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前世 第二章
作者:郑媛

清晨的粉蓝色微光淡淡渗进纸糊的窗棂。

心宓慢慢睁开眼睛,她全身酸痛、疲累不堪,彷佛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等到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她僵住身子、睁大了眼睛瞪住天花板,转眼间就出了一身冷汗——天吶,她的“梦”还没醒吗?

环视周遭简陋、粗糙的粉墙,她的神经就发麻、然后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大慈大悲的菩萨啊,她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么荒谬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昨晚那个叫敏川的孩子竟然告诉她——她是个“丫头”,主要工作就是蹲在厨房的火灶前升火,每天天没亮就得起床,因为要吹燃火星子得费掉半个“时辰”!这还只是她工作的一小部份,等灶火升起了她还得帮忙提水、砍柴、淘米、洗菜、刷锅……举凡厨房里没人干的活儿她全部得干!

总之她的工作很多、很杂,因为她是从小卖了“死契。”给段府的,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自然不会有人替她伸冤,所以府里的管事会把她榨到干、用到死,将来四片木板子一盖——一口薄弊就是她辛苦一辈子的报偿!

那孩子不论好、坏话全都跟她说了,因为认定她脑子坏了,好说歹说的希望能“刺激”她清醒。

心宓希望自己的脑子是真的坏了……因为这样就不必面对现实。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一堆穿著“戏服”的古人跟她说“梦话”。而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甚至盼望自己只是像金凯瑞的电影“楚门的世界”一样,在一个被设计好的环境里当傻瓜,这样她才不致于真的疯掉。

但是现实毕竟是现实,心宓皱着眉、握紧了拳头“我怎么这么倒霉!”她哑着嗓子大声地吼出来。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承认她真的很怕,可是除了害怕,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

小男孩说她是“奴才”,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在古代,奴才的意思就是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格、更谈不上人权,是属于富人和贵族的“奴隶”。

想到这里心宓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她缩在床角紧紧抱住自己的膝头,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啃咬自己的手指甲——每当她紧张或难过的时候,总会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她得这么做才能安抚自己……“天啊,该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两只眼睛失神地瞪着床下的石板地。

小男孩还说,因为她在地牢里冻坏了,所以爷“大发慈悲”地让她在房里休息两天。

换句话说,两天以后她就得回复以往的生活-一每天天没亮就起床,然后一直工作到夜半,往后她的一生,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工作、工作……“那样不必一个礼拜,我肯定会发疯的、”她喃喃地自言自语。

心宓最不耐烦做的事儿就是做一些不必费脑袋的工作!

之前在俱乐部里端盘子她只是勉强忍受,天知道她还做过快餐店小妹、在比萨店送外卖、超市收银员——甚至是证券公司里递茶水、文件的小妹。

就因为姑姑生了重病,人还躺在医院里,虽然姑姑没开口跟她要钱,可是就算没开口,她也一定会努力打工、筹钱给她治病的,因为姑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她强迫自己忍受俱乐部里那些恶心的人的嘴脸——但她只是在“忍耐”!意思就是,她不会忍太久。

如果那些又秃、又老、又丑的男人真的若她生气,大不了换另一个工作,她也绝对不会明那些恶心的人妥协!

心宓怔怔地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一直到日头照进窄小的屋子里,刺痛了她的眼睛。

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上方,她好象已经发了很久的呆……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气之后,她蹑手蹑脚地滑下硬床。虽然她的处境让人不能忍受,可是呆呆困在房里也不是办法,她会找到法子“回去”的!至少,她也得先离开这里再说。

站在小房间中央,她环顾四周看到墙角边有一个小水盆儿,好奇地走过去后,从水中的倒影中,心宓惊讶地看到自己的黑脸。

她朝盆底的黑脸鬼吐了吐舌头、做一个鬼脸,然后忍不住笑出来——“古心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扮鬼脸,你、没、救。了!”说完她又朝盆底扮了一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利用盆里的清水洗净自个儿脸上的黑炭灰。

“这样可就漂亮多了。”对着一盆黑水左瞧右看了一阵子,最后她总算满意地点头。

现在是好多了,如果她想逃,就不能黑着一张脸走在街上乱逛。

问题是——要怎么出去?

打开薄板隔成的木门,心宓探出头左右张望了一阵,发现下人房后方是一大片树林,虽然那片树林看起来很危险,可她明白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能掩护她,于是她决定往后方的山坡走,先去探探后头有没有逃路。

心宓沿着山坡往上走,一路上林子还不算太密、路也算好认,这片树林似乎没有尽头,但到目前为止还不致于让人迷了路。

但一座宅子居然能拥有这么大片树林也让她惊奇。那名叫敏川的孩子说这里是汴京,她选修的中国历史还没忘干净,中国宋朝的首都是汴梁,能在首都之区拥有这么一大片私人宅第,这段府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高官肯定也是富商,否则怎么能拥有这么壮观的私人产业?

“救人啊……快来救人啊……”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微弱的申吟声从林子另一端传过来,起先心宓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仔细一听,确实有呼救的声音——而且还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心宓放弃原来的路径,往呼喊的方向走过去。

“救人啊……”

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女孩儿坐在泥地上,粉女敕女敕的小脸扭曲着,她充满痛苦地瞪着自己的脚踝,浑然未察觉到心宓正悄悄走近她。

“你怎么了?摔断腿了吗?”心宓奔上前去问那孩子。

听到声音小女孩立刻抬头看了一眼,当她看到心宓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原本可怜兮兮、还带着稚气的漂亮小脸,居然立刻换上傲慢、凶恶的神色。

“死奴才!你眼睛瞎了?还不快扶本小姐起来!”。小女孩稚女敕的童音扬高了八度,她没忘了举起手指着“死奴才”的鼻子恶狠狠地骂。

心宓错愕地呆住了,然后她掉头看了后面一眼,确定小女孩骂的人是自己。

“喂!笨奴才!快点过来背我!动作慢吞吞的,像猪一样笨!”小女孩手插在腰上,明明脚上已经痛要死要活了,却还有力气凶人。

心宓皱起眉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没家教的小孩?虽然长得像天使一样可爱,但是非好歹不分的程度足以抹灭她骗人的外表——简直没礼貌、没家教到让人讨厌!

“喂,你在跟我说话吗?”既然小女孩“喂”过来,心宓也给她“喂”回去,她可是从来不吃亏的。

“笨死了!不是你还有谁?蠢猪!”小女孩用细女敕的童音骂人,大概因为声势不够“壮大”的缘故,小女孩扯着嗓门几乎是用嚷的。

如果被骂的人不是自己,心宓可能会觉得滑稽有趣。

但是现在被骂的人是自己。被一个头上还扎着两个小髻子的小不点指着鼻子痛骂,心宓可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受伤了,需要人救你?”心宓就站在原来的地方,她不生气.反而咧开嘴,笑吟吟地说。

“废话!笨蛋!”小女孩见心宓不走过来,骂人的声音总算小了一点。

“既然你知道,那么你也看见现在这里就只有我和你了,现在你受了伤,能救你的人当然只有我罗!”心宓还是不生气,她悠悠哉哉地把该说的话说完。

“我的脚痛死了!你再啰哩啰嗦的,小心我跟爹告状!”小不点儿的圆眼珠骨碌地转了几圈,总算不再带脏字骂人,可是声音还是凶恶得很。

“啊,我好怕啊!”心密笑得更开心了,小不点开始威胁自己,表示她害怕了!

“你还不快过来!”』小女孩瞪大眼睛,凶恶却漂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恐惧的阴影——渐渐地,她知道这个死奴才不怕自己,她该不会扔下她,不救她吧……“要我过去可以,但是你得说『大姐姐,我脚受伤了,请您背我回去』,千万要记得用“您”字。”她见小女孩只是扭伤了脚,便不急着救她。

小不点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地瞪住心宓——在段府里从来也没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

这个凶巴巴的小不点就是段府的小小姐——段寅的小女儿,段嫣儿。

“快说啊,再不说我可要走了!”小不点的父亲忘了教她礼貌,她就替小不点的爹管教、管教她!

“我……我不说!”小女孩赌气地撇过头。

“好啊,随便你,那我可要走人了。”心宓一转身,说走就走。

“啊,你不要走啊——大姐姐,我脚受伤了,您背我回去!”小女孩见心宓要走人了,急得哭出来。

她已经在泥地上坐了一个上午了!段嫣儿心里很清楚,这片鬼树林平时是不会有人进来的,等一会天黑了,她会被黑脸鬼吃掉的……“还要记得说『请』字。”心宓笑嘻嘻地转过头,温柔地“指正”。这可是免费的“爱的教育”啊!

段嫣儿握紧了拳头、瘪紧了小嘴,看到心宓动也不动地,就等她开口说话……好半天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声:“请……”

“请什么?”

“大姐姐,我脚受伤了,请您背我回去。”她童稚的声音虽然僵硬,却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嗯,这才乖。”心宓走近脚扭伤的小女孩,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来后问她的名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段嫣儿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她又拔尖了嗓音,好象不知道她是谁,就等于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心宓愣了一下。小女孩惊讶的口气倒是跟昨天那个超级大怪人一模一样!

“我为什么该知道你是谁?”心宓反问,她的回答也跟昨天一模一样。

“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告诉你r”小女孩好象想通了什么,收起如丧家犬的表情,重新抬起高傲的下巴——“我就是段嫣儿,我爹就是这府第的主子、名震泞京的八府公子之一,段寅。之前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奴才吧?难怪不知道我是谁!”小女孩段嫣儿骄做地仰起鼻孔,睥睨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奴才。

她心里想,现在这个“奴才”肯定要开始巴结自己了!

“哦……原来你就是段嫣儿啊!”心宓侧着脸,微微笑:“没听过。”然后下评语。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她再怎么样也想不到,竟然有人知道自己的身分后,还敢这么轻视她!

“喂,小不点儿,你的脚很病吗?”心宓没事一样的问她。

虽然知道这个外表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小恶魔,是那个怪人的小孩让她有一点惊讶,不过那不干她的事,现在她耽心的是自己到底该怎么回去!

段嫣儿圆杏子的眼睛瞪得更大,她还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她、她……这个死奴才竟然叫她——小不点儿?

“怎么了,痛坏脑袋瓜子啦?”心宓抬起手,张开五指在小女孩的面前晃了几下,邪恶地欺负小孩。

“你的脑袋瓜子才坏了!”段嫣儿气的想尖叫——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取笑她!

“这么凶,你忘了刚才我教你的礼貌了。”心宓甜甜地威胁小孩。

段嫣儿呆呆地瞪着她口中卑视的“奴才”瞧,想到天黑了以后自己要待在这可怕的地方,她就垂下了头,让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心宓瞇起眼,一抹甜甜的笑容在她的嘴角荡开,她背过身转头对小女孩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

小女孩看起来瘦小,可是要独自背她走一段山路,对娇小的心宓来说还是很吃力。

“喂,你乖乖的,别乱动!”皱着眉头、咬紧牙根,心宓一步步吃力地背着小女孩下山。

小女孩却像没听见她的警告似地,除了那条受伤的腿还算安分,她不时在心宓单薄的背上扭动身体、伸手踢脚——简直把“恩人”当成了仇人一样虐待。

心宓当然明白这个没良心名小表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虽然讨厌这个小恶魔,却又不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丢下不管。

因为自己是个孤儿,她特别清楚孤独的滋味,因此就算段嫣儿再恶劣,心宓仍然咬着牙拚命忍耐。

好不容易快走回下人房,太阳早就越过了头顶,逐渐向下西沉。

还没接近那一排简陋的睡房,就听到屋子前头传未一阵骚动声——“救人啊——救人啊——”

心宓背上的小恶魔突然大声叫喊起来,不安分的身体比刚才还要剧烈的扭动着——“喂,你干嘛——啊——”

话还没问完,心宓就被小恶魔推得一把跌在泥地上——背着段嫣儿走了一大段山路,她实在太累了!

相反的,段嫣儿舒舒服服地坐在她背上“养精蓄锐”一个时辰,力气可大了,一个劲儿就把心宓推倒,心宓根本没有力气挺直腰杆!

听到叫喊声的段府仆人往这儿奔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宝贝小姐跌坐在泥地上的狼狈景象!再掉过头,看到的是一脸烂泥的心宓。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你到底上哪儿去,可急死春花我了!”段嫣儿的贴身婢女春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上前去——能看到她家小姐简直比每个月底发月例银子还叫她开心。

“春花……我……哇!”段嫣儿突然抱着春花大哭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管家福叔听到声音也超过来,看到一旁脸上沾着泥巴的心宓,老人皱起了眉头。

从早上春花嚷着小小姐不见了以后,大伙儿就找了小小姐一整大。现在突然被段嫣儿这一哭,众人都给哭呆了,连心宓也不例外!

直到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心宓才把呆在段嫣儿身上的眼光移开——她看到昨夜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紧黏在他身后的还是昨天那个凶她的年轻汉子。

“不许哭,把话讲清楚!”段寅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宛若打在石板上的冰珠子。

他男性化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两道刚毅的浓眉酷得有型。

段嫣儿突然间像是被吓到一样缩起了小小的身体,拚命地往春花身上靠。

她不知道父亲大人回来了!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敢跑进树林子里去玩耍的!

“喂,你不必对小孩这么凶吧?”心宓虽然讨厌小恶魔,但毕竟是个孩子,她还是不忍心。

“爷在问话,你插什么嘴?”燕咯尔斥道。

又是这个黑脸丫头!他心里嘀咕着,这会儿黑脸又成了泥脸了!

“说话。”段寅惊冷的眸光直视着女儿。口气比方才严厉了几分。

“我……我不知道,早上她说爹爹您找我,要我跟着她走,后来……后来……后来我突然昏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直到方纔我醒了,趁着她不注意想逃出来,她追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扭伤了脚……”六岁的段嫣儿指着心宓,心虚地指控着瞎拨的谎话。

话才一出口小女孩就垂下了头,像是怕遭天打雷劈一般,缩着脖子、视线根本不敢看心宓。

段嫣儿虽然顽劣,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再坏也还不至于连良心也没有——她当然知道是谁辛辛苦苦背她下山、方纔还帮她说话的,可是她从小就怕父亲,要是爹爹知道她一个人跑到后山去玩耍,她不知道要受到多严厉的处罚……她实在怕极了!所以她昧着良心扯谎,把一切嫁祸给心宓,只求父亲别追究……心宓呆住了,她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掰得出这种谎言。

“黑丫头,偷玉簪子的事儿,爷还没跟你计较,你竟然还敢将小小小必在房里头,你好大的胆子!”老总管直觉地认定是心宓拐小姐想乘机要胁。

心宓呆呆地抬头瞪着那老人口里的“爷”——那个男人原来就是小恶魔的爹?

“你有什么话说?”段寅冷冷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的泥脸丫头,冷硬的表情显示出他根本就不信任她。

“你的女儿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还想听什么?”心宓反问,她注意到段嫣儿瑟缩的眼神悄悄朝她瞥过来……从她和这个恶形恶状的孩子周旋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段嫣儿这么害怕、畏缩的模样。原本她想直接拆穿小女孩的谎言,但直觉让她到口的话有所保留,她并没有拆穿那孩子的指控替自己辩解。

或者是因为她眼中毫无惧怕的神色,段寅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不解释?”

心宓看到小女孩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怔怔地瞪住她,可怜兮兮的眸光挟着一抹恳切的哀求……直到这个时候心宓才明白,原来小恶魔的父亲就是她的克星!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她选择了保护小女孩。

直到听见心宓的回答,嫣儿才松了一大口气,小女孩发红的眼眶里充满了感激。

“你可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段寅沉下声。

“大不了再把我关在地牢里一夜!”心宓心里可是一点也不怕。

如果“住”在地牢一夜,运气好的话,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也许就能回到她熟悉的二十一世纪。

他佩服她的勇气,但那不代表他会饶了欺蒙自己的下人。

“福叔,把小姐带回房。”段寅沉下声命令。

“是。”老人恭谨地回道,立刻带着小小姐往房里去。

其余一干原本围在周遭的段府家仆,也识相地走避,各自干活儿去。

等到周旁只剩下随身侍从燕咯尔,段寅才冷冷地开口:“为什么说谎?”他质问心宓。

“说什么谎?”心宓倔强地反诘,心底却讶异这个外表粗犷的巨人居然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你不必袒护嫣儿。”他沉冷地道,干脆揭穿她。

一旁完全模不着头绪的燕咯尔,惊讶地瞪着自个儿的主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袒护她?”心宓好奇地问,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想隐瞒。

“你的眼睛,”他沉下声,噪音有些微沙哑。“它不会撒谎。”

心宓的脸蛋蓦地红了,不过还好她沾了一脸的泥巴,他不会看到她困窘的模样。

“那就奇怪了,你这么会看人,怎么没看出你的女儿怕你怕得活像见鬼似的——”

“放肆!”燕咯尔可不容有人污蔑自个儿的主子,他上前打算教训叛逆不道的奴才。

“说下去!”段寅僵硬地冷着声制止燕咯尔。

“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心宓从泥地上爬起来,悄悄退了两大步。““如果不是你太严厉、就是你大苛刻,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本来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的孩子,见到父亲却一反常态,活像见了鬼一样,变得退缩、畏惧!”

“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燕咯尔张大了嘴喃喃重复一遍。

在他的眼中,小小姐是全天下最文静、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怎么也不可能跟“满口脏活、粗鲁恶劣”扯在一块儿!

燕咯尔当然不知道,段嫣儿所有的文静、乖巧全都是在她爹面前装出夹的,私底下段府里的长工、丫头全都被这个六岁的孩子呼来喝去,段嫣儿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

“你的意思是,嫣儿是一个说谎、卑鄙、低劣的孩子?”段寅瞇起眼,不带感情地陈述。

打从六年前这个孩子一出生起,他从来没想过她,更没关心过他的“女儿”。

他甚至憎恶她的存在。

如果当时他人不在西夏、而是在中原——他会让云姬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不会留着这个孽种让自己蒙羞!

心宓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如果姓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怎样的孩子,听到这么严厉的指控,他的反应应该很激烈,可是他却冷静得显得太无情了!

“如果你的女儿是一个没教养的小恶魔,你这个作父亲的绝对该负最大的责任!”心宓故意把过错全推到他身上,就是想看到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燕咯尔听到她的话却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小恶魔”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可“没教养”这三个字他当然明白!

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胆敢对主子这么说话的,更何况对方是个柔弱、身分卑贱的女子!

“我怀疑,有没有人教训过你这张该死的小嘴!”段寅不怒反笑,压低了沙哑的嗓音,粗嘎地低语。

还没刮除的青髭在他刚毅的脸部线条投下阴性的合影,他冷峻的语调让心宓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大步。

“是你让我说实话的,更何况被诬赖的人是我、该生气的人是我!”她一边后退、一边找躲避的屏障,以防他一掌劈下来的时候,自己完全不能反抗就被剁成肉酱。

“你可以不必护着嫣儿。”他冷冷地说,冷静的眸子像苍鹰一样瞪着她一步步后退的举动。

“你可以跟我道歉!”心宓不怕死地反过来要求他。

段寅眸光一沉,瞬间迸射出一道杀人的冷光——“别惹怒我。”他抑着脾气警告。

“孩子会说谎绝大部份是为人父母的错,你跟我道歉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从来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难不成嫣儿说谎是我的错?你还指望我开口道歉?”确定自己已经退得够远,心宓肆无忌惮地讲起道理。

燕咯尔已经完全呆住了,不自觉地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丑脸黑丫头大概不知道,他的爷儿一身的武功,轻而易举就烧一掌解决一条山大虫……“你要我跟你道歉?”段寅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移到了身前,他剔亮的眼珠子燃烧着的烈的火光。

燕咯尔心里开始有点同情这个鲁莽、愚蠢的黑丫头。

“如果你肯道歉的话,表示你还算明理。”如果他道歉,她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他。

接下来段寅说的话,差点儿让燕咯尔的眼珠子掉出来——“嫣儿的顽劣,我无话可说。至于你的损失-一我会赔偿。”这已经是他忍让的极限。

他是段府的主子,当然清楚府里的大小琐事,嫣儿对下人的恶形恶状他不会不知道。

他坐视那个孩子变得粗野、卑俗,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管教”她。

燕咯尔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不发怒,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给一个奴才天大的恩惠了!

但显然的,这个笨丫头却不懂得见好即收;

“赔偿?”心宓却对他的“施舍”非常不满意。“我刚才说的是道歉——”

“别得寸进尺!”段寅打断她的话,态度转起强硬。

“看来你认不清楚自己的身分”他沉声道。

这个屡出意外的丫头虽然让他印象深刻,但是她大胆的态度和挑衅的言词,已经直逼他的耐心底限。

心宓握紧了拳头。她想反驳,但他深刻的脸孔渐渐冷硬,她知道男人已经失去耐心了。

“记住自己的身分,太放肆的结果,会让你后悔莫及。”

他冷冷地拋下话。冷峻的视线和心宓的眼眸对峙了片刻,确定她的不驯稍有收敛,才大跨步离开后院。

忍着气、瞪着段寅高大的背影,心宓握紧的拳头却始终没松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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