气跳出来。”
梅庄主搀住梅夫人。“灶头火还热着,随便你用,随便你用。”为了让这名古怪的小乞丐和那只丑恶的大青蛙从眼前消失,梅庄主赶忙差遣人把小乞儿带到厨房。没多久,就看小乞儿端了一盘黑不溜丢的菜来。虽然闻起来很香,但没人敢吃。
若不是石头在吃了一口之后,那种人间美味的表情,鼓励了别人尝试,倒没人敢动筷子。刚吃第一口,只觉略咸,再咬第二口之后,才尝到咸中带甜,甜中藏鲜,肉味鲜美甜女敕,两颊生香,欲罢不能。
众人吃得开心,对小乞儿倒是另一番评价,没想到这小乞丐还有三两三。
只有一个人,独自生着闷气。梅云屏不断地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今晚,原该是她大展身手,让石公子欣赏她的才艺的时候,谁知道被个小乞丐搞砸了!
晚宴结束后,小乞儿并没有和石头回去,而是独自一个人去吹风散心。踽踽独行的身影,在“玉屏山庄”飘荡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两腿酸软,才停下脚步。
小乞儿喃喃自语:“好美的地方,可为什么自从来了这里,就觉得很不痛快。”她已经很久不再有这样低靡的情绪了。
“唉!”静谧的夜,传来沉沉的叹息。可这却不是小乞儿所发出的叹息声,她向四周望去,企图寻找到声音来源。
扶疏的树影后,一道孤寂而熟悉的背影,吸引住她的目光。不会是石头吧!小乞儿心头纳闷着,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坐在假山流水前的果真是石头。只见低着头的他紧闭双目,一手撑住皱挤的剑眉。
小乞儿在他旁边找个位子坐下来。“石头,你怎么了?”她把自己的手,搭放在石头肩上。
石头松开深锁的眉头,深呼一口气。“我的头好痛。刚才又出现了一些断续的画面,这次画面清楚多了!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把它们连在一起。”石头琥珀色的眼神迷离而痛苦。
“怎样的画面?”小乞儿试图鼓励他回忆。
“水!夜晚,水边,我拼命地跑,然后……不行!我想不起来。”他再度绝望地把头深埋在两手中。
小乞儿侧过身,拉着他的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今天想不起来,明天想,你今天不就比昨天想起的更多吗?对了!你刚说水边,我是在水边捡到你的。你一定是让人追杀到水边。我们再回去那里,说不一定能帮助你回想更多的事。”
“嗯!”石头握紧小乞儿的手,享受她手中传来的温情。
“石公子!”梅云屏的声音打破了月夜的宁静。
她轻移莲步,缓步走向两人。月色之下,梅云屏显得更加娇媚。微醺的状态,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莲步款款。一抹绯红,使原就粉女敕的脸颊,更加诱人。细长的眼儿,多了几分媚态,风情万千。
小乞儿站起身来。“梅姑娘,您的闺房不在这儿吧!您怎么会走到这儿的?”
梅云屏做势欲呕。“我酒醉得凶,出来透透气,吹吹风。”即使是欲呕的动作,她也做得极为文雅。
石头也站起来。“梅姑娘,你人不舒服,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梅云屏呆站了半晌,看来意中人竟真的无意留住自己。她优雅地欠身,转头欲走,心一酸,两腿就瘫软无力,石头在她快要跌落之际,迅捷地搀扶住她。
梅云屏盈盈笑着。“谢谢石公子,看来我真是多饮了几杯。”她略靠在石头的身上,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
“姑娘若不介意男女分际,就由在下送你回去。”
小乞儿之中大声咒骂。“介意!她介意个头,根本就是正中下怀,求之不得。”小乞儿心中炽狂的怒意,和梅云屏脸上的笑意,成为强烈的对比。
石头一边搀住梅云屏,一边回头和小乞儿说话。“兄弟,我先陪梅姑娘回去,你先回房休息吧!”
石头和梅云屏走了好久,小乞儿还一个人在院中生闷气。“回去,我偏不回去,我偷偷跟着你们,看你们可以干什么好事?”熬不住心头火的煎烤,小乞儿终于决定要跟踪两人。不过她对“玉屏山庄”格局并不清楚,花了老半天的时间,才找到梅云屏的住处。
另一方面,由于梅云屏的牵绊,石头施展不开脚程,费了一番折腾才到她的闺房。月色从镂空的窗口照入,房间的摆设清楚可见。
梅云屏柔弱地举起纤纤玉指。“石公子,烦请您扶我到床边。”
石头不疑有他往床边走去。不过他却不知道,此刻梅云屏心中的悸动。
今年二十四岁的她,仍是云英未嫁。登门求亲之人,不在少数,但她自视甚高,所以一一拒绝。
石头好意帮她拂开帷幕,谁知突然间梅云屏全身酥软,向他怀中靠去,一手还勾勒住他的颈子。
好不容易才找到梅云屏住处的小乞儿,正好从镂空的窗口,撞见这一幕,她狂声大喊:“石头,你下流!”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
“梅姑娘你醉了。”石头不悦地推开怀中的女子,梅云屏索性两手缠住他,全身仆跌在他的身上。石头急欲去追小乞儿,而梅云屏全身却像一条滑腻的蛇,紧紧缠勒住他。
他只好往她的穴道点去:“得罪了!”
月光照射下,清楚地看到两道人影,急速地离开“玉屏山庄”。前者毫无目标,夺命狂奔,后者不知方向,努力施展轻功,四处搜寻。
“扑通”的水声,伴随着惊慌的尖叫声,终于让后者有了方向。等他赶去,一道瘦小的身影快速地隐没在乌沉沉的河水中。他不假思索,纵身一跃。
白天清凉柔媚的河水,到了夜晚,却是深不可测的冰寒,像是夺人性命的杀手,淹没最后传来的声音:“小兄弟……啊!啊!我的头。”
他的记忆在极度寒冷的刺激下瞬间爆炸,过往一幕幕从他脑海掠过,他终于记起自己是……“傲云山庄”的少主上官云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