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他的住处逃掉了。
当唐斐华难得展现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执起她的手搁于他唇畔,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入他的怀里,以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旁呢喃着:“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俨然将她当成寻欢客人的态度使她不由得浑身一震,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他此刻的温柔比先前任何—次刻意为难更让她感到深沉的哀痛,于是她用力推开了他,伤痛欲绝的凝视他一会儿,在他一脸“爱来不来随便你,反正不差你一个”的无所谓笑脸下,逃离了那栋破旧公寓。
回到家时,姚青蓝如连珠炮般的逼问让她完全无招架之力,索性房门一摔,隔绝所有使她心烦的人与事。
她狠狠的哭了一场,然后打电话给黎言曦。
“为什么有的男人会跑去当牛郎?”
黎言曦看过的人比她多,懂得的、经历过的也比她多,她一定可以给她一个非制式答案,一个可以让她为他找到理由的答案。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黎言曦一阵错愕,不答反问:“你问这干嘛?”
“你别管,回答我嘛!”
“为了钱啊!”
“赚钱的方法有很多啊!”她偷偷吸了吸鼻子,不想让黎言曦察觉她刚哭过。
“你这就好像问我为什么有些女人要去当酒家女的问题一样。”电话线彼端的黎言曦耸了耸肩,“赚钱比较快吧!”
钱?!她恍然大悟。他说过他败掉了他父亲的财产,说他自已是个败家子。可她坚信她眼里所看到的他绝对不会是个毫无悔过之心的浪荡子,也许他想快点赚到资金,想快速东山再起,将父亲的财产赚回来。
她相信他是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终于破涕为笑。
如果他缺的是钱,这一点她有余力帮忙他;如果他缺的是东山再起的资金,她也可以投资……只要是跟钱有关的,对她而言都不成问题。
心头乌云散去,她开心的下床预备到浴室去清洗掉身上的脏污,并冷敷哭得红肿的眼睛,免得明天见着他时,双眼肿得跟核桃一样,无法以美丽的容颜与他相见。可当她的脚刚触及长毛地毯时,突然眼前一晃,膝盖一个虚软,人就跌坐在地毯上了。
她想站起来,双脚却是不听使唤,身体重如铅块,疼痛自额际蔓延开来,迅速充斥整个脑袋。
她很清楚这样的征兆代表了什么——她感冒了。
她身体并不差,但只要一感冒,就非得躺上三天,病毒才肯饶过她。这也表示她至少有三天的时间无法去见他。
她要快点告诉他,她愿意帮助他的意思,她绝对不可以让时间白白浪费在床榻上。
用尽了吃女乃力气爬到不过五步远的床头柜,拨了室内电话给又急又气的姚青蓝。
“带我去看医生。”
她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病毒击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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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破旧的公寓大门,拾级而上。
一步一步踩在阶梯上,他的一颗心莫名的跟着紧绷。当脚踩在三楼的地板上,他浑然忘了还有呼吸这事,直到转弯面对走廊,直到他打开房间,瞧清楚里头空无一人后,僵硬的肩膀线条一松,肺部又自动回复正常功能。
他无所不用其极赶走了她,却在她果然消失之后,心也跟着失落。
坐在凹凸不平的弹簧床上,垂着头的他忍不住失笑。
他这三天是在发什么神经?因为她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在他未主动联络的情况下,她只有这里可来,所以他每天只要一有空,即使只是十分钟,也会绕过来这里看看。
他心里认为她绝对不会再来了,但他的脚却总是不顾个人意志,频频往这跑,期待当他的脚踏上三楼时,会见着那张天真开朗的笑颜。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在测试她对他的贫穷忍耐力了,而是直接毁损他在她心目中的人格形象。
他在做什么呢?唐斐华将脸埋在掌心里。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赶她走,当目的已达成,怎么反而是他在此地恋恋不舍?
细微脚步声传来,他霍地抬头,张眼望向门口。
是她?起身冲至门口,险些与来人撞个满怀。
“斐华,你怎么又来这里?”季焉然吃惊的与他四目对视。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没好气的反问。
清楚的失望盘据胸口,唐斐华为了压下那令人挫败的感觉,故稍稍提高了音量。
“我看到你的车。”季焉然走进房间,快速扫了贫瘠的屋内一眼,“你一定觉得我多嘴,可是我还是想说,你犯不着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季焉然当然知道他买下这栋房子的理由。唐斐华是为了警惕自己不要忘了过去落魄时的窘境,故他也无法多说些什么,可有件事,他觉得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是该劝劝他了。
“你是多嘴了。”唐斐华淡道。
“好吧!”他耸耸肩,“你也知道多嘴是我的个性之一,抽掉了这样我就不叫季焉然了。”所以想讲的他还是会讲。“那位罗家大小姐呢?”
“谁知道。”他脸上写着“她跟我有何关系”。
季焉然突然一个箭步向前,逼视他深邃的黑眸,脸与脸之间不过寸余。
“你爱上我了?”唐斐华抬高单眉,不问不退。
“噗!”季焉然差点就将口水喷到他脸上。“我只是想看清楚你是否真的不想知道罗纭的消息。”
深幽黑潭起了若有似无,不仔细端详就难以看见的波澜。
他可以倨傲的告诉他,罗纭的消息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可他的嘴却不由自主的说:“没想到你跟她有联络。”
“你放心,我虽然多嘴,但口风很紧,我没告诉她你的真实身分。”
他跟罗纭其实并没有联络,是姚青蓝怒气冲冲的质问他联络唐斐华的方法。她曾经跑到丹尼耶法式餐厅找寻唐斐华的行踪,在经理面有难色的告诉她,“老唐”已经辞职的时候,带着女伴进餐厅里用餐的季焉然很不幸的被她当场抓到,并险些命丧黄泉。
不过他这个人可是很有义气的,在拳头逼迫之下,仍死不松口,只肯答应帮她带话。
季焉然的口风紧,这点唐斐华比谁都清楚。如果季焉然是个大嘴巴,罗纭不会被他的话所骗倒。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不耐烦了。
“你想知道吗?”
唐斐华冷冷的望着他,凶狠眼神暗示他再废话下去,这栋无人迹的破旧公寓将会是最佳藏尸地点。
“罗纭病了。”加点油好了,“听说病得很重,”再加点料似乎也不错,“好像是感冒引发肺炎,已经在加护病房待了一天了。”这味道料理得好,男主角脸色变了,“她的保镖说如果你敢再接近她,她会打断你的腿。”这用词辛辣度下得好啊!“听说她躺在病床上时,一直在呓语,喊着你的名字。”季焉然摇头叹气,“搞不懂她为何对你一往情深……”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唐斐华抓住他的领子,很不客气的用力一扯,“你少在那演戏!”
“我干嘛演戏骗你!”友情果然廉价,认识了十几年了,竟然不肯相信他的话。他没说谎啊,他只是加了点料而已嘛。“我又不是罗纭的什么人,她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啊!”
“是真的?”唐斐华一怔。
她真的病了?是因为那天淋雨的关系吗?一股前所未有的急躁在胸口盘据,他迫不及待想清楚她现在的状况。
“废话!”才刚甩开他的手,威胁又攀上颈子。
“哪家医院?”
哇!还说不关心她呢!啧啧!患难见真情,果然只有陷入急难时,才可以看得出来一个人是否关心另外一个人。
季焉然努力忍住嘴角的笑意,“这点我就不清楚了。”
“去问!”
“问谁?”
“保镖!”
“我又不知道怎么联络她……”背脊一痛,他被推挤到了墙边,背紧贴着冷冰冰的墙,眼前是耐性尽失的唐斐华。
“不然你是怎么知道她生病了?”
“我是在你的餐厅被她抓到的啦!”吼!别叫他说出那糗事,被一个女人威胁可一点也不光彩。“你的女人不会自己去问?”
唐斐华放开手,转身往外头冲去。
人刚来到一楼转角,一具纤瘦人影突然撞进眼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哎哟”一声,那个倒楣鬼被他撞倒在地上。
“好痛。”着地的罗纭趴在地上,沾惹了一身灰尘。
一抬起头,就看见如门神般伫立的唐斐华,她欣喜的咧开嘴,喊他的名。
“你真的在这里,太好了!”她没指望他会突然转性,怜香惜玉的将她拉起来,故自己乖乖的爬起来。才刚站稳,就一股晕眩袭来,她连忙咬牙忍住,不想让他看出端倪。
天气冷又淋雨淋得浑身湿透,这感冒的威力可不比从前,害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仍然全身乏力,头仍痛着,咳嗽依旧时好时坏,但她心里牵挂着他,怕她如果太久没出现,他就会马上将她忘了,故趁着姚青蓝去医院帮她拿药时,偷偷溜出了家门。只是病弱的她实在没法挤捷运搭公车,而是招了计程车直接来到这儿。
希望他别问她的交通工具为何,要不然她只好说谎了。
她看起来气色并不差,颊上淡淡的两圈腮红,与唇上油油亮亮的唇彩衬得她更是娇美动人。
这会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能呓语的病人吗?该死的季焉然竟敢试探他,更该死的是他沉不住气,中了他的计!
想到他的心事已经被昔日好友完全洞悉,他的神色转为阴沉。
唔,他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可见她的突然到访造成他的不快了。
“你要出去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对。”他口气甚差的回答,但两脚并未移动。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不一定。”
“那我在你的房间等你好吗?”
房里有季焉然,谁也没把握他会不会趁他不在时,说些有的没有的。“我现在可以给你十分钟。”
“真的?”太好了。“上次你跟我说过你的职业,我在想,你是不是急着想赚钱?”他的脸色立刻僵凝。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看不起你。”罗纭急急的说:“你会去当牛郎是因为赚钱比较快,对不对?我知道你的自尊心很强,所以你做事一定有原因的……”糟糕,她一急,就忍不住想咳嗽了。罗纭用力深呼吸。“所以我在想……我在想你是不是想将父亲的财产赚回来?”
“是又如何?”她的小脸突然又红通通的,唐斐华心感异样。
丙然没错!再做一个深呼吸,罗纭总算把想咳嗽的冲动给压制下去了。
“你不要去当牛郎,我可以借你钱……”
“你想把我当小白脸养?”
“不是的!”罗纭急忙否认,“你就把它当创业基金之类的,这样比你去赚皮肉钱好啊!”
“你要借我多少?”
“你需要多少?”
“两千万。”
她爽快地点头,“我有。”
“什么时候还?利息怎么算?”
“等你赚到钱再还就好了,不用算利息。”
他冷冷觑着她,“你在施舍我?”
“不是……”
“若不是的话,为什么不设定还钱日期,不用算利息?”
“我没有想到那么多。”她低下头。
“瞧见我落魄的样子让你心生同情是吗?你以你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像我这种连你脚趾头都比不上的男人是否有一种优越感?”
“我没有!”她急急否认。
她真的好不会讲话,每次都让他误会她的意思。
“你有!”他恶狠狠的逼视她,“你为什么要一直在我旁边打转?你到底是喜欢我什么?”
她被他的怒气吓到了,张着唇,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好怕越描越黑,可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帮你回答吧!我满足了你大小姐的无聊同情心,我的存在让你觉得自己是多高尚的一个人,可以忍受我的无理刁难,又大方的愿意出钱帮助我,即使两千万也不眨一下眼。你一定认为自己有如观世音菩萨高洁宽容,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比得上你这般慈悲为怀!”
躲在二楼的季焉然悄悄叹了口气。他想跳出来为罗纭说点好话,却又晓得他这一开口只会让气氛更差而已,且女主角自己都不辩解了,他这个旁观者何必一头热。
“我从……”即使口才再拙劣,这会儿她也非得解释不可,可那该死的咳嗽又选在此时发作,她得闭气憋忍,才不会冲着他咳到暗无天日。
“你爱扮演假慈悲来满足自己,可我不奉陪!”
见唐斐华欲拂袖而去,她连忙拉住他。
“滚出我的房子!”他厉声下了逐客令。
凄楚的眼对上他的,他迅速转头,不想多看她一眼。
“你拒绝我的原因……咳……就是因为我有钱?”深呼吸……再深呼吸……“如果我跟你过同样的日子,是否你就可以……咳咳……”话未说完,再也忍不住喉咙搔痒的她已咳个不停。
懊死的!这女的一定跟季焉然串通好了,一个故意拿她病重的事诱他现出真心,一个一看无法反驳,就开始装病装可怜了。
深觉被愚弄的他怒气翻腾,“装可怜也没用!”他直接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出去。被甩到门口的罗纭脚步一个踉跄,摔跌在地。
唐斐华看也不看她一眼,坐上一旁的房车,直到他车头停在她面前,她依然原模原样的边捂着头,边不断咳嗽的扮着可怜样。
“滚开!”唐斐华毫不留情的朝她按喇叭。
突如其来的喇叭声吓了她一大跳,反而顺利止住了咳嗽。
她抬起头来,瞧见挡风玻璃后的冷绝脸孔,胸口一片凄怆。
出门前,她特意抹了腮红及唇彩来掩饰病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因那天淋雨而生病一事,怕他嘲讽她是千金之体,连点小雨也可以让她病得下不了床。她这么努力的配合他,也希望能尽己之力帮助他月兑离困境,可是她好像都做错了。
他不领会她的好意,说她看不起他,当她忍不住流露病态时,他说她是装可怜……这个人一直在否定她的真心真意,他……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她啊!放弃吧!罗纭两眼发昏的抚着额头想站起来,发软的四肢却怎么也不肯配合。
阴暗的天空缓缓落下细雨,飘落在她纤瘦的身体上。车内的唐斐华咬牙咒骂了一声,开了车门下车,用力拉起她的手臂。
无法站稳的她倒进他的怀里,不甘不愿不平的说:“不是只有你有自尊的啊……”她的愤怒虚软无力,灼热沉重的气息缠绕在他颈际。“我也会受伤的!当你说伤人、侮辱人的话时,我也会受伤的啊……”
他终于察觉她身上异于常人的高温。
“你在发高烧!”他抚上她燃着高温的前额。“是那天淋雨淋病的?”
“不是!”她想抬手挥掉他的手,却无法动作。“我没有生病,我人很好。”
她不要再听那些伤人的话了!
“你把我当瞎子吗?”他突然觉得好生气。
她不懂这女的到底在想什么!
他觉得他永远都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图。
她明明病得厉害,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强打起精神?她的所作所为他都无法了解!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好想哭,真的真的好想哭。
泫然欲泣的表情牵扯着他的心,抓着她手臂的大掌想往上揽住她纤弱微颤的肩,却在动作间起了犹豫。
谁也无法保证她会不会在明天突然改变了心意。
在他犹豫的当头,怀中的人儿突然被拉了开去,季焉然一脸怜惜的将罗纭轻拥,身上的大衣罩在她微湿的发上。
“好可怜啊,烧到四十度还在这里淋雨。”
烧到四十度?唐斐华胸口一震。她发着致命高烧却仍跑来找他?
季焉然轻柔的擦掉罗纭红颊上的雨水,“别喜欢那个无情无爱的臭木头,让我来疼惜你吧!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了……”
肉麻的“告白”还没说完,另一旁的凶神恶煞就毫不客气的将人抢走。“别把她跟你的女伴相提并论!”唐斐华手往下一捞,将罗纭横抱起来,往房车方向走去。
“当我的女伴才爽咧,像我这种温柔多情的男人可少见了。”季焉然倚在车旁,深情款款的凝视被安置车内的罗纭。“小姐,换个男人会更好。”
他在说什么?烧得头昏脑胀的罗纭一脸茫然的望着季焉然。
季焉然伸手轻捏罗纭尖巧的下巴,“我是不可能让你受到任何一点委……”
车门突然被用力摔上,幸好季焉然闪得快,要不然他的左手就等着骨折了。
“哇靠!你谋杀啊?”季焉然夸张的吼着,眼中却潜藏着忍俊不住。
绷着一张酷脸的唐斐华懒得理他,坐上车后,拉下挂于后座的西装外套,为她密实盖好,并不忘替她系好安全带。
罗纭张着迷蒙双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头突然闪过一丝怪异。
他不是说出入都是靠大众交通工具吗?但为什么会突然跑出一辆车来?发现奇异物体的她,视线落向方向盘。
VOL……VO……VOLVO?他的车子是VOLVO?脑子里响起奇怪的讯号,但她无法细想。当唐斐华发动引擎时,人就昏睡过去了。